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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指間砂 第二篇 紫陌

所屬書籍: 聽雪樓

    她的故事,本來無關於江湖。

    然而,只因跟隨了那個人的步伐,紫陌這個名字,卻成了武林中一個神秘的傳說。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凡是武林中九成九的新聞舊事、錯綜複雜的人事關係,各種絕密的情報消息,都彙集在聽雪樓中一個叫嵐雪閣的地方。

    而在那個地方處理著各種資料,向聽雪樓最高層傳遞著最急迫訊息的,是一個叫做紫陌的女子——那個奇異的女子聰穎而博學,過目不忘,對如山堆積的文牒和紛繁複雜的江湖關係、了解得一如俯視自己手心的紋路。

    聽雪樓四護法中負責情報消息的,紫陌。

    她的本名是紫黛,一個濃郁的令人沉醉的名字。

    那不是好人家女孩兒的名字。父親說。然而,他還是按照妻子的意願給了她這個名字——她的母親死於生她那一晚,她的父親一生清高桀驁,聽不進任何人的不同意見,然而,終歸還是聽了一次妻子的話。

    七歲,再次被貶官的父親,抱著她在潮州寓所的花園中散步。海上夏季的風暴剛過,外面是滿目的廢墟,即使在這個縣衙的後花園裡,也是一片凄涼景象。有一叢薔薇因為沒有及時架起來,被狂風吹倒了,藤蔓支離破碎的散了一地。殘破的枝葉和零散的花瓣,在暴風雨後的空氣中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父親閑得無事,便指著薔薇,要女兒就此景做兩句詩來。

    眨了眨眼睛,她脫口說了一句:「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

    「經時未嫁卻,心緒亂縱橫?」然而父親卻在剎那變了臉色,嚴厲的看著她,直到孩子被嚇得收斂了笑容,怔怔的看著父親,不知道哪裡出錯。

    「小小年紀,便做這種詩……必為失行婦也!」父親脫口而出。

    七歲的她並不明白,失行是什麼。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按著眼前情景,說的實話會讓清高嚴厲的父親動那麼大的火氣,並從此不再向以前那樣的疼愛她。

    一直到了十六歲,紫黛之名成為洛陽城風月場中的人人趨之若騖的頭牌花魁,每次笙歌散後,微醉初醒的她,才明白過來,那是父親對她一生做出的預言。

    然而,儘管父親一生諫言多不被納,他這一句話,卻偏偏被上天應驗了。

    父親為人桀驁耿直,不肯奉迎,所以宦途多不順利,終生鬱郁。唯一有些盼頭的時候,也就是從潮州被召回京城洛陽,在禮部等待補缺的那段時期。當時禮部侍郎謝梨洲幾次暗示父親要得肥缺,經營活動是少不得的。然而父親是個書獃子,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往禮部衙門跑,只是一味的坐在家裡,等著那些大人開恩下命。

    洛陽米貴,生活不易,父女兩人相依為命,過得清苦而安然,日子倒也平靜。母親死後父親一直沒有續弦——在很多事上,父親是死心眼的——後來她發現,這種脾氣,似乎分毫不差的被她繼承。

    她一直是好人家的女兒,雖然不是綺羅滿身,卻也是深閨碧玉,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和世上大多數好人家女子一樣,等待著被父輩們安排日後的命運。

    那個時候她已經十六歲,已經明白了當年父親口中「失行」對於女子來說,是什麼樣嚴重的罪名,然而,生性恬淡羞澀的她,持身嚴謹,遠遠與那兩個字沾不上邊。

    她家租了一個小天井,獨門獨戶,對著洛陽城的朱雀大街。

    同一條街上,另有一處深宅大院,高大的門樓和森嚴的守衛,平日進出的都是一些帶著危險氣質的人物,身上經常閃爍著刀兵刺眼的冷光。父親曾皺著眉頭說:那些人,都是以武犯禁的亂黨。多怪現今朝政混亂,官府影響力衰弱,才會讓那些江湖人士出來紊亂世道。

    以武犯禁的亂黨?她有些害怕起來。

    因為家中清貧,使喚不起下人,經常要她出頭露面,甚至不得不從那個大門前每天經過。經過那個大門時,她總是低著頭,生怕那些江湖人士會做出什麼壞事來。

    然而,卻一直什麼也沒有發生。

    一直到那一日清晨,她在那個地方碰見了他。

    很久以後再回憶,即使是命運轉折的那一天,看起來也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剛剛下過了入冬第一場雪,外面滴水成冰,路上罕見行人。然而為了生計,她仍然不得不一早起來,去街道那一頭桑樹下的老井裡提水。

    匆匆梳洗了一下,用銅釵鬆鬆挽著頭髮,她提著木桶出門,在冰冷的街道上行走。外面的天剛剛亮,灰濛濛的朱雀大街上沒有一個行人——那也是她為了避免拋頭露面,特意選取的出門時間。指尖冰冷得要失去知覺,她蹣跚走著,吃力的提著滿桶的水。

    走過那個大門前,她照例低下了頭匆匆而過。陡然間,空寂的大道上,急促的馬蹄聲如雷般急卷而來,裹著冷冷的風雪,轉眼已在耳畔!

    她心下一驚,待抬頭看見那幾騎人馬奔過來時,想要躲避,可自幼被纏的三寸金蓮卻讓行動不便,一腳踩在結了冰的地上,身子便是一滑。

    ——如若這一跤她跌下,而那人只是縱馬而過,那末,他們之間,便是空餘這漫天飛雪,並無其他,更無以後的那個名喚「紫陌」的失行女子;

    然而,她並沒有跌倒,甚至連手中木桶的水也沒有灑出半滴。

    馬是被硬生生勒住的,長嘶人立。馬上的人飛身而下,伸手托住了她的肩頭,穩住她欲墜的身形。她尚自忐忑,耳邊只聽到有人溫言:「衝撞姑娘了,抱歉。」

    她抬起眼睛,看見的是年輕公子清俊的臉,映著漫天紛揚而起的殘雪,更顯得蒼白得全無血色。只有那目光還透著點生機,迷離中帶著依稀的暖意,卻不見底——那樣的深淵,彷彿一眼看上去,別人看不見他的內心,卻反而會墜入其中。

    她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神,那個年輕公子卻已經放開了扶住她肩膀的手,將另一隻手上抓住的木桶遞迴到她手邊,微微一頷首,便回首徑自走了開去。

    與他一起來的有三騎人馬,一色的玄色大氅,顧盼間英氣逼人,不同於這個公子的病弱文靜。一行四人踏雪走入了那個大門,守衛們一見當先之人,齊齊下跪,恭聲:「拜見少樓主!」

    而那個青年公子只是微微點頭,泰然受了這樣大的禮,腳下絲毫不停,一直向那個深深大院中走了進去,風雪在他身側迴旋,身形雖然單薄,但這個年輕人似乎帶著難言的氣勢。

    原來,他便是那個大門後神秘幫會的少主人?紫黛拎著水,站在雪地里獃獃的想。

    那便是以武犯禁的亂黨?不像……無論怎麼說,都不像啊……他看上去,明明是這樣的俊秀高華,如同貴公子一般!

    自幼以來,她第一次開始懷疑父親的說法。

    那一天,一個紫衣麗人獃獃的站在洛陽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一直到木桶中的水都結了冰,也沒有動上一動。人漸漸地多起來了,一個個都驚異的看著她,其間還有幾個紈絝子弟圍觀,嘻嘻哈哈的稱讚她的美貌——她不得不走。

    在走之前,她鼓起勇氣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大門上的牌匾,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個字:

    聽雪樓。

    那以後,生活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她每日路過那個大門前的時候不再低著頭匆匆而過,反而是放慢了腳步,眼角瞟著門內,彷彿期待著什麼。

    她也漸漸關心起這個「聽雪樓」的點點滴滴,於是才知道,世上有所謂的「武林」——從鄰舍小妹大嬸那邊她才聽說,聽雪樓來頭不小,而且手下都是一群舞刀弄劍的亡命之徒,平日里雖然不在洛陽地界上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可所有人還是對它又敬又怕。

    有什麼好怕呢?他可是個好人呢。

    她想著,想起那個公子迷離溫和的眼神,嘴角就有羞澀的笑意。

    有時,也會在聽雪樓的門口看見他,瞥上一眼就能令她內心如小鹿在跳。他卻大都沒有留意到她躲躲閃閃的視線。偶爾也看見了,似乎也記得她,卻只是微微一頷首,無聲地笑笑——沒有做作,也不熱忱,只是淡漠的笑,讓人心裡沒有一點的底。

    十六歲的她第一次知道心緒紊亂的滋味了……然而,她也是知道,作為官宦人家的女孩兒,她的父親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女兒和這些江湖人士有什麼聯繫的。她那一點痴心妄想根本沒有絲毫實現的可能。

    有時候,她想的絕望了,便恨恨的尋思:不是說,那邊是江湖人、殺人放火都不皺眉頭么?如果父親真的不答應了,他帶幾個人闖到家裡來,硬搶了走也好啊!如若是他、如若是他來搶的話……她是不會反抗的……啊,最多稍微罵他幾句就好了。

    少女一個人在那裡左想右想,臉色漸漸紅潤起來。

    紫黛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開始注意自己的裝束打扮,也開始學著在臉上淡淡的描畫,希望自己能更漂亮一點。漸漸的,每一次她走在街上都有很多視線相隨。其實,她私心裡的希望,只是能讓那個人有更多的可能注意到自己而已。

    「令愛越來越漂亮了。」所有見到的人都那麼說,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然而父親卻彷彿察覺了什麼似的皺了皺眉——「女子的美麗,往往是取禍之道。」父親冷冷說了一句。

    那一句話也成了現實。

    清高的父親,拒絕了許多有權有勢人的提親——因為自身高不成低不就,既不願意女兒跟隨了不如自己的人家,也不願意女兒高攀了顯貴去做小。每一次回絕的時候,她不由得又暗自慶幸父親一貫的桀驁清高起來。

    她繼續沉迷於那個江湖的夢中,即使遠遠的看見了那個白衣公子一眼,便能痴痴想上好幾天。然而,那個人卻只是淡淡的,臉上漸漸有憔悴的氣息——聽人說,那是因為他的父親得了重病。於是,她便天天都在觀音面前,開始祈求那個未見過面的老人健康。

    她只是把整顆心都放在那個人身上,絲毫顧不上其他。

    直到那一日,官差破門而入,一條鐵索帶走了父親,她才清醒過來,知道大禍已降臨。

    「我爹犯了什麼法?你們為什麼抓他!」

    「他在潮州任上,貪污了國庫銀兩。如今有人告發,要帶他去刑部審問!」

    「冤枉……我爹一生清白,絕對不會做那種事情!」

    她抓著官差的衣袖苦苦哀求,卻被扯出了家門,踉蹌跌倒在路上。平日的相熟的左鄰右舍在門縫裡看著,卻不敢過來。顧不得矜持和體面,她披頭散髮地撲倒在地哭了起來。

    有馬蹄聲由遠而近,然後停下。她沒抬頭,卻聽到耳邊有人靜靜地問:「怎麼了?」

    居然是那個朝思暮想的聲音!——紫黛驀地僵住了身子,甚至不敢抬頭,生怕一抬頭,如今滿臉淚痕的苦相便被那人看了去。她只是低著頭,抽泣著,也不作聲。

    「起來吧。」見她不肯回答,那人道,輕輕扶了她一把——果然是江湖人,也不如何拘泥於男女授受的規矩。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他在耳邊好聲好氣地問。

    她順勢站了起來,囁嚅著,低著頭,飛紅了臉,正待說什麼,卻聽見另一行馬蹄聲急促的奔過來,馬上那人一疊聲的急喚:「少樓主!少樓主!快回樓去,老爺不好了!——」

    那隻手猛然顫了一下,她的心也隨著一抽,抬眼看時,那人已經扭頭看著聽雪樓的方向,只是眼睛卻依然平靜,呵斥著來人:「江浪,如何能當街說起樓主病情!」

    來人飛身下馬,跪地稱罪,可眉目間滿是焦急之情。白衣公子極力剋制,然而還是難以掩飾眼裡的焦急之情,他再也顧不得她,徑自翻身上馬,抖開韁繩,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

    她一個人站在街上,看著他絕塵而去,看著左鄰右舍在門窗後躲閃著看她的眼神,第一次覺得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無助。是的……對她而言,他終究也只是個路人,偶爾扶了一把而已。他的世界,是她完全不能了解的;而她平凡人的苦楚,也是不為他所知。

    這些天來,自己那些痴心妄想,在現實面前都是不堪一擊的脆弱。

    她,又怎能指望他?又怎能指望任何人?

    想透了這一層,紫黛的心便冷了一半。

    她在一夜之間長大了,變得冷靜而理智。她決意不再做以往那些旖旎的情思,那終究不能解救目前父親的厄運,而那些武林俠士,恐怕也不能幫她一些什麼——家裡的這一切,現在只有她一個人承擔了。

    那一晚,禮部侍郎謝梨洲遣了媒人來,想收她為第五房如夫人。

    彷彿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她想也沒想,也顧不上羞澀作態,甚至沒有詢問在押的父親的意見,她便自己一口答應了婚事。是的,她需要藉助謝家的勢力來解救父親……即使那個侍郎已經足以做她父親。

    第二天,周紫黛便出嫁了,沒有三媒六聘,只是一乘花轎,便從側門抬入了謝家。

    三天以後,她的父親洗清了嫌疑,從牢籠中走了出來。然而,清高桀驁的父親卻反而大罵起謝家的乘人之危,連女兒的自行允嫁,也被他罵為失行喪德。

    失行……她卻笑,莫不是她早就註定的命運么?

    她成了謝家的五夫人,而父親卻再也沒有來看過她。

    她也是安靜的,每日只是從謝家的高樓上望出去,看見著那個神秘大門後的院子……有一幢白色的樓閣,孤寂的立於滿院的青翠中,燈火深宵不熄。

    她也知道,在街上碰見他的第二日,也就是她出嫁的那一天,聽雪樓的蕭老樓主去世了,近日來聽雪樓中人馬進出頻繁,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

    明白了當日他絕塵而去的原因,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有淡淡苦笑。

    原來,他們之間畢生的緣分,只不過淺薄如此罷了。

    一日午後,在謝家別墅小院中,百無聊賴的散步。

    牆角有一架薔薇,居然已經微微開了幾朵花。今日記起,特特的過來看,卻不由怔了一下——原來昨夜風大,竟然將那僅有的幾朵花也吹了一地。此時尚不是薔薇盛開的季節,只怪這花開的早了,躲不過狂風,也就這般凋落成泥。

    她怔怔望著,忽然間淚流滿面。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原本以為,嫁入豪門的自己,是再也見不到身在江湖的他了。然而沒有料到兩年以後再見到他,卻已經是恍如隔世。

    「蕭公子眼光也忒高了,莫非連洛陽城中的花魁紫黛姑娘也不入你的法眼么?」不願意放過有錢的大主顧,老·鴇諂笑著,對雅座內的客人賣力的推薦,「來我們風情苑消遣的客人,不叫姑娘來陪坐怎麼說得過去?何況是公子這樣身份的大人物!」

    然而任憑老·鴇說破嘴皮,雅座中的數位只是淡然靜坐,慢慢啜飲著面前的酒,外面的鶯啼燕語竟似半句也到不了那些人心頭。老·鴇心裡一怔,暗自叫苦:莫非這次聽雪樓的人來光顧這裡,是為了解決江湖糾紛來著?可不要鬧出什麼事才好!

    她正待退出,卻見居中而坐的白衣公子放下了酒杯,眼也不抬的說了一句:「如此,便叫紫黛姑娘過來吧。」

    老·鴇唯唯而退,一把將她扯了過來,暗自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裡頭那些是江湖豪客,得罪不起,小心服侍吧……等會有什麼不對了,立刻躲一邊去,知道不?」

    姐妹們一聽到江湖仇殺,臉色都變得雪白,只有她泰然自如,點點頭:「媽媽放心便是。」

    她自顧自走上樓去,臉色絲毫不變——江湖啊……只因了那個人,江湖對她來說並不可怕,反而是她心中一直珍藏的夢。即使是平日接客,她也多願出去見那些姐妹們躲著的江湖豪客,聽他們說一些江湖上的武林掌故,門派爭鬥。似乎,從那些人眼中,能看見昔日牽念過的人。

    「不必進來,在簾外唱個曲子罷。」腳步剛踏到珠簾外,裡面便有人淡淡吩咐了一句。

    那一瞬,她的腳步止住了,再也沒有半分力氣。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他,是他!

    她僵在了簾外,華麗的珠寶下,面容蒼白如死。

    寂靜。她沒有唱,裡面的客人便也不催。樓里的氣氛有一絲絲的奇怪,甚至連風吹過來,都帶著莫名的肅殺之氣。

    珠簾低垂,然而,儘管內心是驚濤駭浪,她卻沒有一絲的力氣去抬手拂開那帘子,看一眼帘後的人——回到洛陽後,到處聽人說這兩年聽雪樓聲名鵲起,已經在他的率領下成為洛陽最大的勢力,和原先執牛耳的天理會正斗的不可開交。

    風塵中經年,她的消息來源已經越來越廣,再也不像少女時拘在小院中,只能憑著別人的隻言片語來想像那個大門背後的他,想像屬於他的那個廣闊而不可琢磨的江湖。

    蕭憶情。蕭憶情……她現在已經打聽到了他的名字。然而,他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兩年了,在他的記憶中,恐怕也早已磨滅了那個提水路過的少女的影子了吧?

    無論如何,她與他之間,已經是雲泥般的遙不可及。

    定了定神,紫黛終於恢復了常態,拿起了手中的紅牙板,輕啟檀口,就站在珠簾外,輕輕一字字的開始唱起曲子:

    「二月楊花輕復微,

    春風搖蕩惹人衣。

    造化本是無情物,

    任它南飛又北飛!」

    她唱的很哀婉,掃了大家的興緻,旁邊的雅座裡面已經有人開始在罵。然而,珠簾後,那個人卻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做聲,隔了片刻,卻道:「進來吧。」

    什麼?他、他要她進來?……進去做什麼?該不會是如那些買笑追歡的客人們那樣,要……紫黛怔住,紅牙板啪的一聲摔落在地上,手指微微顫抖著,忽然一咬牙,拂開了帘子走了進去。

    「來的果然是你。」她一進去,就聽見他對著她說了一句。

    那個白衣公子坐在桌前,眼神是寒冷而飄忽的,一如當年。她不禁又驚又喜。他還記得她?他、他竟還記得她!

    她臉上的笑容不自禁的綻放,然而,身子卻忽然一輕,彷彿被人一把拎起,向前急推!她驚叫起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只覺得瞬間這個雅座內殺氣逼人而來!

    她被人推著,身不由己的對著居中而坐的他沖了過去,白衣公子仍然只是定定的看著她身後,目光閃也不閃,隨手一掌推向她的肩頭,將她帶開到了一邊。

    「天理會忒沒人才,居然派你來殺我?」

    漠然的,他看著她身後隨之而來的某人,吐出了一句話,明滅不定的眼中殺氣逼人。她的心飛快的往下一沉——原來,他方才認出來的人不是她、而是悄悄跟在她身後的神秘人?

    蕭憶情那一掌推向她肩頭。然而,目光瞥見她,卻略微怔了怔,掌勢到了中途忽然一轉,變推為扶,攬住了立足不穩的她。同時,他右手袖中流出了一片清光。

    夕影刀。

    那是紫黛第一次看見他動手殺人,然而,她完全沒有驚懼。在第一眼看到時,她便被那樣妖異凄美的刀光迷醉——那似乎已經不是殺人之刀,而只是極美的藝術,美得令人心醉。

    刀光出現之後,一切只是短短的剎那。

    刺客的血灑落在樓面上,而聽雪樓諸人臉色都不變。

    「沒事了,紫黛姑娘。」短短的一剎後,她聽見他在耳邊說,溫和而沉靜。她忽然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彷彿忽然又回到了十六歲那一年,只知道低下頭,咬著嘴角,心中亂跳。

    是啊,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她心下一酸,本以為淪落風塵以來,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再打動她的心,然而,他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卻依然讓她幾乎落下淚來。罷罷罷……如今的她,不同於深宅大院里的好人家女兒,如今,還有什麼事做不得?趁著今日難得見到那人,難不成又這樣錯過了不成?

    把心一橫,她索性依了現在紫黛的身份,對那個離席欲走的人嬌嬈微笑:「如何急著要走,不留下來過夜?莫非是紫兒陋質,挽留不住公子?」

    聽得這樣的話,那個白衣公子反而怔了一下,停下腳步看著她,莫測的眼睛中閃過了嘆息之色,淡淡問:「兩年了,如何淪落至此?」

    一語出,她驚在當地。

    他……他果然還是認出了她!他眼睛中映著盛裝艷服的自己的影子——那個艷名動洛陽的風情苑花魁紫黛。然而,他卻記起的卻是兩年前那個風雪中汲水的寒門少女,那個當街痛哭的絕望女子……

    她忽然羞慚滿面,不知所措。

    要如何告訴他她後來的遭遇?那只是一個薄命女子隨波逐流的命運而已,在這些無所不能的武林人看來,那似乎只是軟弱無能的後果。

    嫁給謝梨洲後,本以為能做一個侍妾在大院里終老。不料家裡的主母好生厲害,容不得得寵的她,便趁著謝梨洲離京的空擋,叫了牙婆來將她賣去了長安青樓。由於容色出眾掛了頭牌,淪落紅塵輾轉經年,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因為心頭有一點牽念,掙扎了一年,還是回了洛陽來。然而,脫籍卻是遙遙無期的事——這個世道,女人的命運就像浮萍,吹到哪裡,便是哪裡了。

    失行婦……原來,那真的是她的命運。

    在聽到那句話後,她便再也沒有留住他的勇氣。他看著她,也沒有再說什麼,眼光漸漸轉為溫和悲憫,嘆息了一聲:「世情薄,人情惡。你定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一介弱女子,又如何能歸咎於你……當年我若是能留下來多問你一句就好了。」

    她哭得越發厲害。他的諒解和寬容,只是讓她明白、命運殘忍地讓她和怎樣的一個人擦肩而過!

    他用淡藍色的手巾為她拭去眼淚,覆在她腕上,然後帶著屬下拂開珠簾走下了樓。外面斜陽依稀,白衣公子落寞的行來,抽出玉簫,隨手敲擊著走廊上的朱欄,今日的偶遇讓他有些微的感慨,拍遍了闌干,他曼聲輕吟:

    「章台柳,章台柳,

    昔日青青今在否?

    縱使長條似舊垂,

    也應攀折他人手

    ……」

    高樓上,聽著他漸行漸遠時吟的詩句,她淚落如雨。

    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咬著牙,她硬生生的止住了哭泣,握緊了手——事已至此,如果一味的啼哭,那末離他只會越來越遠吧……她,總得做點什麼了。她必須要追上他,否則,她將連那個背影都無法觸及。

    脈脈斜暉里,她用力握著手中那一條淡藍色的絲巾,彷彿下了什麼決心。

    半年後,風雪之夜,她挑燈踏雪而來,在聽雪樓守備森嚴的大門前,將那條淡藍色的手巾作為信物,請求守衛轉交樓主。

    飄雪的軒窗下,披著白裘的年輕公子展開手中絲巾,只看得一眼便霍然起立。手巾上寫了一行字:「明晚日落時分,天理會第一高手雲起受命、截殺聽雪樓二樓主高夢非於北門長亭外。」

    聽雪樓主冒雪而出,顧不上周圍手下送上來的傘和大氅,疾步追去。

    「紫黛姑娘。」在那個紫衣麗影將要轉過街角的時候,他及時喚住了她,將絲巾在手心用力握緊,眼神慢慢嚴肅起來——這個女子,似乎不知道自己這一來就是要捲入無盡的江湖是非中去了……偷竊訊息,傳遞給聽雪樓,這有多麼危險,她知道么?

    蕭憶情沉吟著:「紫黛姑娘,你刺探消息,恐怕已招了殺身之禍。」

    「我知道。」她卻是嫣然一笑,「我並不害怕。」

    他看了她片刻,蹙眉:「不如我派人護送你回去。」

    「那也是一時之計而已……難道聽雪樓能護著我一輩子么?」在大雪中,洛陽的花魁驀然回首,美麗的面容上有堅決無畏的光采,「紫黛心裡有打算,不如說與樓主聽:我在洛陽好歹也算交遊甚廣,能給聽雪樓帶來各種需要的消息——公子如不嫌棄,可否讓紫黛加入聽雪樓,以供驅遣?」

    聽到那樣的話,聽雪樓主不由怔了一下:這個女子,居然和幾個月前在風情苑所見時判若兩人!眼裡有了神采,語氣里也有了力量,不再是一個哀婉的隨波逐流的煙花女子了。

    是的,她,終於站了出來,第一次主動做出了選擇。

    她選擇了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將與他一路同行。

    從那一日起,她便留在了聽雪樓里,成為了他身邊的一位下屬。蕭憶情一直掩飾著她的身份,秘密買下了風情苑,讓她成為那裡的主人,然後,再讓那個地方成為聽雪樓最秘密的消息情報來源。

    她也改了名字,叫做紫陌。

    去掉了原來濃郁的脂粉味道,而空餘戀戀的風塵。每一日,她閑來便坐在高樓上,將闌干倚遍了,看著洛陽城中阡陌大道上車馬來去,掀起滾滾紅塵。

    紫陌紅塵拂面來。

    在這個醉生夢死的世上,塵煙散後,還剩下什麼呢?

    大家改口稱二十一歲的她為紫夫人——她可以有權力不再去見那些她看不順眼的客人,雖然這樣,她的聲名卻在風月場中越來越大,人人都以一親芳澤為榮,連天理會那個不可一世的總舵主江近月也不例外——世人就是這樣,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便看的越是高。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有時候,想起他吟過的詩,她也苦笑著自問。今在否?不在。那種少女情懷早已不再……然而,不再,她的心反而埋藏得更深更真。

    一年多了,收集來整理好、送到聽雪樓那邊的情報已經不知道有多少。

    終於在那一日,他過來,在和她詳細的討論過武林最近傳聞動向後,忽然說了一句:「明日,聽雪樓將進攻天理會總舵……紫陌,你也跟著一起來吧。」

    她怔住,不知是悲是喜。

    他終於有了一擊必勝的把握,終於要讓她公開成為聽雪樓的一份子,而不在是暗自布下的一枚棋子!她多年的等待,也總算是有了一個得見天日的時候——然而……他看著她的眼神,卻只是彷彿看著一個風雨同舟的同伴而已。

    或者,這樣也好。

    對於她來說,只要挑一個近一點的位置,能好好的看著他就足夠。

    那一日,她第一次目睹了什麼是江湖,什麼是殺戮。

    一日之間,和聽雪樓在洛陽爭霸的天理會被滅門。她站在血污里,眼睜睜地看著數以百計的人在自己面前呼號著死去,而其中,居然還有那個多年前遇到的少年。在蕭憶情問起那個負隅頑抗少年的情況時,機敏的她馬上提供了自己所知的情報。

    然而,她沒有想到樓主用了那樣的手段摧毀了少年信念。在潑天的血腥中,看著碧梧下一襲白衣如雪的年輕公子,看著他深不可測的眼睛和幾乎是洞穿一切的冷漠,紫陌卻忽然感到了寒冷——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離他很近了。可那種洞穿一切的眼神,只有在看著無動於衷的事物時候,才會擁有。

    沒有人能走近這個人的內心。

    反而是天理會門下的那個少年——那個絕望的、痛哭著的孩子,卻能讓人由衷的感到生命的真實和成長的痛楚。這一點,在她十六歲的時候也曾經有過。

    看著這個少年,閱盡風塵的她,心中居然有絲絲縷縷母親般的溫柔和觸痛。

    「黃泉還小,性子又偏激——你有空多照顧他。」回去時,聽雪樓主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眼光從她臉上掃過,卻隱約含了深意。

    紫陌的心裡便是一驚:那眼色,似乎也是淡漠而洞穿一切的。她有些惴惴然:雖然在那個人身側,卻絲毫不知道他心裡作何打算。

    但,既是他吩咐過了的,她便是盡心儘力的去做。

    然而,那個叫黃泉的少年性格桀驁偏激得很,好幾回她去那間小屋子照拂他時,他總是不言語,也不理睬,就當她是透明的一般。幸虧紫陌見識也多,對此並不生氣,只是將房子整理了,放下帶來的新被褥衣服,做幾樣合口的小菜,便自顧自的離去。

    時間久了,這樣的相處倒也不顯得不自在。到後來,偶爾她問一句,少年也會「嗯」的答應一聲,卻不多話。

    自從加入聽雪樓以來,這個孩子簡直是瘋了一樣的練劍。樓主指定讓二樓主高夢非來教導他劍法。這位二樓主在武學上督導的嚴厲幾乎是駭人聽聞,每一次接受指導回來,黃泉都能洗下一身的血水。她在一旁看著,心裡也漸漸湧起了一種疼惜。

    那一日,她聽人說,那個少年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從那個小屋子裡出來過了——她上了心,便抽了個空過到那邊去看看。推開門就聞見了飯菜發餿的氣味,她心下一震:三天前她帶過來的飯菜,黃泉居然絲毫未動!

    那個少年卧在鋪上,一動不動,她喚了幾聲不應,伸手一探他的額頭,被燙得驚呼了一聲。急急拉開被褥將昏迷的少年扶起來,發現有一道深可見骨得劍傷從他的肩頭直划到右胸,沒有人替他包紮,因為天氣炎熱,已經開始腐爛。

    紫陌呆了呆,心下莫名的一痛。

    那一晚,她請醫買葯,一直忙到深夜。

    黃泉醒來時正是子夜,一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紫衣女子清醒溫柔的眼睛。紫陌看著少年睜開眼睛,那眼睛一瞬間柔亮的如同初生嬰兒,她心裡不由得軟了一軟,一手端著葯碗,一手拿著勺子,敲了一下碗邊,如釋重負的笑:「好了,乖孩子醒了……吃藥!」

    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何,少年忽然將頭埋在被中,痛哭起來,驚得紫陌手一顫。

    從那以後,黃泉便像換了一個人,對她顯出極度的依賴和順從。

    那個少年的性格本來是桀驁而偏激的,情緒在兩個極端之間劇烈的偏移,有時候甚至對著聽雪樓主都會露出衝動頂撞的氣色。只有紫陌是他的剋星——只有她能用一個手勢,甚至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安靜下來。

    每當這時,聽雪樓主的眼神深處便會泛起絲絲縷縷的笑意。

    有一次她斜眼看見了,恍然明白過來,一股酸楚便從內心壓不住的衝上來——原來,那個人仍然將她做了一枚棋子,因為擺放的巧妙,可以用來牽制另一個有價值的下屬。

    這個人……究竟有多深的心計、能想的多遠?

    那種不驚輕塵、洞穿一切眼神,竟然激起了她極為反感的情緒。

    什麼時候,這個人會變成這樣?完全不同於當年在朱雀大街上的偶遇時節。那個時候,即使是在漫天的風雪中,至少他的眼睛裡還有一絲的生機與暖意。然而到了如今,他的眼神深處,再也看不見絲毫的真正心意。難道他真的以為,這世上無論什麼事情都會在他的控制之中么?

    她無端端的氣惱起來,一日復一日的放縱頹唐,並且刻意地再也不去見那個少年。

    然而,她不去見黃泉,黃泉卻自己過到風情苑來找她了。

    「紫夫人今日不見客。」樓中的侍女匆匆的攔住,然而少年陰沉著臉,劈手給了她一劍,血濺出來,侍女慘呼著倒下。

    「什麼人這麼大膽……」門被猛烈的推開,坐在恩客懷中正喝了半杯合歡酒的紫衣女子皺起了眉頭,抬頭斥問,然後臉色慢慢蒼白下去。

    「黃泉?」她怔住,不敢相信這個少年會擅自離開聽雪樓找到這裡來。

    少年站在門口,彷彿被室內旖旎糜爛的甜香熏得不敢進來一步,只是盯著她的臉,一動不動,眼眸暗淡而渙散。紫陌心頭一緊,記起了當日黃泉在得知天理會真面目後絕望下的瘋狂行為,手指扣緊了桌子底下的機關。

    不好,他會殺了她!

    「唰。」黃泉忽然出劍,劍光如同匹練般閃過,她身側恩客連拔劍都來不及,一腔熱血便從頸子里沖了出來——好快的劍法!紫陌暗驚,跟著二樓主這些日子,這個孩子的武藝竟然精進到了如此!

    他若是再上前一步,我就用暗器殺了他。咬著牙,紫陌下了決心。她知道黃泉偏激的性格,一旦翻臉,當真是六親不認!

    然而,黃衫少年只是看著她,眼神兇狠而冰冷,瞬間萬變。但是他卻沒有動。她的手指扣在暗器的扳機上,漸漸顫抖。

    忽然間,黃泉用力將劍扔在地上,回頭沖了出去。

    「啊——啊啊啊!」少年從樓上跌跌撞撞的跑下去,一路上不停地用頭瘋了一樣的撞擊著廊上的柱子,發出嘶啞而絕望的喊聲。

    紫陌驚得呆住,等回過神來已經不見了他的影子。

    走到廊上,外面夕陽如血,她深深嘆息,扶欄看著遠方。手卻忽然一震——欄杆上灑上了他鮮紅的血跡,染的她滿手都是。

    風柔和的吹來,那是一個安寧美好的黃昏,不知道為何,整整兩年沒有再流淚的她,忽然用沾滿了血的手捂住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十六歲……都是十六歲。這個孩子和她,在這個年紀里,都經歷過怎樣的幻滅和磨難?

    那一刻她想,她可能真的是在乎那個少年的,就如在乎那個時候的自己一樣。

    「黃泉垂危,速回。」

    幾日後,蕭憶情的手書在眼前展開,紫陌的手卻微微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這個孩子,居然去執行那麼危險的任務……簡直是不要命了啊。

    「為什麼你竟允許他去刺殺武當掌門?」氣急交加,她第一次忘了在那個人面前保持風度和敬意,對著聽雪樓主人大喊,「你明明知道他不是對手!你是想讓他去送死么?」

    「我當然不會讓我的下屬無緣無故去送死。」然而,白衣的樓主只是微微笑了笑,緩緩道,「因為在那個時候,他一心求死,毫無懼怕——我覺得借著當時心中的力量和必死的意志,他並非不可能為我除去青靈子。這樣的機會可能只有一次,我怎能錯過?」

    紫陌驚住,抬頭看著蕭憶情的眼睛。

    冷漠而迷離,深的看不見底——那還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眼神么?

    「紫……紫陌。」昏迷中的少年嘴角滑落出一個名字,驚動了一屋子的人。墨大夫舒了口氣,拔起了銀針:「好了,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悲喜交集,她的心忽然間充滿了柔軟的感情,不顧所有人都在一旁,推開大夫,撲過去抱住了榻上的黃泉,哭了出聲。

    大家都不說話,蕭憶情也只是淡淡在一邊看著——看著她痛哭的臉,看著少年醒轉後複雜的神色,冷冷的目光中忽然也閃過一絲微弱的溫暖笑意,卻轉瞬即逝。

    薔薇開的時候,紫陌看見那個新來到樓里的緋衣女子。

    在說話的時候,樓主一直看著她,眼神是專註而沉默的。然後,他親自引導她來到聽雪樓的大廳內見過所有人,並讓她坐在自己的榻旁——從來,他沒有讓人和一個人和自己平起平坐過。

    那個緋衣女子卻只是用冷冷戒備的眼光,看著將來的同伴。

    「我叫舒靖容……大家叫我阿靖便好。」那個女子沉默了很久,才淡淡說了一句。然而這一句話卻在人群中激起了紛紛的議論。

    紫陌心中也是一震:舒靖容?血魔的女兒?

    「好了,大家都見過了——以後靖姑娘,便是聽雪樓里的女領主。」微微咳嗽著,樓主用目光掃視所有人。人群靜下來:請一個邪派女子來出任樓中領主,樓主他……居然敢起用這麼危險的女子作為左右手?

    她心中不自禁地覺得一緊。

    「公子,這是我所能收集到的有關舒靖容的資料,請過目。」當晚,她便把所有有關這個女子二十歲以前的資料都送到了樓主的書齋里。頓了頓,紫陌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忽然低聲道:「據可靠消息,靖姑娘在十八歲那一年,曾與二樓主相識。他們……」

    「不必說了……」蕭憶情卻打斷了她的話,拿過那一疊文書,看也不看的在燈上燒了。

    紫陌的臉色微微一變。素來樓中有傳言,二樓主高夢非不甘於人下,久有背叛之心——新來的靖姑娘與其素有瓜葛,淵源非淺,以樓主為人之深沉精明,又如何能毫不過問?

    「我與阿靖今日相識,一切便是從今日開始,昨日種種,不必再過問。」看著有關一切在燈火下化為片片灰燼,蕭憶情卻是淡然說了一句,「她亦沒有問過我以前二十二年間的事情。」

    紫陌看著他眼中的波動,不由苦笑。

    只有相關的命運是不能被他所控制的……在說起這個女子名字的時候,樓主眼中流露出的複雜情愫,已經確切的告知了她一切。

    原來,他亦非太上忘情。

    然後,她就感嘆:那個舒靖容,究竟是怎樣的女子?由資料看來,緋衣女子絕非簡單人物,可以說看慣了事態炎涼,風起雲落。然而,樓主又何嘗不是如此?

    在兩個人相遇前,他們各自都經歷過太多。

    然而,即使如此,他和她,還是能穿過以往所有人和物堆積起來的屏障,一直走到對方身畔去——或許,那就是命運。

    紫陌走出白樓,正當盛夏,空氣中暗自浮動著薔薇的芳香。

    她轉過一條小徑,忽然看到那一身緋衣在夜色中閃動。

    薔薇花架下,那個叫舒靖容的女子正抬起手,撫摩著一串垂下來的花,血薇劍緋紅的光芒映著她清秀的側影,她的眼神冷漠而倔強,卻含著淡淡的憂傷。彷彿是一朵盛開在野外的薔薇,用驕傲的刺來維護著脆弱的花蕊。

    「靖姑娘。」忍不住,她喚了一聲。

    緋衣女子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身側發出輕微「錚」一響——紫陌知道那是血薇劍彈出劍鞘的聲音。然而,她只作不知,微笑著過去,與她並肩在月光下看花。

    「這些花開的當令,才這般繁茂。若是早了或者遲了,便少不得風雨摧殘,化成了土。」微微笑著,紫陌若有深意地說了一句。

    阿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無論開在哪一季,終究會化為塵土。」

    紫陌怔了一下,驚訝於這個同齡女子居然有著和樓主相仿的洞察力和冷漠態度,卻再一次微笑了起來,摘下了一朵花,簪在發間,側首微笑:「所以,花開堪折直需折啊……莫待無花空折枝呢!」

    不等緋衣女子回答,她輕盈的走了開去:「黃泉還在等我回去,先告退了。」

    月光很好,她的心情忽然也很好。

    往日種種,轉念間,彷彿都如過了季的薔薇,一起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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