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錯刀。
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扉戶出光芒。
江湖中,誰都知道,金錯刀,是武林中聲名顯赫的大名府金刀霍家的傳世之寶,是五十年前霍家曾祖霍仲羽稱霸中原近十年時所用的武器。
近二十多年來,霍家雖然聲勢不復當年,但是只要一提起金刀霍家,武林中仍肅然。
然,此刻,這把金制玉裝的刀,卻破碎成了數截,被放在一個錦盒中。
「可惜……」
看著由江秋白呈上的殘刀,同樣用刀的聽雪樓主破例地嘆了口氣,拿起其中是刀身的一片,用手指試了試,蒼白的臉上有惋惜的神色。
江秋白一震,立刻單膝跪地回稟:「屬下沒能將金錯刀完整帶回,請樓主處罰!」
雖然這一次進攻霍家,真正做到了兵不血刃、損失最低,但是沒有完成樓主「將金錯刀帶回來給我看看」的吩咐,他仍然心中忐忑。
「你不是把它帶回來了嗎?我也不是看過了?你有什麼過失呢?」蕭憶情薄如劍身的嘴唇上漾起了微微的笑意,看了看旁邊坐的緋衣女子,眼中的笑意更濃,「你出去罷。」
江秋白有些釋然又有些莫名地退了出去——樓主深沉詭黠的性格,還真是讓手下難以琢磨啊。
「阿靖,你看,多好的一把刀——蘊藏了多少年的靈氣與殺氣啊……可惜,可惜……」
聽雪樓主一連說了幾個可惜,然後微喟:「可惜毀在了霍步雲手上。」
「好一個寧死不屈的霍步雲。」陡然間,旁邊一直不出聲的緋衣女子淡淡說了一句,「聽雪樓擴張了這幾年,所到之處,已經很少看見這樣血性的真男子了。」
蕭憶情沉吟。
他也從屬下的稟報中知道了:在聽雪樓人馬把霍家的人追殺到絕路的時候,作為霍家現任當家的霍步雲,率領家人血戰到最後一刻,然後砸碎金錯刀,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的確是寧死不屈的好男兒……霍家有他,如果這一次不是有人從內部出賣,聽雪樓哪能這麼輕鬆地攻破霍家的金刀府。」他緩緩道。
「是誰出賣了他?」阿靖問——這一次的事,不在她的權力範圍內,所以至始自終她都不過問什麼——如今事情已塵埃落定,她才開口。
蕭憶情挾著金錯刀的碎片看了許久,目光變幻,終於一字一字道:「是他妻子。」
「霍青嵋?!」
緋衣女子一向淡漠的語氣里也有震驚之意——難怪她,要知道,霍家小姐青嵋,和後來入贅霍家的韓步雲之間的愛情,幾乎是江湖兒女口中傳誦了很久的傳奇……
韓步雲,本來只是大名府上一個無名的皂隸,有著一身不算太高明的武功和算是很低的地位,然,卻偏偏有和武功地位完全不相稱的熱血正義。
就是這過人的正義感差點要了他的命——那個時候,大名府轄區內的嶗山正在鬧流寇山匪,那七個佔山為王,號稱「七匹狼」的傢伙幾乎把方圓幾百里攪的民不聊生。大名府尹本來是個混日子撈銀子的官,壓根就不想管這號子事,可偏偏那手下的差役韓步雲卻不識好歹,幾次三番地進言說該派人管了。
這關你小皂隸什麼事啊!
在又一次聽說嶗山下的某村莊被血洗後,韓步雲的勸說請求又來了——府尹不耐煩地剔著牙齒,乾脆地下了死命令:「媽的,凡是我手下的,不要在我面前提這件事!」
然,小小的差役卻變了臉色,狠狠扯下外面的皂隸官服,直扔到老爺臉上,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仗著血氣和肝膽,竟然孤身去了那虎狼之穴。
結果自然是寡不敵眾,重傷後被擒——七匹狼的老大蒼狼放出話來:要拿那個吃了豹子膽的傢伙來祭天!
這樣的消息傳到江湖上,自然免不了一陣騷動。
雖然敬佩小衙役的膽色,然而七匹狼的確不是泛泛之輩——韓步雲又不是在江湖上有靠山有人緣的傢伙,能替他出頭的,更是絕了蹤跡。
看起來,這個悲劇性的小人物是必然要無奈而壯烈地死去了,而且死的會很慘。
然而,死期臨近的時候,事情卻驀然發生了變化——大名府小差役的事情,不知道怎麼地就傳入了金刀霍家大小姐的耳中,激起了待字閨中的青嵋小姐的一腔愛慕和正氣,於是,千方百計地求了父親,藉助著霍家的聲威和實力,居然硬是從匪徒的屠刀下將韓步雲生生救了回來。
後來的事情發展,就是所有人都理所當然樂意看的結局了:正義的小衙役和愛慕他的小姐結合了,而因為霍家僅有一女,便入贅了霍家,改名霍步雲,繼承了霍家的武功和家業,兩位年輕人恩愛地生活著。
幾年後,為了報當年之仇,霍步雲率領金刀府的人破了山寨,殺了土匪七匹狼。
而這樣動人的開始和這樣完美的結局,讓兩個人的故事成了江湖中又一段愛情的傳奇…
…
「霍青嵋怎麼會出賣她的丈夫?」
緋衣女子皺眉問——雖然一向認為人世間的感情淡漠如紙,但是看見這樣被奉為楷模的愛情居然如此醜陋,也不禁有些不解。
「因為霍步雲背叛她。」
「哈……」阿靖冷漠地笑了笑,許久才淡淡道,「富貴和權勢,果然是蝕骨的毒藥……」
「錯了。霍步雲不算是喜新厭舊——那個女子,才是他最初所愛。」
「哦?為了報恩和霍家的權勢霍步雲放棄了她,然後在功成名就後再偷偷納為外室?」
「又錯……那個時候,那個女子為七匹狼所擄,韓步云為了救她孤身上山,然而除了幾乎送命外根本沒有效果——為了解救出她,他只有藉助金刀霍家的力量……」
蕭憶情淡淡地笑,指間挾著那一片金刀碎片,刀上暗金色的光芒在他俊秀的側臉上浮動——「說起來,真正值得大書特書的,反而是這一段不為人知的畸情呢……哈。」
「原來如此……」緋衣女子的臉上,也有複雜的神色,終於道,「霍青嵋既然知道了,最多也是告知父親長輩,報復韓步雲和那個女子罷了——為何又要賠上整個家族的代價?」
蕭憶情苦笑,搖頭——「現下的霍步雲,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差役韓步雲了——他對於霍家不僅是大的臂助,更是領軍人物……說直白一點:今日的霍家或許可以沒有霍青嵋,但是絕對不可以沒有霍步雲!」
「所以,儘管她向父親哭訴,但是父親能做的,只是勸女兒委曲求全罷了。」
「何況,雖然不愛她,但是霍步雲至少還對她不壞,而且霍步雲實在也是一條好漢子。」
阿靖微微點頭:「到了最後,得不到任何援助,又不能忍受眼睜睜地看丈夫背叛,她只有用了最毒辣的手段——向你出賣所有人——藉以報復他一個人?」
「女人的報復,真是讓人心寒齒冷。」
連聽雪樓的主人,也不由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緋衣女子笑了笑,但是眼色卻是冷冷的,忽然道:「霍青嵋現在如何了?」
「送來了全部消息後,在聽雪樓進攻金刀府的時刻,她用這一把金錯刀在供奉祖先靈位的靈堂里自盡。」蕭憶情手指輕輕彈了彈刀片,有些落寞地回答。
「啊……果然——也是無法再一個人生活在沒有愛人的世上了罷?」
緋衣女子微喟,抬手用指尖揉了揉眉梢,有些苦澀意味地問:「你答應了霍青嵋什麼條件?就是殺了霍步雲和他所愛的那個女子嗎?」
「今天你猜錯的次數特別多……」聽雪樓主笑了笑,然後回答,「有三個條件:一、殺了霍步雲。二、將霍步雲的屍體與她一起火葬後,把骨灰灑入五湖四海。……三、讓那個女的活著,至少要活五十年。」
「怕她死後會和自己丈夫再次相會嗎?」阿靖洞察,「好厲害的霍大小姐……」
「我想去看看她。」
那樣瘋狂絕望、不惜毀滅一切的心情,只怕和自己當年一模一樣罷?然,她卻活下來了。
熱烈地愛,瘋狂地恨。
曾在閨中無數次夢想未來的她,在幸福被毀滅後,變成了惡靈。
一起被毀滅的,不僅有她的丈夫和家族,還有她曾經嚮往善良和幸福的心靈。
所有的一切,宛如那把金錯刀,片片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