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大著膽子冷笑地一步步追了過去,那漢子不由自主,一步步退後,一雙貓也似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突然間窗外一人冷冷道:「淫賊你出來。」
但見一條黑影,石像般卓立在窗前,頭戴竹笠,頷下微須,黑暗中也瞧不見他面目,只瞧見他背後斜插一柄長劍,劍穗與微須同時飛舞。
那漢子驚得一怔,道:「你叫誰出去?」
窗外黑影冷笑道:「除了你,還有誰?」
那漢子大笑道:「好,原來我是淫賊。」
突然縱身一掠,竟飛也似的自朱七七頭頂越過,輕煙般掠出門外。
朱七七也真未想到這漢子輕功竟如此高明,也不免吃了一驚,但見劍光一閃,已封住了門戶。
那漢子身軀凌空,雙足連環踢出,劍光一偏,這漢子已掠入暴雨中,縱聲狂笑,厲喝道:「雜毛牛鼻子,你可是想打架么?」
窗外黑影正是個身軀瘦小的道人,身法之靈便,有如羚羊一般,匹練般劍光一閃,直指那漢子胸膛。
那漢子叱道:「好劍法。」
舉起掌中酒葫蘆一擋。只聽「當」的一聲,這葫蘆竟是精鋼所鑄,竟將道人的長劍震得向外一偏,似乎險險便要脫手飛去。
道人輕叱一聲:「好腕力。」
三個字出口,他也已攻出三劍之多,這三招劍勢輕靈,專走偏鋒,那漢子再想以葫蘆迎擊,已迎不上了。
朱七七見到這兩人武功,竟無一不是武林中頂尖身手,又驚又奇,竟不知不覺間看得呆了。
身後那青衣婦人突然輕輕道:「姑娘,要穿衣服,就得趕快了。」
朱七七臉不禁一紅,垂首道:「多謝……」
她趕緊穿起那還是濕濕的衣裳,再往外瞧去,只見暴雨中一道劍光,盤旋飛舞,森森劍光,將雨點都震得四散飛激。
他劍招似也未見十分精妙,但卻快得非同小可,劍光「嗤嗤」破風,一劍緊跟著一劍,無一劍不是死命的殺手。朱七七越看越是驚異,這道人劍法竟似猶在七大高手中「玉面瑤琴神劍手」之上……
那漢子似乎有些慌了,大喝道:「好雜毛,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真想要我的命么?」
那道人冷冷道:「無論是誰,無論為了什麼原故,只要與本座交手,便該早知道,本座的寶劍是向來不饒人的。」
那漢子驚道:「就連與你無仇的人,你也要殺?」
道人冷笑道:「能在本座劍下喪生,福氣已算不錯。」
漢子大聲嘆道:「好狠呀好狠……」
對話之間,道人早已又擊出二三十劍,將那漢子逼得手忙腳亂,一個不留意,羊皮襖已被削下一片。
雪白的羊毛,在雨中四下飛舞。
那漢子似更驚惶,道人突然分心一劍,貼著葫蘆刺了出去,直刺這漢子左乳之下,心脈處。
這一劍當真又急,又險,又狠,又准。
朱七七忍不住脫口呼道:「此人罪不致死,饒了他吧。」
她這句話其實是不必說的,只因她方自說了一半,那大漢胸前突有一道白光飛出,迎著道人劍光一閃。
只聽「叮」的一聲輕響,道人竟連退了三步,朱七七眼快,已發現道人掌中精鋼長劍,竟已赫然短了一截。
原來那漢子竟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拔出了腰畔那柄短刀,刀劍相擊,道人掌中長劍竟被削去了一截劍尖。
那漢子大笑道:「好傢夥,你竟能逼得我腰畔神刀出手,劍法已可稱得上是當今天下武林中的前五名了。」
道人平劍當胸,肅然戒備。
哪知道漢子竟不趁機進擊,狂笑聲中,突然一個翻身,凌空掠出三丈,那洪亮的笑聲,自風雨中傳來,道:「小妹子,下次脫衣服時,先得要小心瞧瞧,知道么……」
笑聲漸漸去遠,恍眼間便消失蹤影。
那道人猶自木立於風雨中,掌中劍一寸寸地往下垂落,雨點自他竹笠邊緣瀉下,有如水簾一般。
朱七七也不禁呆了半晌,道:「這位道爺快請進來,容弟子拜謝。」
那道人緩緩轉過身子,緩緩走了過來。
朱七七但覺這道人身上,彷彿帶著股不祥的殺機,但他究竟是自己的恩人,朱七七雖然不願瞧他,卻也不能轉過身去。
道人已一步跨過門戶。
朱七七斂衽道:「方才蒙道長出手,弟子……」
道人突然冷笑一聲,截口道:「你可知我是誰?你可知我為何要救你?」
朱七七怔了一怔,也不知該如何答話。
道人冷冷道:「只因本座自己要將你帶走,所以不願你落入別人手中。」
朱七七大駭道:「你……你究竟是誰?」
道人反腕一劍,挑去了緊壓眉際的竹笠,露出了面目。
火光閃動下,只見他面色蠟黃,瘦骨嶙峋,眉目間滿帶陰沉冷削之意,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家中,青城玄都觀主斷虹子。
朱七七瞧見是他,心反倒定了,暗暗忖道:「原來是斷虹子,那漢子猜他乃是當今天下前五名劍手之一,倒果然未曾猜錯,但那漢子卻又是自哪裡鑽出來的?武功竟能與江湖七大高手不相上下,我怎未聽說武林中有這樣的人物?」
她心念轉動,口中卻笑道:「今日真是有緣,竟能在這裡遇見斷虹道長,但道長方才說要將我帶走,卻不知為的什麼?」
斷虹子道:「為的便是那花蕊仙,你本該知道。」
朱七七暗中一驚,但瞬即笑道:「花蕊仙已在仁義莊中,道長莫非還不知道?」
斷虹子道:「既是如此,且帶本座去瞧瞧。」
朱七七笑道:「對不起,我還有事哩,要去瞧,你自己去吧。」
斷虹子目中突現殺機,厲聲道:「好大膽的女子,竟敢以花言巧語來欺騙本座,本座闖蕩江湖數十年,豈能上你這小丫頭的當?」
朱七七著急道:「我說的句句都是真的,若非我的事情極為重要,本可帶你去。」
斷虹子叱道:「遇見本座,再重要的事也得先放在一邊。」
朱七七除了沈浪之外,別人的氣,她是絲毫不能受的。只見她眼睛一瞪,火氣又來了,怒道:「不去你又怎樣,你又有多狠,多厲害,連自己的寶劍都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夥子……」
斷虹子面色突然發青,厲叱道:「不去也得去。」
劍光閃動,直取朱七七左右雙肩。
朱七七冷笑道:「你當我怕你么?」
她本是誰都不怕的,對方雖有長劍在手,對手雖是天下武才中頂尖的劍客,她火氣一來,什麼都不管了。
但見她纖腰一扭,竟向那閃電般的劍光迎了過去,竟施展開「淮陽七十二路大小擒拿」,要想將斷虹子長劍奪下。
斷虹子獰笑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待本座先廢了你一條右臂,也好教訓教訓你。」
劍光霍霍,果然專削朱七七右臂。
朱七七交手經驗雖不豐富,但一顆心卻是玲瓏剔透,聽了這話,眼珠子一瞪,大喝道:「好,你要是傷了我別的地方,你就是畜生。」
只見她招式大開大闔,除了右臂之外,別的地方縱然空門大露,她也不管——她防守時只需防上一處,進攻時顧慮自然少了,招式自然是凌厲,一時之間,竟能與斷虹子戰了個平手。
斷虹子獰笑道:「好個狡猾的小丫頭。」
劍光閃動間,突然「嗖」的一劍,直刺朱七七左胸!
朱七七左方空門大露,若非斷虹子劍尖已被那漢子削去一截,這一劍,早已劃破她胸膛。
但饒是如此,她仍是閃避不及,「哧」的一聲,左肩衣衫已被劃破,露出了瑩如白玉般的肩頭。
朱七七驚怒之下,大喝道:「堂堂一派宗師,竟然言而無信么?」
她卻不知斷虹子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往桌上每樣菜里吐口水,還有什麼別的事做不出。
斷虹子咯咯獰笑,劍光突然反挑而上,用的竟是武功招式中最最陰毒,也最最下流的撩陰式。
朱七七拚命翻身,方自避過,她再也想不到這堂堂的劍法大師,居然會對一個女子使出這樣的招式來,驚怒之外,又不禁羞紅了面頰,破口大罵道:「畜生,你……你簡直是個畜生!」
斷虹子冷冷道:「今日便叫你落在畜生手中。」
一句話工夫,他又已攻出五六劍之多。
朱七七又驚,又羞,又怒,身子已被繚繞的劍光逼住,幾乎無法還手,斷虹子滿面獰笑長劍抹胸、劃肚、撩陰,又是狠毒,又是陰損,朱七七想到他以一派宗主的身份,居然會對女子使出如此陰損無恥的招式,想到自己眼見便要落入這樣的人手中……
她只覺滿身冷汗俱都冒了出來,手足都有些軟了,心裡既是說不出的害怕,更有說不出的悲痛,不禁大罵道:「不但你是個畜生,老天爺也是個畜生!」
她兩日以來,不但連遭兇險,而且所遇的竟個個都是卑微無恥的淫徒,也難怪她要大罵老天爺對她不平。
那青衣婦人已似駭得呆了,不停地一塊塊往火堆里添著柴木,一縷白煙,自火焰中裊裊升起,縹緲四散……
這時「哧哧」的劍風,已將朱七七前胸、後背的衣衫劃破了五六處之多,朱七七面色駭得慘白。
斷虹子面上笑容卻更是獰惡,更是瘋狂。
在他那冰冷的外貌下,似乎已因多年的禁慾出家生活,而積成了一股火焰,這火焰時時刻刻都在燃燒著他,令他痛苦得快要發狂。
他此刻竟似要借著掌中的長劍將這股火焰發泄,他並不急著要將朱七七制服,只是要朱七七在他這柄劍下宛轉呻吟,痛苦掙扎……朱七七越是恐懼,越是痛苦,他心裡便越能得到發泄後的滿足。
每個人心裡都有股火焰,每個人發泄的方法都不同。
而斷虹子的發泄方法正是要虐待別人,令人痛苦。
他唯有與人動手時,瞧別人在劍下掙扎方能得到真正的滿足,是以他無論與誰動手,出手都是那麼狠毒。
朱七七瞧著他瘋狂的目光,瘋狂的笑容,心中又是憤怒,又是著急,手腳也越來越軟,不禁咬牙暗忖道:「老天如此對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正待以身子往劍尖上撞過去,哪知就在這時,斷虹子面容突變,掌中劍式,竟也突然停頓了下來。
他鼻子動了兩動,似乎嗅了嗅什麼,然後,扭頭望向那青衣婦人,目光中竟充滿驚怖憤怒之色,嘶聲道:「你……你……」
突然頓一頓足,大喝道:「不想本座今日栽在這裡。」
呼聲未了,竟凌空一個翻身,倒掠而出,哪知他這時真氣竟似突然不足,「砰」的一聲,撞上了窗欞,連頭上竹笠都撞掉了,他身子也跌入雨中泥地里,竟在泥地中滾了兩滾,用斷劍撐起身子,飛也似的逃去。
朱七七又驚又奇,看得呆了:「他明明已勝了,為何卻突然逃走?而且逃得如此狼狽。」
轉目望去,只見火焰中白煙仍裊裊不絕,那青衣婦人石像般坐在四散的煙霧中,動也不動。
但她那看來極是慈祥的面目上,卻竟已泛起一絲詭異的笑容,慈祥的目光中,也露出一股懾人的妖氛。
朱七七心頭一凜,顫聲道:「莫非……莫非她……」
這句話她並未說完,只因她突然發覺自己不但手足軟得出奇,而且頭腦也奇怪地暈眩起來。
她恍然知道了斷虹子為何要逃走的原因,這慈祥的青衣婦人原來竟是個惡魔,這白煙中竟有迷人的毒性。她是誰?她為何要如此?
但這時朱七七無法再想,她只覺一股甜蜜而不可抗拒的睡意涌了上來,眼皮越來越重……
她倒了下去。
朱七七醒來時,身子不但已乾燥而溫暖,而且已睡到一個軟綿綿的地方,有如睡在雲堆里。
所有的寒冷、潮濕、驚恐,都似已離她而遠走——想起這些事,她彷彿不過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但轉眼一望,那青衣婦人竟仍赫然坐在一旁——這地方竟是個客棧,朱七七睡在床上,青衣婦人便坐在床畔。
她面容竟又恢復了那麼慈祥而親切,溫柔地撫摸著朱七七的臉頰,溫柔地微笑低語著道:「好孩子,醒了么,你病了,再睡睡吧。」
朱七七隻覺她手指像是毒蛇一樣,要想推開,哪知手掌雖能抬起,卻還是軟軟的沒有一絲氣力。
她驚怒之下,要想喝問:「你究竟是誰?為何要將我弄來這裡?你究竟要拿我怎樣?」
哪知她嘴唇動了動,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一下朱七七可更是嚇得呆住了:「這……這妖婦竟將我弄成啞巴。」她連日來所受的驚駭雖多,但那些驚駭比起現在來,已都不算是什麼了。
青衣婦人柔聲道:「你瞧你臉都白了,想必病得很厲害,好生再歇一會兒吧,姑姑等一會兒就帶你出去。」
朱七七隻望能嘶聲大呼:「我沒有病,沒有病……我只是被你這妖婦害的。」
但她用盡平生氣力,也說不出一絲聲音。
她已落入如此悲慘的狀況中,以後還會有什麼遭遇,她想也不敢想了,她咬住牙不讓眼淚流下。
但眼淚卻再也忍不住流了出來。
那青衣婦人出去了半晌,又回來,自床上扶起朱七七,一個店伙跟她進來,憐惜地瞧著朱七七,嘆道:「老夫人,可是真好耐心。」
青衣婦人苦笑道:「我這位女徒從小沒爹沒娘,又是個殘廢,我不照顧她,誰照顧她……唉,這也是命,沒辦法。」
那店伙連連嘆息,道:「你老可真是個好人。」
朱七七受不了他那憐憫的眼色,更受不了這樣的話。
她的心都已要氣炸了,恨不得一口將這妖婦咬死,怎奈她現在連個蒼蠅都弄不死,只有隨這妖婦擺布,絲毫不能反抗。
那青衣婦人將她架了出去,扶到一匹青驢上,自己牽著驢子走。那店伙瞧得更是感動,突然自懷中掏出錠銀子,趕過去塞在青衣婦人手中,道:「店錢免了,這銀子你老收著吧。」
青衣婦人彷彿大是感動,哽咽著道:「你……你真是個好人……」
那店伙幾乎要哭了出來,揉了揉眼睛,突然轉身奔回店裡。
朱七七真恨不得打這糊塗的「好人」一個耳光,她暗罵道:
「你這個瞎子,竟將這妖婦當作好人,你……你……你去死吧,天下的人都去死吧,死乾淨了最好。」
驢子嘚嘚地往前走,她眼淚簌簌往下流,這妖婦究竟要將她帶去哪裡?究竟要拿她怎樣?
路上的行人,都扭過頭來看她們,朱七七昔日走在路上,本就不知吸引過多少人羨慕的目光,她對這倒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這些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第二眼了。
朱七七但願這些人能多看她幾眼,好看出她是被這妖婦害的,哪知別人非但偏偏不看,還都將頭扭了過去。
她又恨,又奇,又怒,恨不得自己自驢背上跌下來摔死最好,但青衣婦人卻將她扶得穩穩的,她動都不能動。
這樣走了許久,日色漸高,青衣婦人柔聲地道:「你累了么,前面有個茶館,咱們去吃些點心好么?」
她越是溫柔,朱七七就越恨,恨得心都似要滴出血來,她平生都沒有這樣痛恨一個人過。
茶館在道旁,門外車馬連綿,門裡茶客滿座。
這些茶客瞧見青衣婦人與朱七七走進來,那目光和別人一樣,又是同情,又是憐憫。朱七七簡直要發瘋了,此刻若有誰能使她說出話來,說出這妖婦的惡毒,叫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茶館裡本已沒有空位,但她們一進來,立刻便有人讓座,似乎人人都已被這青衣婦人的善良與仁慈所感動。
朱七七隻望沈浪此刻突然出現,但四下哪裡有沈浪的影子,她不禁在心裡暗暗痛罵著:「沈浪呀沈浪,你死到哪裡去了,莫非你竟拋下我不管了么?莫非你有別的女人纏住了你,你這黑心賊,你這沒良心的。」
她全然忘了原是她自己離開沈浪,而不是沈浪離開她的——女子若要遷怒別人,本已是十分不講理的;被遷怒的若是這女子心裡所愛的人,那你當真更是任何道理都休想在她面前講得清。
忽然間,一輛雙馬大車急馳而來,驟然停在茶館門前,馬是良駒,大車亦是油漆嶄新,銅環晶亮。
那趕車的右手揚鞭,左手勒馬,更是裝模作樣,神氣活現。茶客不禁暗暗皺眉,忖道:「這車裡坐的八成是個暴發戶。」
只見趕車的一掠而下,恭恭敬敬地開了車門。
車門裡乾咳了幾聲,方自緩緩走出個人來,果然不折不扣,是個地道的暴發戶模樣。
他臃腫的身子,卻偏要穿著件太過「合身」的墨綠衣衫——那本該是比他再瘦三十斤的人穿的。
他本已將知命之年,卻偏要打扮成弱冠公子的模樣,左手提著金絲雀籠,右手拿著翡翠鼻煙壺,腰間金光閃閃,系著七八隻繡花荷包,他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似的,竟將那裝著錠錠金錁子的繡花荷包,俱都打開一半,好教別人能看見那閃閃的金光。
不錯,別人都看見了,卻都看得直想作嘔。
但這滿身銅臭氣的市儈身後,卻跟著個白衣如仙的嬌美少女,宛如小鳥依人般跟隨著他這廝。
雖是滿身傖俗,這少女卻有如出水蓮花,美得脫俗,尤其那楚楚動人的可憐模樣,更令人見了銷魂動魄。
茶客們又是皺眉,又是嘆氣:「怎地一朵鮮花,卻偏偏插在牛糞上。」
朱七七見了這兩人,心中卻不禁欣喜若狂——原來這市儈竟是賈剝皮,白衣少女便是那可憐的少女白飛飛。
她見到白飛飛竟又落入賈剝皮手中,雖不免嘆息懊惱,但此時此刻,只要能見著熟人,總是自己救星到了。
這時朱七七左邊正空出張桌子,賈剝皮大搖大擺,帶著白飛飛坐下,恰巧坐在朱七七對面。
朱七七隻望白飛飛抬起頭來,她甚至也盼望賈剝皮能瞧自己一眼,她眼睛瞪著這兩人,幾乎瞪得發麻。
白飛飛終於抬起頭來,賈剝皮也終於瞧了她一眼。
他一眼瞧過,面上竟突然現出難過已極的模樣,重重吐一口痰在地上,趕緊扭過頭去。
白飛飛瞧著她的目光中雖有憐惜之色,但竟也裝作不認識她,既未含笑點頭,更未過來招呼。
朱七七既是驚奇,又是憤怒,更是失望,這賈剝皮如此對她倒也罷了,但白飛飛怎地也如此無情?
她暗嘆一聲,忖道:「罷了罷了,原來世人不是奸惡之徒,便是無情之輩,我如此活在世上,還有何趣味?」
一念至此,更是萬念俱灰,那求死之心也更是堅決。
只聽青衣婦人柔聲道:「好孩子,口渴了,喝口茶吧。」
竟將茶杯送到朱七七嘴邊,托起朱七七的臉,灌了口茶進去。
朱七七暗道:「我沒有別的法子求死,不飲不食,也可死的。」當下將一口茶全都吐了出去,吐在桌上。
茶水流在新漆的桌面上,水光反映,有如鏡子一般。
朱七七不覺俯首瞧了一眼——她這一眼不瞧也倒罷了,這一眼瞧過,血液都不禁為之凝結。
水鏡反映中,她這才發現自己容貌竟已大變:昔日的如花嬌靨,如今竟已滿生紫瘤;昔日的瑤鼻櫻唇,如今竟是鼻歪嘴斜;昔日的春山柳眉,如今竟已蹤影不見——昔日的西子王嬙,如今竟已變作鳩盤無鹽。
剎那之間,朱七七靈魂都已裂成碎片。
她實在不能相信這水鏡中映出的,這妖怪般的模樣,竟是自己的臉。
美麗的女子總是將自己的容貌瞧得比生命還重,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毀,一顆心怎能不為之粉碎。
她暗中自語:「難怪路上的人瞧了我一眼,便不願再瞧,難怪他們目光中神色那般奇怪,難怪白飛飛竟已不認得我……」
她但求能放聲悲嘶,怎奈不能成聲;她但求速死,怎奈求死不得。她咬一咬牙,整個人向桌子撲下。
只聽「嘩啦啦」一聲,桌子倒了,茶壺茶碗,落了一地,朱七七也滾倒在地,滾在杯盞碎片上。
茶客們驚惶站起,青衣婦人竟是手忙腳亂,白飛飛與另幾個人趕過來,幫著青衣婦人扶起了她。
一人望著她嘆息道:「姑娘,你瞧你這位長輩如此服侍你,你就該乖乖地聽話些,再也不該為她老人家找麻煩了。」
青衣婦人似將流出淚來,道:「我這侄女從小既是癩子,又是殘廢,她一生命苦,脾氣自然難免壞些,各位也莫要怪她了。」
眾人聽了這話,更是搖頭,更是嘆息,更是對這青衣婦人同情欽佩。朱七七被扶在椅上,卻已欲哭無淚。
普天之下,又有誰知道她此刻境遇之悲慘?又有誰知道這青衣婦人的惡毒?又有誰救得了她?
她已完全絕望,只因沈浪此刻縱然來了,也已認不出她,至於別的人……唉,別的人更是想也莫要想了。
白飛飛掏出塊羅帕,為她擦拭面上淚痕,輕輕道:「好姐姐,莫要哭了,你雖然……雖然有著殘疾,但……但有些生得美的女子,卻比你還要苦命……」
這柔弱的少女,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苦命,也不禁淚流滿面。
她哽咽著接道:「只因你總算還有個好心的嬸嬸照顧著你,而我……我……」
突聽賈剝皮大喝道:「飛飛,還不回來。」
白飛飛嬌軀一震,臉都嚇白了,偷偷擦了擦眼淚,偷偷拔下朵珠花塞在青衣婦人手裡,驚惶地轉身去了。
青衣婦人望著她背影,輕輕嘆道:「好心的姑娘,老天爺會照顧你的。」
這溫柔的言語,這慈祥的容貌,真像是普度觀音的化身。
又有誰知道這觀音般的外貌里,竟藏著顆惡魔的心。
朱七七望著她,眼淚都已將化作鮮血。
她想到那王憐花、斷虹子雖然卑鄙、惡毒、陰險,但若與這青衣婦人一比,卻又都有如天使一般。
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毀,又落入這惡魔手中,除了但求一死之外,她還能希望別的什麼?
她緊緊咬起牙關,再也不肯吃下一粒飯、一滴水。
到了晚間,那青衣婦人又在個店伙的同情與照料下,住進了那客棧西間跨院中最最清靜的一間屋子裡。朱七七又是飢餓,又是口渴,她才知道飢餓還好忍受,但口渴起來,身心都有如被火焰焚燒一般。
店伙送來茶水後便嘆息著走了,屋裡終於只剩下朱七七與這惡魔兩個人。青衣婦人面向朱七七,嘴角突然發出獰笑。
朱七七隻有閉起眼睛,不去瞧她。
哪知青衣婦人卻一把抓起了朱七七頭髮,獰笑著道:「臭丫頭,你不吃不喝,莫非是想死么?」
朱七七霍然張開眼來,狠狠望著她,口中雖然不能說話,但目光中卻已露出了求死的決心。
青衣婦人厲聲道:「你既已落在我的手中,要想死……嘿嘿,哪有這般容易,我看你還是乖乖地聽話,否則……」
反手一個耳光,摑在朱七七臉上。
朱七七反正已豁出去了,仍是狠狠地望著她。
那充滿悲憤的目光仍是在說:「我反正已決心一死,別的還怕什麼?你要打就打,你還有別的什麼手段,也只管使出來吧。」
青衣婦人獰笑道:「臭丫頭,不想你脾氣倒硬得很,你不怕是么?……好,我倒要看你究竟怕不怕。」
這一個「好」字過後,「她」語聲竟突然變了,變成了男子的聲音,一雙手竟已往朱七七胸前伸了過來。
朱七七雖然早已深知這「青衣婦人」的陰險惡毒,卻真是做夢也未想到「她」竟是個男子改扮而成的。
只聽「哧」的一聲,青衣婦人已撕開了朱七七的衣襟,一隻手已摸上了朱七七溫暖的胸膛。
朱七七滿面急淚,身子又不住顫抖起來。她縱不怕死,但又怎能不怕這惡魔的蹂躪與侮辱。
青衣婦人咯咯笑道:「我本想好生待你,將你送到一個享福的地方去,但你既不識好歹,我只有先享用了你……」
朱七七身子在他手掌下不停地顫抖著,她那晶白如玉的胸膛,已因這惡魔的羞侮而變成粉紅顏色。
惡魔的獰笑在她耳畔響動,惡魔的手掌在她身上……
她既不能閃避,也不能反抗,甚至連憤怒都不能夠。
她一雙淚眼中,只有露出乞憐的目光。
青衣婦人獰笑道:「你怕了么?」
朱七七勉強忍住了滿心悲憤,委屈地點了頭。
青衣婦人道:「你此後可願意乖乖地聽話?」
在這惡魔手掌中,朱七七除了點頭,還能做什麼?她一生倔強,但遇著這惡魔,也只有屈服在他魔掌下。
青衣婦人大笑道:「好!這才像話。」
語聲一變,突又變得出奇溫柔,輕撫著朱七七面頰,道:「好孩子,乖乖的,姑姑出去一趟,這就回來的。」
這惡魔竟有兩副容貌,兩種聲音。
剎那間他便可將一切完全改變,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朱七七望著他關起房門,立時放聲痛哭起來。
她對這青衣「婦人」實已害怕到了極處,青衣「婦人」縱然走了,她也不敢稍有妄動。
她只是想將滿腔的恐懼、悲憤、仇恨、失望、傷心、羞侮與委屈,俱都化作眼淚流出。
眼淚沾濕了衣襟,也沾濕了被褥——哭著哭著,她只覺精神漸漸渙散,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噩夢中驟覺一陣冷風吹入胸膛,朱七七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張開眼,門戶已開,惡魔又已回來。
「她」右肋下夾著個長長的包袱,左手掩起門戶,身子已到了床頭,輕輕放下包袱,柔聲笑道:「好孩子,睡得好么?」
朱七七一見「她」笑容,一聽「她」語聲,身子便忍不住要發抖,只因這惡魔聲音笑容,若是也與「她」心腸同樣凶毒,倒也罷了,「她」笑容越是和藹,語聲越是慈祥,便越是令人無法忍受。
只見「她」將那長長的包袱打開,一面笑道:「好孩子,你瞧姑姑多麼疼你,生怕你寂寞,又替你帶了個伴兒來了。」
朱七七轉目望去,心頭又是一涼——包袱里竟包著個白衣女子,只見她雙頰暈紅,眼帘微闔,睡態是那樣溫柔而嬌美,那不是白飛飛是誰。
這可憐的少女白飛飛,如今竟已落入了這惡魔手中。
朱七七狠狠瞪著青衣婦人,目光中充滿了憤恨——目光若是也能殺人,這青衣婦人當真已不知要死過多少次了。
只見「她」自懷中取出一隻黑色的革囊,又自革囊中取出一柄薄如紙片的小刀,一隻發亮的鉤子,一隻精巧的柄子,一隻勺子,一柄剪刀,三隻小小的玉瓶,還有四五件朱七七也叫不出名目,似是熨斗,又似是泥水匠所用的鏟子之類的東西,只是每件東西都具體而微,彷彿是童子用來玩的。
朱七七也不知「她」要做什麼,不覺瞧得呆住了。
青衣婦人突然笑道:「好孩子,你若是不怕被嚇死,就在一旁瞧著,否則姑姑我還是勸你,趕緊乖乖地閉起眼睛。」
朱七七趕緊閉起眼睛,只聽青衣婦人笑道:「果然是好孩子……」
接著,便是一陣鐵器叮噹聲,拔開瓶塞聲,刀刮肌膚聲,剪刀鉸剪聲,輕輕拍打聲……
停了半晌,又聽得青衣婦人撮口吹氣聲,刀鋒霍霍聲,還有便是白飛飛的輕輕呻吟聲……
在這靜寂如死的深夜裡,這些聲音聽來,委實令人心驚膽戰,朱七七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忍不住悄悄張開眼睛一看……
怎奈青衣婦人已用背脊擋住了她視線,她除了能看到青衣婦人雙手不住在動外,別的什麼也瞧不見。
她只得又闔起眼睛,過了約摸有兩盞茶時分,又是一陣鐵器叮噹聲,蓋起瓶塞聲,束緊革囊聲。
然後,青衣婦人長長吐了一口氣,道:「好了。」
朱七七張眼一望,連心底都顫抖起來——
那溫柔、美麗、可愛的白飛飛,如今竟已成個頭髮斑白、滿面麻皮、吊眉塌鼻、奇醜無比的中年婦人。
青衣婦人咯咯地笑道:「怎樣,且瞧你姑姑的手段如何?此刻就算是這丫頭的親生父母,再也休想認得出她來了。」
朱七七哪裡還說得出話。
青衣婦人咯咯地笑著,竟伸手去脫白飛飛的衣服,恍眼之間,便將她剝得乾乾淨淨,一絲不掛。
燈光下,白飛飛嬌小的身子,有如只待宰的羔羊般,蜷曲在被褥上,令人憐憫,又令人動心。
青衣婦人輕笑道:「果然是個美麗的人兒……」
朱七七但覺「轟」的一聲,熱血衝上頭頂,耳根火一般的燒了起來,閉起眼睛,哪敢再看。
等她再張開眼,青衣婦人已為白飛飛換了一身粗糙而破舊的青布衣裳——她已完全有如換了個人似的。
青衣婦人得意地笑道:「憑良心說,你若非在一旁親眼見到,你可相信眼前這麻皮婦人,便是昔日那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么?」
朱七七又是憤怒,又是羞愧——她自然已知道自己改變形貌的經過,必定也正和白飛飛一樣。
她咬牙暗忖道:「只要我不死,總有一日我要砍斷你摸過我身子的這雙手掌,挖出你瞧過我身子的這雙眼珠,讓你永遠再也摸不到,永遠再也瞧不見,教你也嘗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復仇之念一生,求生之心頓強,她發誓無論如何也要堅強地活下去,無論遭受到什麼屈辱也不能死。
青衣婦人仍在得意地笑著。
她咯咯笑道:「你可知道,若論易容術之妙,除了昔年『雲夢仙子』嫡傳的心法外,便再無別人能趕得上你姑姑了。」
朱七七心頭突然一動,想起那王森記的王憐花易容術之精妙,的確不在這青衣婦人之下。
她不禁暗暗忖道:「莫非王憐花便是『雲夢仙子』的後代?莫非那美絕人間,武功也高絕的婦人,便是雲夢仙子?」
她真恨不得立時就將這些事告訴沈浪,但……
但她這一生之中,能再見到沈浪的機會,只怕已太少了——她幾乎已不敢再存這希望。
第二日凌晨,三人又上道。
朱七七仍騎在驢上,青衣婦人一手牽著驢子,一手牽著白飛飛,躑躅相隨,那模樣更是可憐。
白飛飛仍可行路,只因「她」並未令白飛飛身子癱軟,只因「她」根本不怕這柔軟女子敢有反抗。
朱七七不敢去瞧白飛飛——她不願瞧見白飛飛——她不願瞧見白飛飛那流滿眼淚,也充滿驚駭、恐懼的目光。
連素來剛強的朱七七都已怕得發狂,何況是本就柔弱膽小的白飛飛,這點朱七七縱不去瞧,也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白飛飛心裡必定也正和她一樣在問著蒼天:「這惡魔究竟要將我帶去哪裡?究竟要拿我怎樣……」
蹄聲嘚嘚,眼淚暗流,撲面而來的灰塵,路人憐憫的目光……這一切正都與昨日一模一樣。
這令人發狂的行程竟要走到哪裡才算終止?這令人無法忍受的折磨與苦難,難道永遠過不完么?
忽然間,一輛敞篷車迎面而來。
這破舊的敞篷車與路上常見的並無兩樣,趕車的瘦馬,也是常見的那樣瘦弱、蒼老、疲乏。
但趕車的人卻赫然是那神秘的金無望,端坐在金無望身旁,目光顧盼飛揚的,赫然正是沈浪。
朱七七一顆心立時像是要自嗓子里跳了出來,這突然而來的狂喜,有如浪潮般衝激著她的頭腦。
她只覺頭也暈了,眼也花了,目中早已急淚滿眶。
她全心全意,由心底嘶喚:「沈浪……沈浪……快來救我……」
但沈浪自然聽不到她這心裡的呼喚,他望了望朱七七,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便轉過目光。
敞篷車走得極慢,驢子也走得極慢。
朱七七又是著急,又是痛恨,急得發狂,恨得發狂。
她心已撕裂,嘶呼著:「沈浪呀沈浪……求求你……看著我,我就是日夜都在想著你的朱七七呀,你難道認不出么?」
她願意犧牲一切——所有的一切,只要沈浪能聽得見她此刻心底的呼聲——但沈浪卻絲毫也聽不見。
誰能想到青衣婦人竟突然攔住了迎面而來的車馬。
她伸出手,哀呼道:「趕車的大爺,行行好吧,施捨給苦命的婦人幾兩銀子,老天爺必定保佑你多福多壽的。」
沈浪面上露出了驚詫之色,顯然在奇怪這婦人怎會攔路來乞討銀子,哪知金無望卻真塞了張銀票在她手裡。
朱七七眼睛瞪著沈浪,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心裡的哀呼,已變為怒罵:「沈浪呀沈浪,你難道真的認不出我,你這無情無意、無心無肝的惡人,你,你竟再也不看我一眼。」
沈浪的確未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詫異地在瞧著那青衣婦人與金無望。
青衣婦人喃喃道:「好心的人,老天會報答你的。」
金無望面上毫無表情,馬鞭一揚,車馬又復前行。
朱七七整個人都崩潰了,她雖然早已明知沈浪必定認不出她,但未見到沈浪前,她心裡總算存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如今,車聲轔轔,漸去漸遠……
漸去漸遠的轔轔車聲,便帶去了她所有的希望——她終於知道了完全絕望是何滋味——那真是一種奇異的滋味。
她心頭不再悲哀,不再憤恨,不再恐懼,不再痛苦,她整個身心,俱已完完全全地麻木了。她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瞧不見,什麼也聽不見——這可怕的麻木,只怕就是絕望的滋味。
路上行人往來如鯽,有的歡樂,有的悲哀,有的沉重,有的在尋找,有的在遺忘……
但真能嘗著絕望滋味的,又有誰?
沈浪與金無望所乘的敞篷馬車,已在百丈開外。
冷風撲面而來,沈浪將頭上那頂雖昂貴,但卻破舊的貂帽,壓得更低了些,蓋住了眉,也蓋住了目光。
他不再去瞧金無望,只是長長伸了個懶腰,喃喃道:「三天……三天多了,什麼都未找到,什麼都未瞧見,眼看距離限期,已越來越近……」
金無望道:「不錯,只怕已沒甚希望了。」
沈浪嘴角又有那懶散而瀟洒的笑容一閃,道:「沒有希望……希望總是有的。」
金無望:「不錯,世上只怕再無任何事能令你完全絕望。」
沈浪道:「你可知我們唯一的希望是什麼?」
他停了停,不見金無望答話,便又接道:「我們唯一的希望,便是朱七七,只因她此番失蹤,必是發現了什麼秘密,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孩子……一心想要獨力將這秘密查出,是以便悄悄去了,否則,她是常常不會一個人走的。」
金無望道:「不錯,任何人的心意,都瞞不過你,何況朱七七的。」
沈浪長長嘆了一聲,道:「但三天多還是找不到她,只怕她已落入了別人的手掌,否則,以她那種脾氣,無論走到哪裡,總會被人注意,我們總可以打聽著她的消息。」
金無望道:「不錯……」
沈浪忽然笑出聲來,截口道:「我一連說了四句話,你一連答了四句不錯,你莫非在想著什麼心事不成……這些話你其實根本不必回答的。」
金無望默然良久,緩緩轉過頭,凝注著沈浪。
他面上仍無表情,口中緩緩道:「不錯,你猜著了,此刻我正是在想心事,但我想的究竟是什麼,你也可猜得出么?」
沈浪笑笑道:「我猜不出……我只是有些奇怪。」
金無望道:「有何奇怪?」
沈浪目中光芒閃動,微微笑道:「在路上遇著個素不相識的婦人,便出手給了她張一萬兩銀子的銀票,這難道還不該奇怪?」
金無望又默然半晌,嘴角突也現出一絲笑意,道:「世上難道當真沒有事能瞞得過你的眼睛?」
沈浪笑道:「的確不多。」
金無望道:「你難道不是個慷慨的人?」
沈浪道:「不錯,我身上若有一萬兩銀子,遇見那樣可憐人的求乞,也會將這一萬兩銀子送給她的。」
金無望道:「這就是了。」
沈浪目光逼視著他,道:「但我本是敗家的浪子,你,你卻不是,你看來根本不是個會施捨別人的人。那婦人為何不向別人求助,卻來尋你?」
金無望頭已垂下了,喃喃道:「什麼都瞞不過你……什麼都瞞不過你……」
突然抬起頭,神情又變得又冷又硬,沉聲道:「不錯,這其中的確有些奇怪之處,但我卻不能說出。」
兩人目光相對,又默然了半晌,沈浪嘴角又泛起笑容,這笑容漸漸擴散,漸漸擴散到滿臉。
金無望道:「你笑得也有些古怪。」
沈浪道:「你心裡的秘密,縱不說出,我也總能猜到一些。」
金無望道:「說話莫要自信太深。」
沈浪笑道:「我猜猜看如何?」
金無望冷冷道:「你只管猜吧,別的事你縱能猜到,但這件事……」
語聲戛然而住,只因下面的話說不說都是一樣的。
馬車前行,沈浪凝視著馬蹄揚起的灰塵,緩緩道:「你我相交以來,你什麼事都未曾如此瞞我,只有此事……此事與你關係之重大,自然不問可知了。」
金無望道:「哦?……嗯。」
沈浪接道:「此事與你關係既是這般重大,想必也與那快活王有些關係……」
他看來雖似凝視著飛塵,其實金無望面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未能逃過他眼裡,說到此處,金無望面上神色果然已有些變了。
沈浪立刻道:「是以據我判斷,那可憐的婦人,必定也與快活王有些關係,她那可憐的模樣,只怕是裝出來的。」
說完了這句,他不再說話,目光也已回到金無望臉上,金無望嘴唇緊緊閉著,看來有如刀鋒似的。
他面上卻是凝結著一層冰岩——馬車前行,冷風撲面,兩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彼此都想瞧入對方心裡。
金無望似是要從沈浪面上的神色,猜出他已知道多少。
沈浪便自然似要從金無望面上神色,猜出他究竟肯說出多少。
良久良久,馬車又前行百餘丈。
終於,金無望面上的冰岩漸漸開始融化。
沈浪心已動了,但卻勉強忍住,只因他深知這是最重要的關鍵——人與人之間那種想要互佔上風的微妙關鍵。
他知道自己此刻若是忍不住說話,金無望便再也不會說了。
金無望終於說出話來。
他長長吸了口氣,一字字緩緩道:「不錯,那婦人確是快活王門下。」
沈浪怎肯放鬆,立刻追問:「你在快活王門下掌管錢財,位居要輔,那婦人點頭之間,便可將你錢財要出,她地位顯然不在你之下,她是誰?莫非竟也是酒、色、財、氣四大使者其中之一?但她卻又怎會是個女子?」
他言語像是鞭子,一鞭鞭抽過去,絲毫不給金無望喘氣的機會,所問的每一句話,又俱都深入了要害。
金無望又不敢去望他的目光,默然半晌,忽然反問道,「你可知普天之下,若論易容術之精妙,除了『雲夢仙子』一門之外,還有些什麼人?」
沈浪微微沉吟,緩緩地道:「易容之學,本不列入武功的範疇,是以易容術精妙之人,未必就是武林名家……」
突然一拍膝蓋,失聲道:「是了,你說的莫非是山左司徒?」
金無望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卻揚起馬鞭,重重往馬股抽下,怎奈這匹馬已是年老力衰,無論如何,也跑不快了。
沈浪目中泛起興奮之光,道:「山左司徒一家,不但易容之術精妙,舉凡輕功、暗器、迷香,以至大小推拿之學,亦無一不是精到毫巔,昔日在江湖中之聲名,亦不過稍次於『雲夢仙子』而已。近年江湖傳言,雖說山左司徒功夫大半屬於陰損,是以遭了天報,一門死絕,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一家想必多少還有些後人活在人間,以他們的聲名地位,若是投入快活王門下,自可列入四大使者其中。」
金無望還是不肯說話。
沈浪喃喃道:「我若是快活王,若有山左司徒的子弟投入了我的門下,我便該將什麼樣職司交派於他……」
他面上光采漸漸煥發,接著道:「山左司徒並不知酒,財使亦已有人……想那山左司徒,必定更非好勇鬥氣之人,但若要山左司徒子弟,為快活王搜集天下之絕色美女,只怕再也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了,是么,你說是么?」
金無望冷冷道:「我什麼都沒有說,這都是你自己猜出的。」
沈浪目光閃動,仰天凝思,口中道:「我若是山左司徒子弟,要為快活王到天下搜集美女,卻又該如何做法?該如何才能達成使命?……」
他輕輕頷首,緩緩接道:「首先,我必定要易容為女子婦人之身,那麼,我接觸女子的機會必然比男子多得多了……」
金無望目光之中,已不禁露出些欽佩之色。
沈浪接道:「我劫來女子之後,千里迢迢,將她送至關外,自必有許多不便,只因美女必定甚為引人注目。」
他嘴角泛笑,又道:「但我既精於易容之術,自然便可將那美女易容成奇醜無比之人,教別人連看都不看一眼,我若怕那女子掙扎不從,自也可令她服下些致人癱啞的迷藥,好教她一路之上,既不能多事,也不能說話。」
金無望長長嘆息一聲,回首瞧了那正在敞篷車廂里沉睡的孩子一眼,口中喃喃嘆息著道:「你日後若有沈相公一半聰明,也就好了。」
那孩子連日疲勞,猶在沉睡,自然聽不到他的話。
他的話本也不是對這孩子說的——他這話無異在說:「沈浪,你真聰明,所有的秘密,全給你猜對了。」
沈浪怎會聽不出他言外之意,微微一笑道:「回頭吧。」
金無望皺眉道:「回頭?」
沈浪道:「方才跟隨他那兩個女子,必定都是好人家的子女,我怎能忍心見到她們落入如此悲慘的境遇之中?」
金無望忽然冷笑起來,又回首望望孩子,道:「你日後長大了,有些事還是不可學沈相公的,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句話你也必須牢記在心。」
沈浪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車子亦未回頭。
過了半晌,金無望忽地向沈浪微微一笑,道:「多謝。」
沈浪與金無望相處數日,金無望只有此刻這微笑,才是真正從心底發出來的,沈浪含笑問道:「你謝我什麼?」
金無望道:「你一心想追尋快活王的下落,又明知那司徒變此番必是回復快活王的,你本可在暗中跟蹤於他,但司徒變已見到你我一路同行,你若跟蹤於他,我難免因此獲罪,於是你便為了我將這大好機會放棄,你如此對我,口中卻絕無片言隻字有示恩於我之意,我怎能不謝你?」
這個冷漠沉默的怪人,此刻竟一連串說出這麼長一番話來,而且語聲中已微有激動之意。
沈浪嘆道:「朋友貴在相知,你既知我心,我夫復何求?」兩人目光相望一眼,但見彼此肝膽相照,言語已是多餘。
突聽得道路前方傳來一陣歌聲:「千金揮手美人輕,自古英雄多落魄。且借壺中陳香酒,還我男兒真顏色。」一條昂藏八尺大漢,自道旁大步而來。
只見此人身長八尺,濃眉大眼,腰畔斜插著柄無鞘短刀,手裡提著只發亮的酒葫蘆,一面高歌,一面痛飲。
他蓬頭敞胸,足蹬麻鞋,衣衫打扮雖然落魄,但龍行虎步,神情間卻另有一股目空四海、旁若無人的瀟洒豪邁之氣。
路上行人的目光,都已在不知不覺間被此人所吸引,但此人的目光,卻始終盯在沈浪臉上。
沈浪望著他微微一笑,這漢子也還他一笑,突然道:「搭個便車如何?」
沈浪笑道:「請。」
那少年漢子緊走兩步,一跳便跳了上來,擠在沈浪身側。
金無望冷冷道:「你我去向不同,咱們要去的,正是你來的方向,這便車你如何坐法?」
那少年漢子仰天大笑道:「男子漢四海為家,普天之下,無一處不是我要去的地方,來來去去,有何不可。」伸手一拍沈浪肩頭,遞過酒葫蘆,道:「來!喝一口。」
沈浪笑了笑,接過葫蘆,便覺得葫蘆竟是鋼鑄,滿滿一口喝了下去,只覺酒味甘洌芬芳,竟是市面少見的陳年佳釀。
兩人你也不問我來歷去向,我也不問你身世姓名,你一口,我一口,片刻間便將一葫蘆酒喝得乾乾淨淨,那少年漢子開懷大笑道:「好漢子,好酒量。」
笑聲未了,金無望卻已將車子在個小小的鄉鎮停下,面色更是陰沉寡歡,冷冷道:「咱們的地頭到了,朋友你下去吧。」
那漢子卻將沈浪也拉了下去,道:「好,你走吧,我與他可得再去喝幾杯。」
竟真的將沈浪拉走了,拉入了一間油葷污膩、又臟又破的小店。
車廂中的童子笑了笑道:「這漢子莫非是瘋子么?他曉得沈相公竟從不將任何事放在心上的脾氣,否則別人真要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金無望冷哼一聲,眉宇間冷氣森森,道:「看住車子。」
等他入了小店,沈浪與那少年漢子已各又三杯下肚,一滿盤肥牛肉也已擺在面前。
從天下最豪華的地方,到最低賤之地,沈浪都去的;從天下最精美的酒菜,到最粗糲之物,沈浪都吃的。
他無論走到哪裡,無論吃什麼,都是那副模樣。
金無望冷冰冰坐了下來,冷冰冰地瞧著那少年漢子,瞧了足有兩盞茶時分,突然冷冷道:「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那少年漢子笑道:「要什麼?要喝酒,要交朋友。」
金無望冷笑道:「你是何等樣人,我難道還看不出?」
那少年漢子大笑道:「不錯,我非好人,閣下難道是好人么?不錯,我是強盜,但閣下卻只怕是個大強盜亦未可知。」
金無望面色更變,那少年卻又舉杯笑道:「來,來,來!且讓我這小強盜敬大強盜一杯。」
金無望手掌放在桌下,桌上的筷子,卻似突然中了魔法似的,飛射而起,尖銳而短促的風聲「嗖」的一應,兩隻筷子已到了那少年面前。
那少年漢子笑叱道:「好氣功。」
「好氣功」這三字吐音不同:「好」字乃開口音,說到「好」字時,這少年以嘴迎著飛筷來勢;「氣」字乃咬齒音,說到「氣」字,這少年便恰巧用牙齒將筷子咬住;「功」字乃吐氣音,待說到「功」字時,這少年已將筷子吐出,原封不動,挾著風聲,直取金無望雙目。
這一來一去,俱都急如閃電,但聞沈浪微微一笑,空中筷子突然蹤影不見,再看已到了沈浪手中。但這去勢如電的一雙筷子,沈浪究竟是用何種手法接過去的,另兩人全然未曾瞧見。
這少年武功之高,固是大出金無望意料之外,但沈浪的武功之高,卻顯得更出乎這少年意料之外。
要知三人武功無一不是江湖中罕睹的絕頂高手,三人對望一眼,面上卻已有驚異之色。
沈浪輕輕將筷子放到金無望面前,依舊談笑風生,頻頻舉杯,只將方才的事,當作從未發生過似的。
金無望不再說話,亦絕不動箸,只是在心中暗暗思忖,不知江湖中何時竟出了這樣個少年高手。
那少年漢子也不再理他,依然和沈浪歡呼痛飲,酒越喝越多,這少年竟漸漸醉了,站起身子喃喃道:「小弟得去方便方便。」
突然身子一倒,桌上的酒菜都灑了下去。
金無望正在沉思,一個不留意,竟被菜汁灑了一身。
那少年立刻賠笑道:「罪過,罪過。」
連忙去揩金無望的衣服,但金無望微一揮手,他便踉蹌退了出去,連連苦笑道:「小弟一番好意,朋友何必打人……」
踉蹌沖入後面一道小門,方便去了。
金無望著沈浪道:「這廝來意難測,你何必與他糾纏,不如……」面色突然大變,推桌而起,厲聲叱道:「不好,追。」
哪知沈浪卻拉住了他,笑道:「追什麼?」
金無望面色鐵青,一言不發,還是要追出去。
沈浪道:「你身上可是有什麼東西被他摸去了?」
金無望冷冷道:「他取我之物,我取他性命。」目光一閃,突又問道,「他取我之物,你怎會知道?」
沈浪面現微笑,另一隻手自桌子下伸了出來,手裡卻拿著疊銀票,還有隻製作得甚是精巧的小小革囊。
金無望大奇:「這……這怎會到了你手裡?」
沈浪笑道:「他將這疊銀票自你身上摸去,我不但又自他身上摸回,而且順手牽羊,將他懷中的革囊也帶了過來。」
金無望凝目瞧了他幾眼,嘴角突又露出真心的微笑,緩緩坐下,舉杯一飲而盡,含笑道:「我已有十餘年未曾飲酒,這杯酒乃是為當今天下手腳最輕快的第一神偷喝的。」
沈浪故意笑問:「誰是第一神偷?莫非是那少年?」
金無望道:「那廝手腳之快,已可算得上是駭人聽聞的了,但只要有你沈浪活在世上,他便再也休想博這第一神偷的美名。」
沈浪哈哈大笑道:「罵人小偷,還說是賜人美名,如此美名,我可承當不起。」
將銀票還給金無望,又道:「待咱們瞧瞧這位偷雞不著蝕把米的朋友,究竟留下了什麼?」
那革囊之中,銀子卻不多,只有零星幾兩而已。
沈浪搖頭笑道:「瞧這位朋友的手腳,收入本該不壞才是,哪知卻只有這些散碎銀子,想來他必也是個會花錢的角色。」
金無望道:「來得容易,走得自然快了。」
沈浪微笑著又自革囊中摸出張紙,卻不是銀票,而是封書信,信上字跡甚是拙劣,寫的是:「字呈龍頭大哥足下:自從大哥上次將小弟灌醉後,小弟便只有灌醉別人,自己從未醉過,哈哈,的確得意得很。這些日子來小弟又著實弄進幾文,但都聽大哥的話,散給些苦哈哈們了,小弟如今也和大哥一樣,吃的是有一頓沒一頓,晚上住在破廟裡,哈哈,日子過得雖苦,心情卻快活得很,這才相信大哥的話,幫助別人,那滋味當真比什麼都好。」
看到這裡,沈浪不禁微笑道:「如何,這少年果然是個慷慨角色。」
只見信上接著寫的是:「潘老二果然有採花的無恥勾當,已被小弟大卸八塊了。屠老刀想存私財,單一成偷了孝子,趙錦錢食言背信,這三個孫子惹大哥生氣,小弟一人削了他們一隻耳朵,卻被人販子老周偷去下酒吃了,小弟一氣之下,也削了老周一只耳朵,讓他自己吃了下去。哈哈,他偷吃別人的耳朵雖痛快,但吃自己耳朵時那副愁眉苦臉的怪模怪樣,小弟這支筆,真他媽的寫不出,大哥要是在旁邊瞧著就好了。這一下,老周只怕再也不敢吃人肉了。」
瞧到這裡,連金無望也不覺為之失笑。
信上接著寫道:「幸好還有甘文源、高志、甘立德、程雄、陸平、金德和、孫慈恩這些孫子們,倒著實肯為大哥爭氣,辦的事也都還漂亮,小弟一高興,就代大哥請他們痛吃痛喝了一頓。哈哈,吃完了小弟才知道自己身上一兩銀子也沒有,又聽說那酒樓老闆是個小氣鬼,大伙兒瞪眼,便大搖大擺地走了,臨走時還問櫃檯上借了五百七十兩銀子,送給街頭豆腐店的熊老實娶媳婦。還有,好教大哥得知,這條線上的苦朋友,都已被咱們兄弟收了,共有六百八十四個,小弟已告訴他們聯絡的暗號,只要他們在路上遇著來路不正的肥羊,必定會設法通知大哥的。哈哈,現在咱們這一幫已有數千兄弟,聲勢可真算不小了,大哥下次喝醉酒時,莫忘記為咱們自己取個名字。」
下面的具名是:「紅頭鷹。」
沈浪一口氣看完了,擊節道:「好,好!不想這少年小小年紀,竟已干出了這一番大事,而且居然已是數千弟兄的龍頭大哥了。」
金無望道:「只是你我卻被他看成來路不正的肥羊。」
沈浪笑道:「想必是你方才取銀票與那司徒變時,被他手下的弟兄瞧見了,是以他便繞路抄在咱們前面,等著咱們。」
語聲微頓,又道:「這信上所提名字,除了那人販子周青外,倒也都是響噹噹的英雄漢子,尤其寫信的這紅頭鷹,更是個久已著名的獨行大盜,聞說此人輕功已不在斷虹子等人之下,連此等人物都已被這少年收服,這少年的為人可想而知,就憑他這種劫富濟貧的抱負,就值得咱們交交。」
金無望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沈浪冷道:「方才的事,你還耿耿在心么?」
金無望避而不答,卻道:「革囊中還有什麼?」
沈浪將革囊提起一倒,果然又有兩樣東西落了下來,一件是只扇墜般大小,以白玉琢成的小貓。
這琢工刀法靈妙,簡簡單單幾刀,便將一隻貓琢得虎虎有生氣,若非體積實在太小,當真像個活貓似的。
仔細一看,貓脖下還有行幾難分辨的字跡:「熊貓兒自琢自藏自看自玩。」
沈浪笑道:「原來這少年叫熊貓兒!」
金無望冷冷道:「瞧他模樣,倒果真有幾分與貓相似。」
沈浪哈哈大笑,拾起第二件東西一看,笑聲突頓,面色也為之大變,金無望大奇問道:「這東西又有何古怪?」
這第二件東西只不過是塊玉璧,玉質雖精美,也未見有何特異之處,但金無望接過一看,面上也不禁現出驚詫之色。
原來這玉璧之上,竟赫然刻著「沈浪」兩個字。
金無望奇道:「你的玉璧,怎會到了他身上?莫非他先就對你做了手腳?」
沈浪道:「這玉璧不是我的。」
金無望更奇,道:「不是你的玉璧,怎會有你的名字?」
沈浪道:「這玉璧本是朱七七的。」
金無望更是吃了一驚,動容道:「朱姑娘的玉璧,怎會到了他身上,莫非……莫非……」
沈浪道:「無論是何原因,這玉璧既然在他身上,朱七七的下落他便必定知道,咱們無論如何,先得等著他問上一問。」
金無望道:「他早已去遠,如何追法?」
但沈浪還未回話,他卻已先替自己尋得答案,頷首道:「是了,咱們只要在路上瞧見有市井之徒,便可自他們身上追查出這熊貓兒的下落去向。」沈浪道:「正是,這路上既有他百八十個弟兄,咱們還怕尋不著他的下落?……走!」
「走」字出口,他人已到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