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等人側耳細聽,已知來的人絕不止兩三個。人聲笑語,還夾雜著馬蹄聲,在這寂靜的寒夜裡,聽來分外刺耳。
熊貓兒摩拳擦掌,神情興奮,輕笑道:「沈浪果然不愧為沈浪,果然有兩下子。」
但沈浪卻是面色沉重,喃喃道:「他們此刻就來了,真想不到,想不到……」
熊貓兒道:「你明明想到了,怎地卻說想不到?」
沈浪道:「我雖算定他們要來,卻想不到他們會來得這麼早。」
熊貓兒奇道:「為什麼?」
沈浪道:「丐幫之會還未散,這裡又是散會群豪的必經之道,他們要來,本當在會散之後……縱然先來,也不該如此喧嘩吵鬧,毫無避忌。」
熊貓兒果然不禁為之一怔,但瞬即笑道:「這些混賬小子們狗仗人勢,自然膽大心粗,范兄,你說是么?」
范汾陽沉吟道:「這……」
話未出口,那一伙人已來到近前,五個人,兩匹馬,吵吵鬧鬧地扶起了馬車,套上轡頭。
其中一人笑道:「咱們頭兒果然不愧為頭兒,果然有兩下子,只要閉著眼睛一算,什麼事都好像親眼瞧見似的。」
另一人笑道:「說書的常說古代一些名將,說什麼『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我瞧咱們頭兒,可真比這些名將還要厲害。」
第三人笑道:「可不是么,那些大將在帳篷里多少總得還要傷傷腦筋,而咱們頭兒卻只要在屋裡抱著小妞兒樂著,什麼事都正如他所料,一件件都辦得漂漂亮亮,乾淨利落,連一星半點岔子都不會出。」
五個人興高采烈,趕著馬車去了,對四下事物,全未留意。沈浪等人莫說躲得如此隱秘,就算站在樹下,他們也未必瞧得見。
熊貓兒躍躍欲動,道:「咱們快追。」
哪知沈浪卻一把拉住了他,沉聲道:「咱們不追。」
熊貓兒大奇道:「咱們辛辛苦苦等了這麼久,為的是什麼?好容易等他們來了,咱們卻又不追了,這……這又算什麼?」
沈浪道:「追查敵蹤之事,全得偏勞范兄一人。」
熊貓兒瞪大了眼睛,道:「你和我呢?」
沈浪道:「你我卻需先到丐幫大會之地,瞧個明白,若是我所料不差……唉!那裡想必又出了驚人的變故。」
熊貓兒大聲道:「真的……真的會有……」
沈浪沉聲道:「范兄跟著這馬車到了地頭後,切莫輕舉妄動,最好再回到此處,與我們聚首商議,再作道理。」
范汾陽道:「這個小弟省得,沈兄大可放心。」
熊貓兒嘆道:「這點他對你自然放心得很,否則他為何不要我去,而要你去,但那邊還有丐幫上千弟子,再加上那些武林高手,可說人人都是眼裡不揉沙子的老光棍了,王憐花會在那裡玩什麼花樣,可真教人不信。」
沈浪道:「正因人人都不相信,所以他施展手腳,就會分外方便,這正是此人的過人之處,出人不意,攻敵無備。」
熊貓兒喃喃道:「我還是不信……那麼多人,難道都是死人不成?」
酒香,在寒冷的冬夜中,的確比世上任何香氣傳得都遠。沈浪與熊貓兒還未到丐幫大會之地,已聞得一陣陣酒香撲鼻而來。
熊貓兒的手,又摸到那酒葫蘆上了,雖然他只是摸了摸,便縮回了手,但口中還是忍不住笑道:「丐幫弟子,平日節衣縮食,不想請起客來倒是大方得很。」
沈浪笑道:「你酒蟲又在動了么?」
熊貓兒道:「沒有動,它們已快餓死了。」
沈浪道:「但依我看來,丐幫之酒,還是不喝的好。」
熊貓兒道:「不喝的好?為什麼?」
沈浪嘆息一聲,不再說話,但身形展動更急,片刻之間,便瞧見了那簡陋的竹棚,輝煌的燈光。
簡陋的竹棚在燈光照耀下,也已變得壯觀起來,竹棚中人影幢幢,似乎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
熊貓兒笑道:「哪有什麼變故,你瞧他們不都是好好坐在那裡喝酒么?」
沈浪道:「是么?」
熊貓兒道:「若有變故,他們便該……」突然頓住語聲,再也不說一個字。
只因他此刻也已發覺情況不對——這些人雖都安安靜靜坐在那裡,但卻太安靜了,安靜得簡直可怕。
千百人坐在竹棚里,竟毫無聲息,沒有喝酒的人都不會如此安靜,更何況是喝了酒的。
異樣的安靜中,已有種不祥的惡兆!
熊貓兒再也忍不住了,一個箭步,躥入竹棚,目光掃動,又不禁被驚得呆在那裡。
這四面竹棚中的千百豪傑,看來竟真的已都變成死人,有的口吐白沫暈倒在地,有的人伏在桌上,暈迷不醒,桌上的菜,還未吃到一半,但酒杯、酒罈,卻零亂地撒了一地。
這些人可是全都醉了。
熊貓兒呆了半晌,扶起一個人的身子,探了探他鼻息脈搏,面色更是大變,失聲呼道:「毒。」
沈浪嘆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酒中有毒。」
熊貓兒跌足道:「這些老江湖,怎地也會上當?」
沈浪道:「在方才那等歡喜之情況中,有誰不想趕緊痛痛快快地喝兩杯,有誰還有心去檢查壇中之酒。」
熊貓兒長嘆道:「不錯,若換了我,也不會的。」
寒風吹動,火光動搖,映著這一張張慘白的、扭曲的面容,那景象當真是說不出的凄慘、可怖。
熊貓兒突又失聲道:「你瞧,這些人衣襟全被撕開了……」
沈浪一言不發,走過去在幾個人身上摸了摸,這些人懷中竟已空空如也,竟似被人洗劫,連什麼都沒有剩下。
熊貓兒恨聲道:「要了人命,還要人財物,好狠,好狠。」
沈浪嘆道:「吃人不吐骨頭,這正是王憐花一貫作風。」
熊貓兒道:「你……你瞧這些人救得活么?」
沈浪黯然道:「若有對路的解藥,自可將他們救活,怎奈……怎奈你我此刻連他們中的是什麼毒都不知道。」
兩人站在這千百個中毒而死的人之間,瞧著那一張張可怕的臉,心裡想哭也哭不出,想吐也吐不出。
那當真不知是何滋味。
突然間,兩人覺得在這群待死的人中,竟還有雙睜開著的眼睛,這雙眼睛竟似正在瞪著他們。
兩人不約而同,霍然轉身,果然瞧見了這雙眼睛。
這是雙瞪著的眼睛,眼珠子都似已凸了出來,目光中所含的怨毒之意,當真是兩人一生從未見過的。
熊貓兒失聲道:「錢公泰。」
錢公泰竟未中毒,但卻被人點了穴道,身子再也不能動彈,臉上一粒粒麻子,都似乎在發著光。
那自然是狠毒的光。
這裡每一件事的發生,他自然全都親眼瞧見的。
他嘴裡全無酒氣,想來滴酒未沾。
熊貓兒嘆道:「不喝酒原來也有好處的,這些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問問他,想必就可以全都知道了……」
說話間沈浪早已解開了錢公泰的穴道。
錢公泰掙扎著爬起來,伸了伸臂,抬了抬腿。
沈浪道:「你如何……」
錢公泰躬身道:「在下很好,多謝兩位的盛情。」
「盛情」兩字出口,雙手中突然飛出十數點寒星,直射沈浪,他的人也瘋狂般的向沈浪撲了過去。
錢公泰人稱「遍地灑金錢」,除了是說他那滿臉麻子外,也正說的是他這雙手發鏢,滿天花雨的絕技。
此刻這十餘只金錢鏢自他手中發出來,當真是又急,又快,又狠,又准,他驟出不意,便下毒手,若是換了別人,哪裡還能閃避?
但沈浪!沈浪畢竟是沈浪。
只聽滿天急風響動,熊貓兒失聲大呼道:「你瘋了么?」
呼聲中沈浪的身子已急飛而起,暗器雖快於閃電,他身形的展動卻比暗器更快了幾分。
那滿天花雨的金錢鏢,竟未傷得他一絲衣袂。
熊貓兒身子一閃,已到了錢公泰背後,出手如電,抓住了錢公泰的雙臂,硬生生擰轉了過來。
錢公泰立時又不能動了,但口中卻嘶聲大罵道:「姓沈的,我本當你是個俠義英雄,哪知你卻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生,你……你簡直比畜生還不如。」
熊貓兒怒喝道:「你才是畜生。沈浪救了你的性命,你卻恩將仇報,暗下毒手,你這……還能算是人么?」
錢公泰大吼道:「沈浪是畜生,你也是畜生,你們殺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也不怕你們殺人滅口。」
熊貓兒大怒道:「這人瘋了,胡說八道。」
沈浪沉聲道:「錢公泰,我且問你,我們為何要殺人滅口?」
錢公泰嘶聲道:「咱們丐幫當你是朋友,哪知你卻在酒中下毒,不但害了這千百位朋友,而且,竟還將他們洗劫一空。」
熊貓兒臉都氣紅了,大聲道:「放屁,放狗屁,誰說我們下毒手,誰說我們洗劫……」
錢公泰大喝道:「你和沈浪大搖大擺走過來動的手,我難道沒有瞧見么?」
熊貓兒氣得已說不出話,反手一掌摑了過去。
但他的手卻被沈浪拉住。
沈浪居然還能沉得住氣,和顏悅色,道:「你難道不想想,當真是我們下的手,我們怎會又回來這裡?」
錢公泰冷笑道:「你此番回來,正是要看看這裡的人是否已死盡死絕,否則若有人將你的惡毒手段傳將出來,你怎能在江湖立足。」
沈浪、熊貓兒對望一眼,心裡卻不禁冒出股寒意。
這是王憐花的毒辣手段。
他自己做了壞事,卻要人扮成沈浪與熊貓兒的模樣,竟要教別人將這筆債算在沈浪與熊貓兒身上。
而沈浪與熊貓兒此刻縱有百口,也難以辯白,只因人們若是親眼瞧見了一件事,就必定深信不疑,無論什麼話也休想改變得了。
沈浪與熊貓兒唯有將錢公泰殺了。但他們若真將錢公泰殺了,豈非更是無利有害,何況,他們也根本下不了這毒手。
兩人面面相覷,竟不知如何是好。
錢公泰嘶聲道:「我話已說完,你們殺了我吧。」
熊貓兒恨聲道:「你這獃子,我真想將你殺了算了。」
錢公泰狂笑道:「你為何還不動手?」
熊貓兒道:「我……我……」猛一跺腳,大罵道,「王憐花,你這惡賊,害得我好苦。」
沈浪嘆道:「王憐花……王憐花,你果然厲害。」
熊貓兒道:「沈浪,你……難道連你也想不出個法子么?」
沈浪苦笑道:「此事縱是神仙前來,只怕也……」
突然馬蹄聲響,三人三騎,急馳而來。
這三匹馬來得好快,眨眼間便到了棚外,馬上躍下三條黑衣大漢,手裡卻提著三隻特大的紫銅茶壺。
熊貓兒厲喝道:「來的是什麼人?」
三條大漢瞧了瞧沈浪,又瞧了瞧熊貓兒,面上神情,竟然不變,當先一人,微微一笑道:「我家公子知道此間有人中毒,特地令我等前來解救。」
熊貓兒失聲道:「你家公子,莫非是王憐花?」
那大漢神色不動,道:「正是。」
熊貓兒大喝道:「好惡賊,居然敢來。」虎吼一聲,便待撲過去。
但他身子卻又被沈浪拉住。
熊貓兒怒道:「你……你為何還要拉我?」
沈浪嘆道:「你此刻怎能動手?」
熊貓兒瞧了四下中毒的人們一眼——此刻他若動手,有誰能救他們?他只有咬緊牙關,忍住。
沈浪目光凝注著那大漢,一字字道:「你家公子怎會知道這裡有人中毒?」
熊貓兒拍掌道:「對了,王憐花怎會知道?莫非是他下的毒?」
那大漢微微笑道:「我家公子就怕有些人面獸心的惡徒,會暗下毒手,是故早已命我兄弟到這裡來瞧過一遍了。」
熊貓兒怒吼道:「放屁,你……你……你……」
那大漢道:「救人之事,刻不容緩,兩位故意拖延,莫非當真忍心眼睜睜瞧著這千百豪傑一個個地死么?」
錢公泰慘呼道:「沈浪、熊貓兒,求求你們,饒了這些人吧,他們都是有妻有子的人,你……你們難道不是父母生的么?」
熊貓兒已快急瘋了,這些人救醒後,必定要將他和沈浪恨之入骨,那時他也無法向這些人解釋。
他明知這又是王憐花要借這些人的嘴,將他和沈浪的惡名傳布天下。
但他又怎能不讓這三條大漢動手救人?王憐花如此做法,當真比將這些人全都殺了還要厲害得多。
只聽沈浪道:「好,你們快動手吧。」
熊貓兒嘶聲道:「但我們……」
沈浪黯然道:「我們……我們只有走。」
熊貓兒道:「走?」
沈浪慘然一笑,道:「我們此刻若不走,等大家醒來,麻煩就更多了,到那時,只怕……只怕永遠也無法走了。」
三條大漢滿面俱是得意的笑容,將紫銅壺中的水,一一餵給那些中毒的人,而就在這時——
沈浪與熊貓兒已黯然走出了竹棚。
錢公泰惡毒的咒罵,還在他們身後響著。
熊貓兒慘然道:「你我此刻走了,這惡名豈非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你……你……你何苦攔我?我寧可一死,也……」
沈浪嘆道:「你我一死不足惜,但你能讓那些人都陪著我們死么?我寧可擔上永生都不能洗脫的惡名,寧可被天下人懷恨、痛罵,也只有先救活他們再說。」
熊貓兒牙齒咬得吱吱作響,嘶聲道:「王憐花,好個王憐花,他知道丐幫已不能被他收為己用,便又想出了這條毒計,他奪了他們的一切,卻還要救活他們的性命,為的是好教他們向你我復仇,無論任何人,只要還有一點可被他利用之處,他便不肯放過。」
沈浪緩緩道:「若論心腸之毒,手段之辣,此人當真可稱是天下無雙,看來就算那快活王,也未必能強勝於他。」
說到這裡,他緩緩頓住語聲,嘴角卻突然露出微笑。
熊貓兒跺腳道:「老天呀老天,難為你此刻還笑得出,咱們樣樣事都輸給他一招,這筋斗可算栽到家了,你……你究竟是怎麼笑得出來的?」
沈浪微笑道:「你我件件事雖都輸了他一招,但他卻也有件事輸了咱們一招,這一招,卻是他致命的一招。」
熊貓兒愕然道:「哪一招?」
沈浪道:「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讓咱們抓住他的尾巴。」
熊貓兒忍不住截口道:「什麼尾巴?」
沈浪道:「那輛馬車就是他的尾巴,咱們抓住這尾巴,就能尋著他,咱們尋著他,就能要他的命,他就算贏了咱們一千次,也抵不上輸這一次。」
熊貓兒大聲道:「沈浪呀沈浪,你果然是打不服,擊不倒的,既是如此,咱們快去找那范汾陽,抓住那條尾巴……」
沈浪微笑道:「那條尾巴咱們已用不著了。」
熊貓兒又不禁愕然道:「為什麼?」
沈浪道:「只因王憐花還有條尾巴在這裡。」
熊貓兒道:「在……在哪裡?」
沈浪道:「隨我來。」
他展動身形,在竹棚火光照不著的黑暗中,圍著竹棚兜了半個圈子,繞到那三匹馬的左邊。
熊貓兒悄聲道:「你可是要等這裡面三條大漢出來,再尾隨著他們?」
沈浪道:「這三人想必還要耽誤許久,若是等他們,便不如去尋范汾陽來得快了,何況,這三人既已見著咱們,也必定要提防咱們尾隨,未必會回去。」
熊貓兒道:「我正也如此想,那麼……尾巴在哪裡?」
沈浪截口道:「就在這裡,你瞧著!」
突然手掌一揚,兩縷銳風破空飛出。
他手掌中竟早已扣著兩粒小石子,此刻脫手擊出,第一粒石子,擊斷了系著第一匹馬的韁繩,第二粒石子,擊中馬股——他眼睛裡竟也像點著兩盞燈似的,在如此黑暗中,準頭仍不失絲毫。
那匹馬負痛驚嘶一聲,落荒奔去。
竹棚中大漢怒罵道:「死畜生,只怕吃多了。」
三條大漢誰也沒想到這會是沈浪施展的手腳,口中雖然喝罵,但手裡正在忙著喂葯救人,誰也沒有追去。
沈浪沉聲道:「這匹馬就是王憐花的尾巴,咱們追。」
熊貓兒還在詫異,但沈浪身形已如輕煙般掠出,他也只有跟著掠去,等他追上沈浪,終於也恍然大悟,喜道:「不錯,馬性識途,這匹馬必定要奔回它自己的馬廄,咱們只要尋著這匹馬的窩,也就能尋著王憐花的窩了。」
沈浪微笑道:「追著馬總比追人容易多了吧。」
熊貓兒忍不住大笑道:「沈浪,你到底是有兩下子。」
奔馬雖急,沈浪與熊貓兒身形卻急於奔馬。
熊貓兒仍然敞開著胸膛,寒風迎面吹來,就像刀子似的,刮在他胸膛上,但他胸膛卻是鐵打的。
他鐵打的胸膛,承受著這如刀寒風,想到立刻就要抓住王憐花那惡賊,他胸襟不覺大暢,方才所受的惡氣,似乎早已被風吹走了——在這鐵打的男兒胸膛里,正跳躍著一顆活潑的、豪放的、慷慨的、赤紅的心。
馬行如龍,馬鬃在寒風中根根倒立,熊貓兒突然呼嘯一聲,連翻了三個筋斗,再躍下地來。
沈浪忍不住笑道:「我若有個兒子,但願他像熊貓兒。」
中原的梨,耐寒經霜,甜而多汁,正如南海的香蕉、哈密的甜瓜,同樣令人饞涎欲滴,此刻,前面正有片梨樹林。
梨樹林旁有數椽茅屋,一星燈火,看來,這正是看守梨樹林的果農所居之地,但這匹馬,卻筆直向梨樹林奔去。
熊貓兒皺眉道:「會是這裡么?」
沈浪道:「必定不錯。」
只見那匹馬奔到梨樹林外,茅屋前,果然停下了。
馬,揚蹄輕嘶,茅屋中已閃出兩條人影,身手果然俱都十分矯健,絕不是尋常果農的樣子。
兩人見到一匹馬回來,顯然俱都十分驚異,兩人低聲商議了幾句,一人回屋,一人牽馬繞到屋後。
熊貓兒道:「不錯,果然是這裡。」
沈浪道:「等那牽馬的人回來,咱們就衝進去。」
熊貓兒道:「衝進去?不先察看察看么?」
沈浪微笑道:「你見我平日行事,總是十分仔細,是以此刻便不免奇怪,『沈浪怎地也變得像我一樣了』是么?」
熊貓兒失笑道:「我正是有些奇怪。」
沈浪道:「對付王憐花這樣的人,再仔細也沒用,倒不如索性衝過去,迅雷不及掩耳,給他個措手不及。」
熊貓兒撫掌笑道:「正是,這麼做最合我的脾胃。」
說話間,牽馬的那個人已回來,輕輕叩了叩門,門開一線,燈光射出,那人方自側身而入。
沈浪與熊貓兒已閃電般沖了過去。
沈浪人還未到,手指已急點那人腦後「玉枕穴」,那人還未及回聲,已一聲不響地倒了下去。
熊貓兒一腳踢開了門。一拳擊向開門的人,那人大驚之下,伸手來擋,只聽「咔嚓」一聲,兩條手臂已被熊貓兒打斷,慘呼倒地。慘呼方出,熊貓兒伸手一托,又將他下巴卸下了。
屋子裡除了開門的人外,還有五條大漢,正在圍桌飲酒,此刻驟驚巨變,俱都一躍而起。
五個人一人伸手抄椅子,一人反腕拔刀,一人要掀桌子,一人衝到牆角提槍,一人奮拳撲來。
熊貓兒虎爪般的手掌一揚,已抓住這人的拳頭,左手往這人後腦一托,生生將這人自己的拳頭塞進自己口裡。
這人連叫也叫不出了,身子已跟著被掄起。
掀桌子的那人桌子還未掀起,忽見一個人飛過來,兩顆腦袋撞在一起,「砰」地,兩個人都躺了下去。
那拔刀的刀還未出鞘,肘間突覺一麻,肩頭又是一麻,喉頭跟著又一麻,眼睛一黑,仰天跌倒。
他簡直就沒瞧清向他出手的人長得是何模樣,是男是女?死了也不折不扣是個糊塗鬼。
沈浪左手連點拔刀大漢三處要穴,飛起一腳,連那抄椅子的大漢整個人踢得飛了出去。
提槍的那人頭也不敢回,反手刺出長槍,但槍還未刺出,突然不見了,身後也沒什麼殺手擊來。
他還未摸清身後情況究竟怎樣,等了等,忍不住回頭一望,卻赫然發現一雙貓也似的眼睛正笑眯眯瞧著他。
他大驚之下,掄起拳頭,「砰、砰、砰」,一連好幾拳,都著著實實擂在這人的胸膛上。
這人還是笑嘻嘻站著不動,他兩隻手腕卻疼得彷彿斷了,咬一咬牙,拚命踢出了一腳。
這一腳方自踢出,眼前突然一黑,似乎被個鐵罩子生生罩住,這一腳究竟踢著別人沒有,他永遠也不知道了。
一眨眼工夫,連裡帶外七個人,已沒有一個再是頭朝上的,甚至連一聲驚呼都未發出。
熊貓兒大笑道:「痛快呀!痛快!」
沈浪已輕煙般掠到裡面,熊貓兒緊跟著衝進去,只見一個人倒在炕邊,一條腿下了地,一條腿還在炕上。
沈浪卻又已沖入第三間。
熊貓兒跟著衝進去,又瞧見門旁邊躺著一個人,手裡捏著把刀,但這柄刀卻已斷了三截。
沈浪衝進後面的廚房。
熊貓兒輕呼道:「沈浪,留一個給我。」
衝進廚房,只見一個人自廚房中躥出來,熊貓兒一拳閃電般擊出,哪知這人影一閃,竟不見了。
他這才大吃一驚,只聽一人笑道:「你這貓兒當真打上癮了么,連我也要打。」
熊貓兒轉身一望,便瞧見沈浪含笑站在那裡。
他也忍不住笑道:「我當是誰有如此快的身手,原來是你。」
沈浪道:「廚房裡沒有人。」
熊貓兒失聲道:「王憐花呢?」
沈浪道:「此間必有密室,王憐花必在密室中,咱們快找。」
熊貓兒道:「對,快,莫要被這廝逃了。」
只見沈浪圍著這屋子一轉,又掠到第二間屋子,又轉了一圈,身形片刻不停,再到第一間屋子裡一轉。
熊貓兒跟著他轉,連連問道:「有沒有,有沒有……」
沈浪終於停住身子,搖頭道:「沒有。」
熊貓兒著急道:「那怎麼辦呢?莫非……莫非他不在這裡?」
沈浪俯首尋思半晌,突然大步衝進廚房。
熊貓兒跟著一掠而入,只見沈浪正站在灶前,凝目觀望,只瞧了兩眼,面上便露出笑容,道:「在這裡?」
熊貓兒摸了摸頭,道:「在哪裡?」
他方自問出,便也不禁大喜道:「不錯,必定在這裡。」
那口灶正是北方農家通用的大灶,灶上有兩隻生鐵大鍋,這兩口鍋一口滿是油煙,另一口卻乾乾淨淨。
沈浪抓住這口乾凈鍋的鍋底轉了轉,突然將整口鍋都提了起來,鍋下面,果然現出了地道。
熊貓兒又驚又喜道:「這廝做得好隱秘所在。」
想到那惡魔王憐花就在地道下,他全身熱血都不禁奔騰起來,面對著如此惡魔,他畢竟也不覺有些提心弔膽。
哪知他一句話沒說完,沈浪已躍下地道。
熊貓兒本當沈浪行事處處小心,未免太過謹慎,此刻才知道沈浪膽子若是大起來,誰也趕不及。
他身子跟著躍下,口中卻不禁嘆道:「沈浪呀沈浪,今日我才知道你一身是膽……」
這句話沒說完,他已入了密室。
只見那密室中果然布置得甚是精緻,再加上那張錦帳綉被的大床,便宛然有如少女的繡閣。
但王憐花呢?
王憐花卻連影子也瞧不見。
帳子掛得好好的,被也疊得整整齊齊,這張床,誰都可以瞧出已有許多天沒有人睡過了。
熊貓兒與沈浪站在床前,你望我,我望著你,心裡的難受與失望,當真再也無法形容。
沈浪面如死灰,仰首嘆道:「錯了,錯了,我竟又錯了……不想王憐花在這小小的地方,所布下的密巢竟也不止一處。」
熊貓兒從未見過沈浪如此頹喪,他心中雖也不知道多麼難受失望,卻伸手一拍沈浪肩頭,強笑道:「錯了一步有何關係,反正王憐花遲早是逃不過你手掌的。」
沈浪黯然道:「今日一步走錯,又被他逃脫,以後只怕……」
頓足長嘆,垂首無語。
熊貓兒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繞著這密室走了兩圈,瞧著那精緻的陳設,香噴噴的綉被,忍不住恨聲道:「可恨王憐花不但是個惡魔,還是個色魔,無論走到哪裡都忘不了安置下一張床……床……床……」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恨,大聲道:「待我先將這張床毀了,出出這口惡氣。」一步躥到床前,伸手就要去扯帳子。
哪知他手掌方自抓住帳子,突然一連串「嘰嘰咯咯」的聲響,自床下面斷斷續續傳了上來。
他手掌立刻停住了,耳朵也直了。
沈浪面上立刻泛起驚喜之色,亦自凝神傾聽。
只聽這聲音漸近,漸響。
熊貓兒啞聲道:「莫非是那話兒來了?」
沈浪道:「想來如此……但願如此……」
突聽又是「咯」的一響,床,竟似在動了。
沈浪目光一掃,確定這密室並未因自己進來而有絲毫改變,立刻拉著熊貓兒,躲在帳後。
織錦的帳子,沉重而厚密。
熊貓兒悄聲道:「咱們為何還要躲著,為什麼不和他拼了?」
沈浪道:「不妨先聽聽他的機密再動手也不遲。」
熊貓兒道:「但是——」
話未說出,嘴已被沈浪掩住。
「咯」的再一響,床果然翻起,兩個人鑽了出來。
只聽一人道:「你鬆鬆手,讓我喘口氣好不好。」
熊貓兒手立刻抖了,這正是朱七七的聲音。
另一人笑道:「抱著你這樣的人,我捨得鬆手?」
這淫猥的笑聲,熊貓兒聽在耳里,簡直連肺都要氣炸。
王憐花,這惡賊,果然來了。
只聽王憐花長長喘了口氣,笑道:「那廝真不是東西,早不去,遲不去,偏偏要在那緊要當口去,卻將咱們的好事也驚散了。」
朱七七也長長喘了口氣,道:「哼,我當你只怕沈浪,卻不想你連范汾陽來了,也跑得這麼快,你不怕在我面前丟人么?」
熊貓兒、沈浪對望一眼,暗暗跺腳,忖道:「早知范汾陽找對了地方,咱們那時就該一起去了。」
又聽得王憐花笑嘻嘻道:「我會怕范汾陽……嘿嘿,我只怕范汾陽後面還跟著沈浪和那隻又饞又貪嘴的野貓子。」
朱七七道:「哦,原來你還是怕他們的,你總算說了實話。」
王憐花笑道:「我也不是怕他們,那邊反正有人對付他們,咱們何必不換個安安靜靜的地方,安安靜靜地……」
朱七七突然嬌呼道:「哎喲,你的手……」
王憐花大笑道:「我的手可聰明得很,就知道該往舒服的地方走。」
朱七七喘息著道:「你……你……你先拿開。」
王憐花道:「咦,你不是已答應嫁給我了么?」
朱七七道:「但……但……」語聲突然變得十分嬌媚,柔聲道:「但你也該先解開我的穴道呀,這樣子……多不好……我這樣對你,你還怕我跑么?」
王憐花道:「我實在不放心。」
朱七七柔聲道:「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不會跑的。」
王憐花笑道:「你現在還不能真算我的人,但等一會兒,你就是了……到那時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朱七七喘息著道:「但你……你……嗯……哎呀。」
沈浪的手掌,也不覺顫抖起來。
熊貓兒突然虎吼一聲,雙手分處,將那帳子生生一撕兩半,只聽王憐花一聲驚呼,整個人翻了出去。
他身上已只穿著件短襖,面上已毫無血色,一個翻到床下,順手執起張椅子,向熊貓兒摔過來。
熊貓兒眼睛都紅了,絲毫不閃不避。
椅子摔在熊貓兒身上,立刻被撞得四分五裂,他身子卻已向王憐花撲了過去,厲吼道:「王憐花,拿命來。」
王憐花出手如電,連擊四掌,熊貓兒竟筆直迎了過去。
只聽「噼噼啪啪」一連串聲響,這四掌俱都擊在熊貓兒肩上、胸上,但熊貓兒也已一把抓住了他的胸膛。
若是換了平日,熊貓兒身中他四掌,不死也要重傷,但此刻王憐花重傷未越,十成氣力已只剩下兩成。
王憐花嘴唇都白了,道:「熊兄,你……」
熊貓兒嘶聲道:「你還想要命么?」劈面一拳,擊了過去。
這一拳擊下,王憐花的臉莫說是肉做的,就算是銅澆鐵鑄,只怕也要被這盛怒下擊的一拳打扁。
但突然一隻手伸過來,輕輕一托,便將這一拳力道化解,雖然只差分毫,卻畢竟未碰著王憐花的臉。
熊貓兒怒吼道:「沈浪,你還要攔我?」
沈浪默然道:「留下他的活口,我還有許多事要仔細問他,他此刻既已落入你我掌中,你還怕他飛上天不成?」
熊貓兒狠狠一跺腳,道:「我恨不得此刻便將這廝碎屍萬段才好。」
他甩開手,迴轉頭。
只見朱七七雲鬢蓬亂,一雙縴手,緊緊擁著被,一雙眼睛,緊緊瞪著他,整個人都似已呆了。
熊貓兒顫聲道:「你……你……你……」突又跺了跺腳,轉過頭,不再瞧她,整個人卻一直在抖個不停,一雙拳頭捏得指節都變成慘白色。
沈浪已點了王憐花七處穴道,目光也移向朱七七,他臉上似笑非笑,縱然是笑,也是苦笑,慘笑。過了良久,他終於緩緩道:「你好么?」
朱七七道:「我……我……」
她嘴唇啟動了幾次,卻連聲音都未發出。
沈浪又默然良久,方自輕嘆道:「我不懂,你為何……」
朱七七突然放聲痛哭起來,就好像一柄尖刀突然刺入她肉里,刺入她心裡,她痛哭著道:「沈浪,你懂的,你本該懂的。」
沈浪喃喃道:「我真該懂么?」
朱七七以手捶床,嘶聲道:「你懂,你懂,你……」
熊貓兒仍未回過頭,突然大喝道:「你方才既不哭,此刻哭什麼?」
朱七七道:「我……我……你……你……」
熊貓兒雖咬緊牙關,語聲仍不禁顫抖。
他顫聲道:「難道你是見著我們才哭么,那麼……我……我們走……走好了,讓你……你和他……反正你……」
朱七七嘶聲道:「熊貓兒,你……你好狠,你竟說得出這樣的話來……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被逼的,我若不……若不那樣說,又該如何?我只是想拖延時間而已。」
熊貓兒終於長嘆一聲,垂下了頭。
沈浪緩緩嘆道:「其實,你還有別的法子的。」
朱七七道:「不錯,我還有別的法子,但我卻不想死,我要復仇,我……我……我還想再見你一面。」
沈浪道:「我……」
朱七七嘶聲道:「你不信么……你不信么……」
沈浪木然道:「我信。」
朱七七道:「你……你能原諒我么?」
沈浪道:「我原諒。」
但朱七七卻又痛哭起來,道:「我知道你見我那樣子心裡難受,但你可以打我罵我,我只求求你,不要對我這樣冷淡。」
沈浪道:「我冷淡么?」
朱七七道:「我……我……」
她心都裂了,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
沈浪緩緩走過去,拍開她穴道,道:「穿起衣裳吧。」
但朱七七卻撲了上來,緊緊抱住了他,她身上雖只剩下最貼身的衣服,她也完全顧不得了。
她抱得那麼緊,哭得那麼哀痛。
沈浪卻站著動也不動,木然道:「放開手。」
朱七七道:「沈浪,你好狠,你難道真的不肯原諒我?」
沈浪道:「我不是已原諒了你么?」
朱七七道:「但你……你為何這樣……」
沈浪道:「你要我怎樣,我怎樣才算原諒你……其實,你也根本沒有什麼好求人原諒的,你本沒有做錯。」
朱七七嘶聲道:「你嘴裡雖這麼說,但你心裡……心裡卻在怪我,我知道,天呀,我若是死了就好了,我方才本該死的,但我……我卻等著要死在你的手上。」
沈浪道:「我為何要怪你?你為何要死?我這樣對你,只因我本來就是這樣對你,這一點你本該早就知道。」
朱七七呼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愛我,你是愛我的,沈浪,是不是……是不是呀?」
沈浪道:「放開手。」
朱七七突然一抹淚痕,咬牙道:「好,沈浪,無論你說什麼,我都只當我對不起你,無論如何,我已配不上你,我現在什麼都不想了,只求你……你殺死我吧。」
沈浪道:「穿起衣服。」
朱七七突然一躍而起,躍到牆畔,抽出牆上掛著的一口劍,拋給沈浪,沈浪只得伸手接住。
朱七七嘶聲呼道:「沈浪……」張開雙臂,挺起胸膛,向沈浪手中的劍尖撲了上去。
但沈浪手掌一抖,那柄劍竟生生齊根斷了。
「當」地,劍尖落地,朱七七也已撲倒在地,那哭聲……那哭聲的悲慘,那哭聲的悲痛,誰也無法形容。
沈浪默然半晌,緩緩道:「范汾陽必已涉險,我趕去救他,你守著他們,我就回來。」翻過床面,鑽入床下的地道。
熊貓兒急道:「沈浪,等等,我去……」
但他回過身時,沈浪身形卻已消失了。
壁上一盞銅燈,燈光是一直在亮著的。
閃動的燈光,照著熊貓兒的臉,他竟已淚痕滿面。
他心裡在說:「沈浪,你的心真冷,冷得簡直像冰,我雖然知道你為何要如此忍心,但我還是恨不得要狠狠揍你一頓。」
只是他瞧著痛苦的朱七七,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王憐花突然長嘆道:「沈浪呀沈浪,你雖是我最大的仇敵,但我還是忍不住要佩服你,你既能對一個如此愛你的女子如此忍心,我委實不是你的對手。」
熊貓兒厲聲道:「住口。」
王憐花道:「熊貓兒呀熊貓兒,如今我才知道你也是愛著朱七七的,否則你方才便不會那麼激動,那麼生氣,只可惜你我……」
熊貓兒大喝道:「你再說一個字,我就宰了你。」
王憐花笑道:「好,我不說了,我本不該說出別人心裡的秘密。」
他雖說不說,其實還是說了幾句,此人果然不愧為一世梟雄,除了他之外,此時此刻,還有誰能像他這樣鎮定……
朱七七突然站了起來,哭聲突然停頓,面上突然變得毫無表情,走到床邊,將衣裳一件件穿了起來。
她眼中似乎已沒有別的人,什麼都沒有了。
熊貓兒垂下頭,不敢瞧她,也不忍瞧她。
朱七七卻突又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
熊貓兒道:「你……你這是做什麼?」
朱七七木然道:「你對我太好了,而我……我……唉!我此刻唯願只認識你,不認識別人,只可惜……天下本少有能讓人如願的事。」
熊貓兒又不禁垂下頭,道:「你……你不必……」
朱七七道:「你什麼都不必說了,你的心,我早已知道,我只恨我自己,我只恨我自己為什麼不能夠……」
熊貓兒突然大笑起來,伸手撫著朱七七肩頭,大聲道:「你也不必說了,這樣也很好,無論如何,我總是你的好朋友,熊貓兒生平能結一紅顏知己,也算此生不虛。」
朱七七幽然嘆道:「你真是條好男兒,我真不知道世上能有幾個像你這樣的男子漢。我……我若有你這麼個哥哥就好了。」
熊貓兒笑道:「你為何不此刻就拜我為兄……」
朱七七道:「你……你真肯收我這樣個妹子么?」
熊貓兒道:「我再願意也沒有了。」
朱七七道:「大哥,我……我太高興了……」語聲突然顫抖,身子又盈盈拜了下去。
熊貓兒目中熱淚盈眶,口中卻大笑道:「好妹子,好……」伸手去扶朱七七的香肩。
朱七七道:「大哥,你莫忘記,我永遠是你的妹子,以後……妹子縱然又做錯了什麼,大哥也該原諒的。」
熊貓兒道:「那是當然。」
朱七七道:「大哥,謝謝你……」身子突然向熊貓兒撞了過去,縴手如風,連點了熊貓兒胸前「紫宮」「神封」「期門」「步廊」四處穴道。
熊貓兒做夢也未想到她會突然向自己出手,他甚至連身子已倒在地上後,還是不能相信。
王憐花也驚得怔了,目定口呆,作聲不得。
熊貓兒道:「你……你……你這是做什麼?」
朱七七道:「大哥,我是你的妹子……」
熊貓兒怒道:「妹子是這樣對大哥的么?」
朱七七道:「大哥,你莫生氣。」
熊貓兒大聲道:「我不生氣?我簡直氣瘋了。」
朱七七垂首道:「大哥方才已答應我,無論我做錯什麼,大哥都原諒的。」
熊貓兒簡直哭笑不得,道:「但……但你這樣……你這樣我怎能……」
朱七七道:「妹子這樣做,自然有原因。」
熊貓兒道:「你有什麼狗屁原因,快說吧。」
朱七七道:「我這樣做,只因我要帶王憐花走。」
熊貓兒又驚又怒,失聲道:「你要帶他走,你……你竟要救他。」
朱七七道:「我不是要救他,我只是要帶他走。」
熊貓兒怒吼道:「你不救他為何要帶他走?」
朱七七道:「這隻因……只因……」凄然一笑,道:「這原因現在我還不能說。」
熊貓兒怒道:「你瘋了,瘋了,你腦子裡必定有毛病。」
朱七七道:「我沒有瘋……我知道我沒有做錯,我只有這樣做。」
熊貓兒喝道:「你還說沒有錯,你這樣做,必定要後悔終生。」
朱七七道:「不,我永遠也不會後悔的。」
熊貓兒嘶聲道:「我錯看你了,只怪我錯看你了……我簡直對不起沈浪。」
朱七七道:「總有一天,大哥會知道沒有錯看我的。」
到了這時,王憐花竟已忍不住喜動顏色,說道:「無論如何,我總沒有錯看你,原來你還是對我好的。」
話未說完,朱七七已躥過去,揚手摑了他十幾個耳刮子,沒有一掌不是狠狠地打,重重地打。
王憐花臉被打得又紅又腫,人也被打呆了,顫聲道:「你……你這是……」
朱七七咬牙道:「王憐花,告訴你,你莫要得意,你落在沈浪手上,最多也不過只是一死,但你落在我手裡,我卻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熊貓兒大聲道:「放屁放屁,他難道未曾落在你手上么?他還不是一樣逃了去,我瞧你這一次還是乖乖的……」
朱七七截口道:「這一次,絕對不同了。」
熊貓兒道:「哼,不同,不同個屁。」
朱七七道:「大哥,我知道我……」
熊貓兒大吼道:「住嘴,我再也莫要你叫我大哥,我不要聽。」
朱七七凄然一笑,道:「大哥,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但我……我只有這樣做……」咬一咬牙,拉起王憐花,向外面拖了出去。
熊貓兒眼睜睜瞧著,當真氣得要發瘋。
卻見朱七七突又放下王憐花,走了回來,蹲下身子,伸出纖纖玉手,輕撫著熊貓兒的臉。
熊貓兒吼道:「拿開,手拿開。」
朱七七卻似未曾聽到,只是悠悠道:「大哥……熊貓兒,我真對不起,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就是你,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
眼帘一合,兩行淚珠沿著面頰流下,一滴滴都滴在熊貓兒臉上,她再次長身,拖著王憐花狂奔而去。
門外,又傳來她的悲泣。
朱七七的眼淚,沿熊貓兒的嘴角流下來,流到他脖子里,清冷的淚珠,帶著辛酸而苦澀的甜味。
熊貓兒只覺臉上痒痒的,心裡……唉!他心裡卻當真不知是何滋味——簡直不是滋味。
望著朱七七狂奔而出的背影,他真恨不得將自己的心一片片撕碎,他忍不住放聲大呼,道:「朱七七,回來……回來……」
但朱七七卻連頭也未回。
他想不通,猜不透,簡直無法了解。
她為何要如此?為何要如此?為何要如此……
他氣極,怒極,悶極,惱極。
他只有放聲大吼道:「女人,女人,天下的女人都該送下十八層地獄……」
他如今才知道女人是多麼難以了解,若有哪個男人自以為了解女人,那人想必是上輩子缺了德,所以叫他這輩子受些苦難——而朱七七,若有誰自以為了解朱七七,他不是瘋子,便是獃子。
熊貓兒喃喃道:「我是獃子……當真是個獃子……沈浪回來時,瞧見我這模樣,他會如何?我怎有臉面來見沈浪?」
但他連身子都不能動,卻又怎能不見沈浪?
約摸過了有兩三盞茶時分。
這一段時候,熊貓兒真不知是如何度過的。
他忽而想沈浪永遠不要回來,忽而又想沈浪快些回來——就在這時,終於有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但這腳步聲卻非由床下地道傳上來的,竟卻是上面地道傳下來的,來的人,竟顯然絕非沈浪。
熊貓兒脫口道:「誰?」
喝聲未了,已有三條大漢瘋狂地沖了下來,赫然竟正是方才提著銅壺去為群豪解毒的那三人回來了。
三個人瞧見上面弟兄的死屍,此刻眼睛都紅了,再瞧見熊貓兒,三人狂吼一聲,齊地撲了上來。
熊貓兒臉色變了一變,卻突然大笑起來。
當先一條大漢厲喝道:「狗娘養的……可是你這狗娘養的下的毒手?」
熊貓兒大笑道:「對極了,對極了,三位來得正好。」
那大漢怒吼道:「正好宰了你。」
熊貓兒笑道:「多謝多謝!」
三條大漢瞧見他如此模樣,反倒怔住了,三人只當他必定有詐,竟不由自主,各自後退一步。
熊貓兒道:「三位為何不動手?」
那大漢道:「你……你這狗娘養的,真的想死?」
熊貓兒狂笑道:「畜生,老實告訴你,你家大爺正是想死了,雖然死在你們這三個小畜生手上有些不值,但卻比不死的好。」
一條大漢忍不住道:「這廝只怕是瘋了。」
另一條大漢道:「嗯!的確有些瘋相。」
熊貓兒怒喝道:「畜生,還不動手,等沈浪回來,就來不及了。」
三條大漢聽得沈浪的名字,身子竟不由得齊地一震,三人扭轉頭一望,幸好,沒有沈浪的影子。
當先一條大漢終於厲喝道:「好,你這狗娘養的既然想死,大爺就成全了你。」
熊貓兒大笑道:「好,來吧,熊大爺什麼都嘗過,正要嘗嘗死是什麼滋味。」
那大漢「唰」地抽出鋼刀,一刀砍了下去。
刀光閃過,只聽一聲慘呼,又是一聲慘呼,接著三聲慘呼,三條大漢都倒了下去,熊貓兒卻還好好地躺在那裡。
沈浪已回來,身旁還有一個滿身浴血的范汾陽!
熊貓兒長嘆一聲,閉起眼睛,只覺有隻手掌在他身上拍了兩拍,他穴道立刻被解,他咬了咬牙,只得站了起來。
沈浪正靜靜地瞧著他。
熊貓兒跺了跺腳道:「好,你問吧。」
沈浪微微一笑,還未說話。
那滿臉驚詫的范汾陽卻已忍不住搶先問道:「熊兄,你這……」
沈浪截口道:「你喝口酒吧。」
熊貓兒也不說話,舉起酒葫蘆,「咕」地喝下口酒。
范汾陽終又忍不住問道:「這究竟……」
哪知沈浪卻又截口道:「咱們總算沒有來遲。」
熊貓兒突然大呼道:「沈浪,你為何不問我?為何不問我朱七七與王憐花到哪裡去了?為什麼不問我怎會變得如此模樣?」
沈浪向熊貓兒微笑道:「只要你安然無恙,別的事又有何妨。」
熊貓兒嘶聲道:「但我……」
沈浪截口道:「你必已出了全力,此刻正該歇歇才是,這……這全是我的不好,方才實已心浮氣躁,竟未徵得你同意,便把你拋在此地,你需得原諒才是。」
熊貓兒怔了半晌,仰天長嘆一聲,道:「本該我求你原諒的,但你卻求我原諒起來……朱七七、王憐花蹤影不見,如此大事,你也一字不提,反而先問我的安危,我……我交著你這樣的朋友,還有什麼話說,我……我……我熊貓兒只有將性命交給你了!」
范汾陽來迴繞了幾圈,還是忍不住道:「但王憐花究竟怎會……」
沈浪嘆了一聲,接道:「這想必又是朱七七做的好事。」
范汾陽失聲道:「你說王憐花是被她救走了?」
沈浪道:「想來必是如此……貓兄,是么?」
熊貓兒頓足道:「女人……女人……」
當下紅著臉將方才之事全都說出。
范汾陽也聽得怔住了,怔了半晌,也不禁頓足道:「女人……女人……世上若沒有女人,想必太平得多。」
沈浪沉吟道:「朱七七此番將王憐花帶走,不知又要做出什麼事,闖出什麼禍來?」
范汾陽道:「沈浪你也猜不著?」
沈浪苦笑道:「又有誰能猜著女人的心事?」
走到躺在地上那三條大漢前,輕輕踢了一腳。
那大漢在地上滾了兩滾,跳起來就想往外逃,但哪裡逃得了,熊貓兒一個耳光,就將他打了回來。
沈浪道:「你好好地站著,莫要動。」
熊貓兒吼道:「動一動就要你的命。」
那大漢手撫著被打腫的臉,道:「你……你要怎樣?」
沈浪道:「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話,我不但饒了你,還饒了你的同伴,你該知道我本不願傷你,否則我方才怎會只是點了你的穴道。」
那大漢目光閃動,面上的神色,已是千肯萬肯,但口中卻厲聲道:「無論你問什麼,我都不會說,除非……」
沈浪道:「除非怎樣?」
那大漢道:「除非你先讓我做件事。」
熊貓兒怒道:「你還有什麼鳥事要做,你……」
沈浪卻含笑截口道:「讓他做吧。」
那大漢道:「多謝……」
緩緩退後幾步,突然俯身拾起一柄長刀。
熊貓兒只道他又拚命,方待撲去,哪知這大漢揚起刀來,「唰、唰」兩刀,竟將他躺在地上那兩個同伴宰了。
這一來熊貓兒倒當真吃了一驚,叱道:「你幹嗎?」
那大漢拋下長刃,喘了口氣,嗄聲道:「這兩人不死,我是什麼話也不敢說的,否則,若是被這兩人密告一狀,我還是沒有命。」
熊貓兒咬牙道:「好傢夥,好黑的心。」
那大漢道:「你們只要能從我口中探出秘密,管我的心是黑的是白的?」
范汾陽嘆道:「你果然不愧王憐花的手下。」
那大漢挺胸,道:「要問什麼?快問吧!」
沈浪道:「方才……」
那大漢截口道:「方才我已將那些人全救活了,此刻那些人只怕都已走得乾乾淨淨,一個個自然對咱們千恩萬謝。」
沈浪道:「那其中有個金不換呢?」
那大漢道:「金不換……我可沒瞧見。」
沈浪、熊貓兒對望一眼,不禁暗中跌足,熊貓兒嘆息一聲道:「不想還是被這廝逃脫了。」
沈浪沉吟半晌,道:「有位白飛飛姑娘呢?」
那大漢道:「你說的可是那看來連一陣風都禁不住的小美人兒?」
沈浪道:「不錯,就是她。她此刻被囚在哪裡?」
那大漢道:「她本來就是被關在這裡的,還有個人和她關在一起,聽說是什麼『快活王』手下的使者……」
沈浪動容道:「那使者是何模樣?」
那大漢道:「他打扮成個老婦人的模樣,有時說話是個男的,兄弟們都在暗中打賭,賭他究竟是男是女。」
熊貓兒忍不住道:「他究竟是男是女?」
那大漢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撇著嘴道:「賭他是男的人輸了……」
熊貓兒道:「他是個女的?」
那大漢道:「賭他是女的也輸了。」
熊貓兒怔了一怔,道:「這算什麼?」
那大漢道:「他既不是男,也不是女,是個陰陽……」
熊貓兒大喝一聲,道:「住口……呸……」
那大漢又啐了一口,道:「這種妖怪,我可也不願提起。」
沈浪苦笑道:「快活王也當真是個怪物,竟想利用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來為他搜尋美女,除了他外,還有誰能做得出這種事來。」
眾人想了想,也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沈浪道:「他兩人既被關在這裡,此刻怎地不見?」
那大漢道:「他兩人早已逃了。」
沈浪、熊貓兒齊聲道:「逃了?」
那大漢道:「不錯,就是那妖怪帶著白姑娘逃的。」
熊貓兒一把抓住他衣襟,怒喝道:「放屁……就憑這兩人,能在王憐花手下逃得了?哼哼,這話只怕連鬼也不會相信。」
那大漢道:「放……放手,這其中自然另有緣故。」
熊貓兒道:「什麼緣故?快說!」
那大漢鬆了口氣,道:「那是我家王公子故意放他們跑的。」
熊貓兒大奇道:「故意放他跑的?為什麼?」
那大漢道:「這其中秘密,咱們底下人誰敢問。」
熊貓兒喝道:「我不信你說的是實話,你……」
沈浪截口道:「放開他,他說的想必不假。」
熊貓兒道:「但……但王憐花辛辛苦苦擒得了他們,又怎會故意放走?王憐花腦子又沒有毛病,怎會做這種獃事?」
沈浪沉聲道:「這其中,自然另有陰謀,說不定這是王憐花故意要向『快活王』討好……也說不定是王憐花要就此探出『快活王』的行蹤……」
熊貓兒道:「究竟是什麼?」
沈浪嘆息道:「王憐花這種人做出的事,只怕是誰也不能完全猜透的……唉,白飛飛落入『快活王』手中,遭遇只怕更慘了。」
熊貓兒恨聲道:「而咱們只有眼睜睜瞧著,竟救不了她。」
沈浪仰著頭,出神了半晌,喃喃道:「頭緒越發亂了……事也越發多了……」
熊貓兒道:「咱們此刻該怎麼辦?」
沈浪道:「此刻,我只望能舒舒服服地洗個澡,安安靜靜地休息一天,將什麼事都完全拋下……然後,再面對一切。」
范汾陽道:「若要休息,到小弟處最好。」
沈浪道:「好,立刻就走。」
那大漢直著嗓子道:「我呢?」
沈浪想也不想,揮手道:「你走吧……貓兄,放過他,此人雖無義,但我們卻不可無信,咱們讓王憐花多了這等的手下,反而是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