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傷面對著這足以令天下男子都情願葬身其中的胸膛,呼吸已在不知不覺間急促起來,幾乎已透不過氣。
幽靈宮主道:「來呀,來拿呀……你怕什麼?」
獨孤傷喉結上下滾動,竟說不出話。
幽靈宮主已一步步向他走過來,縴手將衣襟拉得更開,柔聲道:「你摸摸看,我的心還在跳,我的胸膛也是暖和的……現在,這一切全都給你了,你為什麼不來拿?」
獨孤傷突然怒喝道:「你……你……」
槍一般筆直站著的身子,突然搖動起來。
幽靈宮主也銀鈴般笑道:「現在,隨便什麼人的心都對你沒有用了。」
獨孤傷一掌劈出,幽靈宮主動也不動,但他手掌方自觸及幽靈宮主的胸膛,身子已仰天跌倒下去。
快活王真沉得住氣,反而大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可人嬌笑道:「是呀,他能瞧見我家宮主的胸膛,死了也算不冤枉了。」眼波一轉,瞟了瞟快活王與沈浪,笑道:「你們也瞧見了這世上最美的胸膛,也可以死了。」
快活王道:「不錯,朝聞道,夕死而無憾矣。」
幽靈宮主再次盈盈走上曲廊,走到快活王面前,柔聲道:「現在,已沒有人干涉王爺了,王爺可以將心賜給賤妾了么?」
快活王笑道:「你連臉都不肯讓本王瞧瞧,便想要本王的心,這豈非有些不公平?」
幽靈宮主笑道:「王爺已瞧見了賤妾的身子,這還不夠么……賤妾這樣的身子,難道還不值王爺的區區一顆心么?」
沈浪突然笑道:「你連身子都不惜被人瞧見,卻不願讓人瞧見你的臉,這豈非怪事?莫非你的臉丑得不能見人?」
幽靈宮主嬌笑道:「你若想瞧我的臉,自己來瞧吧。」
可人接著笑道:「只是瞧過後莫要暈倒。」
沈浪大笑道:「衣香雖能殺死獨孤傷,面紗中之迷香卻未必殺得了沈浪……」
笑聲中手掌已到了幽靈宮主面前。
幽靈宮主竟未瞧見他是何時掠過來,如何掠過來的,大驚之下,身子流雲般退下曲廊,退後一丈。
沈浪大笑道:「你既讓我瞧,為何又要逃。」
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身形卻已到了幽靈宮主面前,他身法雖快如閃電,但神情卻仍是那麼從容瀟洒。可人在一旁瞧著,面色已變了,再也笑不出。
快活王手捋長髯,笑道:「手下留情些,莫要傷了她的香肌玉膚,花容月貌。」
沈浪笑道:「你瞧王爺多麼憐香惜玉,到此刻還一心體貼著你。」
笑語中,他雙手已飄飄拍出了四十掌,他一共只說了二十字,卻揮出四十掌,掌勢之急,當真急如閃電,但見掌影漫天,如落英繽紛,以快活王的眼力,竟也未能瞧出他招式的變化。
幽靈宮主笑道:「體貼的男人,女子最是歡喜,你為何不也學學王爺。」
笑語聲中,她居然也將沈浪的四十掌全都避了開去,身法之輕靈迅急,變化之奇詭繁複,竟也令人目不暇給。快活王實也未想到這看來弱不禁風的少女,除了一手鬼神不測、無形無影的使毒功夫外,武功竟也如此高妙。他瞧了半晌,竟也不禁為之悚然動容。
但幽靈宮主雖能避開沈浪的四十掌,身法雖仍是那麼美妙,明眼人卻一望而知她實已盡了全力。
沈浪四十掌揮出後,卻似乎只不過是略為嘗試嘗試而已,還不知有多少妙著留在後面。
幽靈宮主的武功雖高,別人猶能窺其全豹,沈浪的武功卻如浩瀚煙波,廣不見邊深不見底。
可人咬著嘴唇,大聲道:「好男不和女斗,和女人打架的男人,可真沒出息。」過了半晌,跳腳又道:「姓沈的,你聽見了么……哎呀,王爺,你瞧他竟想摸我家宮主的胸口,你說他要不要臉。」
快活王笑道:「若是本王,也想摸的。」
可人瞪大眼睛,大聲道:「哎呀,王爺,你……你難道不吃醋?」
快活王微笑道:「你若想故意擾亂沈浪,那你就錯了,縱有五百個人在他身旁打鐵打鼓,他若想聽不見,還是可以聽不見的。」
可人道:「哼,裝聾作啞,算什麼本事。」
快活王大笑道:「裝聾作啞,正是對付女人的最好本事。」
可人跺腳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只會一鼻孔出氣,欺負女孩子。」
她指手畫腳,又跳又叫,袖中卻有七道銀絲無息地飛了出來,閃電般直取沈浪的後背。
其實,可人自然也知道這暗器是傷不了沈浪的,她只是想以此擾亂沈浪的心神,拖延沈浪的掌勢。
沈浪縱能避開這無聲無息、歹毒絕倫的「遊魂絲」,至少也得要分心、分手,那幽靈宮主就有了可乘之機。銀絲一閃,沈浪攻向幽靈宮主的右掌,已向後揮出,流雲般的長袖,也隨之灑了出來。
他自然只能暫緩傷人,先求自保,但前胸空門已露出,這正是幽靈宮主的第一個機會,她怎會放過。銀絲閃動,袍袖揮展……也就在這同一剎那間,幽靈宮主一隻纖纖玉手,已到了沈浪心口。
鬼爪抓心。那一隻蘭花般的纖纖玉手,已變成了追魂奪命的利刃。
這時,沈浪若要避開這一抓,就避不過背後的「遊魂絲」,可人已不禁拍掌嬌笑,道:「這顆心的滋味不知如何?我可得要嘗一嘗。」
哪知就在這時,沈浪的身子突然憑空向旁移開半尺,竟全不管身後的「遊魂絲」,擊出的手掌,突然向內一夾竟將幽靈宮主那隻纖纖玉手夾在肋下,身子借勢一偏,已到了幽靈宮主身後。
這樣,他雖等於沒有避開幽靈宮主這一抓,但幽靈宮主掌上狠毒的掌力,卻完全無法施展出來。
這時,他雖也等於沒有避開「遊魂絲」,但卻以幽靈宮主的身子,替他作了盾牌,「遊魂絲」更不能傷得了他。
這正是妙絕天下的招式,這正是出人意外的變化,要使出這樣的變化,不但要有過人的武功,還得要有過人的機智。
可人一句話未說完,臉色已變了,大叫道:「宮主小心。」
呼聲中「幽靈宮主」被沈浪挾在肋下的那隻手,已借著手腕上的一點力量,將袍袖灑出,將銀絲震退。她手臂雖被夾著不能動,但腕子卻還是能動的,只可惜她這隻手此刻已不能傷人,而必須先將銀絲震落,這「遊魂絲」本來是要傷沈浪的,這隻手本來也是要傷沈浪的,但此刻,這隻要傷沈浪的手,卻擊落了要傷沈浪的暗器。仔細想來,這真是種奇怪的變化。這種變化委實要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而這迅急、奇怪之變化的每一個細微的關鍵,卻都早已在沈浪計算之中,別人遇著危急時常會驚惶失措。但沈浪,他卻能將最危急的情況變為有利於自己的情況,別人認為他已無力招架時,他卻還能乘機反攻。這就是沈浪為什麼會和別人都不同的緣故。江湖中高手縱多,但那些人最多也不過只是英雄。
而沈浪……沈浪卻是英雄與智者的混合。
幽靈宮主揮袖擊落了銀絲,手腕一偏,指尖直點沈浪後背肋下「秉風」「天宗」「肩真」三處穴。
哪知沈浪卻早已料到她這一招——沈浪本就故意要她腕子還能活動,否則她又怎能將暗器擊落。
此刻沈浪手臂輕輕一夾,幽靈宮主半邊身子立刻就麻痹,指尖雖已觸及沈浪的穴,卻是無力點下。
幽靈宮主這才大驚失色,嘶聲喝道:「你……你淫賊,你想將我怎樣,放開我。」
可人也在一旁大叫道:「不得了,來救人呀,沈浪抱住我家宮主要強姦她了。」
沈浪笑道:「既是如此,我少不得要先親親你的臉。」
他右臂挾著幽靈宮主,左手已去掀她的面紗。
幽靈宮主頓聲道:「你敢瞧我的臉,我就要你死。」
快活王撫掌笑道:「好,沈浪,你就要她咬死你吧。」
他眼睛也在盯著沈浪的手,希望這隻手快將面紗掀開,他也是男人,他自然也著急想瞧瞧這張臉究竟是何模樣。這張臉究竟是美,還是丑?
幽靈宮主為什麼寧可讓人瞧見她的身子,也不願被人瞧見她的臉,莫非,她這張臉也有什麼機密不成?
只見沈浪終於已微笑著將面紗掀起了。
面紗方自掀開一線,沈浪面色突然大變,就像是挨了一鞭子似的,身軀一震,連夾著的手臂竟也鬆開了。
幽靈宮主已急箭般退出七尺,她身子前面立刻爆出一片粉紅色的迷霧,奇蹟般將她完全掩沒。
這變化更是出人意外,就連快活王也不禁悚然動容。
只聽粉紅霧中幽靈宮主的語聲道:「沈浪,你瞧過我的臉,你的眼珠子就是我的了,我遲早會來拿的……遲早會來拿的……」
語聲漸遠,濃霧漸漸擴散,擴散……終於消失在園林間,幽靈宮主也隨著奇蹟般不見了。
可人自然還沒有溜得了。
她眼珠子一轉,居然銀鈴般嬌笑起來。
笑聲中只見她身子乳燕般輕盈一轉,肩上的輕紗,已隨著她這輕輕一轉被甩了下來,露出了瑩玉般的香肩。
那十六個手提宮燈而來的少女,本如石像般站在那裡,此刻,卻已都復活了,輕輕放下了紗燈,纖腰微轉,甩落了肩上輕紗。
她們蒼白而死板的面目,此刻也泛起了笑容,那是淫蕩而媚艷的笑容,眉梢眼角,充滿了銷魂的春意。
接著,可人曼歌低唱,也沒有人聽得出她唱的究竟是什麼,她只不過是一聲聲短促的、斷續的呻吟。
但這呻吟,卻比世上所有的艷曲還要令人動心。
歌聲銷魂,舞姿更銷魂。
少女們身上的輕紗,已隨著歌聲一層層剝落,燈光,從地上瞧上來,已可將她們的修長而勻稱的玉腿,照得纖毫畢現。
她們的舞姿散漫,已不再是「舞」,已只是一種原始的、斷續的、不成節奏的簡單動作。
但這動作,也正比世上最佳艷舞還要令人銷魂。
這一切變化來得好快,片刻前,這裡是鬼氣森森的戰場,此刻卻已變成活色生香的銷魂窟、溫柔鄉了。
只要是男人,只要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聽到這呻吟,瞧見這舞姿,若不動心,就必定是生理有了毛病。
那麼,沈浪此刻就像是有了毛病。
他對這一切竟全都像是視而無睹。
他只是獃獃地站在那裡,夢囈般喃喃道:「怎會是她……怎會是她?」
快活王顯然是想聽聽他在說什麼,但他的低語聲卻全都被那些少女的銷魂呻吟所掩沒。
呻吟聲越來越銷魂,舞姿也越來越急迫。
少女們額上已泛出了汗珠,面上已紅得像火。
就連這汗珠,也是銷魂的。
這汗珠竟彷彿能挑逗起男人身體里一種原始的本能,這汗珠正可滿足男人本能上殘酷的虐待狂。
快活王直著眼睛,也不知是看痴了,還是在出神地想著心思,至於他究竟在想什麼,自然沒有人知道。
突然,少女們的身子竟起了陣痙攣,四肢扭曲著,顫抖著,倒在地上,柔膩的肌膚,在粗糙的沙土上拚命地摩擦。
她們摩擦、掙扎、扭曲、顫抖……就好像要將自己身體撕裂,就好像一條條被人壓住的魚。
然後,她們又突然不再動了。
她們伸展了四肢,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不住喘氣,她們似已被人壓榨出最後一分力氣。
她們似已不能再動了。
但她們面上,卻都帶著種出奇的滿足,彷彿世上就算在這一剎那中毀滅,她們也不在乎了。
天地間只剩下她們心頭的聲音。
可人終於以手肘支起了身子,瞧著快活王,喘息著道:「王爺,你……你也滿足了么?」
快活王捋須一笑,道:「鬼丫頭。」
可人眼波流轉,頓聲道:「像我們這樣的女孩子,一定可以令你滿足的,你信不信?」
快活王大笑道:「你已證明了,本王怎能不信。」
可人道:「那麼,王爺你就收留咱們吧。」
快活王道:「收留你們?」
可人笑道:「我家宮主將我們拋在這裡,顯然已是不要我們了,她……她終究是個女人,但王爺你……捨得殺我們么?」
快活王微微一笑,道:「原來你想以自己的身子來換回活命。」
可人道:「王爺你總是男人呀。」
快活王捋須大笑道:「本王怎會殺你們,若連你們這些小女子都不能放過,本王又怎能稱天下之英雄,又怎能服得沈浪這樣的豪士。」
他突然揮了揮手,道:「你們都去吧。」
可人怔了怔,道:「王……王爺不要我們……」
快活王大笑道:「你們雖然自覺已誘惑得很,但在本王眼中瞧來,卻只不過是一群還沒有長成人形的小鬼而已,本王又怎會將你們瞧在眼裡。」
可人嬌呼一聲,道:「你……你……」
快活王笑道:「你方才一番做作,全是白費了心思,快些穿上衣服,乖乖地回家,下次若要再來時莫忘了把尿布也帶來。」
可人的臉,飛也似的紅了,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抓起塊輕紗,掩住身子,紅著臉,跺著腳道:「你這老鬼,你……你簡直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轉過身子,飛也似的逃了,就像是只被鞭子趕著的小白兔,那些少女也紅著臉踉蹌而去,哪裡還有半分令人銷魂的樣子。
快活王仰天大笑,雙手卻輕輕拍了拍。
一條矮小的人影,突然輕煙般鑽了出來,拜倒在地,道:「王爺有何吩咐?」
只見他身形小如嬰兒,顯然正是昨夜為沈浪等洗牌的小精靈,沈浪竟也未想到這矮小的侏儒,輕功竟如此驚人。
快活王頓住笑聲,沉聲道:「跟在她們身後,追查出她們的落腳之處,即速回來稟報。」
小精靈再拜道:「是。」
「是」字出口,身子突然彈丸般躍起,在夜色中閃了閃,便消失無蹤,身法之快當真有如黑夜的精靈。
沈浪嘆了口氣,暗道:「快活王門下,果然沒有一個等閑角色。」
他面上也瞧不出絲毫方才的痴迂之色,走到快活王面前,長揖道:「王爺之胸襟豪氣,應變機智,當今天下,當真無人能及,而在下卻力不能擒個小小的女子,實在愧對王爺。」
快活王笑道:「那幽靈鬼女的容顏,竟能令沈浪也為之手軟,想必定是天下之絕色,只可惜本王竟無緣一見。」
沈浪道:「她難道還不是王爺的掌中之物?」
快活王大笑道:「沈浪呀沈浪,你不但知我,而且還救了我,卻教本王如何待你?」
沈浪苦笑道:「在下若不出手,那女子此刻只怕已是王爺的階下囚,王爺還要如此說,豈非令沈浪愧殺。」
快活王道:「若非有你,那杯酒本王已喝下,此刻只怕已是她的階下囚了。」
沈浪微微一笑,道:「王爺難道真的不知酒中有毒?」
快活王道:「本王若知酒中有毒,為何要喝?」
沈浪道:「王爺已舉杯,但卻絕未沾唇,王爺那麼做,只不過是要試試沈浪的眼力,是否能瞧破她的詭計。」
快活王撫掌大笑道:「沈浪深得我心……沈浪深得我心……」
那時刻相隨在他身旁,不惜以性命護衛著他的獨孤傷,此刻直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他竟連瞧也不瞧一眼。
他只是拉起了沈浪的手,道:「大戰已過,本王理當犒勞於你,且讓你見識本王的後宮佳麗。」
沈浪道:「王爺後宮佳麗,自然俱都是人間絕色,但在下此刻最最想瞧見的,卻是個極丑極丑的男人。」
快活王道:「金無望?」
沈浪道:「王爺明鑒。」
快活王道:「本王只當你已忘懷了他。」
沈浪道:「生平良友,豈能相忘。」
快活王笑道:「你能與金無望結為知己,當真不易,你敢在本王面前承認你與金無望友情深厚,更是難得。」
沈浪道:「王爺以誠相待,沈浪怎敢隱瞞。」
快活王頷首道:「好……好,你此刻便要見他?」
沈浪道:「在下已等了許久。」
快活王道:「好,本王這就叫他來。」雙掌又是一拍。掌聲響後,便有個人捧著小小的紫檀木箱,大步走來,只見此人長身玉立,少年英俊,哪裡是金無望?
沈浪心頭一寒,面色也不覺有些改變。
只見那少年將紫檀木箱雙手送上,快活王拍著箱子,沉聲道:「你要瞧他,就打開箱子吧。」
沈浪一生中也不知遇到過多少兇險之事,但卻從未有如此刻驚懼,剎那之間,他手足都已冰冷。
金無望莫非已遭了毒手?
這箱子里裝的莫非是金無望的人頭?
沈浪不敢再想下去。
那是只小小的木箱,長不及四尺,寬不過兩尺,鑲著紫金的環飾,雕刻得十分精巧雅緻。
沈浪手觸及那堅實而光潤的木質,竟不禁顫抖起來。
他力可舉千斤之鼎,此刻卻似掀不起小小木箱的蓋子,快活王冷眼瞧著他,突然發出聲長長的嘆息。
箱子終於被打開了——是快活王打開的。
箱子里哪有什麼人頭?
箱子里只有一封信。
沈浪長長鬆了口氣,只見信上寫著:「屬下手足已殘,雖有再為王爺效死之心,卻再無為王爺效忠之力,王爺以國士待屬下,屬下恨不能以死報知己,從此當流浪天涯,不知所去,然身負如山之恩,似海之仇,亦不敢從此自暴自棄,他日若有機緣,重得報恩復仇之力,當重歸麾下,死不求去。」
沈浪瞧完這封信,但覺血沖頭頂。
快活王拍案道:「恩怨分明,至死不忘,金無望可算是人間奇男子。」
沈浪黯然嘆道:「但望他能如願,恩仇兩不相負。」
快活王縱聲長笑道:「本王屬下四使,死的死,走的走,如今俱已散去,但本王此刻還如此開心發笑,你可知為了什麼?」
沈浪道:「在下不知。」
快活王道:「只因本王有了你,以你一人之力,已可抵四使而有餘。」大笑聲中,拉著沈浪的手,走向內室。
若要用任何言語來形容快活王內室之精雅,都是多餘的,只因那已非任何言語所能描述得出。
內室中有十多個絕色少女,有的斜卧,有的俏立,有的身披及地輕紗,有的卻露出了玉雪般的雙腿。
若要用任何言語形容她們的誘惑與美麗,也是多餘的。
她們瞧見快活王竟帶著個少年進來,都不禁吃驚得瞪大了眼睛,她們瞧著沈浪,就像是沈浪臉上有花似的。
這密室中居然有男子進來,可真是從來未有之事。
這少年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連王爺都如此看重他,非但將他帶入了這男人的禁地,而且還拉著他手?
這少年到底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他的笑容是那麼可愛,又那麼可恨?教人恨得牙痒痒的,卻又要愛入心底。
快活王大笑道:「我只道男人瞧見美女時,要神魂顛倒,原來女人瞧見美男子時,也會這樣子失魂落魄的。」
少女們一個個飛紅了臉,垂下頭去,吃吃地笑,卻又忍不住要悄悄抬起頭,悄悄向沈浪瞟一眼。
快活王拍著沈浪肩頭,笑道:「你瞧她們怎樣?」
沈浪道:「俱都是美如天仙,艷如桃李,這就難怪王爺對方才那些小女子要不屑一顧了。」
快活王道:「你中意了誰,本王就送給你。」
沈浪笑道:「在下不敢。」
快活王大笑道:「古人有割愛贈妾的美事,千古來傳為佳話,本王為何不能,何況,你再瞧這些丫頭們都如此瞧著你,若等她們效紅拂之夜奔,本王倒不如索性大方些,無論是中意了誰,只管說出就是。」
沈浪微微一笑,再不說話——他瞧著這些絕色佳人,瞧著這一雙雙修長而勻稱的玉腿,就好像瞧著一根根木頭似的。
快活王眼瞪著他,大聲道:「此中佳麗,本王敢誇縱是大內深宮中的妃子,也不過如此了,你難道連一個也瞧不上眼?」
沈浪含笑道:「卻嫌脂粉污顏色。」
快活王捋須,縱聲笑道:「沈浪呀沈浪,你好高的眼色。」
沈浪緩緩道:「只可惜王爺方才未曾瞧見那幽靈鬼女的面目。」
快活王道:「你只當那鬼女顏色真的已是天下無雙?」
沈浪笑而不語。
快活王道:「好,本王不妨叫你見識見識真正的人間絕色。」
沈浪笑道:「佳麗易得,絕色難求……」
快活王狂笑道:「本王此刻便帶你去見一人,你見著她後,若還要說那幽靈鬼女乃是無雙之絕色,本王就算輸了。」
他又拉起了沈浪的手,接著笑道:「但你見著她後,千萬莫要神魂顛倒,本王之一切,均可割愛相贈於你,只有她……」
頓住語聲,仰天狂笑,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沈浪喃喃道:「但願她莫要教在下失望……」
他言語中竟似另有深意,只可惜快活王未曾聽出。
密室之中,竟還有密室。
沈浪隨著快活王穿過了重重簾幕,猶聽得那少女們在外面嬌嗔、輕啐、跺腳、低罵……
快活王笑道:「沈浪呀沈浪,你本不該傷她們的心的,你此番不顧而去,可知那些女孩子是多麼傷心、失望。」
沈浪微笑道:「在下本為魯男子,怎及得王爺之憐香惜玉。」
快活王大笑道:「好一個魯男子……」
突然頓住笑聲,道:「噓——輕聲些,腳步也放輕些,她身子柔弱,當不得驚吵。」
沈浪口中不語,心中暗笑忖道:「不想快活王竟對她如此憐愛,當真可說是三千寵愛集一身,夫差之愛西施,看來也不過如此了。」
心念一轉,又忖道:「但她真會是我想像中那人么?」
只見簾幕深處,有道小巧的門戶。
沈浪瞧著各式各樣的門戶,有的是木製,有的是銅鑄,有的是磚砌,也有的是黃金所造。
但這扇門戶,卻與他所見的任何門戶都不相同。
這扇門竟是以鮮花編成的,千百朵顏色不同的鮮花,巧妙地編結在一起,色彩之鮮艷,眩人眼目。
兩個垂髫丫環,正站在門口低低說笑,瞧見快活王來了,一起盈盈拜倒,齊聲嬌笑道:「王爺今天來得好早。」兩人的眼波也不由得在沈浪面上轉了幾轉,兩人的年齡雖小但眼波卻是又靈活,又妖嬈。
快活王笑道:「不是今天太早,而是昨夜太遲了。」
左面的垂髫丫環笑道:「是呀,王爺每天早上都要來瞧瞧姑娘,只有今晚……哦,該說是昨夜,姑娘左等王爺也不來,右等王爺也不來,等得急死了。」
快活王道:「她真的會等得著急么?」
那丫環道:「還說不急,王爺若不信鶯兒的話,問燕兒好了。」
燕兒道:「燕兒也不知姑娘等得急不急,只瞧見姑娘在等時,將手中的一串茉莉球都揉得碎了。」
快活王不禁又笑將出來,但笑聲方出口,又縮回去了,低聲道:「姑娘此刻已睡了么?」
鶯兒道:「方才喝了小半碗參湯,才算睡著。」
快活王道:「哦……」
他面上居然露出了失望之色,竟也似不敢驚醒她。
鶯兒道:「王爺此刻不如還是請到前面去喝兩杯,等到姑娘醒來時,鶯兒與燕兒再去請王爺過來好么?」
快活王笑容突然變得十分溫柔,再也瞧不見那不可一世的梟雄霸主之氣概,輕聲笑道:「我只是輕輕走進去瞧瞧她好么?」
鶯兒努起了嘴,道:「王爺要進去,誰敢阻攔。」
燕兒也努起了嘴,道:「只是王爺明知姑娘最是驚醒,姑娘睡著時,誰也不準打擾,這話也是王爺自己說出來的。」
快活王道:「那麼……那麼……」
轉首瞧了瞧沈浪,苦笑道:「本王總不能在這些小丫頭面前自食其言,是么?」
沈浪微笑道:「是極是極。」
快活王道:「那麼……那麼……咱們就走吧?」
沈浪道:「走吧,走吧。」
他委實也想不到這不可一世的快活王,竟會對這位姑娘如此的服帖,這位姑娘若真是他所想像的那人,那麼她手段之高,就又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快活王這邊轉身,眼睛還在瞧著那門。
門裡突然有一陣溫柔的語聲傳了出來,柔聲道:「是王爺來了么?」
快活王面露喜色,口中卻道:「你睡吧,你睡吧。」
鶯兒撇了撇嘴,悄聲道:「明明將別人吵醒了,還叫別人睡吧。」
快活王只作沒聽見,又道:「本王少時再來就是。」
門裡那溫柔的語聲輕輕笑道:「王爺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快活王笑道:「進去豈非驚吵了你?」
那語聲柔聲笑道:「王爺來了,賤妾縱然幾天睡不著,也是歡喜的。」
這笑聲是如此溫柔,如此嬌美,語聲中更有著一種動人,嬌怯不勝,教人不得不憐的味道。
沈浪一聽得這笑聲,眼睛突然亮了。
只聽快活王大笑道:「既是如此,本王就進來了……只是,這裡還有位客人,也想見見你,不知你可願意見他么?」
那語聲道:「王爺既將他帶到這裡來,他想必定是超群出眾的人物,賤妾有幸得見如此人物,也高興得很。」
快活王拉了拉沈浪的袖子,悄聲道:「你聽,她那張小嘴多討人歡喜。」
沈浪微笑道:「果然不凡。」
快活王笑容更得意,燕兒、鶯兒努著嘴拉開了花門,道:「王爺請。」
嘴裡說「請」,心裡卻像是一百個不願意。
那裡,竟是鮮花的世界。
一間屋子裡,到處都是鮮花……再也瞧不見別的,千萬朵鮮花,裝飾成一個迷人的天地。
萬紫千紅中,斜倚著一個長發如雲、白衣勝雪的絕代佳人,她淡掃蛾眉,不著脂粉,但已足夠奪去世上所有鮮花的顏色。
沈浪瞧見她,心頭不禁加速了跳動。
她果然是沈浪想像中的人。
她赫然竟是久別無消息的白飛飛。
白飛飛那溫柔如水的眼波在沈浪面上轉了轉,這眼波輕輕一轉,當真便已勝過千言萬語。
這曼妙眼波一轉,像是幽怨,又像是歡喜,像是責怪,又像是求恕,像是淡淡的恨,又像是濃濃的愛……
這眼波輕輕一轉中的含義,別人縱然不停嘴地說上三天三夜,也是敘不盡的,說不完的。
她口中卻柔聲道:「賤妾無力站起迎駕,王爺恕罪。」
快活王道:「你躺著……你只管躺著……」
將沈浪拉到前面,笑道:「這位沈浪沈公子,一心想瞧瞧你。」
在這一剎那間,沈浪心中也有千百念頭閃過。
快活王難道會不知她認得自己?
她是否要裝出不認得自己?
我是否也要裝作不認得她?
沈浪平日雖然當機立斷,但在這一剎那間,卻拿不定主意,只因他自知在快活王面前,是一步也差錯不得的。
只聽白飛飛輕輕嘆息了一聲,道:「王爺明知賤妾是認得沈公子的,為何還要故意這麼說?」
快活王拍了拍頭,笑道:「哦,原來你說的那位沈公子,就是這位沈公子呀。」
白飛飛溫柔地笑了笑,道:「賤妾昔日流浪江湖時,若非這位沈公子多次搭救,現在……現在只怕就不能侍候王爺了。」
快活王笑道:「如此說來,本王倒真該謝謝他才是。」
沈浪含笑揖道:「不敢。」
白飛飛道:「沈公子今日居然也會來到這裡,賤妾當真是不勝之喜。」
快活王道:「好教你得知,他此刻已與本王是一家人了。」
白飛飛真的像是十分歡喜,笑道:「這……這是真的!」
快活王道:「本王縱騙盡世上所有人,也不會騙你。」
白飛飛道:「這真是天大的喜事,賤妾無論如何,也得置酒敬兩位一杯。」一面說話,一面已掙扎著下了花床。
快活王趕緊過去扶著她,道:「你莫要勞動,本王要喝酒,自會找別人伺候。」
白飛飛道:「王爺放心,賤妾此刻已好得多了。」
她輕笑著接道:「何況,今天兩位絕代英雄見面的日子,賤妾若不能親手為兩位置酒,實在是終生遺憾。」
她輕輕拉開了快活王的手,盈盈走了出去。
快活王瞧著她身影,嘆道:「她什麼都好,就是身子太單薄了些。」
轉首笑問沈浪道:「你瞧如何?」
沈浪面帶微笑,卻故意嘆氣道:「名花已得名主,沈浪徒喚奈何。」
快活王捋須道:「沈浪呀沈浪,你莫非在吃本王的醋么?」
沈浪笑道:「王爺豈不正是希望沈浪吃醋么?」
快活王縱聲長笑,道:「沈浪之能,萬夫莫敵,沈浪之唇,亦是萬夫莫敵,上天若只准本王在白飛飛與沈浪兩人選擇其一,本王寧擇沈浪。」
沈浪笑揖道:「王爺如此說,當真勝過千萬句誇讚沈浪的言語。」
快活王突然頓住笑聲,目光逼視沈浪,沉聲道:「我如此待你,但願你日後莫要負我。」
沈浪肅然道:「知遇之情,永生不忘。」
快活王伸手一拍沈浪肩頭,大笑道:「好,絕代之英雄與美人盡屬於我,本王今日豈能不醉。」
白飛飛已盈盈走來,衣袂飄飄,有如仙子。
燕兒與鶯兒跟在她身後,一人手上托著個精緻的八珍盤,盤當中有山珍美點,另一人手上托著的自然是金樽美酒。
白飛飛嫣然笑道:「賤妾也沒有什麼奉待沈公子,只有手調的『孔雀開屏』酒,王爺素覺不錯,只是不知是否能當得公子之意。」
沈浪笑道:「王爺於名酒美人鑒賞之力,天下無雙,王爺既覺好的,想必自是……」話猶未了,捧酒的燕兒「嚶嚀」一聲,腳下似是絆著什麼,身子向他懷中跌倒,沈浪趕緊伸手去扶,只覺掌心之中,已被塞入了張小小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