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憐花慘然道:「就這樣我已心滿意足了,怎敢再要求別的?」
圓臉少女輕啐道:「膽小鬼。」
王憐花故意裝作不懂,道:「姑娘不答應?」
圓臉少女咬著嘴唇,帶笑瞟著他,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若是要求別的,我姐妹也會答應的。」
王憐花像是一怔,吃吃道:「我……我……現在……」
圓臉少女重重一擰他的臉,笑罵道:「你這小傻子,現在已來不及了,倒酒吧。」
少女們一齊咯咯嬌笑起來,瞧著王憐花垂頭喪氣,為她們各各倒了杯酒,圓臉少女端起酒杯,忽又媚笑道:「莫要傷心,喝完了酒,你或許還有機會的。」
王憐花像是已歡喜得手足失措,手裡的酒,也倒了一身,少女們更覺得可笑,更覺得有趣,一個個嬌笑著道:「小傻子……膽小鬼……」
於是一個個都將杯中的酒喝了個乾淨。
王憐花喃喃道:「我願還有機會,只可惜……」
圓臉少女道:「只可惜什麼?」
王憐花道:「只可惜……只可惜……只可惜……」
他一連說了三聲「只可惜」,少女們的一雙雙媚眼突然都變了顏色——黑白分明的眼睛,竟變成一片死灰。
她們想叫,但已叫不出聲。
她們想逃,但身子又像是一堆泥似的倒了下去。
王憐花木然瞧著她們,喃喃嘆道:「可惜可惜——一個男人若是不得不將對自己有意的女子殺死,這實在是件令人非常不愉快的事。」
他回過頭,瞧著迎面走來的熊貓兒與朱七七,展顏一笑,道:「你們可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毒藥,毒性發作得比這更快么?我讓她們死得如此痛快,總算也對得起她們了吧。」
熊貓兒與朱七七瞪著眼睛,都不知該說什麼。
過了半晌,朱七七終於悠悠道:「沈浪只怕已該來了。」
王憐花道:「但願他快些來,否則……」
朱七七大聲道:「否則怎樣?」
王憐花一字字道:「否則我們便已不能等他。」
朱七七大怒道:「放屁,你這沒良心的人,若不是他,你能逃到這裡來么,而再等片刻,你……你……你竟敢說不等他。」
王憐花冷笑道:「若不是他,我根本不會落在那白飛飛手中,更不會落在快活王手中,我根本不必感激他。」
朱七七喝道:「這話你方才在他面前為何不說?」
王憐花冷冷道:「只因我不敢說,這回答你夠滿意了么?」
熊貓兒瞪眼道:「我只道你已多少有了些人性,哪知你……」
王憐花拉住他的手,沉聲道:「貓兒,你仔細想想,我們多留在此地一刻,只有多增加一分危險,與其大家一起死在這裡,倒不如逃出幾個算幾個。」
朱七七怒道:「你……你怎能說得出這樣的話?」
王憐花道:「這話本是沈浪自己說的,我相信沈浪在這種情況之下,也必定會這樣做。」
朱七七道:「貓兒,你……」
熊貓兒斷然道:「我絕不能拋下沈浪。」
王憐花嘆道:「你們講理些好么……現在,快活王的注意力必定全集中在沈浪身上,我們乘機逃出去,希望必定很大。」
他眼珠子一轉,又笑道:「何況,沈浪若沒有我們這些累贅,自己必定也可以逃得出去的,你們難道還信不過他有這力量?」
熊貓兒道:「這……」
他心裡似乎已有些活動了,只因王憐花說得實在合情合理,朱七七瞪眼瞧著他們突然道:「好,你們走吧。」
王憐花道:「你呢?」
朱七七抬眼向天,道:「我在這裡等他。」
王憐花道:「他,他若永遠不能來了呢?」
朱七七道:「我還是要等他。」
王憐花道:「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朱七七道:「等到死為止。」
王憐花轉問熊貓兒,道:「你呢?人家是同命鴛鴦,你難道也要陪著她死?」
熊貓兒道:「我陪你走。」
王憐花撫掌道:「這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
朱七七凄聲笑道:「這才是夠義氣的朋友,熊貓兒,我總算認得你了。」
熊貓兒道:「是么?」
朱七七揮手道:「滾吧,快滾吧,我……」
王憐花獰笑道:「你也得陪我們一起滾。」
語聲中,突然出手如風,向朱七七前胸大穴點了過去,以他的武功,朱七七又怎能閃避?
沈浪只覺身後的快活王已越追越近了。這絕代的武林梟雄,的確有過人之處,在經過許多年酒色的創傷後,竟仍有如此驚人的輕功。沈浪用盡了身法,竟還是擺不脫他,突然間,前面刀光閃動,攔住了沈浪的去路。沈浪想也不想,揮手暴喝道:「打!」
這一聲「打」字當真有霹靂之威,前面的人一驚閃身,等到他們發覺沈浪手是空的,沈浪已自刀光中穿了出去,接著,又是一條人影穿過,每個人的臉上都重重挨了個耳刮子,都被打得滾在地上。
只聽快活王怒喝道:「畜生,無用的畜生。」
大漢們捂著臉爬起時,沈浪與快活王已全不見了。
這兩條人影就如同鬼魅一般,在園林中飄忽來去,園林中埋伏著的大漢,幾乎連他們的影子都摸不到。但沈浪這時額角已現了汗珠,他畢竟不是鐵打的人,他終究也會有倒下去的時候。
此時此刻,沈浪若想擺脫快活王的追蹤,溜去和朱七七等人會合,簡直是絕不可能的事了。
到了這種地步,無論換了任何人,都難免要絕望。但沈浪卻不,沈浪的心目中,從沒有「不可能」這三個字。園林中,已到處閃動起火光、刀光。快活王的暴怒呼喝之聲更響。一支旗杆,高出樹梢之上,有旗幟招展,寫的是「快活林」三字,正象徵著這園林的名聲響亮。
這時,旗杆梢頭也已爬上了條大漢,手裡拿著個紅燈,沈浪逃到東,紅燈便指向東,沈浪逃到西,紅燈便轉向西。密密層層的,火光與刀光,自然也隨著紅燈轉移,而且圈子越縮越小,沈浪眼看就要被逼得無處可逃。
快活王厲聲狂笑道:「沈浪,到了這時,你還想掙扎,你難道還認為可以逃得了么?」
沈浪大笑道:「不見棺材不流淚,在下生來就是這種脾氣。」
笑喝聲中,他身形突然向上拔起,掠上了樹梢。
看來他竟似急瘋了,竟將自己的身形暴露,整個人都已變成了箭靶子,箭雨聲中,快活王反而不得不頓住了身形。
就在這時,沈浪已再次騰身而起,他借著樹枝的反彈之力,這一躍竟高達四丈之外,鷹隼般向那旗杆直躥過去。桿頭的大漢一驚之下,飛起一足,踢向沈浪。
但這隻腳被沈浪閃電般抓住,向後一甩,那大漢便慘呼著被甩得飛了出去,遠遠落在樹叢中。
而這時沈浪的手已搭上旗杆,身子立刻像蛇一般滑上了桿頭,左腿舉起,金雞獨立,站在桿頭上。
旗杆高達十餘丈,他卓立桿頭,衣袂飛舞,似乎要乘風飛去,天下英雄,都似在他足下。
長箭,從地下射上來,到了這裡,力量已弱,沈浪脫下衣衫,輕輕一拂,便都揮落了。
快活王厲聲道:「沈浪!你怎地也變得如此愚蠢,你在上面又能耽得幾時?」
沈浪笑道:「無論我耽得幾時,你敢上來么,你看得見我,卻無法上來抓我,豈非痛苦之至,我能眼見你在我腳下痛苦,當真是榮幸得很。」
快活王大怒道:「你欺我上不去么?」
他身形突也飛起,在樹梢微一借力,直撲桿頭,身法之輕靈美妙,當真可說是無人能及。
但沈浪掌中衣衫,已烏雲般直蓋下來,雖是輕飄飄一件衣服,在沈浪手中,卻似挾帶千鈞之力。
快活王身子凌空,怎敢硬接,雙腿一縮,雙拳急出,想搭上旗杆,但急風響處,衣衫已掃向他雙目。此時此刻,便可看出這武林雄主實有過人的武功,竟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反手抓住了衫角。他正待這一抓之力直撲上去,但沈浪的手一抖,「嘶」的一聲衣衫已裂,快活王也被這一抖之力,震得飛了出去。但他身法仍然不亂,凌空翻身,飄飄落下。
沈浪大笑道:「好身法!只是你身法雖妙,也是萬萬上不來的。」
快活王面色鐵青,一把自他身旁的大漢手中,奪來一柄長弓,張弓搭箭,口中厲喝道:「著。」
只聽「嘣」的一聲,那柄鐵弦弓竟被他一拉兩斷。
他連換三柄長弓,三柄弓竟都被他神力拉斷,一支箭也未射上去,沈浪卓立桿頭撫掌笑道:「快活王神力果然驚人,只可惜力氣大了些。」
快活王突然一掠來到旗杆下,縱聲狂笑道:「好,沈浪,且叫你瞧瞧本王的手段。」
狂笑聲中,蹲身坐馬,一掌向旗杆拍去。
但聞「叭」的一聲,那菜盆般粗細的旗杆,竟被他這一掌震斷,沈浪眼看便要直跌下來。
四面大漢,不禁俱都歡呼喝彩。哪知沈浪兩條腿竟緊緊盤住了旗杆,旗杆斜斜向南面倒了下去,他身子也緊緊黏在旗杆上。十餘丈高的旗杆倒在十丈外的屋頂上。
沈浪大笑道:「我正要瞧瞧你這手段。」
「砰!」旗杆打碎了屋瓦,沈浪竟從這打碎了的屋瓦中,將屋頂擊開了個大洞,游魚般鑽了進去。這沈浪簡直是只狐狸。
快活王又驚又怒,頓足大呼道:「圍住屋子……看住屋頂……」
呼聲中他自己也似風一般掠過去。
那是棟小巧的屋子,三間雅室,窗門都是緊緊關著的,快活王瞧得清楚,屋子裡並沒有人出來。
而這時數百條大漢已將這屋子團團圍住,矯健的弓箭手,也掠上了高處,張弓搭箭,看住了屋頂。
現在,任何人都休想從屋子裡逃出來了。
快活王大笑道:「沈浪,想不到你居然也會自投死路,不過這也難怪你,你本就已無路可走。」
急風第一騎快步而來,躬身道:「可要以火攻?」
快活王目光閃動,厲聲道:「沈浪,你聽著,限你半盞茶工夫,本王數到三,你若還不出來,本王就放火將這屋子燒了,讓你化骨揚灰葬身火窟。」
急風第一騎面帶微笑,喃喃道:「沈浪呀沈浪,這回你若還能逃得,我就從這裡爬到姑蘇去。」
王憐花手掌急點朱七七胸膛。
他出手非但快如閃電,而且委實也出了朱七七意料之外,朱七七瞧見他的手時,身子已倒了。
王憐花輕輕托住了她,轉向熊貓兒笑道:「貓兄,小弟並無傷她之意,只不過是不忍見她等死在這裡而已,此時此刻,她唯有和我們一起逃走才是上策。」
熊貓兒道:「嗯。」
王憐花道:「既是如此,咱們快走吧。」
朱七七已完全暈迷,已完全不能反抗。
王憐花抱起她的身子,道:「我們就從這小山旁繞出去,有煩貓兄探路了。」
熊貓兒道:「我抱她,你探路。」
王憐花面色微變,但瞬即笑道:「小弟探路也好。」
熊貓兒走過來,伸手來接朱七七,王憐花只得將朱七七送過去,突然間,他雙手一麻。
熊貓兒的一雙鐵掌,已緊緊扣住了他腕脈。
王憐花整個身子都不能動了,大驚道:「貓——貓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熊貓兒一雙貓也似的眼睛,就好像將他當作老鼠似的瞪住,既不動,也不說話,但手掌卻更緊。
王憐花身子發麻,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嘶聲道:「你……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走么?」
熊貓兒厲聲道:「你若將熊貓兒當作和你一樣不仁不義,你便瘋了。」
王憐花面上汗珠滾滾而落,顫聲道:「貓兄,這是你自己願意的,小弟並未勉強你……你……你為何出爾反爾,反來暗算小弟?」
熊貓兒冷冷道:「這是我跟你學的。」
王憐花道:「但……但你……」
熊貓兒道:「你要別人上當,自己也該上次當了。」
王憐花長嘆一聲,苦笑道:「熊貓兒居然能令王憐花上當,這真是令人想不到。」
熊貓兒道:「你若想得到,還會上當么?」
王憐花道:「好,我認栽了,你要怎樣?」
熊貓兒緩緩道:「你若是我又當如何?」
王憐花身子一顫道:「我……我……」
熊貓兒大喝道:「我本當立刻殺了你,只是,此時此刻,我若殺了你,未免要被那快活王笑咱們自相殘殺。」喝聲中,突然飛起一足,將王憐花踢得滾出數尺。
然後,他盯著王憐花,一字字道:「現在,我要你知道兩件事,第一,有些人不願騙人,並非他不會,只不過是不願意而已,他若願意時,隨時都可騙人的。」
王憐花慘笑道:「這件事我現在已知道得很清楚了。」
熊貓兒道:「第二,無論沈浪什麼時候回來,咱們都是要等的,沈浪只要有一成逃回來的機會,就值得我們等,世上若有人能令熊貓兒心甘情願地等他,甚至陪著他死,那人就是沈浪,你明白了么?」
王憐花嘆道:「明白了,只不過……」
熊貓兒道:「不過怎樣?」
王憐花道:「沈浪只怕連半成逃回來的希望也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