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快活王已數到「三」。屋子裡連一聲響動都沒有。
快活王獰笑道:「好,沈浪,你很沉得住氣,你很有本事,但若連火也燒不死你,本王就真的算你有本事了。」
他振臂一揮,厲叱道:「放火。」
叱聲中,火把已雨點般向那屋子擲了過去。木製的屋子,很快就被火燒著。
快活王喝道:「快將人手分五層,第一層短刀手,第二層弓箭手,第三層急風隊,第四層老槍手,第五層還是弓箭手,若又讓沈浪逃走,每個人都將首級提來見我。」
喝聲完了,數百條大漢也已分層站好。在他如此調度之下,這屋子當真可說是已被圍得密不透風,縱然肋生雙翅,只怕也難飛渡。世上只怕已再無一個人,甚至一隻鳥能從這屋裡逃走——世上根本就沒有一件活的東西能從這屋裡逃走。
熊貓兒剛拍開了朱七七的穴道,朱七七就一拳打了過去,結結實實打在熊貓兒胸膛上,口中大罵道:「畜生,畜生!我寧願死,也不願和你們這些畜生一起走。」
她一面罵,一面打。熊貓兒讓她打了三拳,才捉住她的手,柔聲道:「你回頭瞧瞧。」
朱七七掙扎著頓足道:「我不要瞧,偏不要瞧。」
她嘴裡說不要瞧,頭已回了過去,便瞧見了躺在地上的王憐花,她手腳立刻不再動了,怔在那裡,訥訥道:「這……這究竟……」
熊貓兒笑道:「熊貓兒究竟不會像你想像中那麼無恥。」
朱七七怔了半晌,緩緩垂下頭,幽幽道:「貓兒,我錯了,你……你莫要怪我。」
熊貓兒含笑瞧著她,柔聲道:「我怎會怪你。」
朱七七抬起頭,目中已然淚光晶瑩。
她就這樣瞧著熊貓兒,凄然道:「我對不起你,為什麼我總是對不起你。」
熊貓兒扭轉頭,不去瞧她,卻大笑道:「有這樣個可愛的妹妹,做哥哥的還不應該吃些虧么?」
朱七七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道:「妹妹一點也不可愛,可愛的是哥哥。」
熊貓兒大笑道:「別的女孩子想法若也和你一樣,那就好了。」他笑得竟還是那麼豪爽,那麼洒脫。
朱七七幽幽嘆道:「別的女孩子若不這樣想,她一定是獃子,天下的男人,又有誰的心胸能像你這麼開朗。」
熊貓兒笑道:「我哪裡是心胸開朗,只不過是健忘罷了……對於已經過去的事,我忘記得總是比別人快些。」
朱七七無限仰慕地,瞧著他緩緩道:「不錯,對於不該回憶的事,你的確忘記得比別人快些,但別人對你的恩愛你卻一輩子也忘不了。」
她長長嘆了口氣,道:「一個女孩有你這樣的哥哥,她的確也應當心滿意足了。」
王憐花突然笑道:「既然有了這樣的哥哥,還等那樣的情人做什麼?」
朱七七霍然回首,道:「你……你敢說這樣的話。」
王憐花笑道:「我說的難道不對?」
朱七七咬牙望著他,顫聲道:「我原諒你,你的心已髒了,你永遠也夢想不到,人世間還有一些純潔的感情,你這一輩子已只能活在黑暗裡,再也見不到美麗的事。」
王憐花悠悠道:「活在黑暗裡,總比死在光明的火里好得多。」
朱七七道:「你,你說什麼?」
王憐花躺在地上,眼睛仰望著穹蒼,喃喃笑道:「火……好光明的火……我寧願做一隻終年躲在黑暗中的蝙蝠,也不願做被火燒死的飛蛾。」朱七七、熊貓兒忍不住隨著他目光望去。
只見一片火光已自黑暗中升起,熊熊的烈焰,將黑暗的穹蒼都映成了赤紅色,就好像鮮血似的。
朱七七撲入熊貓兒懷裡,顫聲道:「這火會……不會是沈浪……」
熊貓兒道:「不會的,不會的……」
他嘴裡雖說不會,但面上卻也不禁變了顏色。
王憐花瞧著他們在火光下依偎在一起的人影,嘴角忽然泛起了一絲惡毒的笑容,喃喃道:「可惜可惜,沈浪縱然死了,只怕也是輪不到我。」
火,越燒越大,但屋子裡還是沒有人逃出來,在如此猛烈的火焰中,若不逃出來,只有死。
快活王瞧著這熊熊的火勢,突然長長嘆息了一聲。
急風第一騎笑道:「大患已除,王爺應該高興才是,為何嘆息……」
快活王手捋髯,嘆道:「你知道什麼……此人活在世上,固是本王心腹之患,本王時時刻刻都想將他除去,但他真的死了,本王倒不免覺得有些可惜。」
急風第一騎垂頭道:「是。」
快活王緩緩道:「當今世上,本王若再想找他這樣的對手,只怕是再也找不著的了,他一死之後,本王又難免覺得有些寂寞。」
急風第一騎賠笑道:「絕代英雄之心胸,弟子本難了解。」
快活王長嘆道:「這種心情你的確是無法了解的……最遺憾的是,他迄今仍未與本王正式交手,本王這一生之中,只怕是再也找不著能抵擋本王三百招的對手,本王空有這絕代武功,卻無對手,奈何奈何。」
急風第一騎也自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人若到了巔峰之上,心情自然難免蕭索,但眼見天下英雄俱在足下,王爺也該稍自寬慰些才是。」
快活王哈哈大笑,道:「好,不想你竟也有此才情,本王一向倒小瞧了你。」
急風第一騎躬身道:「那沈浪既未逃出來,必定早已化為枯骨。」
快活王道:「你的意思是……」
急風第一騎道:「依弟子之見,此刻最好便設法將火勢遏阻,否則風助火威,火勢蔓延開來,一發便不可收拾了。」
快活王道:「好!這大好園林若燒光了,實在也有些可惜。」
他語聲微頓,突又沉聲道:「火勢熄滅之後,設法尋出那沈浪的枯骨,以王侯之禮好生埋葬於他,他活著時是英雄,死後咱們也不能慢待了他。」
熊貓兒也瞧出火勢更大了,風吹到這裡,已有了熱意,沈浪仍無消息,他怎能不著急。
朱七七更是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拉住熊貓兒的手,道:「你說,這火會不會是沈浪放的?」
王憐花冷笑道:「這火勢突然而發,一發便如此猛烈,顯然是許多人一起放的火,沈浪一個人怎能引發這麼大的火勢?」
朱七七道:「那麼……那麼……」
王憐花悠悠道:「這想必是沈浪被人困住了,所以快活王就……」
熊貓兒喝道:「住口……七七,你莫要聽他的鬼話。」
王憐花笑道:「你嘴裡雖叫她莫要聽我的話,心裡卻已承認我說得不錯了,是么?」
朱七七顫聲道:「你……你……」
王憐花悠然笑道:「沈浪死了,你兩人豈非更開心么?又何苦裝出這副著急的樣子來,難道是裝給我看不成?」
朱七七一步躥過去,嘶聲道:「你再說。」
她一腳踢了過去,哪知躺在地上不能動的王憐花突然一躍而起,出手如電,眨眼間便又點了她腰畔三處穴道。
熊貓兒大喝道:「放開她。」
他正待衝過去,王憐花手掌已按著朱七七的死穴,冷冷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將朱七七的屍身交給你。」
熊貓兒果然再也不敢動了。
王憐花大笑道:「現在,你也該明白兩件事,第一,我王憐花不是好騙的;第二,若論騙術,你熊貓兒還差得遠哩。」
熊貓兒恨聲道:「我方才為何不殺了你?」
王憐花道:「只因你是個獃子。」
熊貓兒仰天長嘆一聲,道:「現在你要怎樣?」
王憐花冷笑道:「你若還要你這可愛的妹妹活著,此刻就乖乖地去探路,你要記著,你若不能將我從安全的路帶出去,那麼,第一個死的便是她。」
突聽一人笑道:「他只怕是無法將你帶出去的,要人帶路,還是我來吧。」
這獨特的笑聲一入耳,熊貓兒、王憐花面色俱都變了——一個大喜,一個大驚,兩人齊地失聲道:「沈浪。」
沈浪已飄飄走了過來。
他衣衫雖不整,神情狼狽,但掛在他嘴角的那一絲微笑,卻仍是那麼懶散,那麼瀟洒。
他帶笑瞧著王憐花,道:「放開她好么?」
王憐花只怔了一怔,立刻笑道:「沈兄回來了,小弟自然立刻放開朱姑娘。」
他一面拍開朱七七的穴道,一面接著道:「小弟只是瞧著沈兄為我等冒險,而這位貓兄卻在與朱姑娘親熱,不禁要為沈兄抱不平,是以才阻止了朱姑娘。」
沈浪微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朱七七已撲入他懷裡,顫聲道:「你——你相信他的話?」
沈浪笑道:「你說我會么?」
朱七七輕輕嘆了口氣,整個人都倒在沈浪懷裡。
熊貓兒大笑道:「沈浪若是如此容易就被人挑撥離間的人,我熊貓兒會將性命交給他么?」
朱七七撫著沈浪的胸膛,柔聲道:「你為什麼回來得這麼遲?你知道我們有多著急?」
沈浪道:「這園中到處俱是巡哨暗卡,我不能不分外小心。」
朱七七嫣然笑道:「你瞧我有多麼自私,先不問你冒了多少危險,反而怪你讓我們著急,你——你不會怪我吧?」
熊貓兒笑道:「你能說出這樣的話,就表示你已長大了。」
王憐花終於忍不住道:「是是是,大家都長得很大了,咱們可以走了吧。」
沈浪道:「不用著急,咱們在這裡暫時絕無危險。」
王憐花道:「為什麼?」
沈浪笑道:「只因他們此刻正在忙著燒死我,是以暫時絕不會追到這裡。」
朱七七道:「忙著燒死你?」
沈浪嘆道:「那快活王委實有非凡的武功,我險些被他追得無路可走,只有直上了那旗杆,哪知快活王竟一掌將旗杆震斷了。」
他此刻雖然明明已來到這裡,但熊貓兒與朱七七聽了這話,仍不禁為他捏了把冷汗,兩人齊地驚呼出聲來。
朱七七道:「那……那你怎麼辦呢?」
沈浪笑道:「快活王雖是一世之雄,卻也未想到我躥上那旗杆時,正是希望他將旗杆震斷,所以才故意激怒於他。」
朱七七眨著眼睛問道:「為什麼?」
沈浪道:「那旗杆高達十丈開外,倒下去時,桿頭自然落在十丈外,我只要攀住桿頭,那麼我便也可落在十丈外了,否則憑我自己的功夫,焉能一掠十丈?」
熊貓兒嘆道:「這道理聽來雖然簡單,但若換了我處於你那情況之中,就算砍了我的頭,我也是想不出來的。」
朱七七笑道:「我早已說過,縱然天下只有一條路可走,那麼,第一個走上這條路的人,必定就是沈浪。」
熊貓兒道:「但那火又怎麼燒起來的?」
沈浪道:「當時我落在十丈外的一個屋頂上,旗杆將屋瓦打碎了一片,我便乘機將那屋頂撞開了個大洞。」
他語聲微微一頓,熊貓兒與朱七七不住同時介面道:「你就從洞里鑽進去了是么?」
沈浪笑道:「一百個人中,只怕有九十九個要以為我會從洞里鑽進去,那快活王也不能例外,只因人在危險時,見到有藏身之處,必定會鑽進去的,這本是人的天性,自上古以來便已是如此了。」
朱七七笑道:「但你卻是例外。」
沈浪嘆道:「我要與快活王這等人鬥智,自然處處都得違反人的本性,這樣才能出乎快活王意料之外,讓他無法猜中。」
熊貓兒道:「你是怎麼的呢?」
沈浪道:「我將屋頂撞開一個大洞後,人雖鑽了進去,但手卻仍攀住了屋頂,只聽快活王在喝令屬下將屋子包圍,我就立刻躥了出去。」
朱七七吸了口氣,道:「他們沒有瞧見你?」
沈浪道:「在那片刻之間,正是他們最亂的時候,而快活王必定早已躥了過來,也瞧不清屋頂的事。」
他一笑接道:「那機會正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他們再也想不到在人群都撲過來的時候,我竟有膽子躥出去。」
朱七七嫣然笑道:「不錯,這也正是人性的弱點。」
熊貓兒苦笑道:「若換了我,我雖有膽量做任何事,但在那一剎那間,我也絕不會躥出去的,只因在那一刻間,屋子裡看來委實比外面安全得多。」
朱七七道:「後來呢?」
沈浪道:「我躥出去後,躥上一株樹梢,但立刻又從樹梢滑下來,貼著樹身,等到人群衝過來時,我就乘機也沖入人群,這時人人都在注意著那棟屋子,誰也沒有瞧見我。」
朱七七失聲道:「但……但你為何不躲在別的地方,反而到人叢里去,這樣,這樣豈不是太過冒險了么?」
沈浪道:「你要知道,快活王的眼睛和別人的眼睛都不同的,我主要是想逃過他的眼睛,別的人就都無所謂了。」
他一笑接道:「是以那時我只有擠在人叢中,快活王才不會發現我,何況,那時人群都在往前沖,我只要站著不往前走,立刻就又從人叢中出來了,根本用不著我自己費事,等我落在別人身後,別人更不會瞧見我了。」
朱七七長長嘆了口氣,笑道:「這聽來倒好玩得很。」
熊貓兒嘆道:「這種好玩的事,我可不願嘗試。」
朱七七笑道:「這種好玩的事,普天之下,除了沈浪外,只怕誰也做不出。」
沈浪微笑道:「當時我雖不覺什麼,但此刻回想起來,我也覺得甚是僥倖,當時每一剎那間,我都要作無數個決定,只要一個決定錯了,或者遲了分毫,那麼,只怕我此刻再也不能站在這裡說話了。」
朱七七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道:「你不說倒也罷了,你一說,我再仔細一想,冷汗都不禁流出來了,沈浪,求求你,下次莫要再如此冒險了好么?」
到了這時,王憐花也忍不住長嘆道:「憑良心講,此刻小弟對你也不得不佩服了,在那種情況下,無論你智慧差一點,或是身手慢一點,都已再難逃出。」
沈浪微笑道:「所以,你就認為我是回不來的了,是么?」
王憐花不敢回答,轉過話頭道:「此刻快活王屬下既然都在留意著那火場,我等為何不乘機衝出去?」
沈浪笑道:「此刻雖已有機會,但最好再等一等。」
王憐花道:「為什麼?」
沈浪道:「此刻,沈浪已被燒死,還未傳出去,但想必已快傳出去了,等到外面的暗卡知道這消息後,防衛必定大疏,我等再衝出去,豈非更容易得多?」
王憐花嘆道:「沈兄之智,的確非小弟所及。」
朱七七冷笑道:「哼,你現在拍什麼馬屁,若依著我,就讓你留在這裡才是。」
王憐花苦笑道:「小弟至少也有些好處,譬如……」
突然間,一陣呻吟聲傳了過來。這呻吟之聲,似乎是從那小小的花神祠傳出來的。
沈浪面色微變,沉聲道:「你們方才經過花神祠時,可曾瞧見有人在裡面?」
熊貓兒呆了呆道:「這……這咱們倒未留意。」
沈浪微一沉吟,道:「王兄,煩你過去瞧瞧。」
王憐花苦笑道:「這調派的確聰明得很。」
此時此刻,他心裡就算一萬個不願意,也只得掠了過去,到了這種時候,他身法仍是輕靈曼妙,令人喝彩。
他先在花神祠外閃電般繞了一圈,一面拾起兩粒石子,自窗戶里拋進去,人卻筆直衝入了門。
沈浪微笑道:「此人的確是個人才。」
熊貓兒嘆道:「我若非也起了愛才之心,方才就宰了他了。」
朱七七道:「他雖是個壞人,壞得令人恨之入骨,但卻並不壞得令人討厭,比起金不換一流角色來,他的確高明多了。」
沈浪笑道:「當今之世,像他這樣的壞人,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金不換和他比起來,簡直算不得什麼,金不換隻是個小人,他卻可算是壞人中的君子。」
朱七七笑道:「不錯,他的確並未壞得窮兇惡極,有時候還像個人樣,而且,隨時隨刻都會見風轉舵,絕不會和你死皮賴臉地歪纏,譬如說,沈浪一來,他就立刻放了我,若是換了金不換一流角色,想必還要糾纏的。」
熊貓兒笑道:「這就是他聰明之處,否則……」
只見王憐花突然箭一般躥了出來,面上的神情,像是奇怪得很,目光瞟了朱七七一眼,又轉向沈浪笑道:「你猜裡面是誰?」
沈浪微一皺眉,還未說,朱七七已大聲道:「究竟是誰,快說呀。」
王憐花神秘地一笑,道:「我進去時,本未瞧見她,原來她竟已被人藏在神案下,而且還似乎受了很重的內傷……」
他話未說完,沈浪已一掠而去。
朱七七跺腳道:「她,她,她,她到底是誰呀?」
王憐花一字字道:「幽靈宮主白飛飛。」
淡夜中的花神祠,顯得陰森森的。花神,雖是個美麗的神祇,但所有廟宇的陰森卻都沒什麼不同,無論它供奉的是美麗的花神,抑或是醜惡的天魔。
沈浪借著從門外射進來的一線微光,終於瞧見了白飛飛……那幾乎已完全不再像是白飛飛。
此刻,神案下的她,既不是昔日那溫柔美麗的白飛飛,也不再是那奸險惡毒,令人戰慄的幽靈宮主。此刻,她只是個可憐而平凡的女孩子,全心全意地在企求著別人救她,她的臉,蒼白得可怕。
她也瞧見了沈浪。
她淚珠奪眶而出,顫聲道:「沈浪,你為什麼還未死?你為什麼還要來?你為什麼要在這時候來?」
沈浪靜靜地瞧著她,道:「你雖然那樣對我,但我還可能救你的,我來了,你該開心才是。」
白飛飛嘶聲道:「我不要你救我,我寧可死,也不願意被你瞧見這副樣子,在你的心目中,我縱然不可愛,也要讓你覺得可恨,可怕……」
她淚流滿面,痛哭著道:「我死也不願意讓你可憐,你……你出去吧……出去,快出去。」
沈浪仍然靜靜地瞧著她,道:「你怎會變成這樣子?」
白飛飛凄然道:「你明明知道,何苦還要來問我?」
沈浪道:「我不知道。」
白飛飛以手捶地,嘶聲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快活王的敵手,是他打傷了我,是他將我拋在這裡,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就是要你瞧見我,現在你滿意了么?」
沈浪黯然一嘆,喃喃道:「我滿意了么?」
一隻手悄悄攬住了他的臂。
那自然是朱七七的手。
白飛飛道:「走開,你們都走開,不要在我面前做出這副親熱的樣子,朱七七,我知道你恨我,你殺了我吧。」
朱七七瞧了她半晌,突然幽幽嘆息了一聲,道:「不錯,我的確恨過你,恨你入骨,但現在……」
她目光轉向沈浪,道:「我們帶她一起走吧。」
沈浪木然站著,沒有說話。
熊貓兒也瞧著沈浪,道:「我不管你怎樣,但叫我將一個垂死的女子留在這裡,我實在做不到的。」
沈浪還是沒有說話。
朱七七頓足道:「你,你為什麼不說話?」
王憐花冷冷道:「我知道他為何不說話。」
朱七七道:「為什麼?」
王憐花道:「這或許也是快活王的惡計之一,他故意將她留在這裡,以防萬一我們能逃出去,但若帶了她,我們就逃不遠了。」
朱七七道:「沈浪,你,你真是這意思么?」
沈浪道:「不是。」
朱七七道:「那麼你……」
沈浪嘆道:「貓兒,煩你抱起她來吧。」
白飛飛顫聲道:「你,你們真的要救我?」
熊貓兒沒有說話,只是抱起了她。
白飛飛道:「我千方百計地要害死你們,你們卻還是要救我?」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目中似已有淚光。
她扭轉頭,輕輕道:「我只記得你是以前那白飛飛,不記得你是幽靈宮主。」
沈浪溫柔地撫摸著她肩頭,道:「她說得不錯,幽靈宮主已死了,我們都願意白飛飛活著。」
白飛飛伏在熊貓兒肩頭,痛哭了起來。
王憐花嘆道:「你們唯一的缺點,就是心太軟了。」
朱七七道:「我們的心不軟,你還能活著么?」
王憐花的臉居然也紅了紅,再也不說話。
大家一起走了出去,熊貓兒道:「怎麼走?」
沈浪沉聲道:「王憐花開路,我與朱七七斷後,自中央空曠之處衝出去。」
王憐花道:「空曠之處?為何不貼著山……」
沈浪道:「近山之處,防衛必定最嚴,中間空曠之處,他們反而會大意,何況此刻火起之後,他們必定難免要到山上看火。」
王憐花嘆了口氣,道:「這次你又對了。」
伏在熊貓兒肩上的白飛飛突然抬起頭來,道:「不對。」
沈浪道:「為什麼不對?」
白飛飛凄然一笑,道:「你們這樣對我,我……」
王憐花目光一閃,大喜道:「對了,這山窟乃是她的老家,她必定另有秘密的道路出去。」
白飛飛道:「我受的傷雖重,但只要你們將我『風市』『環跳』『陽開』三處穴道拍開,我還是可以走的,至少還能將你們帶出去。」
熊貓兒道:「這條路真的……」
白飛飛凄然笑道:「我雖然敗在快活王手下,但這條路,他還是不知道的,除了我之外,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她笑得雖凄涼,但神色間仍有傲意流露。
她原本是個值得自傲的女孩子。
王憐花喃喃道:「好心必有好報,這話倒真的有些道理。」
山洞中自然更暗。
但白飛飛卻自懷中掏出了個極為精巧的火摺子,火光雖不甚亮,但已足夠照著前面的路了。
她一手扶著山壁,一手舉著火摺子,在前面帶路。
熊貓兒要去扶她,卻也被她推開了。
她不是那種要依靠男人的女孩子。
這一段路很長,很曲折,很崎嶇——
但在朱七七等人的心目中,只覺這已是他們這兩天所走過的最短,最平坦,最舒服的路了。
他們終於已脫離了危險。
朱七七忍不住笑道:「天呀!咱們總算能逃出去了。」
熊貓兒笑道:「也不知怎的,我現在想起來,竟覺得方才也並沒有什麼危險,我甚至連手都沒有和人動過。」
朱七七笑道:「是呀,我也是這麼想,但仔細再一想,咱們方才只要走錯一步,就是走錯半步就都完了,咱們雖然沒有和人動手,但那危險,簡直沒有人能想得到。」
他們說著走著,腳步也像是輕了。
走了約摸半個時辰,只見前面竟已到了盡頭,有塊石板,擋住了去路,但石板上卻有鐵梯直通上去。
白飛飛這才鬆了口氣,回頭道:「上面就是出口,我先上去瞧瞧。」
朱七七趕過去拉住她的手,嫣然笑道:「我們將以前的事都忘去好么?」
白飛飛幽幽道:「只要你不再恨我。」
朱七七柔聲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好妹妹,我怎會恨你。」她此刻心中充滿了歡愉,的確已再沒有位置來容納仇恨了。
白飛飛垂下了頭,道:「謝謝你。」
朱七七笑道:「我真該謝謝你才是。」
白飛飛黯然道:「經過這次事後,我再也不會,不會……」抬起頭來赧然一笑,向鐵梯上爬了上去。
沈浪攬著朱七七的肩頭,柔聲道:「經過這次事後,你也變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只因我現在才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好,否則我還是會吃醋的……你得小心些,你若對我不好,我還是會變壞的。」
沈浪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個醋罈子。」
熊貓兒撫掌笑道:「酒罈子的妹妹,自然是醋罈子。」
朱七七瞧著白飛飛纖弱的身子爬上去,突然附在沈浪耳畔,悄聲道:「你看她和我們的酒罈子如何?」
沈浪笑道:「酒罈子只怕吃不消她。」
朱七七輕笑道:「我看來看去,只有她還配做我的嫂嫂,假如真的有那麼一天,那我真是世上最開心的人了。」
白飛飛已掀開了上面一面石板,有光照下來。
外面天已似乎亮了。
王憐花深深吸了口氣,道:「好香……這外面想必是個鮮花遍地的好地方。」
白飛飛已爬了上去。
過了半晌,朱七七忍不住道:「上面會不會有人?她會不會出事?」
沈浪沉吟道:「快活王不知道這條路,想來不會……」
他話未說完,白飛飛已探出頭來,道:「快上來。」
王憐花笑道:「這次只怕輪不到我探路了。」
朱七七推著沈浪道:「你先上去!你為我們吃了這麼多苦,第一個走出去的應該是你。」
沈浪微微一笑,輕巧地爬了上去。
那出口很小,僅容一個人的身子。
他探頭出去……
他全身的血液,突然好像結了冰。
這地道外,竟赫然正是白飛飛那間到處都堆滿了鮮花的屋子。
難怪王憐花聞到了花香。
難怪白飛飛可以化身為「幽靈宮主」。
難怪快活王追蹤不到「幽靈宮主」的下落。
原來白飛飛住的地方,和那「幽靈鬼窟」本就有秘道相通的,她安睡時,不許別人打擾時,就正是她已化身為「幽靈宮主」的時候。
現在,沈浪終於知道了這秘密。
但現在卻已太遲了。
快活王,正在那裡瞧著他。
數十柄引滿待發的長弓硬箭,正對準了他的頭。
快活王得意地獰笑著,輕輕勾著手指,沈浪知道他只要稍有遲疑,他的頭就要變成刺蝟。
他只有苦笑著走了上去。
他的身子剛露出一半,腰後的「京門」「志室」兩處大穴,就已被白飛飛的纖纖玉指點中了。
然後是朱七七、王憐花、熊貓兒……
現在,白飛飛斜斜倚在快活王懷裡,笑得真甜。
沈浪、朱七七、王憐花、熊貓兒,四個人一排倚在牆上,連手指都動彈不得,心裡更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們竟在最接近自由的時候,落入了別人手裡。
他們竟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候失敗了。
朱七七想哭,但卻無淚。
白飛飛瞧著他們甜笑道:「想不到吧,無所不能的沈浪,終於還是算錯了一步。」
沈浪嘆道:「我的確早該想到的,若非有你帶路,快活王本就不會找著我們,你將我們送到快活王手上,非但可以借刀殺人,還可以此向快活王賣好。」
白飛飛銀鈴般笑道:「你現在才想到這點,真的已經太遲了。」
快活王捋須大笑道:「你們如今總已該知道,本王所說的好助手,就是她,她一個人豈非已比十個金無望加起來都要好得多。」
王憐花苦笑道:「她的確是我平生所見到的最厲害的女子,這樣的女子若是再多兩個,天下的男人只怕都得自殺了。」
白飛飛笑道:「過獎過獎。」
熊貓兒厲聲道:「很好,我很佩服你,但你怎會在那花神祠中,我卻實在不懂。」
白飛飛笑道:「別人都說沈浪被火燒死了,但我卻不信,我知道沈浪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於是,我又想,我若是沈浪,我該往哪條路逃呢?……這自然只有一條路,所以,我就到了那裡,果然瞧見了你們。」
王憐花嘆道:「沈浪瞧透了別人的心,但你卻瞧透了沈浪的心,看來,沈浪還不如你。」
朱七七突然冷笑道:「沈浪並不是不如她,只不過沈浪的心沒有她那麼黑,也沒有她那樣忘恩負義、卑鄙無恥。」
王憐花嘆道:「我早就說過,沈浪最大的缺點,就是心太軟了。」
快活王撫掌笑道:「此點你們與本王看法相同。」
熊貓兒大聲道:「你既瞧見我們,為何不令人動手?」
白飛飛柔聲道:「小貓兒,這點你難道還不懂么?我那時若喚人動手,非但未必能擒得住你們,說不定反而會被你們乘機衝出去……你們的腦袋雖不大十分管用,但武功卻到底還是不錯的呀。」
熊貓兒恨聲道:「所以,你就裝成重傷的模樣?」
白飛飛笑道:「是呀,我也是吃了不少苦才能騙到你們的呀,我非但自己點了自己的穴道,而且還打了自己兩拳……打得還真的很疼哩。」
熊貓兒大聲道:「你怎知不會被我們瞧破你並未真的身受重傷?」
白飛飛咯咯笑道:「你們都是君子,自然不會來檢查一個女孩子的身子,何況,那時天又黑得很,我的臉又真的很蒼白……」
朱七七咬牙道:「你怎知我們定會救你?」
白飛飛嬌笑道:「你們非但是君子,也是好人,正如這貓兒所說,他絕不會眼瞧著一個重傷垂死的女子不救的,是么?」
沈浪嘆道:「那時我閉口不言,就是生怕你另有詭計,但你實在裝得太像了……你若一直求我救你,我反會懷疑,但你卻一見面就要我走……」
白飛飛笑道:「男人的心,我早已摸透了,你越叫他走,他越不肯走的……朱七七,你真該學學我才是,你若學會了我的一成,以後就不會吃虧了。」
朱七七冷笑道:「我為何要學你?你既然如此了解男人的心,為何沈浪還是不喜歡你?我看你該學學我才是。」
白飛飛面色變了變,但瞬即笑道:「你以為沈浪喜歡你么?」
朱七七昂起了頭,大聲道:「當然。」
白飛飛柔聲道:「好姐姐,你莫要忘記,死人是再也不能喜歡別人的了。」
朱七七怔了怔,淚珠已如珍珠般流下面頰。
她本不想在白飛飛面前流淚,怎奈眼淚永遠是最不聽話的,你越不想流淚時,它越是偏偏要流下來。
快活王摟著白飛飛,捋須笑道:「沈浪既除,本王此後已可高枕無憂,今日當真是……」
熊貓兒突然大聲道:「你此時便想高枕無憂,只怕還太早了些。」
快活王道:「哦?」
熊貓兒道:「你可知道你還有個最大的對頭?她甚至比我們還要恨你,我們最多只不過是想取你的性命,但她卻恨不得食汝之肉,寢汝之皮。」
快活王微笑道:「真有此人么?是誰?」
熊貓兒笑道:「她便是此刻坐在你懷中的人。」
快活王輕撫著白飛飛的肩頭,悠然笑道:「你是說她?」
熊貓兒大聲道:「你可知道她就是幽靈宮主?」
快活王大笑道:「你以為本王不知道……本王若不知道,她也不會坐在本王懷裡了,普天之下,除了幽靈宮主外,還有哪個女子能配得上本王。」
沈浪身子一震,失聲道:「你……你要娶她為妻?」
快活王大笑道:「本王也該結束這獨身漢的生活了。」
沈浪道:「但……但你可知道,她本是你的……」
「女兒」兩字還未說出口,面上已被白飛飛摑了一掌,白飛飛目光就像刀一般的瞪著他,冷冷道:「我剛找著個如意郎君,你敢惡意中傷?」
沈浪道:「但……但你……你和他……」
白飛飛厲聲道:「你再說一個字我立刻就宰了你。」
王憐花突然大聲道:「幽靈宮主與快活王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沈兄你委實也不該從中破壞,需知壞人婚姻之事,最是傷陰德的。」
沈浪長嘆一聲,默然無語。
白飛飛盈盈走回快活王身旁,媚笑道:「現在,這幾個人已全是王爺的了,王爺你想怎樣對待他們?」
快活王道:「養癰遺患,越早除去越好。」
白飛飛道:「王爺現在就想殺了他們?」
快活王道:「本王唯恐遲則生變。」
白飛飛眼波一轉,嫣然笑道:「賤妾先講個故事給王爺聽好么?」
快活王也不問她此時此刻為何說起故事來,卻笑道:「你若要說的事,本王隨時都願聽的。」
白飛飛柔聲道:「從前有個人,一心只想吃天鵝肉,真正的天鵝肉,但他費盡了所有的心血,卻也找不著一塊。」
這故事雖然一點也不動人,但以她那獨有的溫柔語聲說出來,卻似有了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快活王大笑道:「這世上想吃天鵝肉的人必定不少,卻又有誰能真的吃到一塊?」
白飛飛道:「但他卻還算是個幸運的人,找了許久之後,竟終於被他找著了一塊,他大喜之下,就一口吞了下去。」
快活王笑道:「此人倒也性急。」
白飛飛道:「此後人人都知道他吃了天鵝肉,但若有人問他天鵝肉是何滋味,他卻連一個字也回答不出。」
快活王道:「他一口就吞下去了,自然還未嘗出滋味。」
白飛飛默然道:「如此辛苦才得來的東西,一口就吞下去,豈非可惜得很?……所以,到後來人們非但不羨慕他吃了天鵝肉,反笑他是個獃子。」
快活王默然半晌,凝注著沈浪,緩緩道:「不錯,本王如此辛苦才捉住了你,若是一刀就將你殺死豈非也太可惜了么?豈非也要被別人笑為獃子?」
白飛飛悠悠道:「何況,他們每個人此刻都還有些利用的價值……咱們還沒有榨乾甘蔗里的水,為什麼先就吐出渣子?」
快活王撫掌笑道:「得一賢內助,實乃男人之福……既是如此,這四人反正是你擒來的,本王就將他們交給你吧。」
白飛飛銀鈴般嬌笑道:「我想,他們寧可死,也不願王爺將他們交給我的……」
現在,沈浪等人已被移入一間石室中。
石室中什麼都沒有,就像是個棺材似的,他們坐的是冰冷的石地,背靠著的是粗糙的石壁,全身都在發疼。
白飛飛手裡拿著杯酒,倚在門口,含笑瞧著他們,道:「你們就在這裡委屈一夜吧,明天,快活王就要將你們帶回去了,我雖然沒去過那地方,但想來必定是不錯的。」
王憐花道:「快活王難道要回家了么?」
白飛飛道:「明天清晨就動身,這快活林,委實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之處了,是么?」
王憐花喃喃道:「能瞧瞧快活王的老窩,倒不錯,只是……他為什麼不趁這時候進兵中原,反而退回老窩去?」
白飛飛道:「你要知道,他是個很謹慎的人,沒有把握的仗他是從來不打的,他在進兵中原之前,自然還要許多準備,何況……」
她嫣然一笑,接道:「他此番先退回去,主要還是為了和我結婚。」
沈浪終於忍不住道:「你……你難道真的要嫁給他?」
白飛飛咯咯笑道:「你吃醋么?」
沈浪道:「你莫忘了,他究竟是你的父親。」
白飛飛突然斂去了她那動人的微笑,一字字道:「只因為他是我父親,所以我才嫁給他。」
沈浪動容道:「你……你難道……」
白飛飛仙子般溫柔的眼波,突然變得如同魔鬼般惡毒。
她惡毒地微笑道:「你難道還猜不透我的用意?」
王憐花突然介面道:「我卻早已猜到了……當快活王發現他的『妻子』竟是他親生的女兒時,那隻怕比殺他千百刀還要令他痛苦。」
他哈哈大笑道:「無論如何,他到底也是個人呀。」
白飛飛獰笑道:「還是你了解我……我們身子里流的究竟是同樣的血……那正是惡魔的血,那血里是浸過百毒的。」
王憐花大笑道:「不錯,這毒血本是他遺傳下來的,不想現在卻毒死了他自己。」
熊貓兒瞧著他兩人,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寒噤,喃喃道:「這樣的兄妹……這樣的父子……莫非他們身子里流著的當真是惡魔的血?這樣的血可不能再遺傳下去了。」
朱七七嘶聲道:「你恨的既然只是快活王,為什麼又要害我們?為什麼?……我們究竟又和你有什麼仇恨?……」
白飛飛道:「我為什麼要殺死你們?……這理由可不止一個。」
朱七七道:「你說!你說呀!」
白飛飛道:「我若不將你們獻給快活王,他又怎會如此信任我?如此看重我?……你們正是我晉身的工具,這就是我第一個理由。」
朱七七慘笑道:「你還有別的理由?」
白飛飛道:「自然還有……我是個不幸的人,我這一生的命運,已註定了只有悲慘的結果,我絕不會眼看你們活在世上享受快樂。」
她語聲說來雖緩慢,但卻含蘊著刀一般銳利的怨毒與仇恨!她恨每一個人,甚至連自己都恨。
她仰首狂笑道:「只恨我力量不夠……我若有這力量,我恨不得將世上所有的人全都殺死,全都殺得乾乾淨淨。」
朱七七道:「那麼,你自己活著又有何樂趣?」
白飛飛道:「我?……你以為我想活著?」
她咯咯笑道:「告訴你,從我懂事的那天起,我就是為了『死』而活下去的。生命既是如此痛苦,我只有時時刻刻去幻想死的快樂。」
朱七七瞧著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沈浪苦笑道:「難道你心裡只有仇恨?」
白飛飛轉了身,將杯中的酒全都灑在地上,大笑道:「不錯……死亡,仇恨,在我眼中看來,世上只有這兩樣事是可愛的;『死亡』令我生,『仇恨』令我活……」
她咯咯地笑著,退出了門,石門「砰」地關起。
但在這石室中,似乎還瀰漫著她瘋狂的笑聲。
「死亡……仇恨……死亡……仇恨……」
快活王果然在第二日清晨離開了快活林。
這是個浩浩蕩蕩的行列,無數輛大車,無數匹馬。
快活王屬下竟有這許多人,這些人在平時竟是看不到的,由此可知快活王屬下紀律之嚴明,實非他人可及。
快活林的主人李登龍夫婦與楚鳴琴始終沒有露面,李登龍固然死了,但那廖春嬌與楚鳴琴呢?
這種人自然沒有人過問。
快活王所在之地,突然少去幾個,甚至幾十個人,都是很普通的,何況少的又是這些微不足道的人。
浩浩蕩蕩的行列,向西而行。
沈浪、朱七七、熊貓兒、王憐花四個人擠在一輛車裡,車轅上跨著四條大漢,在監視著他們。
其實,根本無需任何監視,他們也是跑不了的,他們身上都已被點了七八處穴道,根本連動都不能動。
是晴天,道路上揚起了灰塵。
灰塵吹入車窗,吹在沈浪臉上,他的臉看來已無昔日的光彩,但他嘴角笑容,卻仍然沒有改變。
縱然這是一段死亡的旅途,縱然死神已來到他面前,但沈浪還是要笑的,笑著面對死亡,總比哭容易得多。
車聲轔轔,馬聲不絕,就這樣走了一個上午。
突然一匹胭脂馬馳來,白飛飛的臉,出現在車窗外,她面上的笑容,又已變得那麼溫柔,那麼可愛。
她揮了揮手,跨在車窗外的大漢立刻跳了下去。
王憐花道:「你可是為咱們送吃的來了么?」
白飛飛柔聲道:「是呀,我怎忍心餓著你們?」
她一揚手,拋進了一個包袱。
包袱里有熏雞、鹿肉、大腸,還有些燒餅。
王憐花等人這兩天簡直都可說沒有吃什麼,此刻一陣陣香氣撲鼻而來,當真是令人饞涎欲滴。
王憐花笑道:「你真是好心,但你若不解開咱們的穴道,咱們怎麼吃?」
白飛飛嫣然笑道:「我東西已送來,怎麼吃可是你們自己的事了,你總不能要我喂你們吧,快活王會吃醋的。」
她馬鞭一揚,竟嬌笑著打馬而去。
王憐花等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些食物,卻吃不到嘴,這種滋味可真比世上任何刑罰都要難受。
熊貓兒更是氣得全身都要爆炸了,但他也只有眼睜睜地瞧著,他連手指都不能動,他簡直要發瘋。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那清脆的、銀鈴般的笑聲又在窗外響起,白飛飛又探進頭來,眼波一轉,笑道:「哎喲,你們的食量真小,這些東西看來就像動也沒有動似的,是嫌它們不好吃么?」自窗子里伸入手,提起那包袱,遠遠拋了出去。
一路上,沈浪他們就這樣受折磨,白飛飛似乎只有瞧著別人這樣受苦時,她自己才會開心。
不到兩天,他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朱七七顯然的憔悴了,熊貓兒雖想怒罵,卻連說話都已沒有力氣。
第二日黃昏,夕陽照著道上的黃沙,天地間彷彿已成了一片凄迷的暗黃色,也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陣蒼涼的歌聲。
「一出玉門關,兩眼淚不幹……」
熊貓兒慘然一笑,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聽見過這兩句歌,我想:蒼涼的落日,照著雄偉的玉門關,一個孤獨的旅人,騎著馬在夕陽下踽踽西去,那必是一幅撼人心弦的圖畫,我總是幻想著自己有一天也能到這裡……」
王憐花道:「現在,你總算到這裡了。」
熊貓兒黯然道:「不錯,現在我總算到這裡了,但蒼涼的落日在哪裡?雄偉的玉門關在哪裡……我什麼都瞧不見,我只怕永遠也瞧不見了。」
朱七七用儘力氣,大聲道:「貓兒,你怎地也變了,怎地變得如此頹唐?你昔日的勇氣到哪裡去了?」
王憐花嘆道:「你難道不知道,世上只有飢餓最能消磨人們的勇氣。」
朱七七默然許久,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時馬車突然停頓下來,車窗外卻有駝鈴聲響起。
幾條大漢開了車門,把沈浪他們扛了下來。
夕陽映照下,黃沙道上已排列著一行長長的駱駝行列,有的駱駝上還搭著個小小的帳篷。
極目望去,前面風沙漫天,正是出關的第一片沙漠「白龍堆」。到了這裡,馬車已是寸步難行。
大漢們呼哨一聲,就有兩匹駱駝伏下身來。
熊貓兒忍不住問道:「這是幹什麼?」
那大漢冷冷道:「這就叫沙漠之舟,你乖乖坐上去吧。」
說話間,熊貓兒已被塞入駝峰上那小小的帳篷里。
朱七七黯然瞧著沈浪,她想到自己還能和沈浪擠在這小小的帳篷里,度過這人生最後的一段旅途,心裡也不知是甜是苦。
突然間,只見白飛飛又縱馬而來,咯咯笑道:「坐在高高的駱駝上,走過夕陽下的沙漠,這是否也頗有詩意?朱七七,你想和誰坐在一起呢?」
朱七七咬著牙,不說話。
白飛飛笑道:「你不願意睬我,是么……好。」
她臉色一沉,以鞭梢指著王憐花道:「將這位姑娘和他放在一匹駱駝上……王憐花,我總算對你不錯,是么……」絲鞭一揚,放聲大笑,縱馬而去。
朱七七心都碎了,嘶聲道:「白飛飛,求求你……求求你,這已是我們最後一段路了,你讓我和沈浪在一起,我死也感激你。」
但白飛飛頭也不回,卻早已去遠了。
王憐花悠悠道:「算了吧,你喊也沒有用的……其實我和沈浪也差不了多少,你就把我當成沈浪又有什麼關係。」
朱七七眼波絕望地瞧著沈浪,顫聲道:「沈浪……沈浪……沈浪……」
此時此刻,她什麼都已說不出來,只有不斷地呼喚沈浪的名字,每一聲呼叫中,都充滿了令人斷腸的悲傷與怨恨,就連那些大漢們都似已不忍卒聽。深情的戀人臨死前還要被人拆散,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悲慘的事?
朱七七又怎能不柔腸寸斷,痛哭失聲?
沈浪溫柔地瞧著她,一字字道:「你放心,這絕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段路的。」
朱七七痛哭著道:「但我現在卻情願死……我現在死了,至少還能瞧著你。」
熊貓兒瞧著他們,心裡什麼都已忘了,只剩下悲憤,絕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悲憤。
他突然嘶聲大呼道:「蒼天呀蒼天,求求你讓我活著,我絕不能就這樣含恨而死。」
風沙捲起,卷沒了蒼穹。
他悲愴的呼聲,也無助地消失在呼號著的狂風裡。
一塊木板巧妙地架在駝峰間,那小小的帳篷便搭在這木板上,駱駝行在風沙中,帳篷也隨風搖動。
沈浪與熊貓兒就像是坐在風浪中的一葉扁舟里,一聲聲震耳的駝鈴,在狂風裡聽來竟彷彿十分遙遠。
而朱七七……朱七七更像是已遠在天畔。
熊貓兒沒有說話,他甚至連瞧都不敢去瞧沈浪,他怕一瞧見沈浪,就要忍不住流下淚來。
沈浪卻在靜靜地瞧著他,他的臉,距離沈浪還不到一尺,搭在駝峰上的帳篷,自然小得可憐。
夜已很深了,縱然近在咫尺的臉,也漸漸瞧不清楚,快活王似乎急著要回去,竟冒著風沙連夜趕路。
也不知過了多久,熊貓兒終於抬起頭來。
朦朧中,他只見沈浪的臉竟安詳得很,這種不可思議的忍耐力,幾乎已不是人類所具有的。
熊貓兒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麼?」
沈浪道:「在這種時候,最好什麼也不要想。」
熊貓兒道:「但……但你想咱們還有機會逃么?」
沈浪微微一笑,道:「只要活著,總有機會的。」
熊貓兒嘶聲道:「但我們又還能活多久?」
沈浪緩緩道:「看情形白飛飛並不想殺死我們,否則她就絕不會用言語攔阻了快活王。也許,她覺得還沒有將我們折磨夠,而我們只有活著時,她才能折磨我們,所以,她絕不會讓我們死的……」
熊貓兒慘然道:「這樣活著,和死又有什麼分別?」
沈浪道:「有分別的……只要能活著,就和死不同;所以,你我絕不可自暴自棄,我們一定要白飛飛覺得有折磨的價值,我們才能活下去。」
他微微一笑,接道:「還有信心,最主要的是信心,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要有活下去的信心,只有生存,才是人類真正的價值。」
熊貓兒瞧著他,瞧著他雖然柔和,但卻永不屈服的目光,瞧著他那永遠不會在任何折磨下消失的微笑……
這正是值得全人類為之驕傲的典型。
熊貓兒忍不住自心底發出崇敬的一笑,嘆道:「你和白飛飛,又是多麼不同的兩種人,她的生存是為了死亡與仇恨,而你,你縱然死,卻也是為了別人的生存……」
外面狂風的狂號聲更凄厲了,就像是妖魔的呼號,一心要攫取人們的生命,撕裂人們的靈魂。
突然間,前面傳來洪亮的呼聲。
「停步……紮營……停步……紮營!」
呼聲一聲緊接著一聲,在狂風中從前面傳到後面,浩浩蕩蕩的駱駝隊,終於完全停頓了下來。
但沈浪與熊貓兒還是被留在這小小的帳篷里,直過了有約摸頓飯工夫,才有人將他們移出去。
在這段時間裡,他們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既沒有嘈雜的人聲,也沒有搬運物件聲,更沒有敲打聲。
但此刻,他們卻瞧見快活王那豪華的帳幕已在一個避風的大沙丘後支起,還有四五個較小的帳篷分列在兩旁。
兩條大漢將他們送到最左邊的一個帳篷里,帳篷里零亂地堆著些雜物,一人蜷曲在角落中,那正是朱七七。
朱七七早已在期待著沈浪,此刻,她瞧見了沈浪,她目光中充滿了悲哀,也充滿了渴望。
她渴望能投入沈浪懷中,渴望能與沈浪緊緊擁抱在一起,即使她將在這擁抱中粉身碎骨,她也在所不惜。
只是,沈浪卻被放在另一個角落裡,他們間相距雖不過咫尺,但在她眼中卻彷彿天涯般遙遠。
她縱然用盡了所有力量,也無法向沈浪那邊移動一寸,她根本無法觸及他那纖長的手掌,堅實的胸膛。
她唯一能觸及的,只是他那溫柔的目光。
她目光已和他融化在一起——那不止是目光的融化,也是生命的融化,靈魂的契合,那正是沒有任何力量所能分開的。
那已不需任何言語來表示他們的心意。
王憐花長嘆一聲道:「沈浪,你莫要怪我,那不是我的主意。」
沈浪微微一笑,道:「沒有人怪你。」
王憐花苦笑道:「我雖然和她在一個帳篷里,但那罪卻真不好受,她竟始終瞪大了眼睛,瞪著我,她好像恨不得一口咬斷我脖子似的。」
他長嘆接道:「我現在才知道一個人的怨恨竟有這麼大的力量,她雖然只不過是瞪眼瞧著我,我卻已忍不住要流冷汗。」
熊貓兒忍不住道:「你會怕她?」
王憐花道:「我自然不是怕她,我只是怕她那目光,怕她那目光中所含蘊的怨毒之意,那種怨毒無論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可怕的。」
熊貓兒默然半晌,嘆道:「不錯,仇恨的力量,的確可怕得很。」
王憐花道:「我以前聽人說過,世上唯一比『愛』更可怕的力量,就唯有『仇恨』,我現在總算已能明了這句話的意思。」
突聽帳外一人大聲介面道:「不錯,世上最偉大的力量,就是仇恨。」
語聲中,白飛飛已走了進來。
她穿著件織金的厚呢長袍,用一根金帶束住了她滿頭披散的黑髮,看來就像是沙漠中最美麗的公主。
她面上的笑容仍是溫柔而可愛的,但那雙美麗的眼睛裡,卻閃動著一絲冷酷的、詭譎的光芒。
她目光掃過了每個人的臉,微笑道:「現在,你們應該已體會出仇恨是何滋味了吧。」
沒有人說話,朱七七已恨得說不出話來。
白飛飛悠悠道:「我這樣對你們,只是要你們嘗一嘗仇恨的滋味……在這以前,你們真的恨過什麼人嗎……」
她飄飄走到朱七七面前,緩緩道:「但現在,你是真的恨我了,是么?」
朱七七咬著牙,瞪著她。
白飛飛緩緩笑道:「我不許你和沈浪乘一匹駱駝,這在別人眼中看來,只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卻已恨我入骨。」
朱七七顫聲道:「你……你明明知道……」
白飛飛截口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有許多在別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但在情人眼中,意義就變得十分重大。」
朱七七突然嘶聲大呼道:「不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得要死。」
白飛飛道:「我只不過將你和沈浪分開,你就如此恨我,那麼,假如你的母親被迫終生不能和自己相愛的人相見,只因她被人污辱已無顏再見他,到最後卻又被那污辱了她的人無情地拋棄……」
她神情漸漸激動,凄厲地接著笑道:「假如你就是她被人污辱時生下的孩子,她只因深恨著那使她生下這孩子的人,所以也將這怨恨移在你身上。」
她嘶聲接道:「所以你一生下就已被人痛恨著,你一生下來就活在只有仇恨,沒有愛的世界裡,就連你唯一的親人,你的母親都恨你,而你卻完全沒有任何過錯。」
她一把抓住朱七七的衣襟,大叫道:「假如你就是這樣長大的,你又如何?」
朱七七動容道:「我……我……」
白飛飛凄然一笑道:「像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自然想像不到這種事的,你只因有人不許你和你的情人共乘一匹駱駝,就自覺已是世上最悲慘的人了,就已恨不得將那人一刀刀殺死,一寸寸割開。」
朱七七垂下了頭,頓聲道:「我沒有這意思。」
白飛飛手指一根根鬆開,站直身子,長長吐出了口氣,面上突又泛起了那溫柔而又可愛的笑容。
她回眸向沈浪一笑,悠悠道:「她既然沒有這意思,明天就還是讓她和王憐花坐在一起吧。」身子一轉,盈盈走了出去。
帳篷里許久沒有人說話,卻有人送來了食物清水,而且喂他們吃了,他們還是無話可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熊貓兒嘆息一聲,喃喃道:「這真是個不可猜測的女子,到現在為止,我真不知是應當愛她,還是應當恨她?也許……是該可憐她吧。」
這時,帳篷外,突然射出一根火箭。
火箭直射入黑暗的天空里,鮮紅的火花,被狂風吹散,猶如滿天流星火雨——這時第二根火箭又已升起。
帳篷里的沈浪等人,自然瞧不見這奇麗壯觀的景象。
他們只聽見急箭破風之聲,嗤嗤不絕,還聽見遠處隱隱似有呼喝狂叫之聲,自狂風中一陣陣飄來。
王憐花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熊貓兒道:「莫非有人來襲?」
王憐花道:「誰敢來捋快活王的虎鬚。」
沈浪沉吟道:「話雖如此,但關外民風強悍,多為化外之民,眼見得快活王車馬侍從如此之盛,說不定也會來動一動的。」
熊貓兒笑道:「無論如何,這對咱們總是好的。」
王憐花冷笑道:「這也未必見得,那些野人,什麼事都做得出的,說不定……」
突然間,一人閃身而入,急服勁裝,長身玉立,眸子里光芒閃動,卻正是那精明剽悍的急風第一騎。
熊貓兒眼睛一瞪,道:「你來幹什麼?」
急風第一騎微笑道:「王爺有請各位出去。」
沈浪笑道:「深夜之中,有何見教?」
急風第一騎道:「外面只怕立刻就要有好戲登場,各位不瞧瞧,實在可惜……同時,王爺更想請沈公子瞧瞧他老人家的手段。」
帳篷之外,卻是靜悄悄的,大漢們一個個身上都裹著厚重的氈子,睡在沙上,像是已睡著了。
快活王那華麗的帳篷里,雖有燈光透出,但卻寂無聲息,沈浪他們就坐在帳篷外的陰影里。
這時那呼喝狂叫之聲,已越來越近。
突然間,馬蹄之聲也響起,一群人馬,手舉著長刀,直衝過來,刀光霍霍,馬聲長嘶,聲威十分驚人。
本像是已睡著了的大漢們,突然一躍而起,厚氈里竟早已藏著強弓,弓弦響處,急箭暴雨般射出。
四面的小沙丘後,也有無數條大漢閃出,那一群人馬,突然之間便陷入了重圍,有的狂叫著舞刀避箭,有的已慘呼著中箭落馬,有的卻要打馬直踏敵營,但快活王陣前卻已有兩隊人迎了上去。
這兩隊大漢右手拿著雪亮的鬼頭刀,左手肘上,卻架著藤牌,藤牌護住了身形,鬼頭刀直砍馬腿。
剎那間,只聽健馬悲嘶聲,狂呼慘號聲,刀劍相擊聲……在狂風中響徹這荒涼而遼闊的沙漠。
黃沙上,也已立刻流滿了鮮血。
四周也亮起了火把,被狂風拉得長長的。
閃動的火光下,只見馬上的騎士,一個個俱是長皮靴,大風氅,白巾蒙面,手裡的長刀,也帶著彎曲。
他們雖然在這瞬息之間,便已傷亡慘重,但剩下來的人,卻絕不退縮,仍然揚刀向前直衝。
快活王門下一條大漢舉著藤牌迎上去,馬上的騎士突然自馬鞍上拔出一根標槍,狂呼著直刺過來。
標槍竟穿透了藤牌,將那大漢直釘在地上。
馬上騎士直衝向快活王的營帳。
只聽「嗖」的一聲,劍光閃動,急風第一騎自半空中一掠而過,馬上的騎士頓時已剩下了半邊腦袋。
鮮血有如旗花火箭般直飆上去,馬上的騎士卻仍不倒,人馬繼續向前沖,眼見便要衝入快活王的營帳。
只聽得又是「嗖」的一聲,急風第一騎馬又已自那邊掠回來,劍光閃處,馬腿俱斷,狂嘶著向外滾了出去。
熊貓兒動容道:「想來這就是西域的戰士了,果然勇猛剽悍。」
王憐花嘆道:「但快活王門下也的確不弱,在這種情況下,才可看出他們每一人俱都當真是久經訓練的戰士,誰也不可輕侮。」
沈浪沉聲道:「尤其是那急風第一騎,非但武功顯然高出儕輩,而且才智也很高,假以時日,此人絕非池中物。」
王憐花笑道:「此人一經沈浪品題,當真是身價十倍了。」
說話之間,那百餘騎西域戰士已剩下一半。
突聽遠處號角之聲響動,響徹雲霄。
西域戰士呼哨一聲,俱都掉轉了馬頭。
急風第一騎振臂呼道:「讓開道路,給他們回去。」
沙塵漫天,呼喝之聲終於遠去,染紅了的黃沙上,倒滿了屍身,數十柄彎刀插在沙里,刀穗猶在風中飛舞。
熊貓兒嘆道:「血戰!好一場血戰。」
只聽一人大笑道:「大漠之上,這樣的戰事又算得了什麼。」
笑聲中,快活王已大步而出,目光睥睨,捋須笑道:「大漠風光,想來必非中原可比,沈浪,你說是么?」
沈浪嘆道:「鮮血染在黃沙之上,顏色也似分外不同。」
快活王高歌道:「黃沙碧血,英雄狂歌不歇,飛刀劍,且將狂奴首級作唾壺,勇士身經千百戰,有人來犯,留下頭顱。」
歌聲歇處,狂笑道:「本王麾下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的勇士,龍捲風呀龍捲風,只要你有膽量,就儘管來吧。」
沈浪道:「龍捲風?」
快活王道:「這一群人正是大漠之上,聲勢最強的一股幫匪,為首之人,便是龍捲風,也唯有他有這個膽子,來捋本王之虎鬚。」
熊貓兒忍不住問道:「此人是何模樣?」
快活王道:「本王未曾見過。」
熊貓兒道:「難道這是他們第一次?」
快活王大笑道:「這些人認為本王霸佔了他們的地盤,一年前便已不斷地前來騷擾,只是,那龍捲風想必也聽過本王的名聲,又怎敢來與本王交手。」
其實這「龍捲風」也是大漠中一個傳奇人物,據說此人來無影,去無蹤,誰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只聽快活王沉聲又道:「龍捲風雖然常來騷擾,但像今日這般大舉來犯,這倒還是第一次,看來他們此刻雖然退去,但絕未死心,今夜想必還要再來的。」
沈浪道:「他們這一次來的人雖多,顯然還非主力,他們的主腦人物,必定還留在後面調派人馬,是以號角一響,他們立刻就退了回去。」
快活王撫掌大笑道:「沈浪究竟不愧是沈浪……不錯,他們第一次進擊,顯然只不過是為了試探本王的實力,並未存心求勝,是以號角一響,不論勝負,都得退回。」
熊貓兒嘆道:「以這麼多條性命來作試探,這代價豈非太高了么?」
快活王大笑道:「戰場之上,但求能勝,何擇手段,這區區幾十條人命,又算得了什麼?」
熊貓兒長嘆道:「這運籌定計之人,心腸也未免太冷酷了。」
王憐花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心腸若不冷酷,豈是大將之才;看來這龍捲風非但剽悍善戰,智計也頗不弱哩。」
快活王睥睨狂笑道:「本王正是要瞧瞧他究竟有多大的手段。」
笑聲頓處,突然厲聲道:「檢點傷員。」
急風第一騎快步奔來,躬身道:「啟稟王爺,傷員已點過了。」
快活王道:「情況如何?」
急風第一騎道:「弟兄死了七個,傷十三個,傷亡共計二十人,但對方卻共計死了一百十七個,多出我們九十七人。」
快活王沉吟半晌,忽然又道:「白姑娘哪裡去了?」
急風第一騎道:「弟子未曾見著。」
快活王道:「陣式安排好了么?」
急風第一騎道:「弟子依王爺之命,分成十六隊,四隊弓箭手,四隊刀斧手,四隊藤牌手,四隊長槍手,各由急風隊中七人率領。」
快活王道:「步哨放出去了?」
急風第一騎道:「三弟率領步哨二十人,早已去了。」
快活王揮手道:「很好,退下去吧。」
火光閃動,黃沙在狂風中卷舞,四面人影幢幢,刀光閃動,沙上屍身縱橫,血跡才幹。
天地間,正是充滿了蕭索肅殺之氣。
快活王負手立在營帳前,喃喃道:「戰場……這就是戰場;這就是能使自古以來的英雄俱都沉醉之地,本王……本王看來也不能例外的。」
朱七七忍不住道:「這種鬼地方,有什麼好沉醉的。」
快活王大笑道:「戰場上的刺激與樂趣,又豈是小小女子能了解……當你握重權,千百人的性命俱都決定於你一剎那之間時,你心裡的感覺,再無任何言語所能形容,你所得的快樂,也再無任何事所能替代。」
話聲未了,突見遠處一條人影如飛掠來。
大漢們紛紛厲喝道:「什麼人?停步。」
又有人喝道:「再不停步,就放箭了。」
那人影咯咯笑道:「混蛋,連我都不認識了么?」
銀鈴般的笑聲中,白飛飛苗條的身影已落在快活王面前,她已換上了件緊身衣衫,面上也蒙起了片輕紗。
快活王展顏笑道:「你到哪裡去了?本王正在為你著急哩。」
白飛飛掀起面紗,笑道:「王爺猜猜看。」
快活王目光閃動,道:「你莫非去刺探龍捲風的軍情去了?」
白飛飛拍掌笑道:「王爺真是絕世之才,什麼事都瞞不過王爺的。」
快活王柔聲道:「龍捲風並非尋常盜匪可比,你孤身前去,若有萬一,那如何得了,你……你又何苦為本王如此涉險。」
這一代梟雄,在白飛飛面前,居然也變得溫柔起來——白飛飛呀白飛飛,你的確有令男子沉醉的魔力。
只聽白飛飛嬌笑道:「我身子都已是王爺的,就算為王爺死了,又有何關係……何況,就憑那些人,能殺得死我么?」
快活王撫掌大笑道:「本王竟忘了咱們的『幽靈宮主』來去無蹤,神鬼難測,區區龍捲風,又怎會放在她的眼裡?」
白飛飛道:「可怕的本不是龍捲風。」
快活王笑道:「可怕的是你,是么?」
白飛飛嬌笑道:「王爺怎地也開起玩笑來了。」
快活王道:「血戰之暇,本該輕鬆輕鬆。」
白飛飛道:「但我說的是另外一個人。」
快活王微微動容道:「是誰?」
白飛飛道:「是他們的軍師。」
快活王皺眉道:「軍師?……龍捲風居然還有個軍師?這我怎地從未聽人說起過……你卻又怎會知道的?」
白飛飛道:「我自然是聽龍捲風屬下弟兄說的。」
快活王道:「他們如何說法?」
白飛飛道:「我在暗中聽他們的口氣,固然將『龍捲風』看成個了不起的英雄,但對那軍師,卻更是敬如神明。」
快活王道:「此人是何模樣?」
白飛飛道:「龍捲風與那軍師所在的帳幕,外面警戒甚是嚴密,任何人都休想闖進去,我自然也沒有見著他。」
快活王道:「你可曾探出他的姓名?」
白飛飛道:「我將他們的暗哨誘出來一個,那漢子倒也骨頭很硬,無論我怎麼威逼利誘,他都不肯開口。」
快活王笑道:「你自然有令他開口的法子的。」
白飛飛嫣然一笑,道:「於是我就掀起面紗,向他一笑……他就什麼話都說了。」
快活王撫須大笑道:「自然要說的,天下的男人,有誰能抵擋你的一笑?」
朱七七忍不住大聲道:「這裡最少就有兩三個。」
快活王卻不理她,又道:「他說了什麼?」
白飛飛道:「據他說,這位軍師是個神秘人物,加入龍捲風一夥,並沒有多久,不但龍捲風對他百般信任,別的人也都對他佩服得很。只是,此人終日都披著件黑披風,還用黑巾蒙著臉,誰也沒有瞧過他的真面目。」
快活王道:「他的名字呢?」
白飛飛一字字道:「他沒有名字,卻自稱『復仇使者』。」
快活王動容道:「復仇使者?……莫非他與本王也有什麼仇恨?龍捲風此番大舉來攻,莫非就是被他說動的?」
白飛飛道:「看來只怕是如此了。」
快活王沉聲道:「他自稱『復仇使者』,隱藏了名姓,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處處故作神秘……莫非是本王認得的人?」
白飛飛道:「王爺想不出他是誰么?」
快活王道:「他能在短時期中,便令龍捲風那般悍匪如此信任,而且瞧他的行事,也的確是又穩又狠,本王委實想不出他是誰來。」
朱七七忍不住又冷笑道:「你的仇人太多了,自然想不出他是誰。」
快活王心事重重,他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又問道:「除此之外,你還探出了什麼?」
白飛飛道:「我瞧他們的人馬,除了從這邊慘敗退回的之外,已不到兩百個,看來實力也不算如何強大。」
快活王道:「哦,剩下的已不到兩百個,本王倒是太高估他了。」
白飛飛道:「所以,他們此刻也不敢輕舉妄動,像是正在那裡等著機會,但一個個都是戰志高昂,似乎還要再做第二次進攻。」
快活王目光一閃,厲聲笑道:「等著機會……哼哼,本王焉有機會給他。」
白飛飛道:「王爺想怎樣?」
快活王沉聲道:「先發制人,以攻為守,攻其無備。」
白飛飛拍掌嬌笑道:「攻其無備,取其必勝,王爺之才,人所難及。」
快活王回頭笑道:「沈浪呀沈浪,你看本王之計如何?」
沈浪嘆道:「果然不愧有大將之才。」
快活王大笑道:「大將之才……豈止大將之才而已,古來之大將,又有誰比得上本王?想那韓信如有本王之狠,便不致死在婦人手中,那項羽若有本王之忍,也不致自刎於垓下,其餘諸子更何足道哉。」
沈浪長嘆道:「狠、忍兩字,的確無人比得上你。」
快活王仰天長笑不絕,道:「能得沈浪一言,當真勝過別人恭維萬句。」
揮手大喝道:「置酒來。」
白飛飛笑道:「待賤妾親為王爺倒酒。」
快活王睥睨狂笑道:「待本王飲過這杯酒,便要殺他個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金杯滿盛美酒,縴手親自奉上。
快活王一飲而盡,厲喝道:「急風第一騎何在?」
急風第一騎應聲而來,躬身道:「弟子聽命。」
快活王道:「調度人馬,準備攻擊。」
急風第一騎道:「是。」
他還未退下,突聽馬蹄之聲響動,一騎飛馳而來。
大漢們又自厲喝道:「什麼人?下馬。」
馬上那人手舞一面白旗,大呼道:「在下奉幫主之令,請降而來。」
急風第一騎笑道:「咱們還未打,他們已投降了。」
快活王長眉軒動,喝道:「讓他進來。」
健馬急馳而至,馬上人翻身下馬,伏地而拜,頓首道:「王爺慈悲……王爺慈悲……」
快活王捋須道:「你們要降了么?」
那人頓首不已,道:「王爺之才,皎如日月,我家幫主,自知螢火之光,難與日月爭明,是以命小人前來請降,從此歸順王爺麾下。」
快活王大笑道:「龍捲風倒當真不愧是個聰明人,他此刻若是不降,只怕你家弟兄們便無類了。」
那人伏地道:「但求王爺開恩。」
快活王大聲道:「好,你且回去令他列隊而拜,本王立即便來受降。」
那人頓首道:「多謝王爺天高地厚之恩,小人們永生不忘。」
伏地而退,退後十餘步,一躍上馬,打馬而去。
快活王目送人馬遠去,微微笑道:「龍捲風呀龍捲風,你真是個聰明人么?」
白飛飛含笑瞧著他,悠悠道:「王爺是不是……」
快活王大笑道:「自然是的。」
笑聲突頓,厲聲道:「準備進攻。」
急風第一騎怔了怔,道:「他們既已降了,為何還要進攻?」
快活王厲聲道:「他們既已準備本王前去受降,必定更無準備,本王正可趁此良機進擊,正好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急風第一騎驚喜道:「王爺果然高見。」
快活王大笑道:「兵不厭詐,除敵務盡,這正是本王素來作風。」
急風第一騎道:「對,這種人自然不能再讓他活著,自然要斬草除根。」
快活王大步行出,厲聲道:「十六隊留下兩隊防守,其餘都隨本王前去,待本王殺光了他們,且讓天下人瞧瞧與本王作對的人是何下場。」
快活王、白飛飛統率人馬而去,風聲更凄厲了。
熊貓兒嘆道:「好一個快活王,好狠的心腸,好毒的手段。」
沈浪微微一笑,道:「但這次他卻只怕要上當了。」
熊貓兒奇道:「上當?」
沈浪道:「他此番前去,必定會撲個空。」
熊貓兒更奇怪問道:「為什麼?」
沈浪微笑道:「龍捲風此番投降,其實乃是假的,你瞧那前來請降之人,雖然裝作害怕的模樣,但言語便捷,行動間也無驚慌之態,哪裡像是真要投降的樣子。」
熊貓兒道:「但……但他們……」
沈浪道:「他們一面假作投降,一方面便已在調度人馬,只等快活王這邊一過去,他們便必定要前來進攻。」
他一笑接道:「這正也是兵不厭詐,以牙還牙。」
熊貓兒笑道:「原來他們使的竟是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
沈浪道:「不錯。」
熊貓兒道:「但他們又怎知快活王……」
沈浪截口道:「看來他們那軍師,非但智謀不在快活王之下,而且對快活王的性格,也了如指掌,早已算定快活王必有這一招,是以才布下此計。」
朱七七笑道:「這兩人倒是針鋒相對,旗鼓相當。」
沈浪道:「只是快活王卻不能知己知彼,是以這一仗是輸定了的。」
熊貓兒笑道:「不錯,他對快活王的事了如指掌,但快活王卻連他是誰都不知道,這一仗不必打就已輸定了。」
朱七七嫣然道:「快活王若有沈浪這樣的軍師,就不會輸了,你聽他自吹自擂,其實他又怎能比得上沈浪的一根手指。」
王憐花忽然冷冷道:「但願那軍師沒有沈浪這般聰明,但願沈浪沒有說中。」
沈浪微笑道:「那軍師既然自稱『復仇使者』,與快活王交鋒,想來定有必勝的把握,否則豈非變成『送死使者』了么?」
王憐花長長嘆了口氣,道:「他若真有你所想的這般聰明,咱們就慘了。」
朱七七怔了怔,皺眉道:「咱們怎會慘了?」
王憐花也不說話,只是瞧著前面。
前面不遠,正有幾個佩刀大漢在往複巡邏,監視著他們的動靜,只是卻聽不見他們在說的什麼。
朱七七想了想,面色突然大變,道:「不錯,咱們是要慘了。」
沈浪道:「哦,是么?」
朱七七顫聲道:「龍捲風的鐵騎若攻來,此間守軍必定不能抵擋,那『復仇使者』為復仇而來,殺戮必重,必定要將這裡殺得雞犬不留。」
熊貓兒失聲道:「不錯,那時咱們也必定會被他一齊宰了的,咱們縱然辯白,他們也必定不會相信咱們的話。」
王憐花一字字笑道:「正是如此,只要龍捲風鐵騎一到,快活王營中必定玉石盡焚。」
朱七七惶然道:「沈浪,咱們該怎麼辦呢?」
沈浪微微一笑,道:「你莫要著急,咱們或許還有生機亦未可知。」說到這裡,突然大聲道:「那邊的朋友,請過來一趟好么?」
巡邏的大漢對望了一眼,嘀嘀咕咕,像是又商量了一陣,終於有兩人走了過來,一人高大魁偉,一人瘦削蒼白。
那高大的一人吆喝著:「過來幹什麼?」
沈浪含笑道:「這裡風大得緊,不知可否請大哥將咱們移到後面避風處去,再拿幾張氈子給咱們蓋著。」
那大漢「嗤」的一笑,道:「人家都說你是條鐵漢,不想你身子竟如此嬌嫩。」嘴裡雖這麼說,但神情看來卻已答應了。
那瘦削的一人冷冷道:「王爺再三囑咐,說這幾人賊得像狐狸,叫咱們千萬莫要大意,我看,咱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那大漢笑道:「我瞧他們倒怪可憐的,何況,他們此刻連手指都動不了,還能拿咱們怎麼,咱們就行個好吧。」
那瘦子冷冷道:「你要做主?」
沈浪微笑道:「大哥若做不得主,那麼也……」
他話未說完,那大漢已大聲道:「自然是我做主,出了錯也是我的。」
他怒沖沖地走過去,又喚了三條大漢,立刻就將沈浪他們移到帳篷後的避風處,前面的燈光,也照不到這裡。
等到大漢們走遠了,朱七七忍不住又道:「這裡只怕還是不安全吧。」
沈浪嘆道:「自然還不十分安全,但總比前面好得多了。」
朱七七道:「咱們還不是在這營區里,前面和後面又能差得了多少?」
沈浪道:「這裡燈火難以照及,龍捲風鐵騎衝來時,必定不會先留意到這裡,最重要的是,這帳幕前邊扯得很緊,頂在後方,是以後面較重,龍捲風鐵騎縱橫殺戮時,少不得要將這帳篷砍倒,那麼,這帳篷前面繩索一斷,必定就要往後倒,就可以將咱們蓋住了。」
朱七七嫣然一笑,還未說話。
王憐花已嘆道:「沈浪之長,便在於心細如髮,對每件事都觀察得絕無遺漏,除了他之外,我還未見過任何人有他這般細心的。」
朱七七笑道:「是呀,誰也不會去留意的事,他卻偏偏留意到了,這些事看來似乎一點用都沒有,但到了重要關頭,卻又偏偏是有用的,譬如說這帳篷前輕後重,咱們誰會去注意,但他卻偏偏……」
說到這裡,突聽一片急驟的蹄聲響起——馬群想必本來走得很慢,快到近前時,才加鞭急馳。
熊貓兒動容道:「果然來了。」
朱七七笑道:「沈浪果然沒有猜錯。」
她雖然在笑,笑容中卻有驚恐之色,也不知是驚是喜。
留守營地的大漢們,立刻驚慌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