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佈道:「如此甚好。東方教主素來尊敬武林前輩,看重後起之秀的少年英俠。何況任大小姐自幼跟東方教主一起長大,便看在任大小姐面上,我們也敢對令狐公子無禮。」
令狐沖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方證和沖虛當令狐沖和賈布對答之際,察看周遭情勢,要尋覓空隙,冒險一擊,但見前後水槍密密相對,僧道二人同時出手,當可掃除得十餘枝水槍,但若要一股盡殲,卻萬萬不能,只須有一枝水槍留下發射毒水,三人便均難保命。僧道二人對望了一眼,眼光中所示心意都是說:「不能輕舉妄動。」
只聽賈布又道:「既然令狐公子願意認輸,雙方免傷和氣,正合了在下心愿。我和上官兄弟下山之時,東方教主吩咐下來,要請他子和少林寺方丈、武當掌門道長,同赴黑木崖敝教總壇盤恆數日。此刻三位同在一起,那是再好不過,咱們便即起得如何?」令狐沖又哼了一聲,心想天下那有這樣的便宜事,己方三人只消一離開天橋上,要制住賈布、上字去和他一干手下,自是易如反掌。果然賈布跟著便道:「只不過三位武功太高,倘若行到中途,忽然改變主意,不願去黑木崖了我們可無法交差,吃罪行不起,因此斗但向三位借三隻右手。」令狐沖道:「借三隻右手?」賈佈道:「正是,請三位各自砍下右臂,那我們就放心得多了。」
令狐沖哈哈一笑,說道:「原來如此。東方不敗是怕了我們三人的武功劍術,因此布下了這個圈套。只要我們砍下了自己右臂,使不了兵刃,他便高枕無憂了。」賈佈道:「高枕無憂倒不見得。任我行少了公子這樣一位強援,那便勢孤力弱得多了。」令狐沖道:「閣下說話倒坦率得很。」
賈佈道:「在下是真小人。」他提高嗓子說道:「方丈大師,掌門道長,兩位是寧可舍卻一臂呢,還是甘願意把性命拚在這裡?」
沖虛道:「好!東方不敗要藉手臂,我們把手臂借給他便是。只是我們身上不帶兵刃,要割手臂,卻有些難。」
他這個『難』字剛脫口,窗口中寒光一閃,一個鋼圈擲了出來。這鋼圈直徑近尺,邊緣鋒利,圈中有一橫條作為把守,乃是外門的知打兵刃,若有一對,便是『乾坤圈』之類了。令狐沖站在最前,伸手一抄,接了過來,不由得微微苦笑,心想這賈布也真工於心計,這鋼圈外緣鋒利台刀,一轉之下,便可割斷手臂,但不論舞得如何迅捷,總因兵刃太短,無法擋開飛射過來的水箭。賈布厲聲喝道:「既已答應,快快下手!別要拖延時刻,妄圖救兵到來。我叫一、二、三!若不斷臂,毒水齊發。一!」
令狐沖低聲道:「我向前急沖,兩位跟在我身後!」沖虛道:「不可!」賈布叫道:「二!」
令狐沖左手將鋼圈一舉,心想:「方證大師和沖虛道長是我恆山客人,說什麼也不能讓他二位受到傷害。他『三』字一叫出口,我擲出鋼圈,舞動袍袖衝上,只要毒水都射在我身上,他二位便有機會乘隙脫身。」只聽得賈布叫道:「大家預務,我要叫『三』了!」
忽聽得靈龜閣屋頂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喝道:「且慢!」跟著便似有一團綠雲冉冉從閣頂飄落,擋在令狐沖身前,正是盈盈。令狐沖急叫:「盈盈,退後!」盈盈反過左手,在身後搖了搖,叫道:「賈叔叔,黃面尊者在江湖上好響的萬兒,怎地干起這等沒出息的勾當來啦!」賈布叫道:「這個……大小姐,你……退開,別淌混水。」盈盈道:「你在這裡幹什麼來著?東方叔叔叫你和上官叔叔來送禮給我,你怎地受了嵩山派左冷禪的賄賂,竟來對恆山派掌門無禮?」賈佈道:「誰說我受了左冷禪的賄賂?我奉有東方教主密令,捉拿令狐沖送交總壇。」
盈盈道:「你胡說八道。教主的黑木令在此。教主有令:賈布密謀不軌,一體教眾見之即行擒拿格殺,重重有賞!」說著右手高高舉起,手中果然是一根黑木令片。賈布大怒,喝道:「放箭!」盈盈道:「東方教主叫你殺我嗎?」賈佈道:「你違抗教主令旨……」盈盈叫道:「上官叔叔,你將叛稈賈布拿下,你便升作青龍堂長老。」上官雲自負武功較賈布為高,入老資歷也較他為深,但賈布是青龍堂長老,自己是白虎堂長老,排名反在其下,本來就對賈布頗有心病,一聽盈盈的呼喚,不禁遲疑。盈盈是前任教主之女,現下任教主重入江湖,謀復教主之位,東方教主雖然向來對這位任大小姐十分尊重,今後卻勢必不同,但要他指揮部屬向盈盈發射毒水,卻是萬萬不能。賈布又叫:「放箭!」但他那些訓屬一直視盈盈有若天神,又見她手中持有黑木令,如何敢對她無禮?
正僵持間,靈龜閣下忽然有人叫道:「火起,火起!」紅光閃動,黑煙衝上,正是樓閣底下著了火。盈盈大聲叫道:「賈布,你好狠心,幹麼放火想燒死你的老部下?」賈布怒道:「胡說八……」
盈盈叫道:「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日月神教教眾,東方教主有令:快下去救火!」說著向前疾沖。令狐沖、方證、沖虛三人乘勢奔前。盈盈叫的是本教切口,加之閣下火起,混亂中諸教眾只一呆,令狐沖等三人便已橫越半截飛橋,破窗入閣。
三人沖入閣內,毒水機弩即已無所施其技。令狐沖搶到真武大帝座前,提起一隻燭台,右臂一振,蠟燭飛出。他知道毒水實在太過厲害,只須身上濺到一點,那便後患無窮,眼見方證、沖虛二人掌劈足踢,下手毫不容情,霎時間已料理了七八人,他提起燭台當作劍使,手臂一抬,便刺入了一人咽喉,頃刻間殺了六人。賈布與上官雲這次來到恆山,共攜帶四十口箱子二人找抬,一共有八十名漢子。這八十人其實均是日月教中的得力教眾,武功均頗了得。四十人分布於懸空寺四周,其餘四十人便取出暗藏在身的機弩,分自神蛇閣、靈龜閣中出襲。令狐沖等三人片刻之間,將賈布手下的二十人屠戮乾淨,毒水機弩散了一地。賈布手持一對羊官筆,和盈盈手中一長一短的雙劍斗得甚緊。令狐沖和盈盈交往,初時是聞其聲而不見其人,隨後是見其威懾群豪而不知其所由,感其深情而不知其所蹤。當日她手殺少林弟子,力斗方生大師,令狐沖也只是見其影而不見其形,直至此刻,才初次正面見到她和人相鬥。但見她身形輕靈,倏來倏往,劍招攻人,出手詭奇,長短劍或虛或實,極盡飄忽,雖然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便在眼前,令狐衝心中,仍是覺得飄飄緲緲,如煙如霧。賈布所使的一對羊官筆份量極重,揮舞之際,發出有似鋼鞭、鐵鐧般聲息。盈盈的雙劍始終不和他判官筆相碰。賈布每一招都是筆尖指向盈盈身上各處大穴,但總是差之毫厘。方證大師喝道:「孽障,還不撤下兵刃就擒?」賈布眼見今日之勢已是有死無生,雙筆歸一,疾向盈盈喉嚨頭戳去。令狐沖一驚,生怕盈盈避不開這一招,手中燭台刺出,嗤嗤兩聲,刺在賈布手腕脈上。賈布手指無力,羊官筆脫手,雙掌一起,和身向令狐沖撲來。方證大師斜刺里穿上,一舉臂,兩隻手掌將他雙掌拿住了。賈布使力掙扎,無法脫出對方手掌,當即飛起左腿,踢向方證下陰,招式其是毒辣。方證吧了一口氣,雙手一送,賈布向外直飛,穿門而出。只聽得叫聲慘厲,越叫越遠,跌入翠屏山外深谷之中。令狐沖向盈盈一笑,說道:「虧得你來相救!」盈盈微笑道:「總算及時趕到!」縱聲叫道:「撲熄滅了火!」閣下有人應道:「是!」原來樓閣下起火,是以硫磺硝石之屬燒著茅草,用以擾亂賈布心神,並非真的起為。盈盈走到窗口,向對面神蛇閣叫道:「上官叔叔,賈布抗命,自取其禍,你率領部屬下閣來罷,我不跟你為難。」上官雲道:「大小姐你可得言而有信。」盈盈道:「我向本教歷代神魔發誓,只要上官雲聽我號令,今後我決不加害於他,若違此誓,給三屍蟲嚼食腦髓而死。」這是日月教最重的毒誓,上字雲一聽,便即放心,率領二十名部屬下閣。令狐沖等四人走下靈龜閣,只見老頭子、祖千秋等數十人已候在閣下。令狐沖問盈盈道:「你怎麼知賈布他們前來偷襲擊?」盈盈道:「東方不敗那有這等好心,會誠心來給你送禮?我初時還道四十口箱子之中藏著什麼詭計,後來見賈布鬼鬼祟祟,領著從人到這邊來,我起了疑心,帶老先生他們一起過來瞧瞧。那些守在翠屏山下的飯桶居然不許我們上山,一下子便露出了馬腳。」老頭子、祖千秋盡皆大笑。上官雲低下了頭,臉上深有慚色。令狐沖嘆道:「我這恆山派掌門第一天上任,也便露出了胡塗無能的馬腳。明知東方不敗派人前來決無善意,卻也不加防犯。令狐沖死了,那是活該,倘若方證大師和沖虛道長竟也遭到奸人暗算……唉!」說著不住搖頭。盈盈道:「止官叔叔,今後你是跟我呢,還是跟東方不敗?」上官雲臉上變色,在這頃刻之間,要他決定背叛東方教主,那可為難之極。盈盈道:「神教十長老之中,已有六人服了我爹爹給他們的三屍腦神丹。這一顆丹丸,你服是不服?」說著伸出手掌,一顆殷紅的藥丸,在她手中滴溜溜的打轉。上官雲顫聲道:「大小姐,你說本教十大長老之中,已有六位長老……六位長老……」盈盈道:「不錯,你從未跟過我爹爹辦事,這幾年跟隨東方不敗,並不算是背叛我爹爹。你若能棄暗投明,我固然定當借重,我爹爹自也另眼相看。」上官雲向四周一瞧,心想:「我若不投降,眼見便得命喪當場,既然十長老中已有六長老歸順了任教主,大勢不所趨,我上官雲也不能獨自向東方教主效忠。」當即上前,從盈盈掌上取過三屍腦神丹,咽入腹中,說道:「上官雲蒙大小姐不殺之恩,今後奉命名驅使,不敢有違。」一面說,一面躬身行禮。盈盈笑道:「今後咱們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多冖。你手下這些兄弟,自然也跟著你罷?」
上官雲轉頭向二十名部屬瞧去。那些漢子見首領已降,且已服了三屍腦神丹,當即向盈盈拜伏於地,說道:「願聽聖姑差遣,萬死不辭。」
這時群豪已撲熄了火,見盈盈收服上官雲,盡皆慶賀。上官雲在日月教中武功既高,職位又尊,歸降盈盈,於任我行奪回教主之事自必助力其大。方證和沖虛見事已平息,當即千辭下山。令狐沖送出數里,這才互道珍重而別。
盈盈與令狐沖並肩緩緩回見性峰來,說道:「東方不敗此人行事陰險毒辣,適才你已親見。我爹爹和向大哥刻下正在向教中故舊遊說,要他們重投舊主。欣然順服的自然最好,不肯歸降的便一一解決,以削弱東方不敗的勢力。東方不敗這當兒也已展開反攻,他派遣賈布和上官雲來向你下手,便是一著極厲害的棋子。只因我爹爹和向大哥行蹤隱秘,東方不敗無法找到他們,若能傷害了你,我……我……」說到這裡,臉上微微一紅,轉過了頭。其時暮色蒼茫,晚風吹動她柔發,從後腦向雙頰邊飄起。令狐沖見到她雪白的後頸,心中一盪,尋思:「她對我一往情深,天下皆知,連東方不敗也想到要擒拿了我,向她要脅,再以此要脅她爹爹。適才懸空寺天橋之上,她明知毒水中人即死,卻擋在我身前,唯恐我受傷。有妻如此,令狐沖復有何求?」伸出雙臂,便往她腰中抱去。盈盈嗤的一笑,身子微側,令狐沖便抱了個空。他劍法雖精,內力渾厚,但於拳腳步、擒拿、輕身等等功夫,卻差得遠了。盈盈笑道:「一派掌門大宗師,如此沒規沒矩嗎?」
令狐沖笑道:「普天下掌門人之中,以恆山派掌門最為莫名其妙,貽笑大方了。」
盈盈正色道:「你為什麼這樣說?連少林方丈、武當掌門,對你也禮敬有加,還有誰敢瞧你不起?你師父將你逐出華山門牆,你可別永遠將這件事放在心頭,自覺愧對於人。」
盈盈這幾句話,正說中了令狐沖的心事,他生性雖然豁達,但於被逐出師門之事,卻是一直既慚愧又痛心,不由得長嘆一聲,低下了頭。盈盈拉住他手,說道:「你身為恆山掌門,已於天下英雄之前揚眉吐氣。恆山華山兩派向來齊名,難道堂堂恆山派掌門,還及不上一個華山派的弟子嗎?」令狐沖道:「多謝你相勸。只是我總覺做尼姑頭兒,有些尷尬可笑。」盈盈道:「今日已有近行名英雄好漢投入恆山派麾下,五嶽劍派之中,說到聲勢之盛,只嵩山派尚可和你較量一下,泰山、衡山、華山三派,又怎能及得上你?」
令狐沖道:「這件大事,我還沒謝你呢。」盈盈微笑道:「謝什麼?」令狐沖道:「你怕我做尼姑頭兒不大體面光采,於是派遣手下媽漢,投歸恆山。若不是聖姑有令,這些放蕩不羈、桀傲不馴的江湖朋友,怎肯來做大小尼姑的同門?來乖乖的受我約束?」盈盈抿嘴一笑,說道:「那也未必盡然,你做他們的盟主,攻打少林寺,大伙兒都很服你呢。」
兩人談談說說,離主庵已近,隱隱聽到群豪笑語喧嘩。盈盈停步道:「咱們暫且分手,竺爹爹大事已定,我再來見你。」
令狐沖胸口突然一熱,說道:「你去黑木崖嗎?」盈盈道:「是。」令狐沖道:「我和你同去。」盈盈目光中放出十分喜悅的光采,卻緩緩搖頭。
令狐沖道:「你不要我同去?」盈盈道:「你今天剛做恆山派掌門,便和我一起去辦日月教的事。雖說恆山派新掌門行事,令人莫測高深,但這樣干,總未免過份些罷?」令狐沖道:「對付東方不敗,那是艱危之極的事,我難道能軒身事外,忍心你去涉險?」盈盈道:「那些江湖漢子信在恆山別院之中,難保他們不向恆山派的姑娘羅唣。」令狐沖道:「只須你去傳個號令,諒他們便有天大膽子,再也不敢。」盈盈道:「好,你肯和我同去,我代爹爹多謝了。」令狐沖笑道:「咱二人你謝我、我謝你的,幹麼這樣客氣?」盈盈嫣然一笑,道:「以後我對你不客氣,可別怪我。」走了一陣,盈盈道:「我爹爹說過,你既不允入教,他去奪回教主之事,便不能要你相肋,可是……可是……」說著紅暈上臉。令狐沖道:「我雖不屬日月教,跟你卻不是外人。就算你爹爹見了我,要攆我走,我也是厚了臉皮,死賴活挨。」盈盈微笑道:「我爹爹得你相助,心中也一定挺歡喜的。」
二人回到見性峰上,分別向眾弟子吩咐。令狐沖命諸弟子勤練武功,說自己要送盈盈一和,辦完事後,即行回山。盈盈則叮囑群豪,過了今天之後,若是有人踏上見性峰一步,上左足砍左足,上右足砍右足,雙足都上便兩腿齊砍。
次日清晨,令狐沖和盈盈跟眾人別過,帶同上官雲及二十名教眾,向黑木崖進發。
黑木崖是在河北境內,由恆山而東,不一日到了平定州。令狐沖和盈盈一路都分別坐在兩輛大車之中,車帷低垂,以防為東方不敗的耳目知覺。當晚盈盈和令狐沖在平定客店之中歇宿。該地和日月教總壇相去不遠,城中頗多教眾來往,上官雲派遣四名得力部屬,在客店前後把守,不許閑雜人等行近。晚膳之時,盈盈陪著令狐沖小酌。店房中火盆里的熊熊火光映在盈盈臉上,更增嬌艷。令狐沖喝了幾杯酒,說道:「你爹爹那日在少林寺中,說道他於當世豪傑之中,佩服三個半人,其中以東方不敗居首。此人既能從你爹爹手中奪得教主之位,自然是個才智極高之士。江湖上又向來傳言,天下武功以東方不敗為第\一,不知此言真假如何?」盈盈道:「東方不敗這廝極工心計,那是不必說了。武功到底如何,我卻不大瞭然,近幾年來我極少見到他面。」令狐沖點頭道:「近幾年你在洛陽城中綠竹巷住,自是少見他面。」盈盈道:「那倒也不盡然。我雖在洛陽城,每年總回黑木崖一兩次,但回到黑木崖,往往也見不著東方不敗。聽教中長老說,這些年來,越來越難見到教主。」令狐沖道:「身居高位之人,往往裝神弄鬼,令人不易見到,以示與眾不同。」盈盈道:「這自然是一個原因。但我猜想他是在苦練『葵花寶典』上的功夫,不願教中的事務打擾他的心神。」令狐沖道:「你爹爹曾說,當年他日夕苦思『吸星大法』中化解異種真氣之法,不理教務,這才讓東方不敗篡奪了權位。難道東方不敗又來重蹈覆轍么?」
盈盈道:「東方不敗自從不親教務之後,這些年來,教中事務,盡歸那姓楊的小子大權獨攬了。這小子不會奪東方不敗的權,重蹈覆轍之舉,倒決不至於。」令狐沖道:「姓楊的小子?那是誰啊?怎地我從來沒聽見過?」盈盈臉上忽現忸怩之色,微笑道:「說起來沒的污了口。教中知情之人,誰也不提;教外之人,誰也不知。你自然不會聽見了。」令狐沖好奇之心大起,道:「好妹子,你便說給我聽聽。」盈盈道:「那姓楊的叫做楊蓮亭,只二十來歲年紀,武功既低,又無辦事才幹,但近來東方不敗卻對他寵信得很,真是莫名其妙。」說到這裡,臉上一紅,嘴角微斜,顯得甚是鄙夷。令狐沖恍然道:「啊,這姓楊的是東方不敗的男寵了。原來東方不敗雖是英雄豪傑,卻喜歡……喜歡孌童。」盈盈道:「別說啦,我不懂東方不敗搗什麼鬼。總之他把什麼事兒都交給楊蓮亭去辦,孝里很多兄弟都害在這姓楊的手上,當真該殺……」
突然之間,窗外有人笑道:「這話錯了,咱們該得多謝楊蓮亭才是。」
盈盈喜叫:「爹爹!」快步過去開門。
任我行和向問天走進房來。二人都穿著莊稼漢衣衫,頭上破氈帽遮住了大半張臉,若非聽到聲音,當真見了面也認不出來。令狐衝上前拜見,命店小二重整杯筷,再加酒菜。
任我行精神勃勃,意氣風發,說道:「這些日子來我和向兄弟聯絡教中舊人,竟出乎意料之外的容易。十個中倒有八個不勝之喜,均說東方不敗近年來倒行逆施,已近於眾叛親離的地步。成其那楊蓮亭,本來不過是神教中一個無名小卒,只因巴結上東方不敗,大權在手,作威作福,將教中不少功臣斥革的斥革,害死的害死。若不是限於教中嚴規,早已有人起來造反了。那姓楊的幫著咱們幹了這椿大事,豈不是須得多謝他才是。」
盈盈道:「正是。」又問:「爹爹,你們怎知我們到了?」
任我行笑道:「向兄弟和上官雲打了一架,後來才知他已歸降了你。」盈盈道:「向叔叔,你沒傷到他吧?」向問天微笑道:「要傷到上官雕俠,可不是易事。」
正說到這裡,忽聽得外面噓溜溜、噓溜溜的哨子聲響,靜夜中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盈盈道:「難道東方不敗知道我們到了?」轉向令狐沖解說:「這哨聲是教中捉拿刺客、叛徒的訊號,本教教眾一聞訊號,便當一體戒備,奮勇拿人。」
過了片刻,聽得四匹以從長街上賓士而過,以上乘者大聲傳令:「教主有令:風雷堂長老童百熊勾結敵人,謀叛本教,立即擒拿歸壇,如有違抗,格殺勿論。」
盈盈失聲道:「童伯伯!那怎麼會?」只聽得馬蹄聲漸遠,號令一路傳了下去。瞧這聲勢,日月教在這一帶囂張得很,簡直沒把地方官放在眼裡。任我行道:「東方不敗消息倒也靈通,咱們前天和音老會過面。」盈盈呈了口氣,道:「童伯伯也答應幫咱們?」任我行搖頭道:「他怎肯背叛東方不敗?我和向兄弟二人跟他剖析利害,說了半天,最後童老說道:『我和東方兄弟是過命的交情,兩位不是不知,今日跟我說這些話,那分明是瞧不起童百熊,把我當作了是出賣朋友之人。東方教主近來受小人之惑,的確幹了不少錯事。但就算他身敗名裂,我姓童的也決不會做半件對不起他的事。姓童的不是兩位敵手,要殺要剮,便請動手。』這位童老,果然是老薑越老越辣。」
令狐沖贊道:「好漢子!」
盈盈道:「他既不答應幫咱們,東方不敗又怎地要拿他?」
向問天道:「這就叫做倒行逆施了。東方不敗年紀沒怎麼老,行事卻已顛三倒四。像童老這麼對他忠心耿耿的好朋友,普天下又那裡找去?」
任我行拍手笑道:「連童老這樣的人物,東方不敗竟也和他翻臉,咱們大事必成!來,干一杯!」四個人一齊舉杯喝乾。盈盈向令狐沖道:「這位童伯伯是本教元老,昔年曾有大功,教中上下,人人對他甚是尊敬。他向來和爹爹不對,跟東方不敗卻交情極好。按情理說,他便犯了再大的過失,東方不敗也決不會難為他。」任我行興高采烈,說道:「東方不敗捉拿童百熊,黑木崖上自是吵翻了天,咱們乘這時候上崖,當真最好不過。」向問天道:「咱們請上官兄弟一起來商議商議。」任我行點頭道:「甚好。」向問天轉身出房,隨即和上官雲一起進來。上官雲一見任我得,便即躬身行禮,說道:「屬下上官雲,參見教主,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任我行笑道:「上官兄弟,向來聽說你是個不愛說話的硬漢子,怎地今日初次見面,卻說這等話?」上官雲一楞,道:「屬下不明,請教主指點。」盈盈道:「爹爹,你聽上官叔叔說『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覺得這句話很突兀,是不是?」任我行道:「什麼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當我是秦始皇嗎?」盈盈微笑道:「這是東方不敗想出來的玩意兒,他要下屬眾人見到他時,都說這句話,就是他不在跟前,教中見面們互想見面之時,也須這麼說。那還是不久之前搞的花樣。上官叔叔說慣了,對你也這麼說了。」
任我行點頭道:「原來如此。千秋萬功,一統江湖,倒想得挺閏!但又不是神仙,那裡有千秋萬載的事?上官兄弟,聽說東方不敗下了令要捉拿童老,料想黑木崖上甚是混亂,咱們今晚便上崖去,你說如何?」上官雲道:「教主令旨英明,算無遺策,燭照天下,造福萬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屬下謹奉令旨,忠心為主,萬死不辭。」
任我行心下暗自嘀咕:「江湖上多說『雕俠』上官雲武功既高,為人又極耿直,怎地說起話來滿口諛詞,陣腔爛調,直似個不知廉恥的小人?難道江湖上傳聞多誤,他只浪得虛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盈盈笑道:「爹爹,咱們要混上黑木崖去,第一自須易容易改裝,別給人認了出來,可是更要緊的,卻得學會一套黑木崖上的切口,否則你開口便錯。」任我行道:「什麼叫做黑木崖上的切口?」盈盈道:「上官叔叔說的什麼『教主令旨英明,算無遺策劃』,什麼『屬下謹奉令旨,忠心為主,萬死不辭』等等,便是近年來在黑木崖上流行的切口。這一套都是楊蓮亭那廝想出來奉承東方不敗的。他越聽越喜歡,到得後來,只要有人不這麼說,便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行,說得稍有不敬,立時便有殺身之禍。」任我行道:「你見到東方不敗之時,也說這些狗屁嗎?」盈盈道:「身在黑木崖上,不說又有什麼法子?女兒所以常在洛陽城中住,便是聽不得這些教人生氣的言語。」
任我行道:「上官兄弟,咱們之間,今後這一套全免了。」上官雲道:「是。教主指示聖明,歷百年而常新,垂萬世而不替,如日月之光,佈於天下,屬下自當凜遵。」
盈盈抿著嘴,不敢笑出聲來。任我行道:「你說咱們該當如何上崖才好?」上官雲道:「教主胸有成竹,神機妙算,當世無人能及萬一。教主座前,屬下如何敢參末議?」任我行皺眉道:「東方不敗會商教中大事之時,也是無人敢發一言嗎?」盈盈道:「東方不敗才智超群,別人原不及他的見識。就算有人想到什麼話,那也是誰都是不敢亂說,免遭飛來橫禍。」任我行道:「原來如此。那很好,好極了!上官兄弟,東方不敗命你去捉拿令狐沖,當時如何指示?」上官雲道:「他說捉到令狐大俠,重重有賞,捉拿不到,提頭來見。」任我行笑道:「很好,你就綁了令狐衝去領賞。」上官雲退了一步,臉上大有驚惶之色,說道:「令狐大俠是教主愛將,有大功於本教,屬下何敢得罪?」任我行笑道:「東方不敗的居處,甚是難上,你綁縛了令狐衝去黑木崖,他定要傳見。」
盈盈笑道:「此計大妙,咱們便扮作上官叔叔的下屬,一同去見東方不敗。只要見到他面,大伙兒抽兵刃齊上,憑他武功再高,總是雙拳難敵四手,」向問天道:「令狐兄弟最好假裝身受重傷,手足上綁了布帶,染些血跡,咱們幾個人用擔架抬著他,一來好叫東方不敗不防,二來擔架之中可以暗藏兵器。」任我行道:「甚好,甚好。」只聽得長街彼端傳來馬蹄聲響,有人大呼:「拿到風雷堂主了,拿到風雷堂主了!」
盈盈向令狐沖招了招手。兩人走到客店大門之後,只見數十人騎在馬上,高舉火把,擁著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疾馳而過。那老者鬚髮俱白,滿臉是血,當是經過一番劇戰。他雙手被綁在背後,雙目炯炯,有如要噴出為來,顯是心中憤怒已極。盈盈低聲道:「五六年前,東方不敗見到童伯伯時,熊兄長,熊兄短,親熱得不得,那想到今日竟會反臉無情。」
過不多時,上官雲取來了擔架等物。盈盈將令狐沖的手臂用白布包紮了,吊在他頭頸之中,宰了口羊,將羊血灑得他滿身都是。任我行和向問天都換上教中兄弟的衣服,盈盈也換上男裝,塗黑了臉。各人飽餐之後,帶同上官雲的部屬,向黑木崖進發。
離平定州西北四十餘里,山石殷紅如血,一片長灘,水流湍急,那便是有名的猩猩灘。更向北行,兩邊石壁如牆,中間僅有一道寬約五尺的石道。一路上日月教教眾把守嚴密,但一見到上官雲,都十分恭謹。一行人經過三處山道,來到一處水灘之前,上官雲放出響箭,對岸搖過來三艘小船,將一行人接了過去。令狐沖暗想:「日月教數百年基業,果然非同小可。若不是上官雲作了內應,咱們要從外攻入,那是談何容易?」
到得對岸,一路上山,道路陡峭。上官雲等在過渡之時便已棄,一行人在松柴火把照耀下徒步上坡。盈盈守在擔架之側,手持雙劍,全神監視。這一路上山,地勢極險些,抬擔架之人倘若拚著性命不要,將擔架往萬丈深谷中一拋,令狐沖不免命名喪宵小之手。到得總壇時天尚未明,上官雲命人向東方不敗急報,說道奉行教主令旨,已成功而歸。過了一會,半空中銀鈴聲響,上官雲立即丫起,恭恭敬敬的等候。盈盈拉了任我行一把,低聲道:「教主令旨到,快丫起來。」任我行當即丫起,放眼瞧去,只見總壇中一干教眾在這剎那間突然都丫在原地不動,便似中邪著魔一般。銀鈴聲從高而下的響將下來,十分迅速,鈴聲止歇不久,一名身穿黃衣的教徒走進來,雙手展開一幅黃布,讀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東方令曰:賈布、上官雲遵奉令旨,成功而歸,殊堪嘉沿,著即帶同俘虜,上崖壁進見。」上官雲躬身道:「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令狐沖見了這情景,暗暗好笑:「這不是戲台上太監宣讀聖旨嗎?」
只聽上官雲大聲道:「教主賜屬下進見,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他屬下眾人一齊說道:「教主賜屬下進見,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任我行、向問天等隨著眾人動動嘴巴,肚中暗暗咒罵。
一行人沿著石級上崖,經過了三道鐵門,每一處鐵閘之前,均有人喝問當晚口令,檢查腰牌。到得一道大石門前,只見兩旁刻著兩行大字,右首是『文成武德』,左首是『仁義英明』,橫額上刻著『日月光明』四個大紅字。過了石門,只見地下放著一支大竹簍,足可裝得十來石米。上官雲喝道:「把俘虜抬進去。」和任我行、向問天、盈盈三人彎腰抬了擔架,跨進竹簍。銅鑼三響,竹簍緩緩升高。原來上有絞索絞盤,將竹簍絞了上去。竹簍不住上升,令狐沖抬頭上望,只見頭頂有數點火星,這黑木崖著實高得厲害。盈盈伸出右手,握住了他左手。黑夜之中,仍可見到一片片輕去從頭頂飄過,再過一會,身入雲霧,俯視簍底,但見黑沉沉的一片,連燈火也望不到了。過了良久,竹簍才停。上官雲等抬著令狐沖踏出竹簍,向左走了數丈,又抬進了另一支竹簍,原來崖頂太高,中間有三處絞盤,共分四次才絞到崖頂。令狐衝心想:「東方不敗住得這樣高,屬下教眾要見他一面自是為難之極。」
好容易到得崖頂,太陽已高高升起。日光從東射來,照上一座漢白玉的巨大牌樓,牌樓上四個金色大字『澤被迫蒼生』,在陽光下發出閃閃金光,不由得令人肅然起敬。令狐衝心想:「東方不敗這副排場,武林中確是無人能及。少林、嵩山,俱不能望其項背,華山、恆山,那更差得遠了。他胸中大有學問,可不是尋常的草莽豪雄。」任我行輕聲道:「澤被蒼生,哼!」
上官雲朗聲叫道:「屬下白虎堂長老上官雲,奉教主之命,前來進謁。」
右首一間小石屋中出來四人,都是身穿紫袍,走了過來。為首一人道:「恭喜上官長老立了大功,賈長老怎地沒來?」上官雲道:「賈長老力戰殉難,已報答了教主的大恩。」那人道:「原來如此,然則上官長老立時便可升級了。」上官雲道:「若蒙教主提拔,決不敢忘了老兄的好處。」那人聽他答應行央,眉花眼笑的道:「我們可先謝謝你啦!」他向令狐沖瞧了一眼,笑道:「任大小姐瞧中的,便是這小子嗎?我還道是潘安宋玉一般的容貌,原來也不過如此。青龍堂上官長老,請這邊走。」上官雲道:「教主還沒提拔我,可別叫得太早了,倘若傳進了教主和楊總管耳中,那可吃罪不起。」那人伸了伸舌頭,當先領路。從牌樓到大門之前,是一條筆直的石板大路。進得大門後,另有兩名紫衣人將五人引入後廳,說道:「楊總管要見你,你在這裡等著。」上官雲道:「是!」垂手而產。過了良久,那『楊總管』始終沒出來,上官雲一直丫著,不敢就座。令狐沖尋思:「這上官長老在教中職位著實不低,可是上得崖來,人人沒將他放在眼裡,倒似一個廝養侍僕也比他威風些。那楊總管是什麼人?多半便是那楊蓮亭了,原來他只是個總管,那是打理雜物瑣事的僕役頭兒,可是日月教的白虎堂長老,竟要恭恭敬敬的丫著,靜候他到來。東方不敗當真欺人太甚!」
又過良久,才聽得腳步步聲響,步聲顯得這人下盤虛浮,無甚內功。一聲咳嗽,屏風後轉出一個人來。令狐沖斜眼瞧去,只見這人三十歲不到年紀,穿一件棗紅色緞麵皮袍,身形魁梧,滿臉虯髯,形貌極為雄健威武。令狐沖尋思:「盈盈說東方不敗對此人甚是寵信,又說二人之間,關係曖昧。我總道是個姑娘一般的美男子,那知竟是個彪形大漢,那可大出意料之外了。難道他不是楊蓮亭?」只聽這人說道:「上官長老,你大功告成,擒了令狐沖而來,教主極是喜歡。」聲音低沉,甚是悅耳動聽。上官雲躬身道:「那是旗賴教主的洪福,楊總管事先的詳細指點,屬下只是遵照教主的令旨行事而已。」令狐衝心下暗暗稱奇:「這人果然便是楊蓮亭!」
楊蓮亭走到擔架之旁,向令狐沖臉上瞧去。令狐沖目光散渙渙,嘴巴微張,裝得一副身受重傷的痴呆模樣。楊蓮亭道:「這人死樣活氣的,當真便是令狐沖,你可沒弄錯?」上官雲道:「屬下親眼見到他接任恆山派掌門,並沒弄錯。只是他給賈老點了三下重穴,又中了屬下兩掌,受傷甚重,一年半載之內,只怕不易復原。」楊亭笑道:「你將任大小姐的心上人打成這副模樣,小心她找你拚命。」上官雲道:「屬下忠於教主,旁人的好惡,也顧不得了。若得能為盡忠於教主而死,那是虱下畢生之願,全家皆蒙榮寵。」楊蓮亭道:「很好,很了。你這番苦心,我必告知教主知道,教主定然重重有賞。風雷堂堂主背叛教主、犯上作亂之事,想來你已知道了?」上官雲道:「屬下不知其詳,正要向總管請教。教主和總管若有差遣,屬下奉命便行,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楊蓮亭在椅中一坐,嘆了口氣,說道:「童百熊這老兒,平日仗著教主善待於他,一直倚老賣老,把誰都不放在眼裡。近年來他暗中營養私結黨,陰謀造反,我早已瞧出了端倪,那知他越來越無法無天,竟然去和反教大逆任我行勾結,真正豈有此理。」
上官雲道:「他竟去和那……那姓任的勾結嗎?」話聲發顫,顯然大為震驚。
楊蓮亭道:「上官長老,你為什麼怕得這樣厲害?那任我行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之徒,教主昔年便將他玩弄於掌心之中,擺布得他服服巾巾。只因教主開恩,才容他活到今日。他不來黑木崖便罷,倘若膽敢到來,還不是像宰雞一般的宰了。」上官雲道:「是,是。只不知童百熊如何暗中和他勾結?」楊蓮亭道:「童百熊和任我行偷偷相會,長談了幾個時辰,還有一名反教的大叛徒向問天在側。那是有人親眼目睹的。跟任我行、向問天這兩個大叛徒徒有什麼好談的?那自是密謀反叛教主了。童百熊回到黑木崖來,我問他有無此事,他竟然一口認了!」上官雲道:「他竟一口承認,那自然不是冤枉他了。」
楊蓮亭道:「我問他既和任我行見過面,為什麼不向教主稟報?他說:『任老弟瞧得起我姓童的,跟我客客氣氣的說話。他當我是朋友,我也當他是朋友,朋友之間說幾句話,有什麼了不起?』我問他:『任我行重入江湖,意欲和教主搗亂,這一節你又不是不知。他既然對不起教主,你怎可還當他是朋友?』他可回答得更加不成話了,他媽的,這老傢伙竟說:『只怕是教主對不起人家,未必是人家對不起教主!』」
上官雲道:「這老兒胡說八道!教主義薄雲天,對待朋友向來是最厚道的,怎會對不起人?那自然是忘恩負義之輩對不起教主。」這幾句話在楊蓮亭聽來,自然以為『教主』二字是指東方不敗,令狐沖等卻知他是在討好任我行,只聽他又道:「屬下既決意向教主效忠,有那個鼠輩膽敢言語中對教主他老人家稍有無禮,我上官雲決計放他不過。」
這幾句話,其實是當面在罵楊蓮亭,可是他那裡知道,笑道:「很好,教中眾兄弟倘若都能像你上官長老一般,對教主忠心耿耿,何愁大事不成?你辛苦了,這就下去休息罷。」
上官雲一怔,說道:「屬下很想參見教主。屬下每見教主金面一次,便覺精神大振,做事特別有勁,全身發熱,似乎功力修為陡增十年。」
楊蓮亭淡淡一笑,說道:「教主很忙,恐怕沒空見你。」
上官雲探手入懷,伸出來時,掌心中已多了十來顆大珍珠,走上幾步,低聲道:「楊總管,屬下這次出差,弄到了這十八顆粒珍珠,盡數孝敬意了總管,只盼總管讓我參見教主。教主一喜歡,說不定升我的職,那時再當重重酬謝。」
楊蓮亭皮笑肉不笑的道:「自選兄弟,又何必這麼客氣?那可多謝你了。」放低了喉嚨道:「教主座前,我儘力替你多說好話,勸他升你做青龍堂皇長老便了。」
上官雲連連作揖,說道:「此事若成,上官雲終身不敢忘了教主和總管的大恩大德。」楊蓮亭道:「你在這裡等著,待教主有空,便叫你進去。」上官雲道:「是,是,是!」將珍珠塞在他的手中,躬身退下。楊邊亭丫起身來,大模樣大樣的進內去了。
又過良久,一名紫衫侍者走了出來,居中一丫,朗聲說道:「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有令:著白虎堂皇長老上官雲帶同俘虜進見。」
上官雲道:「多謝教主恩典,願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左手一擺,跟蹤著那紫衫人向後進走去。任我行和向問天、盈盈抬了令狐沖跟在後面。一路進去,走廊上排滿了執戟武士,一共進了三道大鐵門,來到一道長廊,數百名武士排骨列兩旁,手中各挺進一把明晃晃的長刀,交叉平舉。上官雲等從陣下弓腰低頭而過,數百柄長刀中只要有一柄突然砍落,便不免身首異處。任我行、向問天等身經百戰,自不將這些武士放在眼裡,但在見到東方不敗之前先受如許屈辱,心下暗自不忿,令狐衝心想:「東方不敗待屬下如此無禮,如何能令人為他盡忠效力?一干教眾所以沒有反叛,只是迫於淫威、不敢輕舉妄動而已。東方不敗輕視豪傑之士焉得不敗?」
走完刀陣,來到一座門前,門前懸著厚厚的帷幕,走了進去,突然之間寒光閃動,八桿槍分從左右交叉向他疾刺,四桿槍在他胸前掠過,四桿槍在他背後掠過,相去均不過數寸。令狐沖看得明白,吃了一驚,伸手去握藏在大腿繃帶下的長劍,卻見上官雲丫立不動,朗聲道:「屬下白虎堂長老上官雲,參見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殿里有人說道:「進見!」八名執槍武士便即退回兩旁。令狐沖這才明白,原來這八槍齊出,還是嚇唬人的,倘若進殿之人心懷不軌,眼前八槍刺到,立即抽兵刃招架,那便宜陰謀敗露了。進得大殿,令狐衝心道:「好長的長殿!」殿後堂皇闊不過三十來尺,縱深圳卻有三百來尺,長殿彼端高設一座,坐著一個長須老者,那自是東方不敗了。殿中無窗,殿口點著明晃晃的蠟燭,東方不敗身邊卻只點著兩盞油燈,兩朵火焰忽明忽暗,相距離既遠,火光又暗,此人相貌如何便瞧不清楚。上官雲在階下跪倒,說道:「教主文成武德,仁義英明,中興聖教,澤被迫蒼生,屬下白虎堂長老上官雲叩見教主。」
東方不敗身旁的紫衫侍從大聲喝道:「你屬下小使,見了教主為何不跪?」
任我行心想:「時刻未到,便跪你一跪,又有何妨?待會抽你的筋,剝你的皮。」當即低頭跪下。向問天和盈盈見他都跪了,也即跪倒。上官雲道:「屬下那幾個小使朝思暮想,只盼有幸一睹教主金面,仿日得蒙教主賜見,真是他們祖宗十八代積的德,一見到教主,喜歡得渾身發抖,忘了跪下,教主恕罪。」
楊蓮亭丫在東方不敗身旁,說道:「賈長老如何力戰殉教,你稟明教主。」
上官雲道:「賈長老和屬下奉了教主令旨,都說我二人多年來身受教主培養提拔,大恩難報。此番教主又將這件大事交在我二人身上,想到教主平時的教誨,我二人心中的血也要沸了,均想教主算無遺策劃,不論派誰去擒拿令狐沖,仗著教主的威德,必定成功,教主所以派我二人去,那是無上的眷顧……」
令狐沖躺在擔架之上,心中不住暗罵:「肉麻!上官雲的外號之中,總算也有個『俠』字,說這竺話居然臉不紅,耳不赤,不知人間有羞恥事。」便在此時,聽得身後有人大聲叫道:「東方兄弟,當真是你派人將我捉拿嗎?」這人聲音蒼老,但內力充沛,一句話說了出去,迴音從大殿中震了回來,顯得威猛虎之極,料想此人便是風雷堂堂主童百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