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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復仇(2)

所屬書籍: 笑傲江湖

  令狐沖不忍看余滄海這等失魂落魄的模樣,說道:「走罷!」趕車的應道:「是!」一聲吆喝,鞭子在半空中虛擊一記,拍的一聲,騾子拖動車子,向前行去。令狐沖「咦」的一聲。他見岳靈珊向東迴轉,心中自然而然的想隨她而去,不料騾車卻向西行。他心中一沉,卻不能吩咐騾車折向東行,掀開車帷向後望去,早已瞧不見她的背影,心頭沉重:「她身上受傷,孤身獨行,無人照料,那便如何是好?」忽聽得秦絹說道:「她回去嵩山,到她父母身邊,甚是平安,你不用擔心。」

  令狐衝心下一寬,道:「是。」心想:「秦師妹心細得很,猜到了我的心思。」

  次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家小飯店中打尖。這飯店其實算不上是什麼店,只是大道旁的幾間草棚,放上幾張板桌,供過往行人喝茶買飯。恆山派人眾涌到,飯店中便沒這許多米,好在眾人帶得有米,連鍋子碗筷等等也一應俱備,當下便在草棚旁埋鍋造飯。

  令狐衝車中坐得久了,甚是氣悶,在恆山派金創葯內服外敷之下,傷勢已好了許多,鄭萼與秦絹二人攜扶著他,下車來在草棚中坐著休息。

  他眼望見東邊,心想:「不知小師妹會不會來?」只見大道上塵土飛揚,一群人從東而至,正是余滄海等一行。青城派人眾來到草棚外,也即坐下做飯打尖。余滄海獨自坐在一張板桌之旁,一言不發,獃獃出神。顯然他自知命運已然註定,對恆山派眾人也不徊避忌憚,當真是除死無大事,不論恆山派眾人瞧見他如何死法,都沒什麼相干。

  過不多久,西首馬蹄聲響,一騎馬緩緩行來,馬上乘客錦衣華服,正是林平之。他在草棚外勒定了馬,見青城派眾人對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各人自顧煮飯的煮飯,喝茶的喝茶。這情形倒大出他意料之外,當下哈哈一笑,說道:「你們不動手,我一樣的要殺人。」躍下馬來,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踱了開去,自去吃草。他見草棚中尚有兩張空著的板桌,便去一張桌旁坐下。

  他一進草棚,令狐沖便聞到一股濃洌的香氣,但見林平之的服色考究之極,顯是衣衫上都薰了香,帽子上綴著一塊翠玉,手上戴了只紅寶石戒指,每隻鞋頭上都縫著兩枚珍珠,直是家財萬貫的豪富公子打扮,那裡像是個武林人物?

  令狐衝心想:「他家裡本來開福威鏢局,原是個極有錢的富家公子。在江湖上吃了幾年苦,現下學成了本事,那是要好好享用一番了。」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塊雪白的綢帕,輕輕抹了抹臉。他相貌俊美,這幾下取帕、抹臉、抖衣,簡直便如是戲台上的花旦。林平之坐定後,淡淡的道:「令狐兄,你好!」令狐沖點了點頭,道:「你好!」

  林平之側過頭去,見一名青城弟子捧了一壺茶上來,給余滄海斟茶,說道:「你叫於人豪,是不是?當年到我家來殺人,便有你的份兒。你便化成了灰,我也認得。」於人豪將茶壺往桌上重重一放,倏地回身,手按劍柄,退後兩步,說道:「老子正是於人豪,你待怎地?」他說話聲音雖粗,卻是語音發顫,臉色鐵青。林來之微微一笑,道:「英雄豪傑,青城四秀!你排第三,可沒半點豪傑的氣概,可笑啊可笑。」

  『英雄豪傑,青城四秀』,是青城派武功最強的四名弟子,侯人英、洪人雄、於人豪、羅人傑。其中羅人傑已在江南醉仙樓頭曾令狐沖所殺,其餘三人都在眼前。林平之又冷笑一聲,說道:「那位令狐兄曾道:『狗熊野豬,青城四獸』,他將你們比作野獸,那還是看得起你們了。依我看來,哼哼,只怕連禽獸也不如。」

  於人豪又怕又氣,臉色更加青了,手按劍柄,這把劍卻始終沒拔將出來。

  便在此時,東首傳來馬蹄聲響,兩騎馬快奔而至,來到草棚前,前面一人勒住了馬。眾人回頭一看,有的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前面馬上坐的是個身材肥矮的駝子,正是外號『塞北明駝』的木高峰。後面一匹馬上所乘的卻是岳靈珊。

  令狐沖一見到岳靈珊,胸口一熱,心中大喜,卻見岳靈珊雙手被服縛背後,坐騎的韁繩也是牽在木高峰手中,顯是被他擒住了,忍不住便要發作,轉念又想:「她丈夫便在這裡,何必要我外人強行出頭?倘若她丈夫不理,那時再設法相救不遲。」林平之見到木高峰到來,當真如同天上掉下無數寶貝來一般,喜悅不勝,尋思:「害死我爹爹媽媽的,也有這駝子在內,不料陰差陽錯,今日他竟會自己送將上來,真叫做老天爺有眼。」

  木高峰卻不識得林平之。那日在衡山劉正風家中,二人雖曾相見,但林平之裝作了個駝子,臉上貼滿了膏藥,與此刻這樣一個玉樹臨風般的美少年,自是渾不相同,後來雖知他是假裝駝子,卻也沒見過他真面目。木高峰轉頭向岳靈珊道:「難得有許多朋友在此,咱們走遠點的為是。」他一聲吆喝,縱馬便行。

  早一日岳靈珊受傷獨行,想回到嵩山爹娘身畔,但行不多時,便遇上了木高峰。木高峰心眼兒極窄,那日與岳不群較量內功不勝,後來林震南夫婦又被他救了去,心下引為奇恥大辱,後來聽得林震南的兒子林平之投入華山門下,又娶岳不群之女為妻,料想這部『辟邪劍譜』自然也帶入了華山門下,更是氣惱萬分。五嶽派開宗立派,他也得到了消息,只是五嶽劍派中人素來瞧他不起,左冷禪也沒給他請柬。他心中氣不過,伏在嵩山左近,只待五嶽派門人下山,若是成群結隊,有長輩同行,他便不露面,只要有人落了單,他便要暗中料理幾個,以泄心中之憤。但見群雄紛紛下山,都是數十人、數百人同行,欲待下手,不得其便,好容易見到岳靈珊單騎奔來,當即上前截住。

  岳靈珊武功本就不及木高峰,加之身上受傷,木高峰又是忽施偷襲,佔了先機,終於被他所擒。木高峰聽她口出恫嚇之言,說是岳不群的女兒,更是心花怒放,當下想定主意,要將她藏在一個隱秘之所,再要岳不群用『辟邪劍譜』來換行人。一路上縱馬疾行,不料卻撞見了青城、恆山兩派人眾。

  岳靈珊心想:「此刻若教他將我帶走了,那裡還有人來救我?」顧不得肩頭頭傷勢,斜身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木高峰喝道:「怎麼啦?」躍下馬來,俯身往岳靈珊背上抓去。

  令狐衝心想林平之決不能眼睜睜的瞧著妻子為人所辱,定會出手相救,那知林平之全不理會,從左手衣袖中取出一柄泥金柄摺扇,輕輕揮動,一個翡翠扇墜不住幌動。其時三月天時,北方冰雪初銷,那裡用得著扇子?他這麼裝模作樣,顯然只不過故示閉暇。

  木高峰抓著岳靈珊背心,說道:「小心摔著了。」手臂一舉,將她放上馬鞍,自己躍上馬背,又欲縱馬而行。

  林平之說道:「姓木的,這裡有人說道,你的武功甚是稀鬆平常,你以為如何?」

  木高峰一怔,眼見林平之獨坐一桌,既不似青城派的,也不似是恆山派的,一時摸不清他的來路,便問:「你是誰?」林平之微笑道:「你問我幹什麼?說你武功稀鬆平常的,又不是我。」木高峰道:「是誰說的?」林平之拍的一聲,扇子合了攏來,向余滄海一指,道:「便是這位青城派的余觀主。他最近看到了一路精妙劍術,乃是天下劍法之最,好像叫作辟邪劍法。」

  木高峰一聽到『辟邪劍法』四字,精神登時大振,斜眼向余滄海瞧去,只見他手中捏著茶杯,獃獃出神,對林平之的話似是聽而不聞,便道:「余觀主,恭喜你見到了辟邪劍法,這可不假罷?」

  余滄海道:「不假!在下確是從頭至尾、一招一式都見到了。」木高峰又驚又喜,從馬背上一躍進而下,坐到余滄海的桌畔,說道:「聽說這劍譜給華山派的岳不群得了去,你又怎地見到了?」余滄海道:「我沒見到劍譜,只見到有人使這路劍法。」木高峰道:「哦,原來如此。辟邪劍法有真有假,福州福威鏢局的後人,就學得了一套他媽的辟邪劍法,使出來可教人笑掉了牙齒。你所見到的,想必是真的了?」余滄海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使這路劍之人,便是福州鏢局的後人。」木高峰哈哈大笑,說道:「枉為你是一派宗主,連劍法的真假也分不出。福威鏢局的那個林震南,不就是死在你手下的嗎?」余滄海道:「辟邪劍法的真假,我確然分不出。你木大俠見識高明,定然分得出了。」

  木高峰素知這矮道人武功見識,俱是武林中第一流的人才,忽然說這等話,定是別有深意,他嘿嘿的乾笑數聲,環顧四周,只見每個人都是在瞧著他,神色甚是古怪,倒似自己說錯了極要緊的話一般,便道:「倘若給我見到,好歹總分辨得出。」

  余滄海道:「木大俠要看,那也不難。眼前便有人會使這路劍法。」木高峰心中一凜,眼光又向眾人一掃,見到林平之神情最是漫不在乎,問道:「是這少年會使嗎?」余滄海道:「佩服,佩服!木大俠果然眼光高明,一眼便瞧了出來。」

  木高峰上上下下的打量林平之,見他服飾華麗,便如是個家財豪富的公子哥兒,心想:「余矮子這麼說,定有陰謀詭計要對付我。對方人多,好漢不吃眼前虧,不用跟他們糾纏,及早動身的為是,只要岳不群的女兒在我手中,不怕他不拿劍譜來贖。」當即打個哈哈,說道:「余矮子,多日不見,你還是這麼愛開玩笑。駝子今日有事,恕不奉陪了。辟邪劍法也好,降魔劍法也好,駝子從來就沒放在心上,再見了。」這句話一說完,身子彈起,已落上馬背,身法敏捷之極。

  便在這時,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似乎見到林平之躍進了出去,攔在木高峰的馬前,但隨即又見他摺扇輕搖,坐在板桌之旁,卻似從未離座。眾人正詫異間,木高峰一聲吆喝,催馬便行。但令狐沖、盈盈、余滄海這等高手,卻清清楚楚見到林平之曾伸手向木高峰的坐騎點了兩下,定是做了手腳。

  果然那馬奔出幾步,驀地一頭撞在草棚的柱上。這一撞力道極大,半邊草棚登時塌了下來。余滄海一躍而起,縱出棚外。令狐沖與林平之等人頭上都落滿了麥桿茅草。鄭萼伸手替令狐沖撥開頭上柴草。林平之卻毫不理會,目不轉睛的瞪視著木高峰。

  木高峰微一遲疑,縱下馬背,放開了韁繩。那馬衝出幾步,又是一頭撞在一株大樹上,一聲長嘶,倒在地下,頭上滿是鮮血。這馬的行動如此怪異,顯是雙眼盲了,自是林平之適才以快速無倫的手法刺瞎了馬眼。

  林平之用摺扇慢慢撥開自己左肩上的茅草,說道:「盲人騎瞎馬,可危險得緊哪!」

  木高峰哈哈一笑,說道:「你這小子囂張狂妄,果然有兩下子。余矮子說你會使辟邪劍法,不妨便使給老爺瞧瞧。」林平之道:「不錯,我確是要使給你看。你為了想看我家的辟邪劍法,害死了我爹爹媽媽,罪惡之深,與余滄海也不相上下。」

  木高峰大吃一驚,沒想到眼前這公子哥兒便是林震南的兒子,暗自盤算:「他膽敢如此向我挑戰,當然是有恃無恐。他五嶽劍派已聯成一派,這些恆山派的尼姑,自然都是他的幫手了。」心念一動,回手便向岳靈珊抓去,心想:「敵眾我寡,這小娘兒原來是他老婆,挾制了她,這小子還不服服貼貼嗎?」

  突然背後風聲微動,一劍劈到。木高峰斜身閃開,卻見這一劍竟是岳靈珊所劈。原來盈盈已割斷了縛在她手上的繩索,解開了她身上被服封的穴道,再將一柄長劍遞在她手中。岳靈珊一劍將木高峰逼開,只覺傷口劇痛,穴道被封了這麼久,四肢酸麻,心下雖怒,卻也不再追擊。

  林平之冷笑道:「枉為你也是成名多年的武林人物,竟如此無恥。你若想活命,爬在地下向爺爺磕三個響頭,叫三聲『爺爺』,我便讓你多活一年。一年之後,再來找你如何?」

  木高峰仰天打個哈哈,說道:「你這小子,那日在衡山劉正風家中,扮成了駝子,向我磕頭,大叫『爺爺』,拚命要爺爺收你為徒。爺爺不肯,你才投入了岳老兒的門下,騙到了一個老婆,是不是呢?」

  林平之不答,目光中滿是怒火,臉上卻又大有興奮之色,摺扇一攏,交於左手,右手撩起袍角,跨出草棚,直向木高峰走去。風過處,人人都聞到一陣香氣。

  忽聽得啊啊兩聲響,青城派中於人豪、吉人通臉色大變,胸口鮮血狂涌,倒了下去。旁人都不禁驚叫出聲,明明眼見他要出手對付木高峰,不知如何,竟會拔劍刺死了于吉二人。他拔劍殺人之後,立即還劍入鞘,除了令狐沖等幾個高手之外,但覺寒光一閃,就沒瞧清楚他如何拔劍,更不用說見他如何揮劍殺人了。

  令狐衝心頭閃過一個念頭:「我初遇田伯光的快刀時,也是難以抵擋,待得學了獨孤九劍,他的快刀在我眼中便已殊不足道。然而林平之這快劍,田伯光只消遇上了,只怕擋不了他三劍。我呢?我能擋得了幾劍?」霎時之間,手掌中全是汗水。

  木高峰在腰間一掏,抽出一柄劍。他這把劍的模樣可奇特得緊,彎成一個弧形,人駝劍亦駝,乃是一柄駝劍。林平之微微冷笑,一步步向他走去。突然間木高峰大吼一聲,有如狼嗥,身子撲前,駝劍划了個弧形,向林平之脅下勾到。林平之長劍出鞘,反刺他前胸。這一劍後發先至,既狠且准,木高峰又是一聲大吼,身子彈了出去,只見他胸前棉襖破了一道大縫,露出胸膛上的一叢黑毛。林平之這一劍只須再遞前兩寸,木高峰便是破胸開膛之禍。

  眾人「哦」的一聲,無不駭然。

  木高峰這一招死裡逃生,可是這人兇悍之極,竟無絲毫畏懼之意,吼聲連連,連人和劍的向林平之撲去。

  林平之連刺兩劍,鐺鐺兩聲,都給駝劍擋開。林平之一聲冷笑,出招越來越快。木高峰竄高伏低,一柄駝劍使得便如是一個劍光組成的鋼罩,將身子罩在其內。林平之長劍刺入,和他駝劍相觸,手臂便一陣酸麻,顯然對方內力比自己強得太多,稍有不慎,長劍還會給他震飛。這麼一來,出招時便不敢託大,看準了他空隙再以快劍進襲。木高峰只是自行使劍,一柄駝劍運轉得風雨不透,竟然不露絲毫空隙。林平之劍法雖高,一時卻也奈何他不得。但如此打法,林平之畢竟是立於不敗之志,縱然無法傷得對方,木高峰可並無還手的餘地。各高手都看了出來,只須木高峰一有還擊之意,劍網便會露出空隙,林平之快劍一擊之下,他絕無抵擋之能。這般運劍如飛,最耗內力,每一招都是用盡全力,方能使後一招與前一招如水流不斷,前力與後力相續。可是不論內力如何深厚,終不能永耗不竭。

  在那駝劍所交織的劍網之中,木高峰吼聲不絕,忽高忽低,吼聲和劍招相互配合,神威凜凜。林平之幾次想要破網直入,總是給駝劍擋了出來。

  余滄海觀看良久,忽見劍網的圈子縮小了半尺,顯然木高峰的內力漸有不繼。他一聲清嘯,提劍而上,刷刷刷急攻三劍,儘是指向林平之背心要害。林平之回劍擋架。木高峰駝劍揮出,疾削林平之的下盤。按理說,余滄海與木高峰兩個成名前輩,合力夾擊一個少年,實是大失面子。但恆山派眾人一路看到林平之戕殺青城弟子,下手狠辣,絕不容情,余滄海非他敵手,這時眼見二大高手合力而攻,均不以為奇,反覺是十分自然之事。木餘二人若不聯手,如何抵擋得了林平之勢若閃電的快劍?

  既得余滄海聯手,木高峰劍招便變,有攻有守。三人堪堪又拆了二十餘招,林平之左手一圈,倒轉扇柄,驀地刺出,扇子柄上突出一枝寸半長的尖針,刺在木高峰右腿『環跳穴』上。木高峰吃了一驚,駝劍急掠,只覺左腿穴道上又是一麻。他不敢再動,狂舞駝劍護身,雙腿漸漸無力,不由自主的跪下來。

  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你這時候跪下磕頭,未免遲了!」說話之時,向余滄海急攻三招。

  木高峰雙腿跪地,手中駝劍絲毫不緩,急砍急刺。他知已然輸定,每一招都是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拚命打法。初戰時他只守不攻,此刻卻豁出了性命,變成只攻不守。

  余滄海知道時不我與,若不在數招之內勝得對手,木高峰一倒,自己孤掌難鳴,一柄劍使得有如狂風驟雨一般。突然間只聽得林平之一聲長笑,他雙眼一黑再也瞧不見什麼,跟著雙肩一涼,兩條手臂離身飛出。

  只聽得林平之狂笑叫道:「我不來殺你!讓你既無手臂,又無眼睛,一個人獨闖江湖。你的弟子、家人,我卻要殺得一個不留,教你在這世上只有仇家,並無親人。」余滄海只覺斷臂處劇痛難當,心中卻十分明白:「他如此處置我,可比一劍殺了我殘忍萬倍。我這等活在世上,便是一個絲毫不會武功之人,也可任意凌辱折磨於我。」他辨明聲音,舉頭向林平之懷中撞去。

  林平之縱聲大笑,側身退開。他大仇得報,狂喜之餘,不免不夠謹慎,兩步退到了木高峰身邊。木高峰駝劍狂揮而來,林平之豎劍擋開,突然間雙腿一緊,已被服木高峰牢牢抱住。

  林平之吃了一驚,眼見四下里數十名青城弟子撲將上來,雙腿力掙,卻掙扎不脫木高峰手臂猶似鐵圈般的緊箍,當即挺劍向他背上駝峰直刺下去。波的一聲響,駝峰中一股黑水激射而出,腥臭難當。

  這一下變生不測,林平之雙足急登,欲待躍開閃避,卻忘了雙腿已被木高峰抱住,登時滿臉都被臭水噴中,只痛得大叫起來。這些臭水竟是劇毒之物。原來木高峰駝背之中,竟然暗藏毒水皮囊。林平之左手擋住了臉,閉著雙眼,揮劍在木高峰身上亂砍亂斬。

  這幾劍出手快極,木高峰絕無閃避餘裕,只是牢牢抱住林平之的雙腿。便在這時,余滄海憑著二人叫喊之聲,辨別方位,撲將上來,張嘴便咬,一口咬住林平之右頰,再也不放。三人纏成一團,都已神智迷糊。青城派弟子提劍紛向林平之身上斬去。

  令狐沖在車中看得分明,初時大為驚駭,待見林平之被纏,青城群弟子提劍上前,急叫:「盈盈,盈盈,你快救他。」

  盈盈縱身上前,短劍出手,鐺鐺鐺響聲不絕,將青城群弟子擋在數步之外。

  木高峰狂吼之聲漸歇,林平之兀自一劍一劍的往他背上插落。余滄海全身是血,始終牢牢咬住在了林平之的面頰。過了好一會,林平之左手用力一推,將余滄海推得飛了出去,他同時一聲慘呼,但見他右頰上血淋淋地,竟被余滄海硬生生的咬下了一塊肉來。木高峰早已氣絕,卻仍緊緊抱住林平以腿。森平之左手摸准了他手臂的所在,提劍一划,割斷了他兩條手臂,這才得脫紀纏。盈盈見到他神色可怖,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幾步。

  青城弟子紛紛擁到師父身旁施救,也不再來理會這個強仇大敵了。

  忽聽得青城群弟子哭叫:「師父,師父!」「師父死了,師父死了!」眾人抬了余滄海的屍身,遠遠逃開,唯恐林平之再來追殺。

  林平之哈哈大笑,叫道:「我報了仇啦,我報了仇啦!」

  恆山派眾弟子見到這驚心動魄的變故,無不駭然失色。

  岳靈珊慢慢走到林平之的身畔,說道:「平弟,恭喜你報了大仇。」林平之仍是狂笑不已,大叫:「我報了仇啦,我報了仇啦。」岳靈珊見他緊閉著雙目,道:「你眼睛怎樣了?那些毒水得洗一洗。」林平之一呆,身子一幌,險些摔倒。岳靈珊伸手托在他腋下,扶著他一步一拐的走入草棚,端了一盤清水,從他關上淋下去。林平之縱聲大叫,聲音慘厲,顯然痛楚難當。

  站在遠處我青城群弟子都是嚇了一跳,又逃出了幾步。

  令狐沖道:「小師妹,你拿些傷葯去,給林師弟敷上。扶他到我們的車中休息。」岳靈珊道:「多……多謝。」林平之大聲道:「不要!要他賣什麼好!姓林的是死是活,跟他有什麼相干?」令狐沖一怔,心想:「我幾時得罪你了?為什麼你這麼恨我?」岳靈珊柔聲道:「恆山派的治傷靈藥,天下有名,難得……」林平之怒道:「難得什麼?」岳靈珊嘆了口氣,又將一盆清水輕輕從他頭頂淋下。這一次林平之卻只哼了一聲,咬緊牙關,沒再呼叫,說道:「他對你這般關心,你又一直說他好,為什麼不跟了他去?你還理我幹麼?」

  恆山群弟子聽了他這句話,盡皆相顧失色。儀和大聲道:「你……你……竟敢說這等不要臉的話?」儀清忙拉了拉她袖子,勸道:「師姊,他傷得這樣子,心情不好,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儀和怒道:「呸!我就是氣不過……」

  這時岳靈珊拿了一塊手帕,正在輕按林平之面頰上的傷口。林平之突然右手用力一推。岳靈珊全沒防備,立時摔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草棚外的一堵土牆上。

  令狐沖大怒,喝道:「你……」但隨即想起,他二人是夫妻,夫妻間口角爭執,甚至打架,旁人也不便干預,何況聽林平之的言語,顯是對自己頗有疑忌,自己一直苦戀小師妹,林平之當然知道,他重傷之際,自己更不能介入其間,當即強行忍住,但已氣得全身發抖。

  林平之冷笑道:「我說話不要臉?到底是誰不要臉了?」手指草棚之外,說道:「這姓余的矮子、姓木的駝子,他們想得我家的辟邪劍法,便出手硬奪,害死我父親母親,雖然兇狠毒辣,也不失為江湖上惡漢光明磊落的行逕,那像……那像……」回身指向岳靈珊,續道:「那像你的父親君子劍岳不群,卻以卑鄙姦猾的手段,來謀取我家的劍譜。」

  岳靈珊正扶著土牆,慢慢站起,聽他這麼說,身子一顫,復又坐倒,顫聲道:「那……那有此事?」

  林平之冷笑道:「無恥賤人!你父女倆串謀好了,引我上鉤。華山派掌門的岳大小姐,下嫁我這窮途末路、無家可歸的小子,那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我林家的辟邪劍譜。劍譜既已騙到了手,還要我姓林的幹什麼?」

  岳靈珊「啊」的一聲,哭了出來,哭道:「你……冤枉好人,我若有此意,教我……教我天誅地滅。」

  林平之道:「你們暗中設下奸計,我初時蒙在鼓裡,毫不明白。此刻我雙眼盲了,反而更加看得清清楚楚。你父女倆若非有此存心,為什麼……為什麼……」

  岳靈珊慢慢走到他身畔,說道:「你別胡思亂想,我對你的心,跟從前沒半點分別。」林平之哼了一聲。岳靈珊道:「咱們回去華山,好好的養傷。你眼睛好得了也罷,好不了也罷。我岳靈珊有三心兩意,教我……教我死得比這余滄海還慘。」林平之冷笑道:「也不知你心中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來對我這等花言巧語。」

  岳靈珊不再理他,向盈盈道:「姊姊,我想跟你借一輛大車。」盈盈道:「自然可以。要不要請兩位恆山派的姊姊送你們一程?」岳靈珊不住嗚咽,道:「不……不用了,多……多謝。」盈盈拉過一輛車來,將騾子的韁繩和鞭子交在她手裡。

  岳靈珊扶著林平之的手臂,道:「上車罷!」林平之顯是極不願意,但雙目不能見物,實是寸步難行,遲疑了一會,終於躍入車中。岳靈珊咬牙跳上趕車的座位,向盈盈點了點頭示謝,鞭子一揮,趕車向西北行去,向令狐沖卻始終一眼不瞧。

  令狐沖目送大車越走越遠,心中一酸,眼淚便欲奪眶而出,心想:「林師弟雙目已盲,小師妹又受了傷。他二人無依無靠,漫漫長路,如何是好?倘若青城派弟子追來尋仇,怎生抵敵?」眼見青城群弟子裹了余滄海的屍身,放上馬背,向西南方行去,雖和林平之、岳靈珊所行方向相反,焉知他們行得十數里後,不會折而向北?又向林、岳夫婦趕去?

  再琢磨林平之和岳靈珊二人適才那一番話,只覺中間實藏著無數隱情,夫妻間的恩怨愛憎,雖非外人所得與聞,但林岳二人婚後定非和諧,當可斷言;想到小師妹青春年少,父母愛如掌珠,同門師兄弟對她無不敬重愛護,卻受林平之這等折辱,不自禁的流下淚來。出去誘引岳不群到來,至今未見,只怕……只怕……」盈盈道:「你去搜一搜岳不群身上。」鮑大楚應道:「是!」過去搜檢。

  當日眾人只行出十餘里,便在一所破祠堂中歇宿。令狐沖睡到半夜,好幾次均為噩夢所纏,昏昏沉沉中忽聽得一縷微聲鑽入耳中,有人在叫:「沖哥,沖哥!」令狐沖嗯了一聲,醒了過來,只聽得盈盈的聲音道:「你到外面來,我有話說。」

  令狐沖忙即坐起,走到祠堂外,只見盈盈坐在石級上,雙手支頤,望著白雲中半現的月亮。令狐沖走到她身邊,和她並肩而坐。夜深人靜,四下里半點聲息也無。

  過了好一會,盈盈道:「你在挂念小師妹?」令狐沖道:「是。許多情由,令人好生難以明白。」盈盈道:「你擔心她受丈夫欺侮?」令狐沖嘆了口氣,道:「他夫妻倆的事,旁人又怎管得了?」盈盈道:「你怕青城弟子趕去向他們生事?」令狐沖道:「青城弟子痛於師仇,又見到他夫婦已然受傷,趕上去意圖加害,那也是情理之常。」盈盈道:「你怎地不設法前去相救?」令狐沖又嘆了口氣,道:「聽林師弟的語氣,對我頗有疑忌之心。我雖好意援手,只怕更傷了他夫妻間的和氣。」

  盈盈道:「這是其一。你心中另有顧慮,生怕令我不快,是不是?」令狐沖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握住她左手,只覺她手掌甚涼,柔聲道:「盈盈,在這世上,我只有你一人,倘若你我之間也生了什麼嫌隙,那做人還有什麼意味?」

  盈盈緩緩將頭倚了過去,靠在他肩頭上,說道:「你心中既這樣想,你我之間,又怎會生什麼嫌隙?事不宜遲,咱們就追趕前去,別要為了避什麼嫌疑,致貽終生之恨。」

  令狐沖矍然而驚:「致貽終生之恨,致貽終生之恨!」似乎眼見數十名青城弟子正圍在林平之、岳靈珊所乘大車之旁,數十柄長劍正在向車中亂刺狠戳,不由得身子一顫。

  盈盈道:「我去叫醒儀和、儀清兩位姊姊,你吩咐她們自行先回恆山,咱們暗中護送你小師妹一程,再回白雲庵去。」

  儀和與儀清見令狐沖傷勢未愈,頗不放心,然見他心志已決,急於救人,也不便多勸,只得奉上一大包傷葯,送著他二人上車馳去。

  當令狐沖向儀和、儀清吩咐之時,盈盈站在一旁,轉過了頭,不敢向儀和、儀清瞧上一眼,心想自己和令狐沖孤男寡女,同車夜行,只怕為她二人所笑,直到騾車行出數里,這才吁了口氣,頰上紅潮漸退。

  她辨明了道路,向西北而行,此去華山,只是一條官道,料想不會岔失。拉車的是匹健騾,腳程甚快,靜夜之中,只聽得車聲轆轆,蹄聲得得,更無別般聲息。

  令狐衝心下好生感激,尋思:「她為了我,什麼都肯做。她明知我牽記小師妹,便和我同去保護。這等紅顏知己,令狐沖不知是前生幾世修來?」

  盈盈趕上著騾子,疾行數里,又緩了下來,說道:「咱們暗中保護你師妹、師弟。他們倘若遇上危難,咱們被迫出手,最好不讓他們知道。我看咱們還是易容改裝的為是。」令狐沖道:「正是。你還是扮成那個大鬍子罷!」盈盈搖搖頭道:「不行了。在封禪台側我現身扶你,你小師妹已瞧在眼裡了。」令狐沖道:「那改成什麼才好?」

  盈盈伸鞭指著前面一間農舍,說道:「我去偷幾件衣服來,咱二人扮成一……一……兩個鄉下兄妹吧。」她本想說『一對』,話到口邊,覺得不對,立即改為『兩個』。令狐沖自己聽了出來,知她最害羞,不敢隨便出言說笑,只微微一笑。盈盈正好轉過頭來,見到他的笑容,臉上一紅,問道:「有什麼好笑?」令狐沖微笑道:「沒什麼?我是在想,倘若這家鄉下人沒年輕女子,只是一位老太婆,一個小孩兒,那我又得叫你婆婆了。」

  盈盈卟哧一笑,記起當日和令狐沖初識,他一直叫自己婆婆,心中感到無限溫馨,躍下騾車,向那農舍奔去。

  令狐沖見她輕輕躍進入牆中,跟著有犬吠之聲,但只叫得一聲,便沒了聲息,想是給盈盈一腳踢暈了。過了好一會,見她捧著一包衣物奔了出來,回到騾車之畔,臉上似笑非笑,神氣甚是古怪,突然將衣物往車中一拋,伏在車轅之上,哈哈大笑。

  令狐沖提起幾件衣服,月光下看得分明,竟然便是老農夫和老家婦的衣服,尤其那件農婦的衫子十分寬大,鑲著白底青花的花邊,式樣古老,並非年輕農家姑娘或媳婦的衣衫。這些衣物中還有男人的帽子,女裝的包頭,又有一根旱煙筒。

  盈盈笑道:「你是令狐半仙,猜到這鄉下人家有個婆婆,只可惜,沒孩兒……」說到這裡便紅著臉住了口。令狐沖微笑道:「原來他們是兄妹二人,這兩兄妹當真要好,一個不娶,一個不嫁,活到七八十歲,還是住在一起。」盈盈笑著啐了一口,道:「你明知不是的。」令狐沖道:「不是兄妹么?那可奇了。」

  盈盈忍不住好笑,當下在騾車之後,將老農婦的衫裙罩在衣衫之上,又將包頭包在自己頭頂,雙手在道旁抓些泥塵,抹在自己臉上,這才幫著令狐沖換上老農的衣衫。令狐沖和她臉頰相距不過數寸,但覺她吹氣如蘭,不由得心中一盪,便想伸手摟住她親上一親,只是想到她為人極是端嚴,半點褻瀆不得,要是冒犯了她,惹她生氣,有何後果,那可難以料想,當即收攝心神,一動也不敢動。

  他眼神突然顯得異樣、隨又莊重克制之態,盈盈都瞧得分明,微笑道:「乖孫子,婆婆這才疼你。」伸出手掌,將滿掌泥塵往他臉上抹去。令狐沖閉住眼,只感她掌心溫軟柔滑,在自己臉上輕輕的抹來抹去,說不出的舒服,只盼她永遠的這麼撫摸不休。過了一會,盈盈道:「好啦,黑夜之中,你小師妹一定認不出,只是小心別開口。」令狐沖道:「我頭頸中也得抹些塵土才是。」

  盈盈笑道:「誰瞧你頭頸了?」隨即會意,令狐沖是要自己伸手去撫摸他的頭頸,彎起中指,在他額頭輕輕打個爆栗,回身坐在車夫位上,一聲唿哨,趕騾便行,突然間忍不住好笑,越笑越響,竟然彎住了腰,身子難以坐直。

  令狐沖微笑道:「你在那鄉下人家見到了什麼?」

  盈盈笑道:「不是見到了好笑的事。那老公公和老婆婆是……是夫妻兩個……」令狐沖笑道:「原來不是兄妹,是夫妻兩個。」盈盈道:「你再跟我胡鬧,不說了。」令狐沖道:「好,他們不是夫妻,是兄妹。」

  盈盈道:「你別打岔,成不成?我跳進牆去,一隻狗叫了起來,我便將狗子拍暈了。那知這麼一叫,便將那老公公和老婆婆吵醒了。老婆婆說:『阿毛爹,別是黃鼠狼來偷雞。』老公公說:『老黑又不叫了,不會有黃鼠狼的。』老婆婆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只怕那黃鼠狼學你從前的死樣,半夜三更摸到我家裡來時,總帶一塊牛肉、騾肉來喂狗。』」

  令狐沖微笑道:「這老婆婆真壞,她繞著彎兒罵你是黃鼠狼。」他知盈盈最是靦腆,她說到那老農夫婦當年的私情,自己只有假裝不懂,她或許還會說下去,否則自己言語中只須帶上一點兒情意,她立時便住口了。

  盈盈笑道:「那老婆婆是在說他們沒成親時的事……」說到這裡,挺腰一提韁繩,騾子又快跑起來。令狐沖道:「沒成親時怎樣啦?他們一定規矩得很,半夜三更就是一起坐在大車之中,也一定不敢抱一抱,親一親。」盈盈呸了一聲,不再說了。令狐沖道:「好妹子,親妹子,他們說些什麼,你說給我聽。」盈盈微笑不答。

  黑夜之中,但聽得騾子的四隻蹄子打在官道之上,清脆悅耳。令狐沖向外望去,月色如水,瀉在一條又寬又直的官道上,輕煙薄霧,籠罩在道旁樹梢,騾車緩緩駛入霧中,遠處景物便看不分明,盈盈的背脊也裹在一層薄霧之中。其時正當初春,野花香氣忽濃忽淡,微風拂面,說不出的歡暢。令狐沖久未飲酒,此刻情懷,卻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盈盈臉孔上一直帶著微笑,她在回想那對老夫婦的談話:

  老公公道:「那一晚屋裡半兩肉也沒有,只好到隔壁人家偷一隻雞殺了,拿到你家來喂你的狗。那隻狗叫什麼名字啊?」老婆婆道:「叫大花!」老公公道:「對啦,叫大花。它吃了半隻雞,乖乖的一聲不出,你爹爹、媽媽什麼也不知道。咱們的阿毛,就是這一晚有了的。」老婆婆道:「你就知道自己快活,也不理人家死活。後來我肚子大了,爹爹把我打得死去活來。」老公公道:「幸虧你肚子大了,否則的話,你爹怎肯把你嫁給我這窮小子?那時候哪,我巴不得你肚子快大!」老婆婆忽然發怒,罵道:「你這死鬼,原來你是故意的,你一直瞞著我,我……我決不能饒你。」老公公道:「別吵,別吵!阿毛也生了孩子啦,你還吵什麼?」

  當下盈盈生怕令狐沖記掛,不敢多聽,偷了衣服物品便走,在桌上放了一大錠銀子。她輕手輕腳,這一對老夫婦一來年老遲鈍,二來說得興起,竟渾不知覺。

  盈盈想著他二人的說話,突然間面紅過耳,慶幸得是在黑夜之中,否則教令狐沖見到自己臉色,那真不用做人了。

  她不再催趕騾子,大車行得漸漸慢了,行了一程,轉了個彎,來到一座大湖之畔。湖旁都是垂柳,圓圓的月影倒映湖中,湖面水波微動,銀光閃閃。

  盈盈輕聲問道:「沖哥,你睡著了嗎?」令狐沖道:「我睡著了,我正在做夢。」盈盈道:「你在做什麼夢?」令狐沖道:「我夢見帶了一大塊牛肉,摸到黑木崖上,去喂你家的狗。」盈盈笑道:「你人不正經,做的夢也不正經。」

  兩人並肩坐在車中,望著湖水。令狐沖伸過右手,按在盈盈左手的手背上。盈盈的手微微一顫,卻不縮回。令狐衝心想:「若得永遠如此,不再見到武林中的腥風血雨,便是叫我做神仙,也沒這般快活。」

  盈盈道:「你在想什麼?」令狐沖將適才心中所想說了出來。盈盈反轉左手,握住了他右手,說道:「沖哥,我真是快活。」令狐沖道:「我也是一樣。」盈盈道:「你率領群豪攻打少林寺,我雖然感激,可也沒此刻歡喜。倘若我是你的好朋友,陷身少林寺中,你為了江湖上的義氣,也會奮不顧身前來救我。可是這時候你只想到我,沒想到你小師妹……」

  她提到『你小師妹』四字,令狐沖全身一震,脫口而出:「啊喲!咱們快些趕去!」

  盈盈輕輕的道:「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在你心中,你終於是念著我多些,念著你小師妹少些。」她輕拉韁繩,轉過騾頭,騾車從湖畔回上了大路,揚鞭一擊,騾子快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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