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阿四道:「不錯,闖王沒有死。只不過當時清兵重重圍困,實是難以脫身。苗范田三名衛士衝下山去求救,援兵遲遲不至,敵軍卻愈破愈近。眼見手下將士死的死,傷的傷,再也抵擋不住,闖王心灰意懶,舉起軍刀要待橫刀自刎,卻被那號稱飛天狐狸的姓胡衛士攔住。」
「姓胡的衛士情急之下,生了一計,從陣亡將士之中撿了一個和闖王身材大小相仿的屍首,換上闖王的黃袍箭衣,將闖王的金印掛在屍首頸中。他再舉刀將屍首面貌砍得稀爛,叫人難以辨認,親自馱了,到清兵營中投降,說已將闖王殺死,特來請功領賞。這是一件何等大功,敵將呈報上去,自會陞官封爵,莫說絲毫沒疑心是假,即令有什麽懷疑,也要極力蒙蔽掩飾,以便領功陞官。假闖王一死,敵軍即日解了九宮山之圍。真闖王早已易容改裝,扮成平民,輕輕易易的脫險下山。唉,闖王是脫卻了危難,這位飛天狐狸可就大難臨頭了。」
「那飛天狐狸行這計策,用心實在是苦到了極處。江湖上英雄好漢,為了『俠義』二字,替好朋友兩脅插刀原非難事,可是他為了相救闖王,不但要委屈萬分的投降敵人,還得干冒一個賣主求榮的惡名。想那飛天狐狸本來名震天下,武林人物一提到他的名頭,無不翹起大拇指贊一聲:『好漢子!』現下要他自污一世英名,那可比慷慨就義難上萬倍。」
「他投降吳三桂後,在這漢奸手下做官。他智勇雙全、精明能幹,極得吳三桂信任。他想闖王大順國的天下,應生生斷送在吳三桂手裡,此仇不報,非丈夫也。他若要刺死吳三桂,原只一舉手之勞,可是飛天狐狸智謀深沈,豈肯如此輕易了事?數年之間,他不露痕迹的連使巧計,安排下許多事端,一面使滿清皇帝對吳三桂大起疑心,另一面使吳三桂心不自安,到頭來不得不舉兵謀反。他將吳三桂在雲南招兵買馬、跋扈自大的種種事迹,暗中稟報清廷,而清廷各種猜忌防範的手段,他又刺探了去告知吳三桂。」
「如此不出數年,吳三桂勢在必反。那時天下大亂,滿清大傷元氣,自是闖王復國的良機。即令吳三桂的反叛迅即敉平,闖王復國不成,但吳三桂也非滅族不可,這比刺死他一個人自是好得多了。」
「當那姓胡、姓范、姓田三個結義兄弟到昆明去行刺吳三桂之時,飛天狐狸的計謀正已漸漸有了成效,因此他在危急之中出來攔阻,免得那三人壞了大事。」
「那年三月十五,他與三個義弟會飲滇池,正要將闖王未死、吳三桂將反的種種事迹直說出來,那知三個義弟忌憚他武功了得,不敢與他多談,乘他一個措手不及便將他殺死。飛天狐狸臨死之際,流淚說道:『可惜我大事不成。』就是指的此事。他又道:『元帥爺是在石門夾……』原來闖王室在石門縣夾山普慈寺出家,法名叫做奉天玉和尚。闖王一直活到康熙甲辰年二月,到七十歲的高齡方才逝世。闖王起事之時,稱為『奉天倡義大元帥』,他的法名實是『奉天王』,為了隱諱,才在『王』字中加了一點,成為『玉』字。」
眾人聽苗若蘭先前所述故事,只道飛天狐狸奸惡無比,那之中間另有如此重大的秘密,只是過於怪異,一時實在難以置信。
平阿四見眾人將信將疑,苗若蘭臉上也有詫異之色,接著道:「苗姑娘,你先前說道,飛天狐狸的兒子三月十五那天找到三位結義叔叔家裡,跟他們在密室中說了一陣子話,那三人就出來當眾自刎。你道在那密室之中,四人說了些什麽話?」苗若蘭道:「莫非那兒子將飛天狐狸的苦心跟三位叔叔說了?」
平阿四道:「是啊,這三人若不是自恨殺錯了義兄,怎能當眾自刎?可是那時闖王尚在人世,這機密萬萬泄露不得。只可惜這三人雖然心存忠義,性子卻過於魯莽,殺義兄已是錯了,當眾自殺卻又快了一步,事先又沒囑咐眾子弟不得找那姓胡的兒子報仇,當時定是悲痛悔恨已極,再也想不到其餘,以致一錯再錯。胡苗范田四家,從此世世代代,結下深愁大怨。」
「那兒子與三位叔叔在密室中言明,這秘密必須等到一百年之後的乙丑年方能公之於世。那時闖王壽命再長,也必已經逝世。若是泄露早了,清廷定然大舉搜捕,自會危及闖王性命。胡家世代知道這秘密,苗范田三家卻不知曉。待傳到胡一刀大爺手裡,百年之期已過,於是他命那跌打醫生閻基去對金面佛說知此事。」
「那第二件事,說的是金面佛之父與田相公之父的死因。在苗胡二位拚鬥的十餘年前,這姓苗姓田的兩位上輩同赴關外,從此影蹤全無。」
「這兩人武藝高強,名震江湖,如此不明不白的死了,害死他們的定是大有來頭之人。胡大爺向在關外,胡家與苗田兩家又是世仇,任誰想來,都必是他下的毒手。金面佛與田相公分別查訪了十餘年,查不出半點端倪,連胡大爺也始終見不到一面。金面佛無法可施,這才大肆宣揚他『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七字外號,好激胡大爺進關。胡大爺知道他的用意,卻不理會,一面也在到處尋訪苗田兩位前輩,心想只有訪到這兩人的下落,方能與金面佛相見,洗刷自己的冤枉。」
「皇天不負苦心人,他訪查數年,終於得知二人確息。胡夫人這時已懷了孕,她是江南人,臨到生育之時,忽然思鄉之情很切。胡大爺體貼夫人,便陪了她南下。行到唐官屯,他先與范田二人動上了手,後來又遇到金面佛。胡大爺命閻基去跟他說,待胡大爺送夫人回歸故鄉之後,可親自帶他去迎回父親屍首,他父親如何死法,一看便知。只是苗田這兩位上輩死得太也不夠體面,胡大爺不便當面述說,只好領他們親自去看。」
「第三件事,則是關涉到闖王的那柄軍刀了。這柄軍刀之中藏著一個極大的寶藏,黃金白銀不必說,奇珍異寶也就不計其數。」
眾人大奇,心想這柄軍刀之中連一隻小元寶也藏不下,說什麽奇珍異寶不計其數?
只聽平阿四道:「那天晚上,胡大爺跟閻基說了這回事的緣由。眾位一聽,那就毫不奇怪。」
「闖王破了北京之後,明朝的皇親國戚、大臣大將盡數投降。這些人無不家資豪富,闖王部下的將領逼他們獻出金銀珠寶贖命。數日之間,財寶山積,那裡數得清了。後來闖王退出北京,派了親信將領,押著財寶去藏在一個極穩妥的所在,以便將來捲土重來之時作為軍餉。他將藏寶的所在繪成一圖,而看圖尋寶的關鍵,卻置在軍刀之中。九宮山兵敗逃亡,闖王將寶藏之圖與軍刀都交給了飛天狐狸。後來飛天狐狸被殺,一圖一刀落入三位義弟手中,但不久又被飛天狐狸的兒子奪去。」
「百年來輾轉爭奪,終於軍刀由天龍門田氏掌管,藏寶之圖卻由苗家家傳。只是苗田兩家不知其中有這樣一個大秘密,是以沒去發掘寶藏。這秘密由胡家世代相傳,可是姓胡的沒軍刀地圖,自也無法找到寶藏。」
「胡大爺將這事告知金面佛,請他去掘出寶藏,救濟天下窮人,甚而用這筆大財寶來大舉起事,驅逐滿人出關,還我漢家河山。」
「胡大爺所說這三件事,沒一件不是關係極大。金面佛得知之後,何以仍來找他比武,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胡大爺直到臨死,仍是不解。只怕金面佛枉稱大俠,是非曲直,卻也辨不明白;又或因這三件事說來都是聳人聽聞,太過不合情理,金面佛一件都不相信,亦未可知。」說到這裡,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
陶百歲一直在旁傾聽,默不作聲,此時忽然插口道:「金面佛何以仍要找胡一刀比武,其中原因我卻明白。此事暫且不說。我問你,你到這山峰上來干什麽?」這正是眾人心中欲問之事。
只聽平阿四凜然道:「我是為胡大爺報仇來的。」陶百歲道:「報仇?找誰報仇?」平阿四冷笑一聲,道:「找害死胡大爺的人。」
苗若蘭臉色蒼白,低聲道:「你要找我爹爹嗎?」平阿四道:「害死胡大爺的不是金面佛,是從前叫做跌打醫生閻基、現下出了家做和尚、叫做寶樹的那人。」眾人大為奇怪,均想:「胡一刀怎會是寶樹害死的?」
寶樹長身站起,哈哈大笑,道:「好啊,你有本事就來殺我。快動手吧!」平阿四道:「我早已動了手,從今天算起,管教你活不過七日七夜。」
眾人一驚,均想不知他怎樣暗中下了毒手?寶樹不禁暗暗心驚,嘴上卻硬,罵道:「憑你這點臭本事,也能算計於我?」平阿四厲聲道:「不但是你,這山峰上男女老幼,個個活不過七日七晚!」
眾人都是一驚,或愕然離座,或瞪目欠身。各人自上雪峰之後,一直心神不安,平阿四此言雖似荒誕不經,但此時聽來,無不為之聳然動容。
寶樹厲聲道:「你在茶水點心中下了毒藥麽?」平阿四冷然道:「若是叫你中毒,死得太快,豈能如此便宜?我要叫你慢慢餓死。」曹雲奇、陶百歲、鄭三娘等一齊叫道:「餓死?」
平阿四不動聲色,道:「不錯!這峰上本有十日之糧,現下卻一日也沒有了,都給我倒下山峰去了。」
眾人驚叫聲中,寶樹突施擒拿手抓住了他左臂。平阿四右臂早斷,毫不抗拒,只是微微冷笑。曹雲奇與周雲陽伸臂握拳,站在他的身前,只要他微有動武之意,立即發拳毆擊。
於管家急奔入內,過了片刻,回到大廳,臉色蒼白,顫聲道:「莊子里的糧食、牛肉羊肉、雞鴨、蔬菜,果真……果真是一股腦兒,都……都給這斯倒下了山峰。」
只聽砰的一響,曹雲奇一拳打在平阿四的胸口。這一拳勁力好大,平阿四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但臉上仍是微微冷笑,竟無半點懼色。
寶樹道:「糧倉和廚房裡都沒人麽?」於管家道:「有三個干粗活的,都教這斯給綁了。唉,先前那兩個小鬼在廳上鬧事,大夥兒都出來觀看,誰知是那雪山飛狐的調虎離山之計。苗姑娘,我們只道這斯是您帶來的嚇人。」苗若蘭搖頭道:「不是。我卻當他是莊上的管家。」寶樹道:「吃的東西一點都沒留下麽?」於管家慘然搖頭。
曹雲奇舉起拳頭,又要一拳打去。苗若蘭道:「且慢,曹大爺,你忘了我說過的話。」曹雲奇愕然不解,拳頭舉在半空,卻不落下。苗若蘭道:「他抱著我爹爹的名號,我說過誰也不許傷他。」曹雲奇道:「咱們大夥兒性命都要送在他手裡,你……你怎麽……」
苗若蘭搖頭道:「死活是一回事,說過的話,可總得算數。這人把峰上的糧食都拋了下去,大家固然要餓死,他自己可也活不成。一個人拼著性命不要來做一件事,總有重大之極的原因。寶樹大爺,曹大爺,生死有命,著急也是沒用。且聽他說說,到底咱們是否當真該死。」她這番話說得心平氣和,但不知怎的,卻有一股極大力量,竟說得寶樹放開了平阿四的手臂,曹雲奇也自氣鼓鼓的歸座。
苗若蘭道:「平爺,你要讓大夥兒一齊餓死,這中間的原因,能不能給我們說說?你是為胡一刀胡伯伯報仇,是不是?」
平阿四道:「你稱我平爺可不敢當。我這一生之中,只有稱別人做爺的份兒,可沒福氣受人家這麽稱呼。苗姑娘,當年胡大爺給我銀子?救了我一家三口性命,我自是感激萬分。可是有一件事我是同樣的感激。你道是什麽事?人人叫我癩痢頭阿四,輕我賤我,胡大爺卻叫我『小兄弟』,一定要我叫他大哥。我平阿四一生受人呼來喝去,胡大爺卻跟我說,世人並無高低,在老天爺眼中看來,人人都是一般。我聽了這番話,就似一個盲了幾十年眼的瞎子,忽然間見到了光明。我遇到胡大爺只不過一天,心中就將他當作了親人,敬他愛他,便如是我親生爹娘一般。」
「胡大爺和今面佛接連鬥了幾天,始終不分勝敗,我自然很為胡大爺擔心。到最後一天相鬥,胡大爺受了毒刀之傷而死,胡夫人也自殺殉夫,那情形正如苗姑娘所說。我親眼目睹,當時情景,決不會忘了半點。閻大夫,那天你左手挽了藥箱,背上包裹中裝著十多錠大銀,是也不是?那天你穿著青布面的老羊皮袍,頭上戴一頂穿窟窿的煙黃氈帽,是也不是?」
寶樹鐵青著臉,拿著念珠的右手微微顫動,雙目瞪視,一言不發。
平阿四又道:「早一日晚上,胡大爺和金面佛同榻長談,閻大夫在窗外偷聽,後來給金面佛隔窗打了一拳,只打得眼青鼻腫,滿臉鮮血。他說他挨打之後,就去睡了。可是,我瞧見他在睡覺之前,還做了一件事。胡大爺與金面佛同房而睡,兩人光明磊落,把兵刃都放在大廳之中。閻大夫從藥箱里取出一盒藥膏,悄悄去塗在兩人的刀劍之上。那時候我還是個十多歲的孩子,毫不懂事,一點也沒知他是在暗使詭計,直至胡大爺受傷中毒,我才想到閻大夫在兩人兵刃上都塗了毒藥,他是盼望苗胡二人同歸於盡。唉,閻大夫啊閻大夫,你當真是好毒的心腸啊!」
「他要金面佛死,自然是為了報那一擊之恨。可是胡大爺跟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干麽在金面佛的劍上也要塗上毒藥?我當時不明白,後來年紀大了,才猜到了他的心意。哼,此人原來是為了圖謀胡大爺那隻鐵盒。」
「閻大夫說他不知那鐵盒中裝著何物,那是說謊。他是知道的。胡大爺將鐵盒交給夫人之時,把盒中各物一起倒在桌上,滿桌耀眼生光,都是珍珠寶物。胡大爺說道:『妹子,你一身本事,但有所需,貪官土豪家中的金銀,自是手到拿來。只是出手多了,難免有差失之日,我…我…』夫人道:『大哥放心。你若有不測,我一心一意撫養孩子,這些珠寶慢慢變賣,也盡夠母子倆使一輩子的了。我不再跟人動刀動槍,也不再施展空空妙手如何?』」
「胡大爺大笑叫好,拿起一本書來,說道:『這一本拳經刀譜,是我高祖親手所書。』夫人接過了,笑道:『好啊,飛天狐狸一身的本事都寫在這裡。你瞞得好穩啊,連我也不讓知道。』胡大爺笑道:『我祖宗遺訓是傳子不傳女,傳侄不傳妻,這才叫作胡家刀法啊。』夫人笑道:『待孩子識了字,讓他自看,我絕不偷學就是。』胡大爺嘆了口氣,將各物都收入鐵盒,再將盒子放在夫人枕頭底下。」
「後來我見夫人一死,急忙奔到她房中,那知閻大夫已先進了房。我心中怦怦亂跳,忙躲在門後,只見閻大夫左手抱著孩子,右手從枕頭底下取出鐵盒,依照胡大爺先前開盒的法子,在盒子四角掀了三掀,又在盒底一按,盒蓋便彈了開來。他取出珍珠寶物把玩,饞涎都掉了下來,將孩子往地下一放,又從盒裡取出拳經刀譜來翻看。孩子沒人抱了,放聲大哭。閻大夫怕人聽見,隨手在炕上拉過棉被,將孩子沒頭沒腦的罩住。」
「我大吃一驚,心想時候一長,孩子不悶死才怪,念及胡大爺待我的好處,非要搶救孩子出來不可。只是我年紀小,又不會武藝,決不是閻大夫的對手,只見門邊倚著一根大門閂,當下悄悄提在手裡,躡手躡腳走到他的身後,在他後腦上猛力打了一棍。」
「這一下我是出盡了平生之力,閻大夫沒提防,哼也沒哼一聲,便俯身跌倒,珠寶摔得滿地。我忙揭開棉被,抱起孩子,心想這裡個個都是胡大爺的仇人,得將孩子抱回家去,給我媽撫養。我知道那本拳經刀譜干係重大,不能落在旁人手中,當下到閻大夫手中去拿。那知他暈去時牢牢握著,我心慌意亂,用力一奪,竟將拳經刀譜的前面兩頁撕了下來,留在他的手中。只聽得門外人聲喧嘩,苗大俠在找孩子,我顧不到旁的,抱了孩子溜出後門,要逃回家去。」
「從那時起直到今日,我沒再見閻大夫的面,豈知他竟會做了和尚。是不是他自覺罪孽深重,因而出家懺悔呢?他偷得了拳經的前面兩頁,居然練成一身武藝,揚名江湖。他只道這世上再沒人知道他的來歷,想不到當日腦後打他一門閂那人,現在還好好活著。閻大夫,你轉過身來,讓大夥兒瞧瞧你腦後的那塊傷疤,這是當年一個灶下燒火小斯一門閂打的啊。」
寶樹緩緩站起身來。眾人屏息以觀,心想他勢必出手,立時要了平阿四的性命。那知他只念了兩聲「阿彌陀佛」,伸手摸了摸後腦,又坐回椅上,說道:「二十七年來,我一直不知是誰在我後腦打了這一記冷棍,老是納悶。這個疑團,今日總算揭破了。」眾人萬料不到他竟會直承此事,都是大感詫異。
苗若蘭道:「那個可憐的孩子呢?後來他怎樣了?」
平阿四道:「我抱著孩子溜出後門,只奔了幾步,身後有人叫道:『喂,小癩痢,把孩子抱回來!』我不理會,奔得更快。那人咒罵幾句,趕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就要搶奪孩子。我急了,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只咬得他滿手背都是鮮血……」
曹雲奇突然衝口而出:「是我師父!」田青文橫了他一眼。曹雲奇好生後悔,但話已出口,難以收回,見眾人都望著自己,心中甚是不安。
平阿四道:「不錯,是田歸農田相公。他手背上一直留下牙齒咬的傷痕。我猜他也不會跟你們說是誰咬的,更不會說為了什麽才給咬的。」
田青文、阮士中、曹雲奇、周雲陽四人相互對視了一眼,都想田歸農手背上齒痕甚深,果然從來不曾說起過原因。
平阿四又道:「我這一咬是拼了性命,田相公武功雖高,只怕也痛得難當。他拔起劍來,在我臉上砍了一劍,又一劍將我的手臂卸了下來。他盛怒之下,飛起一腳,將我踢入河中。我一臂雖斷,另一臂卻仍牢牢抱著那個孩子。」
苗若蘭低低的「啊」了一聲。平阿四道:「我掉入河中時早已痛得人事不知,待得醒轉,卻是躺在一艘船上,原來給人救了上來。我大叫:『孩子,孩子!』船上一位大娘說道:『阿彌陀佛!總算醒過來啦。孩子在這裡。』我抬頭一看,卻見她抱著孩子在餵奶。後來才知道,我給救上船到醒轉,已隔了六日六夜。那時我離家鄉已遠,又怕胡大爺的仇人害這孩子,從此不敢回去。聽苗姑娘說來,苗大俠只當這孩子已經死了。」
苗若蘭喜道:「是啊,原來這可憐的孩子還活著,是不是?爹爹知道了一定喜歡得緊。這孩子在那裡,你帶我們去瞧瞧好不好?」她隨即想到,自己一直叫他「可憐的孩子」,其實他已是個二十七歲的男子,比自己還大著十歲,臉上不禁一紅。
平阿四道:「你瞧他不著了。這裡的人,誰也不會活著下山。」苗若蘭道:「我爹爹必會上峰來救,我一點也不擔心。」平阿四道:「你爹爹打遍天下無敵手,打的是凡人。他武功再高,也耐何不了這萬丈高峰。」苗若蘭道:「是那孩子叫你來害死我們麽?」平阿四搖頭道:「不是,不是。這孩子英雄豪俠,跟他父親一模一樣,若是知道我來干這種陰毒勾當,定要攔阻。」曹雲奇怒道:「好啊,原來你也知道這是陰毒勾當。」
苗若蘭問道:「那孩子怎樣了?叫什麽名字?武功好嗎?在干什麽事?他也是個好人嗎?」她自小見父親每年祭奠胡一刀夫婦,一直以未能撫養那孩子為畢生恨事,是以極為關心。
平阿四道:「若不是我炸毀了長索,苗姑娘,你今日就能見到他啦。」曹雲奇等六七人齊聲怒道:「長索是你炸毀的?」平阿四道:「正是!」苗若蘭卻問:「怎麽我今日能見到他?」平阿四道:「他與此間主人有約,今日午時要來拜山。眼見午時已到,這會兒想來已來到山峰之下了。」眾人齊聲叫道:「是雪山飛狐?」
平阿四道:「不錯,胡一刀胡大爺的兒子,叫做胡斐,外號雪山飛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