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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

所屬書籍: 雪山飛狐

  這些人你說一段,我說一段,湊在一起,眾人心頭疑團已解了大半,只是飢火上沖,茶越喝得多越是肚餓。

  陶百歲大聲道:「現下話已說明白了,這柄刀確是田歸農親手交給我兒的,各位不得爭奪了吧?」劉元鶴笑道:「田大哥交給陶世兄的,只是一隻空鐵盒。若是你要空盒,在下並無話說。寶刀卻那有你的份?」殷吉道:「此刀該歸我天龍南宗,再無疑問。」阮士中道:「當日田師兄未行授刀之禮,此刀仍屬北宗。」眾人越爭聲音越大。

  寶樹忽然朗聲道:「各位爭奪此刀,為了何事?」眾人一時啞口無言,竟然難以回答。

  寶樹冷笑道:「先前各位只知此刀削鐵如泥,鋒利無比,還不知它關連著一個極大寶藏。現今有人說了出來,那更是人人眼紅,個個起心。可是老和尚倒要請教:若無寶藏地圖,單要此刀何用?」眾人心頭一凜,一齊望著苗若蘭鬢邊那隻珠釵。

  苗若蘭文秀柔弱,要取她頭上珠釵,直是一舉手之勞,只是人人想到她父親威震天下,若是對她有絲毫冒犯褻瀆,她父親追究起來,誰人敢當?是以眼見那珠釵微微顫動,卻無人敢先說話。

  劉元鶴向眾人橫眼一掃,臉露傲色,走到苗若蘭面前,右手一探,突然將她鬢邊的珠釵拔了下來。苗若蘭又羞又怒,臉色蒼白,退後了兩步。眾人見劉元鶴居然如此大膽,無不失色。

  劉元鶴道:「本人奉旨而行,怕他甚麽苗大俠,秧大俠?再說,那金面佛此刻是死是活,哼,哼,卻也在未知之數呢。」群豪齊問:「怎麽?」劉元鶴微微一笑,道:「眼下計來,那金面佛縱然尚在人世,十之八九,也已全身銬鐐、落入天牢之中了。」

  苗若蘭大吃一驚,登忘珠釵被奪之辱,只挂念著父親的安危,忙問:「你……你說我爹爹怎麽了?」寶樹也道:「請道其詳。」

  劉元鶴想起上峰之時,被他在雪中橫拖倒曳,狼狽不堪,但自己說起奉旨而行種種情由,寶樹神色登變此時聽他相詢,更是得意,忍不住要將機密大事吐露出來,好在人前自占身分,於是問道:「寶樹大師,在下先要問你一句,此間主人是誰?」

  群豪在山上半日,始終不知主人是誰,聽劉元鶴此問,正合心意,一齊望著寶樹,只聽他笑道:「既然大夥兒都不隱瞞,老衲也不用賣那臭關子了。此間主人姓杜名希孟,是武林中一位響噹噹的腳色。」眾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暗念:「杜希孟?杜希孟?」卻都想不起此人是誰。寶樹微微一笑,道:「這位杜老英雄自視甚高,等閑不與人交往,是以武功雖強,常人可不知他名頭。然而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卻個個對他極是欽慕。」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可把眾人都損了一下,言下之意,明是說眾人實不足道。

  殷吉、阮士中等都感惱怒,但想苗人鳳在那對聯上稱他為「希孟仁兄」,而自己確夠不上與金面佛稱兄道弟,寶樹之言雖令人不快,卻也無可辯駁。

  劉元鶴道:「咱們上山之時,此間的管家說道:『主人赴寧古塔相請金面佛,又派人前去邀請興漢丐幫的范幫主。』這話可有點兒不盡不實。想那范幫主在河南開封府被擒,小弟也曾出了一點兒力氣。」眾人驚道:「范幫主被擒?」劉元鶴笑道:「這是御前侍衛總管賽大人親自下的手。想那范幫主雖然也算得上是個人物,卻也不必勞動賽總管的大駕啊。我們拿住范幫主,只是把他當作一片香餌,用來釣一條大大的金鰲。那金鰲嘛,自然是苗人鳳啦。杜莊主要去邀苗人鳳來對付甚麽雪山飛狐,其實那裡邀得到?苗人鳳這當兒定是去了北京,想要搭就範幫主。嘿嘿,賽總管在北京安排下天羅地網,專候苗人鳳大駕光臨。他若是不上這當,我們原是拿他沒有法兒。他竟上京救人,這叫做啄木鳥啃黃蓮樹,自討苦吃。」

  苗若蘭與父親相別之時,確是聽父親說有事赴京,囑她先上雪峰,到杜家暫居。這時聽劉元鶴如此說來,只怕父親真是凶多吉少,不由得玉容失色。

  劉元鶴洋洋得意,說道:「咱們地圖有了,寶刀也有了,去把李自成的寶藏發掘出來,獻給聖上,這裡人人少不了一個封妻蔭子的功名。」他見有的人臉現喜色,有的確有猶豫之意,心知如陶百歲等人,把發財瞧得比陞官更重,又道:「想那寶藏堆積如山,大夥兒順手牽羊,取上一些,那就一世吃著不盡,有何不美?」眾人轟然喝采,再無異議。

  田青文本來羞愧難當,獨自躲在內室,聽得廳上叫好之聲不絕,知道已不在談論她的醜事,當下悄悄出來,站在門邊。

  劉元鶴在頭上拔下一根頭髮,慢慢從珠釵的鳳嘴裡穿了過去,依著當日所見苗人鳳的手法,輕輕一拉一甩,鳳投機括彈開,果然有個紙團掉了出來。眾人都是「哦」的一聲。劉元鶴打開紙團,攤在桌上。眾人圍攏去看。

  但見那紙薄如蟬翼,雖然年深日久,但因密藏珠釵之中,卻是絲毫未損,紙上繪著一座筆立高聳的山峰,峰旁寫著九個字道:「遼東烏蘭山玉筆峰後」。

  寶樹大叫:「啊哈,天下竟有這等巧事?咱們所在之處,就是烏蘭山玉筆峰啊。」

  眾人瞧那圖上山峰之形,果真與這雪峰一般無異,上峰時所見崖邊的三株古松,圖上也畫得清清楚楚,當下無不嘖嘖稱異。

  寶樹道:「此處莊上杜老英雄見聞廣博,必是得知了寶藏的消息,是以特意在此建庄。否則此處氣候酷寒,上下艱難,又何必費這麽大的事?」劉元鶴心中一急,忙道:「啊喲!那可不妙。他這莊子建造已久,還不早將寶藏搬得一乾二凈?」寶樹微笑道:「那也未必。劉大人你想,要是他已找到了寶藏所在,定然早就去了別地,決不會仍在此處居住。」劉元鶴一拍大腿,叫道:「不錯,不錯!快到後山去。」

  寶樹指著苗若蘭道:「這位苗姑娘與莊上眾人怎麽辦?」劉元鶴轉過身來,只見於管家等莊上傭僕,個個已走得不知去向。田青文從門後出來,說道:「不知怎的,莊上男男女女都躲了個乾乾凈凈。」劉元鶴搶過一柄單刀,走到苗若蘭身前,說道:「咱們所說之事,她句句聽在耳里,這禍根可留不得。」舉起單刀,就要往她頭頂砍落。

  突然間人影一閃,琴兒從椅背後躍出,抱住劉元鶴的手,狠命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劉元鶴出其不意,手腕一疼,噹啷一響,單刀落地。琴兒大罵:「短命的惡賊,你敢傷了小姐一根毫毛,我家老爺上得山來,抽你的筋,剝你的皮,這裡人人脫不了干係。」

  劉元鶴大怒,反手一拳,猛往琴兒臉上擊去。熊元獻伸出右臂,格開了他一拳,說道:「師哥,咱們尋寶要緊,不必多傷人命!」要知熊元獻一生走鏢,向來膽小怕事,謹慎穩重,不像他師兄做了皇帝侍衛,殺幾個老百姓不當一回事,他聽了琴兒之言,心想若是傷了苗若蘭,萬一她父親逃脫羅網,那可大禍臨頭了。殷吉和他心意相同,也道:「劉師兄,咱們快去尋寶。」

  劉元鶴雙目一瞪,指著苗若蘭道:「這妞兒怎麽辦?」

  寶樹笑吟吟的走上兩步,大袖微揚,已在苗若蘭頸口「天突」與背心「神通」兩穴上各點了一指。苗若蘭全身酸軟,癱在椅上,心裡又羞又急,卻說不出話。琴兒只道他傷了小姐,橫了心又抓住了和尚的手,要狠狠咬他一口。寶樹讓她抓住自己右手拉到口邊,手指抖動,點了她鼻邊「迎香」、口旁「地倉」兩穴。琴兒身子一震,摔倒在地。

  田青文道:「苗家妹子坐在此處須不好看。」俯身托起她的身子,笑道:「真輕,倒似沒生骨頭。」走向東邊廂房。

  那東廂房原是杜莊主款待賓客的所在,床帳幾桌、一應起居之具齊備,陳設得甚是考究。田青文掩上了門,替苗若蘭除去鞋襪外裳,只留下貼身小衣,將她裹在被中,垂下了羅帳。苗若蘭自七八歲後,未在人前除過衣衫,眼前之人雖是女子,也已羞得滿臉紅暈。田青文望著她身子,笑道:「怕我瞧麽?妹子,你生得真美,連我也不禁動心呢。」抱了她衣衫走到廳上,道:「她衣衫都給我除下了,縱然時辰一過,穴道解了,也叫她走動不得。」群豪一齊大笑。

  寶樹道:「咱們大家來瞧瞧,從這刀子之中,到底如何能尋到寶藏。」說著從懷中取出鐵盒,打開盒蓋,提刀在手,見刀鞘上除了刻得有字外,更無別樣奇異之處。他一手持鞘,一手持柄,刷的一響,將刀拔了出來,只覺青光四射,寒氣透骨,不禁機伶伶的打個冷戰。眾人同時「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他將寶刀放在桌上,眾人圍攏觀看,見刀身一面光滑平整,另一面卻雕鏤著雙龍搶珠的花紋。兩條龍一大一小,形狀既極醜陋,而且龍不像龍,蛇不像蛇,倒如兩條毛蟲,但所搶之珠卻是一塊紅玉,寶光照人,的是珍物。

  曹雲奇拿起刀來細看,道:「那有甚麽古怪?」寶樹道:「這兩條蟲而必與寶藏有關,咱們到後山瞧瞧再說。給我!」說著伸手去接寶刀。曹雲奇更不打話,回刀護身,急奔而出。寶樹怒道:「你干甚麽?」追了出去。

  出得大門,只見曹雲奇握刀向前急奔,寶樹右手一揚,一顆鐵念珠激飛而出,正中他右肩肩胛骨。曹雲奇手臂酸麻,拿捏不住,擦的一聲,寶刀落在雪地之中。寶樹大踏步上前,拾起寶刀。曹雲奇不敢再爭,退在一旁,眼見寶樹與劉元鶴一個持刀、一個持圖,並肩向山後走去。這時餘人也都湧出大門,跟隨在後。

  寶樹笑道:「劉大人,適才老衲多有冒犯,請勿見怪。」劉元鶴見他陪笑謝罪,心中樂意,說道:「大師武藝高強,在下佩服得緊,日後還有借重之處。」寶樹道:「不敢。」

  兩人走了一陣,眼見山峰已無路可行,四顧儘是皚皚白雪,雖然明知寶藏是在這玉筆峰下,但偌大一座山峰,到處冰封雪凍,沒留下絲毫痕迹,卻到那裡找去?若要把峰上冰雪剷除,即窮千百人之力,也非一年半載之功,何況今日鏟了,明日又有大雪落下;想到杜希孟已在峰上住了幾十年,必定日日夜夜苦心焦慮、千方百計的尋寶,至今未能成功,尋寶之事,自然大非易易。

  眾人站在崖邊東張西望,束手無策。田青文忽然指著峰下一條丘巒起伏的小小山脈,叫道:「你們瞧!」眾人順著她手指望去,未見有何異狀。田青文道:「各位,看這山丘的模樣,是否與軍刀上的花紋相似?」

  眾人給她一語提醒,細看那條山脈,但見一路從東北走向西南,另一路自正南向北,兩路山脈相會之處,有一座形似圓墩的矮峰。寶樹舉起寶刀一看,再望山脈,見那山脈的去勢位置,正與刀上所雕的雙龍搶珠圖一般無異,那圓峰正當刀上寶石的所在,不禁叫了出來:「不錯,不錯,寶藏定是在那圓峰之中。」劉元鶴道:「咱們快下去。」

  此時眾人一意尋寶,倒也算得上齊心合力,不再互相猜疑加害。各人撕下衣襟裹在手上,拉著粗索慢慢溜下峰去。第一個溜下的是劉元鶴,最後一個是殷吉。他溜下後本想將繩索毀去,以免後患,但見眾人都已去遠,生怕尋到寶藏時沒了自己的份,當下不敢停留,展開輕功向前疾追。

  自玉筆峰望將下來,那圓峰就在眼前,可是平地走去,路程卻也不近,約莫有二十來里。眾人輕功都好,不到半個時辰,已奔到圓峰之前。各人繞著那圓峰轉來轉去,找尋寶藏的所在。陶子安忽向左一指,叫道:「那是誰?」

  眾人聽他語聲忽促,一齊望去,只見一條灰白色的人影在雪地中急馳而過,身法之快,實是難以形容,轉眼之間,那白影已奔向玉筆峰而去。寶樹失聲道:「雪山飛狐!胡一刀之子,如此了得!」說話之間臉色灰暗,顯是心有重憂。

  他正自沈思,忽聽田青文尖聲大叫,急忙轉過頭來,只見圓峰的坡上空了一個窟窿,田青文人形卻已不見。

  陶子安與曹雲奇一直都待在田青文身畔,見她突然失足陷落,不約而同的叫道:「青妹!」都欲躍入救援。陶百歲一把拉住兒子,喝道:「干甚麽?」陶子安不理,用力掙脫,與曹雲奇一齊跳落。

  那知這窟窿其實甚淺,兩人跳了下去,都壓在田青文身上,三人齊驚呼。上面眾人不禁好笑,伸手將三人拉了上來。

  寶樹道:「只怕寶藏就在窟窿之中也未可知。田姑娘,在下面見到甚麽?」田青文撫摸身上撞著山石的痛處,怨道:「黑漆漆的甚麽也沒瞧見。」寶樹躍了下去,幌亮火摺,見那窟窿徑不逾丈,裡面都是極堅硬的岩石與冰雪,再無異狀,只得縱身而上。

  猛聽得周雲陽與鄭三娘兩人縱聲驚呼,先後陷入了東邊和南邊的雪中窟窿。阮士中與熊元獻分別將兩人拉起。看來這圓峰周圍都是窟窿,眾人只怕失足掉入極深極險的洞中,當下不敢亂走,都站在原地不動。

  寶樹嘆道:「杜莊主在玉筆峰一住數十年,不知寶藏所在。他無寶刀地圖,茫無頭緒,那也罷了。但咱們明知是在這圓丘之中,仍是無處著手,那更加算得無能了。」

  眾人站得累了,各自散坐原地。肚中越來越餓,都是神困氣沮。

  鄭三娘傷處又痛了起來,咬著牙齒,伸手按住創口,一轉頭間,只見寶樹手中刀上的寶石給雪光一映,更是晶瑩美艷。她跟著丈夫走鏢多年,見過不少珍異寶物,這時見那寶石光彩有些異樣,心中一動,說道:「大師,請你借寶刀給我瞧瞧。」寶樹心想:「她是女流之輩,腿上又受了傷,怕她何來?」當下將刀遞了過去。鄭三娘接刀細看,果見那寶石是反面嵌鑲的。原來寶石兩面有陰陽正反之分,有些高手匠人能將寶石雕琢得正反面一般無異,但在行家眼中,仍能分辨清楚。鄭三娘道:「大師,這寶石反面朝上,只怕中間另有古怪。」寶樹正自旁徨無計,一聽此言,心道:「不管她說的是對是錯,弄開來瞧瞧再說。」當下接過刀來,從身邊取出一柄匕首,力透指尖,用匕首尖頭在寶石下輕輕一挑,寶石離刀跳落。寶樹拈起寶石,細看兩面,並無特異之處,再向刀身上鑲嵌寶石的凹窩兒一瞧,不禁失聲叫道:「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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