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飛狐》的結束是一個懸疑,沒有肯定的結局。到底胡斐這一刀劈下去呢還是不劈,讓讀者自行構想。
這部小說於一九五九年發表,十多年來,曾有好幾位朋有和許多不相識的讀者希望我寫個肯定的結尾。仔細想過之後,覺得還是保留原狀的好,讓讀者們多一些想像的餘地。有餘不盡和適當的含蓄,也是一種趣味。在我自己心中,曾想過七八種不同的結局,有時想想各種不同結局,那也是一項享受。胡斐這一刀劈或是不劈,在胡斐是一種抉擇,而每一位讀者,都可以憑著自己的個性,憑著各人對人性和這個世界的看法,作出不同的抉擇。
關於李自成之死,有好幾種說法。第一種是《明史》說的,他在九宮山為村民擊斃,當時謠言又說是為神道所殛。第二種是《明紀》說他為村民所困,不能脫,自縊而死。第三種是《明季北略》說他在羅公山軍中病死。第四種是《灃州志》所載,他逃到夾山出家為僧,到七十歲才坐化。第五種是《吳三桂演義》小說的想像,說是為牛金星所毒殺。
歷史小說有想像的自由,可以不必討論。其他各種說法經後人考證,似乎都有疑點。何騰蛟的奏章中說:「為闖死確有證據、闖級未敢扶同、謹具實回奏事……道阻音絕,無復得其首級報驗。今日逆首已誤死於鄉兵,而鄉兵初不知也……」得不到李自成的首級,總之是含含糊糊。清將阿濟格的奏疏則說:「有降卒言,自成竄入九宮山,為村民所困,自縊死,屍朽莫辨。」屍首腐爛,也無法驗明正身。
江賓谷(名昱志)所撰「李自成墓誌」全文如下:
「何麟《灃州志》云:『李闖之死,野史載通城羅公山,《明史》載通城九宮山,其以為死於村民,一也。今按羅公山,實在黔陽,而九宮山實在通山縣,其言通城,皆誤也。有孫教授為余言:李自成實竄灃州,至清化驛,隨十餘騎走牯牛壩,在今安福縣境。復乘騎去,獨竄石門之夾山為僧,今其墳尚在。』云云。余訝之,特至夾山。見寺旁有石塔,覆以屋,塔面大書『奉天玉和尚』。前有碑,乃其徒野拂文,載和尚不知誰氏子。一老僧年七十餘,尚能言夾山舊事,雲和尚順治初入寺,事律門,不言來自何處,其聲似西人。後數年復有一僧來,雲是其徒,乃宗門,號野拂,江南人,事和尚甚謹。和尚卒於康熙甲辰歲二月,約年七十。臨終,有遺言於野拂,彼時幼,不與聞。似尚藏有遺像,命取視之,則高顴深頤,鴟目蠍鼻,狀貌猙獰,與《明史》所載正同。自成僭號奉天倡義大元帥,後復自稱新順王。其自稱奉天玉和尚,蓋自寓加點以諱之。而野拂以宗門為律門弟子,事之甚謹,豈其舊日臣相與左右者與?《明史》於九宮山鋤死之自成,亦云:『我兵遣識者驗其屍,朽莫辨。』而老僧親聞謦咳,其西音又足異也。」
所謂「西人」「西音」,指陝西人和陝西口音。李自成是陝西米脂縣人。李自成瞎了一隻眼睛,是在圍攻開封時給陳永福射瞎的,本是一個極明顯的特徵,但老僧描述奉天玉和尚時沒有提及,似是一個重大疑點。
李自成在此以前,當被明兵逼得勢窮力竭時,曾假死過一次,那是在崇禎十二年。他幼時做過和尚。阿英在劇本《李闖王》的考據中說:「……自成再過和尚生涯,也是『駕輕就熟』的,何況『成者為王,敗則為僧』,是中國的老一套呢!」
在小說中加插一些歷史背境,當然不必一切細節都完全符合史實,只要重大事件不違背就是了。至於沒有定論的歷史事件,小說作者自然更可選擇其中的一種說法來加以發揮。但舊小說《吳三桂演義》和《鐵冠圖》敘述李自成故事,和眾所公認的事實距離太遠,以《鐵冠圖》中描寫費宮娥所刺殺的闖軍大將竟是李岩,為免自由得過了份。
《雪山飛狐》於一九五九年在報上發表後,沒有出版過作者所認可的單行本。坊間的單行本,據我所見,共有八種,有一冊本、兩冊本、三冊本、七冊本之分,都是書商擅自翻印的。總算承他們瞧得起,所以一直也未加理會。只是書中錯字很多,而翻印者強分章節,自撰回目,未必符合作者原意,有些版本所附的插圖,也非作者所喜。
現在重行增刪改寫,先在《明報晚報》發表,出書時又作了幾次修改,約略估計,原書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寫過了。原書的脫漏粗疏之處,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只是書中人物寶樹、平阿四、陶百歲、劉元鶴等都是粗人,講述故事時語氣仍嫌太文,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滿紙「他媽的」又未免太過不雅。限於才力,那是無可如何了。
《雪山飛狐》有英文譯本,曾在紐約出版之《Bridge》雙月刊上連載。
《雪山飛狐》與《飛狐外傳》雖有關連,然而是兩部各自獨立的小說,所以內容並不強求一致。按理說,胡斐在遇到苗若蘭時,必定會想到袁紫衣和程靈素。但單就《雪山飛狐》這部小說本身而言,似乎不必讓另一部小說的角色出現,即使只是在胡斐心中出現。事實上,《雪山飛狐》撰作在先,當時作者心中,也從來沒有袁紫衣和程靈素那兩個人物。
反應了現實的困境,兩難之下,如何自我保全,怪不得金庸最後寫下鹿鼎記
確實還好
雪山飛狐是金庸最大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