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的錦衫劍士眼見同伴只剩下二人,勝負之數已定,都大聲鼓噪起來,紛紛拔劍,便欲一擁而上,就八名青衣劍士亂劍分屍。
那官員朗聲道:「學劍之士,當守劍道!」他神色語氣之中有一股凜然之威,一眾錦衫劍士立時都靜了下來。
這時眾人都已看得分明,四名青衣劍士的劍法截然不同,二人的守招嚴密無比,另二人的攻招卻是凌厲狠辣,分頭合擊,守者纏住敵手,只剩下一人,讓攻者以眾凌寡,逐一蠶食殺戮。以此法迎敵,縱然對方武功較高,青衣劍士一方也必操勝算。別說四人對四人,即使是四人對六人甚或八人,也能取勝。那二名守者的劍招施展開來,便如是一道劍網,純取守勢,要擋住五六人實是綽綽有餘。
這時場中兩名青衣劍士仍以守勢纏住了一名錦衫劍士,另外兩名青衣劍士快劍攻擊,殺死第三名錦衫劍士後,轉而向第四名敵手相攻。取守勢的兩名青衣劍士向左右分開,在旁掠陣。餘下一名錦衫劍士雖見敗局已成,卻不肯棄劍投降,仍是奮力應戰。突然間四名青衣劍士齊聲大喝,四劍並出,分從前後左右,一齊刺在錦衫劍士的身上。
錦衫劍士身中四劍,立時斃命,只見他雙目圓睜,嘴巴也是張得大大的。四名青衣劍士同時拔劍,四人抬起左腳,將長劍劍刃在鞋底一拖,抹去了血漬,刷的一聲,還劍入鞘。這幾下動作乾淨利落,固不待言,最難得的是齊整之極,同時抬腳,同時拖劍,回劍入鞘卻只發出一下聲響。
那王者呵呵大笑,鼓掌道:「好劍法,好劍法!上國劍士名揚天下,可教我們今日大開眼界了。四位劍士各賜金十斤。」四名青衣劍士一齊躬身謝賞。四人這麼一彎腰,四個腦袋擺成一道直線,不見有絲毫高低,實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練得如此劃一。
一名青衣劍士轉過身去,捧起一隻金漆長匣,走上幾步,說道:「敝國君王多謝大王厚禮,命臣奉上寶劍一口還答,此劍乃敝國新鑄,謹供大王玩賞。」
那王者笑道:「多謝了。范大夫,接過來看看。」
那王者是越王勾踐。那官員是越國大夫范蠡。錦衫劍士是越王宮中的衛士,八名青衣劍士則是吳王夫差派來送禮的使者。越王昔日為夫差所敗,卧薪嘗膽,欲報此仇,面子上對吳王十分恭順,暗中卻日夜不停的訓練士卒,俟機攻吳。他為了試探吳國軍力,連出衛士中的高手和吳國劍士比劍,不料一戰之下,八名越國好手盡數被殲。勾踐又驚又怒,臉上卻不動聲色,顯得對吳國劍士的劍法歡喜讚歎,衷心欽服。
范蠡走上幾步,接過了金漆長匣,只覺輕飄飄地,匣中有如無物,當下打開了匣蓋。旁邊眾人沒見到匣中裝有何物,卻見范蠡的臉上陡然間罩上了一層青色薄霧,都是「哦」的一聲,甚感驚訝。當真是劍氣映面,發眉俱碧。
范蠡托著漆匣,走到越王身前,躬身道:「大王請看!」勾踐見匣中鋪以錦緞,放著一柄三尺長劍,劍身極薄,刃上寶光流動,變幻不定,不由得贊道:「好劍!」握住劍柄,提了起來,只見劍刃不住顫動,似乎只須輕輕一抖,便能折斷,心想:「此劍如此單薄,只堪觀賞,並無實用。」
那為首的青衣劍士從懷中取出一塊輕紗,向上拋起,說道:「請大王平伸劍刃,劍鋒向上,待紗落在劍上,便見此劍與眾不同。」眼見一塊輕紗從半空中飄飄揚揚的落將下來,越王平劍伸出,輕紗落在劍上,不料下落之勢並不止歇,輕紗竟已分成兩塊,緩緩落地。原來這劍已將輕紗劃而為二,劍刃之利,實是匪夷所思。殿上殿下,采聲雷動。
青衣劍士說道:「此劍雖薄,但與沉重兵器相碰,亦不折斷。」
勾踐道:「范大夫,拿去試來。」范蠡道:「是!」雙手托上劍匣,讓勾踐將劍放入匣中,倒退數步,轉身走到一名錦衫劍士面前,取劍出匣,說道:「拔劍,咱們試試!」
那錦衫劍士躬身行禮,拔出佩劍,舉在空中,不敢下擊。范蠡叫道:「劈下!」錦衫劍士道:「是!」揮劍劈下,落劍處卻在范蠡身前一尺。范蠡提劍向上一撩,嗤的一聲輕響,錦衫劍士手中的長劍已斷為兩截。半截斷劍落下,眼見便要碰到范蠡身上,范蠡輕輕一躍避開。眾人又是一聲采,卻不知是稱讚劍利,還是范大夫身手敏捷。
范蠡將劍放回匣中,躬身放在越王腳邊。
勾踐說道:「上國劍士,請赴別座飲宴領賞。」八名青衣劍士行禮下殿。勾踐手一揮,錦衫劍士和殿上侍從也均退下,只除下范蠡一人。
勾踐瞧瞧腳邊長劍,又瞧瞧滿地鮮血,只是出神,過了半晌,道:「怎樣?」
范蠡道:「吳國武士劍術,未必盡如這八人之精,吳國武士所用兵刃,未必盡如此劍之利。但觀此一端,足見其餘。最令人心憂的是,吳國武士群戰之術,妙用孫武子兵法,臣以為當今之世,實乃無敵於天下。」勾踐沉吟道:「夫差派這八人來送寶劍,大夫你看是何用意?」范蠡道:「那是要咱們知難而退,不可起侵吳報仇之心。」
勾踐大怒,一彎身,從匣中抓起寶劍,回手一揮,察的一聲響,將坐椅平平整整的切去了一截,大聲道:「便有千難萬難,勾踐也決不知難而退。終有一日,我要擒住夫差,便用此劍將他腦袋砍了下來!」說著又是一劍,將一張檀木椅子一劈為二。
范蠡躬身道:「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勾踐愕然道:「眼見吳國劍士如此了得,又有甚麼喜可賀?」范蠡道:「大王說道便有千難萬難,也決不知難而退。大王即有此決心,大事必成。眼前這難事,還須請文大夫共同商議。」勾踐道:「好,你去傳文大夫來。」
范蠡走下殿去,命宮監去傳大夫文種,自行站在宮門之側相候。過不多時,文種飛馬趕到,與范蠡並肩入宮。
范蠡本是楚國宛人,為人倜儻,不拘小節,所作所為,往往出人意表,當地人士都叫他「范瘋子」。文種來到宛地做縣令,聽到范蠡的名字,便派部屬去拜訪。那部屬見了范蠡,回來說道:「這人是本地出名的瘋子,行事亂七八糟。」文種笑道:「一個人有與眾不同的行為,凡人必笑他胡鬧,他有高明獨特的見解,庸人自必罵他糊塗。你們又怎能明白范先生呢?」便親自前去拜訪。范避而不見,但料到他必定去而復來,向兄長借了衣冠,穿戴整齊。果然過了幾個時辰,文種又再到來。兩人相見之後,長談王霸之道,投機之極,當真是相見恨晚。
兩人都覺中原諸國暮氣沉沉,楚國邦大而亂,眼前霸兆是在東南。於是文種辭去官位,與范蠡同往吳國。其時吳王正重用伍子胥的種種興革措施確是才識卓越。自己未必勝得他過。兩人一商量,以越國和吳國鄰近,風俗相似,雖然地域較小,卻也大可一顯身手,於是來到越國。勾踐接見之下,於二人議論才具頗為賞識,均拜為大夫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