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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所屬書籍: 重生

    王家在村裡原本是有一處高台階、闊門樓的大宅院的,佔地約四五畝,里外三進大小總共二十幾個房間。他祖上原是京城的名醫,有自家的葯庫。清末民初,先人過世後,家門的醫名在京城不那麼顯赫了,於是滿門搬離京城,回到原籍,蓋起了那大宅院。他祖父此後沒再入過北京,只居住在縣城裡行醫。祖父一死,父輩人鬧分家。他父親決心遵從祖父的遺囑做那老宅的守護人和家門醫名的繼承人,而叔伯們都家家巴望著離開村裡。結果自然是各遂所願,錢財細軟十之八九被叔伯各家所分,老宅和少許古物件歸在了他一家名下。軍閥內戰的年頭,他家在縣城裡的醫堂不止一次遭到兵痞的騷擾和搶掠,名貴藥材被洗劫一空,女眷們還受到過調戲與凌辱。他父親一氣之下,關了醫堂,乾脆回到村裡做起了宅公,那自然是坐吃山空。華北淪陷後,日軍佔領了縣城,原野上到處築起了炮樓。縣城裡的、炮樓里的日軍經常率領偽軍竄到各個農村燒殺奸掠,而他有個小他一歲的漂亮的妹妹,遂成最使父母擔驚受怕的「心病」。每次一聽說日偽軍又要來了,往哪兒藏也還是個提心弔膽。父母年紀已大,總那麼樣非長久之事,於是他父親決定托一位老友的兒子將女兒帶去香港。他二伯一家那時已定居香港,經營一家衣布店,生意還算可以。按他父親的安排,是要將妹妹寄養在二伯家,並由二伯做主,在香港尋得佳婿代嫁了,以早日了卻一樁心事。孰料那老友的兒子與他的妹妹一併失蹤,多方打聽仍無下落,生死不明。他父親那一急非同小可,病倒在床。那時他在日本,收到家信趕回村裡,父親已逝。王家對村人們一向仁慈,診病給葯每分文不收。村人們對他王家人也一向尊敬,齊心協力幫他母親將他父親埋葬了。他雖沒見到父親最後一面,卻陪伴著母親度過了她人生最後的一段日子。他見到的也是卧床難起的母親。在那一段日子裡,老鬼子池田的一團人對這一帶進行掃蕩,將他的家佔領為團部。一邊是病倒在床奄奄一息命脈如絲的母親,一邊是窮凶極惡的鬼子,使他咀嚼到了種種屈辱滋味。鬼子軍官還當著他母親的面接連扇他的耳光,但即使在那一種情況之下,他口中也沒說出過半句日本話,更沒企圖利用過自己是東京大學日本文化史博士的另種身份自保一下。日軍撤走當天他母親就咽氣了。老夫人分明強努一口氣活著,為的是能帶著一種安心而死——起碼知道日本人走之後兒子還有生命。

    當然也是鄉親們幫他埋葬了他母親。

    而那時的王家宅院,已多次遭過轟炸,處處殘垣斷壁,梁倒檐折,幾成廢墟了。他收拾出了一間角屋,孤單單地住了下去。

    他是可以遠走高飛,避開戰亂,去往一處較為安全的地方重新料理人生的。盤纏他是不會缺的。不管在任何地方,包括國外,即使幾年內沒有收入,衣食住行也不至於成為問題。

    但他選擇了留下。

    他覺得自己絕不能一走了之。

    他要報答鄉親們幫他埋葬父母的恩德。雖然他從沒對任何一個鄉親這麼說過,心裡卻真的是這麼想的。而那報答的大願望,在當年,除了是與鄉親們共歷苦難,再也就只能是給鄉親們治病和教他們的孩子識字了。

    韓成貴來到王家的地點,踏在王文琪住的那一間角屋外牆的瓦礫堆上,從窗紙破損的後窗向內窺望,所見卻是王文琪的背影,雙膝跪地,顯然在對著什麼禱告。

    韓成貴沒看分明,這反倒使他非要看分明不可了。他躡足地下了磚瓦堆,繞到門口,閃在門一側再看。這一次看分明了——王文琪面前擺一隻小凳,凳上放著有底座的十字架,十字架上還「懸」著一人物,除了腰部有布狀紋遮羞而外,幾乎是裸體的外國男人的偶像。而他雙手也持一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詞。

    韓成貴不知小凳上放的是耶穌受難像。沒見過。

    他在門外乾咳了一聲。

    王文琪立刻站起,同時拿起耶穌受難像打算往什麼地方藏。正旋轉著身子不知藏哪兒是好,韓成貴已一步跨入了屋裡。

    王文琪將拿在雙手的大小兩個十字架往身後一背,極為不快地瞪著韓成貴,那副表情的意思是——你這人怎麼這樣?你怎麼可以偷偷跟蹤我,監視我?!

    韓成貴笑道:你不就是一心急著回來拜神祇嘛!這你可以明說呀。你偏不明說,那我能不奇怪?我奇怪了,能不跟著你來看個究竟?你剛才拜的是何方神聖?

    王文琪聽出他的語氣老大不以為然,矜持地說:我知道你是個沒有宗教情懷的人,跟你說了,還不更使你取笑?我不拜了,你也別再多問了行不?

    韓成貴說那不行。羅隊長不是當著我們幾個人的面跟你說過了嗎?你已經是我們的人了,而且是我們的人中立了大功的人。你信哪路神祇,這情況我是必須掌握的。

    王文琪問:真的?

    韓成貴嚴肅地說:當然!

    於是王文琪很不情願地將耶穌受難像又擺放在小凳上。

    韓成貴要拿起細看,王文琪一伸手臂阻攔道:「你不能動他。」

    韓成貴問為什麼。

    王文琪說你不是他的信徒,你拿起他橫看豎看的,對他是不敬。

    韓成貴疑惑全釋,覺得王文琪實在好笑,也覺得自己實在好笑。忍住笑,故作莊嚴地問:你信的什麼教?拜得還怪虔誠的哩!

    王文琪說那是耶穌,基督是他的信仰。

    韓成貴是聽說過耶穌的,但從沒見過耶穌像。當年縣裡有一座基督教堂,還有一位英籍教士,信眾漸多,約二三百人。日軍佔領縣城後,將教堂徵用為軍火庫了,還逮捕了教士和幾名信徒,從此沒人家裡膽敢再有耶穌像,更沒人膽敢佩帶十字架。而王文琪說罷,將耶穌像和十字架用布包好,放入一小匣子,掀開地上一塊方磚,再將小匣子放入磚下的坑裡。韓成貴微微皺眉,默默看著他那麼做。等王文琪直起腰,他嚴肅地又問:「你竟然信基督教?」

    王文琪點點頭。

    韓成貴說:文琪,佛教儒教道教,你信哪一教派不好?為什麼偏偏信洋教?

    王文琪說:洋教也是教啊,有什麼區別呢?

    韓成貴說明明有區別的,你還裝糊塗反問我!你是中國人,中國有幾種教還不夠你信的?放著咱們中國的教不信,偏信洋教,你怎麼想的啊你?!

    他的話中此時便有了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意味。

    王文琪說我沒有什麼不好的想法。我爺爺奶奶早年間不知怎麼成了基督徒,我父母也隨著成了基督徒,我們家族中大部分人都成了基督徒,我自己也成了基督徒一點兒都不奇怪啊!再說,佛教也不是咱們中國的宗教啊,是從印度傳入中國的。而儒家不是嚴格的宗教,是思想學派。道教雖然是個教派,可太神秘了呀,不符合我的心性啊。總之宗教信仰是這麼一回事,誰如果信了,別人就不可以對他說三道四的了。

    他最後幾句話把韓成貴造了個大紅臉。

    韓成貴說好好好,你愛信就信吧。但千萬要小心防備,別叫鬼子哪天又來村裡騷擾時發現了!你知道鬼子為什麼逮捕了那教士和幾名信徒?懷疑他們是英美聯軍的情報員!若被鬼子發現,肯定也會懷疑你啊!

    王文琪說你表示這份兒好意我才高興。在河邊聽你說咱們的人沒傷亡,我內心特別激動,所以急著回來禱告一番。

    韓成貴說咱們的人沒傷亡,是由於你彙報的情報准,我看與你的耶穌沒什麼關係,又不是他保佑著才沒傷亡的。

    王文琪說很可能正是因為有耶穌保佑著!鬼子一開始掃蕩,我每天替咱們的人祈禱好幾次!

    他說罷笑了,顯然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笑罷又說,有時候禱告禱告,心情會好受不少。

    韓成貴被他的話感動了。由於感動,似乎也理解他偏信洋教的原委、緣由了,不由得輕輕擁抱住了王文琪。王文琪呢,則一動不動任他輕輕擁抱著,良久嘆道:「唉,咱們多災多難的國啊!」

    第二天上午,十幾名鬼子駕駛摩托駛入村中。其中一輛帶斗的摩托車斗里坐著藤野。對於村人們,除了藤野,其他鬼子全都陌生,看去個個是縣城裡的鬼子。那些鬼子,此次卻沒凶神惡煞般地對待鄉親們。甚至也可以說,竟沒騷擾鄉親們,只不過威逼一名鄉親將他們帶到了王家破敗的宅院前。王文琪正在院中的空場地指揮孩子們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村裡就十三四個男孩女孩而已,從七八歲到十五六歲不等,都是王文琪的學生。他不但教他們識字,也給他們講中國歷史及歷史人物的故事。自然,還教他們唱歌和做操。有個孩子聽覺好,在他和別的孩子都沒聽到摩托駛來的聲音時,那孩子已聽到了,趕緊大聲告訴了他。他剛垂下指揮著的雙臂,孩子們的歌聲剛一停止,摩托已停在院門外了。他還沒來得及讓孩子們四散開躲藏起來,藤野已率領鬼子們進了院子。孩子們都是見過鬼子的,也自然,每次見了鬼子沒有不害怕的。這一次孩子們見到鬼子的情況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以往有父母在他們身邊,並且差不多總是被全村大人們掩護在背後。而這一次除了他們的老師王文琪,沒有第二個大人和他們在一起。猛然地看到一隊鬼子出現在眼前,有一個還牽著大狼狗,他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害怕了,紛紛本能地聚到了老師身旁。年齡稍大點兒的,也本能地將年齡小的掩護在背後。

    王文琪萬萬沒有料到藤野會率領一隊非是炮樓里的鬼子兵出現在自己住的地方。他立刻就猜測到了,那肯定是些縣城裡的鬼子兵無疑,也立刻就明白,鬼子們肯定是沖著他來的,頓時心裡七上八下,一顆心突突亂跳,因不知鬼子們會將自己怎麼樣而萬分緊張。見藤野臉上尚無兇相,才稍稍鎮定了一點兒。鎮定也鎮定不到哪兒去。唯恐孩子們萬一受到傷害,自己根本無法予以保護。

    藤野的皮靴照例烏黑鋥亮,手套照例雪白。

    他瞪著王文琪問:「王,你的,在幹什麼?」

    王文琪說在教學生們唱歌。

    藤野掃視著孩子們,又問王文琪在教唱什麼歌。以上兩句,都是用中國話問的。並且看得出來,他是在儘可能地將中國話說得像一個中國人在說。不僅如此,還要盡量說得像一個普通的中國人在說。這一點不但王文琪看出來了,連孩子們也看出來了。孩子們看出來了這一點,恐懼心理稍微減輕。起初每一個孩子都在渾身發抖,有一個男孩兒已尿濕了褲子。

    藤野是會說不少句中國話的。他的長官池田大佐老奸巨猾。按照老鬼子池田的要求,他這一級軍曹們在進駐炮樓前接受過初級「支那語」培訓。他們的教官灌輸給他們的思想是——「中國」其實已不存在,只不過是無法統一、一盤散沙的「支那區」混戰戰場。既然如此,日軍在這一地區的一切軍事佔領,也就不是侵略,而是為了這一地區的「長治久安」「共榮整合」。那麼,完成「整合」之前,中國話就不配叫中國話。也不配叫「漢語」「華語」。因為「漢朝」是這一地區的一個古代概念,「中華」是一個分崩離析的當代現實。所以只配叫「支那區」「支那人」「支那語」。藤野的受訓成績挺不錯,結束時獲得了優秀證書,是他的軍靴踏上中國的國土後受到的唯一一次表彰,被他自己視為第一份軍人榮譽。然而,那畢竟不是戰鬥榮譽,故他自己又很清楚,是不足以在軍中炫耀的。他一心想要抓住機遇,參與大戰役,多立戰功,迅速地由低級軍官而升為高級軍官。卻一直沒逢上什麼參與大戰役的機遇,任務僅僅是駐守一座炮樓。這令他特失意,也特鬱悶。

    來到韓王村搶糧那天,他覺得在王文琪這一個「支那人」的面前多少有點兒羞愧。一個「支那人」竟會將日本語說得那麼好聽,說出了一種低吟輕唱般的音樂美感,而自己們身為大日本皇軍的成員,說出的日本話卻像狼嚎狗吠!並且似乎個個都已根本不會像在國內那麼以正常語調說本國話了。這不是挺丟大日本帝國的臉嗎?所以他今天也要盡量將「支那語」說得好聽一點兒。對於那廝,語調正常地說也就等於說得好聽了。那是很難為自己的事,但他確實在盡量那樣了。

    日本人的「支那語」培訓教官當初對他們進行培訓時,是以兩種截然不同的語調來教他們的。一種是兇橫威暴的語調,如說「渾蛋」「你的,狡猾狡猾的」或「你的,死啦死啦的」那種時候;另一種是團結的友善的語調,如說「很好」「你的,皇軍的朋友的是」或「皇軍大大地喜歡你」那種時候。按照老鬼子池田的想法,是希望部下以前一種語調說「支那語」的時候越來越少,以後一種語調說的時候越來越多。因為那將意味著,佔領者不但佔領了別國的領土,而且成功佔領了別國的人心。將「支那地區」最終變成「日語地區」,前提是要用「支那語」打開「支那人」視皇軍為敵人的心鎖。這是老鬼子的理想主義侵略步驟。實際上當然恰恰相反,受過「支那語」培訓的藤野們,以後一種語調說「支那語」的時候越來越少,即使對皇協軍就是偽軍們,以前一種兇橫威暴的語調說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這是因為他們對偽軍們惱怒起來的時候越發地多了。漸漸地,連藤野這樣獲得過「支那語」受訓優秀證書的鬼子,起初那點兒「優秀」的老本兒也所剩無幾了。他們動輒吼叫著說的,是一種「日語」與「支那語」相結合的話語,如「八格牙路,你的,死的不怕?!」

    王文琪從藤野說話的表情、語調,立刻就將他那時刻的心理分析得八九不離十了。雖然還猜不到他率領十幾名鬼子前來的目的,但估計不是兇殘的目的,於是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完全鎮定了下來。他用日語告訴藤野,這些孩子們就是他的學生,他剛才在教他們唱中國古代一位偉大詩人的詩詞,他在日本東京大學求學時,協助自己老師的老師的老師用日語翻譯過那位叫李白的中國古代偉大詩人的詩詞。而那一部詩集在日本甫一問世,不久便成了日本上流社會人士爭相閱讀和保存的詩集。藤野出身於日本草根階級,家族中幾代先人都是貧窮的農民,直到父親那一代才奮鬥成了日本小城裡的底層人家。故他自幼懷有深深的出身卑微的沮喪,對日本上流社會也懷有又嫉妒又敬畏的複雜心理。那日在炮樓里的近距離接觸和日語交談,使王文琪從心理上了解了他這一名日軍軍曹。

    藤野幾乎是彬彬有禮地請王文琪讓孩子們唱一首聽聽。王文琪又看出來了,藤野彬彬有禮的假面背後是狡詐,對方並不怎麼相信自己的話。也許對方也在猜,說不定他剛才正在教孩子們唱抗日的歌。如果孩子們不會唱什麼李白的歌,那就有了翻臉的理由。大出藤野所料的是,王文琪比他更加彬彬有禮地問,尊敬的太君,您是想聽我的學生們用我們中國話唱呢,還是用日本話唱呢。

    藤野聽王文琪說前半句話時,頓時將臉一板。中國人口中說出「我們中國話」五個字,他認為是足以使他抓住了隨之大翻其臉的理由。你認為你這個「支那人」替我駐紮的炮樓改過煙道,替我這名大日本皇軍的軍官按摩過肩腿,還幫我們燉過一鍋小豬肉,告訴過我們做高粱米飯放鹼才好吃、才胃不泛酸水比較容易消化,你就可以自認為你不是「支那人」而是「中國人」,你們「支那人」的話不是「支那語」而是什麼「中國話」了嗎?你頭腦之中有著如此頑固的中國意識,你簡直就該「死啦死啦」的!但聽完了王文琪的後半句話,臉上板起來的肌肉一下子鬆弛了。

    「你的,教他們,日語的唱歌?」——藤野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

    王文琪說是啊太君,我們中國古代偉大詩人的詩詞,用日本話唱那也非常好聽啊!

    藤野微微眯起雙眼注視他片刻,又問你為什麼用日語教你的學生們唱。

    王文琪特真誠地說,我在日本一流高等學府求學八九年,我關於日本這個國家歷史的、地理的、文化的、民俗的知識,全都是我的老師們用日語傳授給我的啊!日語是我的第二語言啊,我對日語的感情像我對國語的感情一樣深啊!他鎮定著並且審時度勢著,謹慎著,這一次不再說「我們中國話」而說「國語」。

    藤野臉上的肌肉不但鬆弛,而且重又呈現出彬彬有禮的表情了。他請王文琪快讓孩子們唱來聽。

    近日,王文琪確確實實是用日語教他的學生們唱過中國古代詩詞歌的,甚至還用日語教他們唱會了幾首日本民歌。否則,他又怎敢那麼問藤野呢?他用日語教孩子們唱歌這一件事,遭到過全村包括韓大娘在內的所有人的反對。韓大娘說:文琪啊,你不但往炮樓里給日偽軍送好吃的,這麼樣那麼樣地討好他們,巴結他們,還要教咱們的孩子用日本話唱歌,甚至還要教咱們的孩子用日本話唱日本歌,你是想要把咱們韓王村變成一個親日村啊?王文琪說對啊大娘,我正是這麼想的啊。當然不是真的親他們,他們是禽獸兵,對咱們中國犯下了滔天罪行。但當前呢,他們強勢,咱們弱勢,裝出親他們的樣子,可以起到麻痹他們的作用,對於保存自己是一種好策略。如果咱們的孩子會用日本話唱日本歌了,在特殊的情況之下一唱,或許就會使咱們的孩子逃過刀砍槍殺之難的。為了進一步說服大家,他還給大家講越王滅吳的中國歷史事件。也講「四面楚歌」的典故。儘管鄉親們理解了他的動機是良好的,但感情上仍那麼難以接受。韓成貴就親自去找了一次羅隊長,將他的想法向羅隊長彙報了。羅隊長聽後,沉吟良久,表示自己也做不了主。羅隊長說,凡是咱們也同意了的事,王文琪那麼做了,就不僅是他一個人所做的事了,而是代表著全村鄉親們的一種做法了,也是代表著我們這些中國共產黨黨員和抗日的堅定分子的做法了。他前邊的做法,是在身陷虎穴的情況之下做的。已經那麼做了,情有可諒,我們應予理解。他後來主動往炮樓里送東西,是咱們同意了的,那就實際上是代表著咱們的做法了。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面對什麼樣的人物不解的質問和指責,咱們都得如實承認,也都得把指責替他擔過來。但他現在要做的,老實說,究竟是對是錯,對幾分、錯幾分,對能壓過錯去,還是錯必定壓過了對,老實說,連我也難下結論了。告訴他先不要用日本話教孩子們唱歌,咱們明明做不了主的事不能瞎做主,得請示請示上級。羅隊長遂請示了上級中共地委。地委也做不了主,又往省委請示。一級一級逐級請示,說明哪一級都認為王文琪的想法並不是毫無道理,也說明哪一級都挺重視。不久,不知省委哪一位領導反饋回來一項指示,大意是說既然王文琪這個人是可靠的,那麼他的出發點當然是良好的。而既然出發點是良好的,又何必非要堅決反對?指示還認為,在韓王村所在的地區,即使有二三個表面上看起來像是親日的村子也不要緊,沒什麼可怕的。只要內心裡有愛國情懷,有對日寇的仇恨,有堅決抗戰到底的心志,表面怎麼樣只不過是表面嘛。抗日鬥爭日益殘酷,在離一座被日軍佔領的縣城近的地方,在炮樓林立的地方,幾乎可以說是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如果有那麼兩三個村子被敵人認為是親日村,而實際上又是愛國村的村子,對我們也是有利的。比如有利於掩護我們的情報聯絡員,有利於我們的傷病員能在距縣城近的地方療傷養病。甚至也有可能使敵人產生幻想,以為這一地區的中國人已經被徹底征服了,抗日意志已經被徹底瓦解了。果而如此,我們的抗日力量不是正可以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悄然凝聚和壯大嗎?

    上級畢竟是上級,站得高,看得遠。有了上級高瞻遠矚的指示,大人們便一一打消了可能被疑為漢奸的顧慮。大人們思想通了,認識統一了,孩子們的思想卻一時難通,王文琪這位鄉村孩子王,又做了大量耐心的思想工作,孩子們才也終於與他統一了認識。統一認識歸統一認識,平日里他所教唱的當然還是以抗戰歌曲為主。至於日語歌曲,孩子們也不過就學會了唱幾首而已。本就是出於自我保全之目的,王文琪適可而止。

    這會兒,在藤野的「要求」下,王文琪命孩子們站成兩排,指揮著用日語唱了一首李白的《靜夜思》。而藤野和鬼子們站在孩子們對面,看著,聽著,皆不動聲色。

    孩子們唱罷,藤野微閉雙眼未做反應。

    王文琪賠著小心問:「太君,您還想聽嗎?」

    藤野點頭。

    於是王文琪又指揮孩子們唱起《兵車行》來。先用我們中國話唱,之後用日語唱。比之於李白的《靜夜思》,杜甫的《兵車行》字數長出十餘倍,那區別簡直可以說是小品文與中篇小說之區別。而且杜甫的《兵車行》氣勢恢宏,場面廣闊,意境雄壯慘烈,具有史詩性,不論是一個人還是一些人,也不論是大人還是孩子,只要明白所唱的內容,想毫無感情地唱都是不可能的。孩子們當然是明白內容的,因為王文琪教唱時講過的啊。既明白,又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鬼子對中國的野蠻侵略給家園造成的破壞,給自己和親人們造成的苦難,亦悲亦憤,唱得便情緒飽滿。將中國的古典詩詞當作歌用日語唱起來,非是一件簡單之事,那得先將詩詞用日語精彩地進行翻譯。意譯不行,那唱起來不好聽。須翻譯得合轍押韻,恰到好處地斷出旋律感。而且,原詩又不曾被譜過曲,得王文琪自己來譜。翻譯成日語,對王文琪不是太難的事。在文學語言的中譯日或日譯中方面,他具有堪稱一流的水平。他是才子型的人,文藝愛好廣泛,不但自幼喜歡過繪畫、書法,也尤喜歡寫作詩詞駢賦。在日本,他也確實曾以善於俳句而受到老師的青睞。至於譜曲,對他更是興趣頗大之事。起初他將《兵車行》譯成日文,並譜曲之時,不過是當成一件屈辱而又應該做的事來做的。譯和譜的過程中,自我要求越來越高,反覆地改,反覆地教唱,一邊教唱還一邊改,結果就逐漸地當成一次創作來進行了,當成是作品來完成了。可以這麼說,當年他用日語譯成譜就的那一首《兵車行》歌曲,若今日在北京的音樂堂排練了公演,有一二百男女歌者分了聲部來幾重唱,並有交響樂團伴奏,再打出巨大屏幕的投影背景,不被視為史詩性演出才怪了呢!

    但在當年,在他家頹敗的老宅的一處場地上,由十幾名鄉村孩子們來唱,自然是唱不出那種迴腸盪氣的效果的。

    不過,因為孩子們唱得特別投入,藤野們還是聽呆了。也可以說,是被「震撼」了。孩子們用中國話唱時,藤野們只不過無動於衷地看著聽著而已。當孩子們開始用日語唱時,藤野們的表情漸漸由漠然而莊嚴而肅然了,又漸漸由庄然肅然而愀然而愴然而接近著凄然了。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孩子們剛剛唱罷這兩句,藤野戴白手套的右手突然舉起,手掌豎得筆直,緊接著橫向一滑,彷彿擦一面無形的鏡子。那手勢表示的意思是明白而堅決的——停止!

    但孩子們都沒看到他的手勢,他們皆全神貫注地望著王文琪呢。王文琪眼睛的餘光注意到了藤野的手勢,卻裝作並沒發現。那時的他,已暫時忘了自己和孩子們所處的局面,差不多完全沉浸甚至也可以說是陶醉在一種精神的幻境之中了——如同自己真的是一位音樂指揮大師,而孩子們是一個合唱團,正在一處什麼舞台上,由他指揮著,演唱一首他本人創作的具有史詩性的氣勢恢宏的大音樂作品。按照作品規定,最後那兩句,是要反覆唱三次的。一次的聲音比一次小,最後漸斂於無。他正得意著呢,所以明明發現了藤野所做的手勢卻成心裝得什麼都沒看見。

    「八嘎!」

    藤野吼了一句日語。

    王文琪的雙手隨之一抓,抓住了一隻大飛鳥比如孔雀、仙鶴、鴻雁的兩隻腳爪似的,似乎想要將別人看不見的大飛鳥從空中扯拽下來,摟抱在自己懷裡。完成了這一動作之後,他的雙手緩緩垂下了,接著緩緩轉向鬼子們,右手往胸前橫著一放,向鬼子們特紳士地深鞠一躬,如同謝幕那般。

    鬼子們皆一動不動,面無反應地望著他。然而,他們內心裡是有迷惘且傷感的情緒在激蕩著了。這一點孩子們是看不出來的,卻瞞不過王文琪的眼。在中國的土地上,倒在血泊之中的畢竟不只是中國人,也還有他們日本的官兵。雖然,中國軍人的傷亡肯定是他們這些侵略者的幾十倍。如果加上中國人民的傷亡,一百倍都不止。但中國軍民卻是死在自己的國土上,道義也完全在中國軍民這一邊;而他們卻是死在異國他鄉,是為著根本沒有半點兒道義的侵略戰爭而亡的,有些死了也是做了異國他鄉的孤魂野鬼——如此這般之心理影響,正是王文琪譯、譜《兵車行》的初衷。剛剛,他的目的達到了,他因而倍覺欣然。甚至覺得,總算為同胞和國家之抗戰做了微不足道的一丁點兒助力之事,便死也不足惜了。

    他接著又向藤野深鞠了同樣一躬,佯裝出對那日本軍曹單獨的一份敬意。

    「剛才唱的,大大地不好!皇軍的不喜歡聽!你的,用心壞啦壞啦的!」——藤野一手扶著戰刀刀柄,幾步跨到王文琪跟前,慍怒瞪他。

    王文琪仍鞠躬著,捫在胸前的手也並沒放下。

    他用日語說:「尊敬的藤野太君,我之所以指揮孩子們唱那一首歌,實在是因為日語歌唱時的魅力,通過那一首音調變化多端的長歌,能夠體現得更為充分。沒想到您並不喜歡聽,這使我感到罪過。但我親近皇軍的心並沒變,為了證明此點,請太君千萬給我一次機會,允許我指揮孩子們再唱一首皇軍們喜歡聽的歌。」

    他說得懇切極了,態度也恭順極了。語調嘛,仍是那麼一種吟詩般的語調。

    藤野沉默片刻,扭頭看了其他鬼子們一眼;其他鬼子們有的仍在發獃,彷彿靈魂出殼了。有的向藤野點頭,表示還想聽。那是一種下意識的點頭,點了頭其實還渾然不知自己已做出了表示。然而即使是那麼一種糊里巴塗的表示,對藤野的心理也起到了不容忽視的影響。畢竟,他們是縣城裡來的士兵,是池田大佐的「親兵」。而他是駐守炮樓的,是一名派出軍曹,是在配合他們執行池田大佐的命令,所以他不能不照顧他們的情緒。

    他退回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王文琪,一臉嚴肅地讓王文琪報出歌名。

    王文琪說那就為太君們唱《櫻花》吧。

    藤野點頭。

    王文琪便也退回原地,調整一下情緒,指揮孩子們唱起了《櫻花》。

    孩子們的歌聲剛一結束,藤野背後的鬼子兵們居然鼓起掌來。藤野皺了一下眉,但臉上也難免出現一種動容的表情了,儘管他竭力將那一種表情克制在不被看出的程度。然而王文琪有的是一雙曾閱日本人無數的眼,瞟了他一眼就洞察盡凈了。

    王文琪不失時機地又用日本話對藤野說:「感謝太君們的掌聲,請允許我的學生們最後為太君們唱一首《故鄉》。我也就教我的學生們用日語學會了唱這麼幾首日本歌,太君們再想聽我們也沒可唱的了。」

    鬼子們又鼓掌。

    藤野則又皺眉,亦皺眉亦點頭。

    這時,除了藤野,別的鬼子似乎全都忘了他們是罪惡的侵略者,是中國人最仇恨的士兵,倒像是些到中國鄉村觀光的旅遊客了。就連那條壯大兇猛的狼狗,其狼性似乎也收斂了,狗性似乎增加了。它蹲著了,不再以狗眼瞪著孩子們和王文琪,隨時準備撲咬了。

    當《故鄉》也唱罷,那狼狗已趴著了。而鬼子兵們,一個個淚眼汪汪的了。連藤野也不顧一向在中國人面前的威嚴了,他掏出雪白的手絹擤起鼻涕來,擤出了很大的怪異的響聲。並且,轉過臉去隨手擦了一下眼角。

    王文琪再次以紳士范兒向藤野們謝幕。

    藤野踱到孩子們面前,掃視著孩子們,來回走著。忽然,他抽出了軍刀……

    王文琪內心一激靈,趕緊上前一步,彎腰低頭地說:「太君,真的武士,是不做使女人和孩子們害怕的事的。否則武士精神就被玷污了。您如果內心裡因為什麼惱怒了,何不對我發作呢?」

    藤野卻對他蹺起了另一隻手的大拇指,以表揚的口吻說:「王桑,你的,大大地好。皇軍的朋友的是!」

    接著,他用軍刀的刀尖指著那個失禁了的男孩兒的褲襠,大聲說:「小孩,你的尿褲子的不好,將來勇士的不是!」

    於是其他鬼子哈哈大笑。

    王文琪趁機連連揮手,孩子們在鬼子們的笑聲之中四散跑光了。

    王文琪暗舒長氣。

    破敗的院落頓時靜了下來,鬼子兵們迅速地又站成了兩列,將藤野和王文琪夾在中間。

    藤野和顏悅色地看著王文琪,向大門口做「請」的手勢。那手勢他也幾乎做得彬彬有禮,相當紳士。

    王文琪問要將他帶到哪裡去。

    藤野說駐守縣城的池田大佐要見他。

    王文琪又問:池田大佐怎麼會知道在韓王村有我這麼一個中國人呢?

    藤野說是他在寫給池田大佐的述職報告中提到的。說那些從縣城裡駕駛摩托而來的皇軍士兵是奉池田大佐之命相請的,而他只不過是配合他們完成任務。

    王文琪接著問:池田大佐如此抬舉於我,是想讓我為皇軍效什麼勞呢?

    藤野說那他就不知道了。

    王文琪無可再問,也怕將藤野問煩了,雖然滿腹狐疑,那也只得與藤野肩並肩地向大門口走啊。

    當他在兩列鬼子兵的押解之下走到院落外時,見院落外聚集了不少鄉親,其中有韓成貴、韓大娘。原本也有韓柱兒的。他被幾個男人硬給拖走了,怕藤野發現了他,對他又生狠毒之心。也怕他又看到了藤野,按捺不住憎恨,做出於己於大伙兒都不明智的事來。藤野們倒也不怎麼理睬鄉親們。

    鄉親們也都保持著距離,肅穆地望著而已。眾目睽睽之下,王文琪被藤野「請」上了一輛摩托車的車斗,藤野自己也坐入了一輛摩托車的車斗,六七輛摩托絕塵而去。

    藤野那個班的鬼子們所駐守的炮樓在縣城與韓王村之間。摩托隊經過炮樓時,藤野那個班的鬼子們站在炮樓的弔橋前向王文琪敬了一個軍禮。這使王文琪心中更加一團狐疑了,捉摸不透鬼子們耍的什麼花招,將會把自己怎麼樣。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那時王文琪內心裡是怕極了。他是特別了解日本人的一個中國人啊。打定主意要向對方實行最殘酷的折磨的日本人,往往會在之前向對方表現出最虛偽的禮節。這種玩味禮節、玩味虛偽的過程,對某些日本人是極大的心理享受。

    鬼子們一離去,鄉親們立刻議論紛紛。有的說,這次又幸虧了文琪,孩子們平安無事;有的說,文琪被押往縣城了,池田那老鬼子比藤野狡詐得多,不知他還能不能自保性命。總之又是慶幸又是感激又是擔心,一個個唉聲嘆氣,徒喚奈何。但鄉親們誰也沒看到院落里的情形,只聽到了院落里傳出的歌聲,遂將孩子們召集在一起,七言八語地詢問。孩子們也就七言八語地回答,每個孩子都認為,老師讓他們用日語唱日本歌,完全是不得已的,要不然結果可能很慘。因為鬼子們忽然出現以前,老師正在指揮他們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啊!

    韓成貴等抗日骨幹,就都到韓大娘家去,商議該怎麼辦。在韓大娘家,他們也只有一個個唉聲嘆氣,誰也想不出應該做什麼。用今天的說法,他們都陷入了無作為的鬱悶。不是主觀上不想作為,而是客觀上難有作為。整整一個團一千餘名鬼子兵駐紮在縣城裡,不調動更多的抗日正規部隊,是攻不下縣城的。再說,為了救一個人而調動正規部隊強攻一座縣城,那也沒有先例啊。我們的抗日正規部隊是保證中國抗戰勝利的寶貴實力,非是梁山泊的綠林好漢,不興為了救一名「弟兄」而呼嘯出山,不計代價。鬼子究竟為什麼將王文琪押走,將他押到縣城後又會怎樣對待他,一切情況不明,誰都沒了主張。商議的最後結果是,由一個人進山去找到羅隊長,聽聽羅隊長有何主張。韓柱兒表現主動,誠心誠意地要求進山。韓成貴沉思良久,決定親自前往。

    武工隊仍隱蔽在山裡呢。一年四季,夏秋兩季因有遍地青紗帳的掩護,是武工隊進行抗日活動的有利季節。而春冬兩季,青紗帳割倒了,炮樓上的鬼子兵居高臨下,他們的步槍可以清清楚楚地瞄準半里地內的人。何況他們還都有望遠鏡。春冬兩季的平原,可以說差不多全面暴露在敵人的軍事控制範圍以內,所以武工隊一向也只能和我們的正規部隊一樣,躲在山林里養精蓄銳,兼做抗日宣傳和秘密組織的建立工作。

    然而韓成貴找到他們是不難的。有熟悉路徑的交通員引領,他一早悄悄離開韓王村,傍晚就見到了羅隊長。

    羅隊長聽了他的彙報,同樣的唉聲嘆聲,一籌莫展。

    韓成貴問是不是應該將王文琪的事向我們正規部隊的首長們彙報呢。

    羅隊長說沒必要啊。說彙報給首長們聽了,首長們除了和我們一樣替王文琪擔心,那也肯定是乾沒轍啊。要抗戰,就會有犧牲。我們已經犧牲了多少好同志、好戰友、可親可敬的人民群眾啊!別說王文琪了,就是咱倆的父母,咱倆也沒法營救啊。就是咱們正規部隊的首長,咱們的正規部隊也只能按兵不動啊!

    韓成貴說羅隊長,那些大道理我都懂。我沒有讓咱們的正規部隊趕快去營救王文琪的意思,我不那麼幼稚嘛!但,你羅隊長能不能派兩名隊員,到縣城去打探打探消息呢?

    羅隊長想了想,一口否決地說不能。

    韓成貴瞪著他呆愣住。連這樣的要求也被乾脆反對,是韓成貴萬萬沒想到的。

    羅隊長耐心地、循循善誘地又說,成貴同志啊,池田大佐那老鬼子最近從保定調來了一批漢奸特務,都是受過專門訓練的,配合鬼子加強了縣城各處關口的盤查,對他們認為可疑之人一律逮捕、刑訊。僅僅是為了派人進縣城去打探情況,那不是讓咱們的武工隊員去冒極大的危險嗎?

    韓成貴說:那我白來一趟了?咱們就什麼事也不必做了?

    羅隊長說你也不要鬧情緒嘛!你為什麼偏偏往最壞的結果去想呢?也許兩三天後,王文琪他又毫髮無損地從縣城回去了。咱們先都這麼想,心情不是都會好點兒嗎?

    韓成貴說如果王文琪這次不像上次被押往炮樓那麼幸運了呢。

    羅隊長半晌沒吱聲,只悶頭吸煙。

    如果過幾天從縣城裡傳出消息,王文琪被折磨死了呢?

    羅隊長終於又說道,那我們就再記住一筆對鬼子的仇恨吧!——說時,都沒抬起頭看韓成貴一眼……

無憂書城 > 現代文學 > 重生 >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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