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片玉米地回來,費四這個平時膽子最大的流氓嚇得高燒了好幾天。看來,任何人都有弱點。李四不認為他們那天真是撞邪了,「費四根本沒遇見鬼,他那是心裡有鬼!」也不知道李四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安慰費四還是挖苦費四。
從李武被抓起來以後,再也沒人提過盜墓的事兒。過了一個禮拜以後,費四和小紀確定李武在局子裡面沒咬出他們以後,又開著那輛破130下鄉收廢品了。
在這期間,趙紅兵的旅館也多少出了點事兒,前文提到過趙紅兵在經營旅館期間認識了一批小混混。這批小混混非常崇拜趙紅兵和小北京二人,尤其是小北京那副正宗北京頑主的派頭讓這群小混混佩服的五體投地。
每天下午4、5點以後,小北京就搬出一把太師椅放在旅館的門口,左手邊放一杯綠茶,右手拿一把摺扇,旁邊放著趙紅兵的吉他。每天他往這裡一坐,總有幾個小混混圍上來聽他論道,每次都是人越圍越多,等到人快聚到100人時,小北京一合紙扇,一口京片子「小爺我累了,休息了,明天再聊」。然後翩然而去。
二狗和小北京認識20幾年,極其佩服此人。二狗認為此人有四絕。第一絕是口才,當然也可以說他是貧嘴,但是小北京絕對超越了貧嘴的境界,他言談中那剎那間閃耀出的思想的光輝足以令一些哲學家嘆服,而且語言組織能力極強。第二絕是表現能力,他總是愛邊說邊比畫,表演什麼像什麼,都說表演有三大體系:梅派、斯派、布派,此人絕對是將這三大表演體系融於一體。第三絕是身手過人,簡單的說吧,他架打的無數,兇險場面經歷無數,但打架從不吃虧也從未見他受過什麼傷。第四絕是講義氣,他不但對趙紅兵講義氣20幾年一直沒變,而且對一些剛認識的朋友也願意拔刀相助。
舉例二狗親眼所見,1987年6月的某一天下午臨近黃昏時,小北京又抬著太師椅出來了,他左右一端詳,嗬!周圍沒人。沒人那就吸引點人!他就拿起趙紅兵的吉他彈唱一曲當時的流行歌曲《血染的風采》,趙紅兵只教了他彈這一首歌,他也只會唱這一首,而且還彈唱的特別好,特別動情。畢竟這是歌頌他們戰鬥在老山、者陰山的戰士的。
「申哥,出來了!」一個二十齣頭的小流氓過來打了招呼
「小爺我晒晒太陽」小北京懶洋洋的向後一倚,把吉他扔到一邊,太師椅晃悠了起來。
「申哥,是你們北京的混子厲害還是我們這裡的混子厲害?」
「各有千秋,我們北京那叫頑主。頑主,懂嗎?」小北京「嘩」的一下甩開摺扇,眼睛半睜半閉,那叫一個悠閑。
「頑主?頑主是什麼意思?」
「頑主,可以分為具體的,也可以分為抽象的,這是哲學」小北京喝上一口茶水慢慢悠悠的說。
「申哥,我們真不懂,你給我們講講」周圍的小混子聚起了4、5個。
「具體的說,頑主就是一群年輕人,他們對社會的現狀不滿又無從發泄,只有以頑的形式表現在社會中,以頑來衝擊這個現有的操蛋的社會。他們通過這樣的行為,獲得心靈上的充實與滿足」小北京講話太有水平了
「那抽象的呢?」小混混們文化水平和小北京沒法比,根本聽不懂小北京在說什麼
「抽象的說,頑主是一種精神,是一種行為藝術。是以個體來對抗整體,抗爭是其核心的力量。這類似於朋克,不多說了,說多了你們也不懂」小北京說完輕搖摺扇,似笑非笑的看著這群小流氓
「呵呵,申哥,你說的我們真是不太懂,我們想知道北京的混子打架厲害還是我們這裡的厲害」
「再糾正丫一次,那叫頑主!」小北京晃悠著腦袋說
「對,對,頑主」
「北京的頑主呢,厲害的也不少。你們這裡呢,也不少。這個不好比,我的把兄弟張岳不就是很厲害么?不是宰了張浩然嘛」
「張哥的確是厲害!」
「小爺我18歲就當兵了,19歲就上了老山前線,在北京還真沒打過幾次架。不過要說打架呢,我還真沒怎麼吃過虧」小北京這句倒真是沒吹牛,二狗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小北京打架吃過虧。
「那申哥就跟我們說說你們在老山前線的事兒」
「85年春,我和你們紅兵大哥我們班的幾個人去執行任務,山勢極其陡峭……只見你們紅兵大哥……」說著,小北京從太師椅上站了向後退了幾步起來,指著旅館的牆說,「那懸崖已經接近90度」然後他把扇子撂到了太師椅上,這是評書結束了,開始形體表演了
說著說著只見小北京助跑幾步開始朝旅館的牆的外立面跑,旅館的外立面貼的是沙石子,摩擦力較大,他居然在絕對90度的旅館牆的外立面連蹬了3步,手搭上了二樓的窗檯,一用力,人輕飄飄的已經坐在了旅館二樓的窗台上。
「嘩!」圍觀的小混混和過路的群眾看到小北京這一手無人不為之嘆服,各個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人更是越聚越多。
只見小北京坐在二樓窗台上微微一笑,兩隻手「啪」「啪」有節奏的給自己鼓了鼓掌,然後雙手抱拳,「獻醜了!」
他輕飄飄的從二樓窗台上跳下,「這就是你們在小說里看到梯雲縱」。小北京再躺在太師椅上,喝了一口茶水。飛檐走壁這是真功夫,抱拳謝好這是程式化表演,這是表演流派中的梅派。
「申哥!你快繼續說啊,你們上去以後怎麼打的越南鬼子?」
「當時我們班能上去的只有我和你們紅兵大哥兩個人,我們班長不讓我們用槍,怕被敵人聽見,所以我和你們的紅兵大哥就準備扭斷那兩個越南鬼子的脖子………………」小北京說到扭斷脖子的時候表情很凝重、很深沉,完全進入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說的「規定情景」,這是表演流派中的斯派。
「啊,怎麼扭斷啊,你們被敵人發現了沒?」小北京表演的太傳神,小混混都為他擔心
「你把腦袋伸過來,我告訴你怎麼扭斷」小北京示意一個小混混把腦袋伸過來
只見小北京一隻手搭住他頭頂,另一隻手托住他的下巴。「左手向左,右手向右,同時用力,喀嚓」這時小北京的表情極其猙獰。這是表演流派中的布派。
圍觀的人都驚呼一聲,以為小北京真要扭斷那個小混混的脖子。這時小北京卻輕輕的放開了他。
「你們到底扭斷沒扭斷那兩個越南鬼子的脖子啊?」
「今天累了,明天這個時候,你們過來,我繼續給你們講」小北京又躺在太師椅上,眯著雙眼曬起了太陽,完全不顧圍著他要聽他講故事的幾十號聽眾。
圍觀的群眾很無奈。
「唉………………」
「到底扭斷了沒啊?」
「怎麼又是只講到了一半啊」
「唉……明天誰知道他還講不講啊」
小北京也不管圍觀的人怎麼評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彷彿躺在太師椅上睡著了。
二狗有一段時間一直以為小北京家的祖上肯定是在北京天橋打把勢賣藝的,否則他怎麼這麼熱衷於表演又表演的那麼好,而且雙手抱拳之類的范兒又完全是賣藝的架勢?當時如果小北京在旅館前養個猴子拿個鐵盒,肯定一個小時下來這個盒子里全是人民幣。後來二狗才知道,小北京這是閑的,趙紅兵走了以後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而他又那麼好動,當時才22、3歲,實在是太寂寞。
小北京還愛跟趙紅兵的三姐貧,二狗就見過。可能是家裡的老公總不說話,所以趙紅兵的三姐一點也不煩小北京貧。
「三姐,聽說你要離婚了?」
「我才剛剛結婚,你就咒我離婚!?」趙紅兵的三姐是個出名的美人,發怒生氣的樣子都很好看。二狗上大學時有一年暑假在街上一個同學說快看美女啊!天仙下凡啊!二狗定睛一看,正是趙紅兵三姐,那時她就算沒有40歲也差不多了,但還是漂亮的一塌糊塗。
「唉,原來是謠言啊,害我白開心一場」小北京故作憂傷
「我離婚你開心什麼?」趙紅兵的三姐瞪起那雙遠近聞名的大眼睛問
「咳,我這不是琢磨著你離婚哥們兒不就有機會了嘛,我天天跟門口坐著,全市的女孩子我基本都見過了,和你差不多好看的就高歡一個,還跟紅兵跑了,我跟紅兵是兄弟,我的老婆總不能比他差是不是?我別無選擇啊!」
「你這破孩子,紅兵比我小兩歲,你比紅兵還小,我可懶的搭理小孩子」
「女大三,抱金磚。我找火車站門口算命那瞎子給咱們倆算過了,說咱們倆特般配…………」
「你再貧我撕爛你那張破嘴!」三姐故作嗔怒
「三姐,我給你撕,寧教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小北京說著閉著眼睛張開了嘴把腦袋伸了過去。
過了一會沒動靜,小北京覺得嘴裡好象還多了個東西。他睜眼睛一看,趙紅兵的三姐人影都沒了,閉上嘴一嚼,原來嘴裡被趙紅兵三姐放了塊大白兔奶糖。
他天天盼著趙紅兵的三姐無聊時能過來坐坐,可是人家趙紅兵的三姐十天半個月的也不來一次,畢竟人家剛剛結婚,平時也要上班了,下班了願意和老公在家裡膩著。以前趙紅兵在的時候小北京還能上街走走,現在趙紅兵帶著高歡去逍遙快活了,只剩他一個,他連出去都不能出去了。小北京真是閑的無聊極了,每天坐在旅館門口長吁短嘆。
在87年6月底的一天的中午,一個常來的叫潘大慶的小混混帶著一個小馬子來這裡開房了。對於這樣的客人,小北京是舉雙手歡迎的,因為這樣的客人不但可以給旅館增加收入,等事兒辦完了還能留在門口聽他的評書,雖然他總把故事講一半就放人家鴿子,但是他是十分在意他那些熱心聽眾的。
那天又是4、5點鐘,小北京剛剛拖了太師椅到門口準備開始評書聯播。就看見迎面衝過來了四個大漢,手裡都拿著鋼管,看樣子是要拿著傢伙進旅館找人。
「嗬!哥兒幾個,這是要來幹嘛啊?」小北京躺在太師椅上喊住了他們
「我們要來找人,沒你的事兒」
「怎麼不關我的事兒啊,你們要找誰啊?」小北京還是躺在太師椅上沒動
「潘大慶,有人看見他進了你們旅館,他帶著我女朋友來的,我就是要找他」
「怎麼著?要打他啊?」
「恩那,他住哪?幾零幾?」
「你們別在這裡惹事,你們知道這是誰開的旅館嗎?」
「不就是趙紅兵嗎?趙紅兵又怎麼樣?現在不是跑了嗎?就算趙紅兵在,我們也進去照打不誤」
「哎,哎,哎,你們還牛大了。我告訴你們,潘大慶我認識,他今天住進了我們店,我就要對他的安全負責,今天我在這,你們誰也別想動他一指頭。他出了這個我們這個店,你們隨便,我不管!」
「你他媽的是誰啊?一個外地人來我們這裡牛逼什麼?你知道我們大哥是誰嗎?」
「不知道啊」小北京假裝誠惶誠恐的坐了起來
「劉海柱」
「啊,什麼柱?那柱子粗嗎?」小北京一臉天真的問
「我操你媽,我今天連你一起干」
說著,這四個人就拿著暖氣管子就朝坐在太師椅上的小北京砸來,小北京靈巧的一翻就從太師椅上翻了下去,隨手抓住了一條剛剛砸在太師椅上的鋼管,然後另一隻手朝那人胳膊上就是一拳,隨後又是狠踹了他膝蓋一腳。一套動作一氣呵成,對方一秒鐘內倒地,小北京手裡多了根鋼管,這一套動作和趙紅兵打三虎子如出一轍。
其它三個人揮起鋼管向小北京沒頭沒腦的砸來,小北京或者輕巧的閃過或者用自己手中的鋼管格開,同時他還向對方還擊,真是藝高人膽大,他不打頭也不不打後腦,專打對方拿著鋼管的胳膊和狠踹對方的膝蓋和小腿。這幾個人連糟重擊先後倒地,小北京卻一下都沒挨著。
「你們這些暖氣管子我拿著去我兄弟那裡賣錢了啊,不給你們了,這幾根鋼管起碼能賣一塊五,你們快走吧」
「我操你媽,這事算沒完」
「呵呵,行了,我知道沒完,告訴你,小爺我姓申,每天都在這裡。你們隨時來找我吧」
從此,真的有很多小流氓在外面惹了怕被人砍跑到小北京的旅館來避難。小北京從來沒讓住在自己旅館裡的人在旅館裡挨過一次打,但只要出去旅館一步小北京就概不負責。當然了,進來住一樣是要交房錢的,如果實在是熟悉的沒錢可以欠著,一個禮拜內還。
小北京就是這麼「罩」的住。
當然了,那個劉海柱也不是好惹的,沒過幾天就來找了小北京的麻煩。
小北京的這套做法很「江湖」,後來二狗看過一部周潤發主演的片子,叫《和平飯店》,完全是小北京做法的翻版。後來和其它地方的朋友聊起,有很多朋友提到他們家鄉那裡八十年代也有這樣的人和事,但現在旅館的管理都標準化、流程化了,再也沒有這樣「罩」的住的老闆了,即使有,可能也不願意管這樣的閑事了。
看來,八十年代那時候的「江湖」真的很中國古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