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先按下過度得瑟的范進不表,這年春節時,已經離家大半年的趙紅兵的三姐回來過年了。
沈公子心潮十分澎湃。如果這麼容易就忘記,那麼也不會單戀七年。忘掉一個人,談何容易,忘掉一個單戀了七年之久的人,更談何容易。
「咱三姐什麼時候來咱們飯店啊?」自從知道趙紅兵的三姐回來了,沈公子每天這麼追問趙紅兵。
「我三姐說過要來咱們飯店嗎?」趙紅兵始終對沈公子打他三姐的主意耿耿於懷。
「她春節回來,你是她親弟弟,她怎麼可能不來你的飯店呢?」如果三姐不來飯店,沈公子還真沒機會見到她。
「我姐回來一共就呆那麼五六天,過了初五就回去上班了,閑著沒事來咱們飯店幹嘛?」趙紅兵看著小說,帶答不理。
「春節期間,咱們全市營業的飯店也沒幾家,你說三姐會不會來這裡吃飯呢?」
「我姐愛在家裡吃,很少出來吃飯,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開的飯店難道就不是她家了?」
「我看書呢,你別這麼煩行不行?」
「我想三姐肯定會來咱們飯店。」雖然沈公子也看出了趙紅兵不耐煩,但是還是絮絮叨叨說個沒完。
人在希望一件事發生時總希望身邊人認為這件事一定會發生,任何人都這樣,即使瀟洒一如沈公子,也不能免俗。
「你怎麼就這麼確定?」趙紅兵被沈公子煩得樂了,扔下小說饒有興味的看著沈公子。
「就算她不來看你的飯店,那總也應該來看看我吧?」沈公子聲音不大,居然還有點靦腆。
「你和她啥關係啊她要來看你?」
「沒關係」
「那就對了!知道就好。」趙紅兵又拿起小說開始看了。
「最起碼算朋友吧!」沈公子實在找不到有其它的關係。
「……」趙紅兵不再理他,自顧自看小說了。
「三姐一定會來的。」沈公子自言自語,眼神很憧憬。
從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五,沈公子哪都不去,成天在飯店裡呆著,兄弟們聚會他也從來都不去,就怕錯過見到三姐。
其實可能他早已知道和三姐長相廝守不太可能,他只是想能再見到三姐而已。雖然在三姐去省城以後,沈公子和那個被富貴捅了一刀的小模特走得比較近,但他心中始終有個三姐情節。說得好聽點是對三姐一往情深,說得難聽點是賊心不死。
五天的時間,一點點流逝。沈公子的希望,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小。
大年初五晚上,剛在外面應酬完的趙紅兵回到了飯店,看到了坐在吧台里發獃的沈公子。平時,沈公子是坐在經理辦公室的。只有在這五天,沈公子怕錯過三姐,每天都坐在吧台里。單戀的人有多麼希望見到意中人,只有曾經單戀過的人才知道,只要看一眼,哪怕不說話,也是開心的。
「紅兵,回來了」沈公子目光有點渙散,心不在焉的和趙紅兵打了個招呼。
「今天費四我們九個人喝了十三瓶白酒,都喝多了。對了,你怎麼不去?」走路搖搖晃晃的趙紅兵責備沈公子。
「……」沈公子繼續坐在吧台里發獃,沒說話。
「你想什麼呢?」趙紅兵手裡拿著大哥大,用大哥大的天線去戳沈公子的臉。
「……」沈公子用手撥開趙紅兵的天線,繼續發獃。如果換在平時,面對趙紅兵的「挑釁」,沈公子早該出手和趙紅兵肉搏了。
「三姐走了吧!」沉默了良久,沈公子問了一句。
「下午就走了,蔣門神開車把她們一家三口送回省城的,現在蔣門神都快回來了」趙紅兵說。
「蔣門神送的?你怎麼不讓我送?!怎麼說咱們的車也是林肯。」沈公子瞪著眼睛問趙紅兵。
「我姐說了,誰送都行,就是不許你開車送。」
「為什麼?!」
「你說呢?」
「……哦」沈公子臉上全是失望。
其實,三姐不來趙紅兵和沈公子的飯店又不讓沈公子開車送她,最大的原因就是怕見到沈公子比較尷尬。畢竟,她知道沈公子對她的感情。而她,又是有夫之婦,有著和諧美滿的家庭。
沈公子聰明絕頂,這件事如果發生在別人的身上,沈公子一定能很清楚的猜到三姐究竟是怎麼想。但這事發生在沈公子自己身上,沈公子當局者迷,心中滿是失望,甚至認為三姐早已忘了他是誰。
「咱們倆再喝點?喝完回去睡覺吧。」趙紅兵說。趙紅兵看得出,沈公子心情很不好,他倆十幾年的朝夕相處,互相都了解得不能再了解
「不喝了,這幾天胃不太舒服」
沈公子說完,走到了飯店門外,站在了料峭的寒風中。
沈公子是該醒醒了,該被寒風吹醒了。他是個理智的人,有著過人的智慧,驕傲自負。但事實證明,越是沈公子這樣出類拔萃的人,越容易走向偏執,越容易頭腦發熱。
沈公子頭腦這一熱,已經熱了七年,時間忒長了點。從22歲到29歲,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趙紅兵眯著眼睛望著飯店門外霓虹燈下沈公子的身影,沒說話,抽了口煙,轉身上樓了。
當天晚上12點多,趙紅兵接到了沈公子的電話。
「紅兵,這幾天我出去散散心,有事打我電話吧」
「你去吧,家裡沒事」
從這天起,沈公子人間蒸發。
沈公子這一蒸發,足足消失了10來天。開始時趙紅兵沒太放在心上,他知道沈公子心情不大好,需要出去散散心。後來10來天不見人,趙紅兵也急了,天天給沈公子打電話,但沈公子總是關機。
正月十五下午,趙紅兵終於打通了沈公子的電話。
「你還活著呢?!再找不到你我就去派出所報案了!!」趙紅兵胸口一塊懸著的石頭落了地。
「我活的還好呢!」電話那邊,沈公子彷彿又恢復了往日的不羈。
「你在哪兒呢?我讓張岳開車接你去!」
「不用,我一會就回去!」
「快回來吧,李四和費四都在我身邊呢,快回來喝酒,喝完咱們去看花燈去」
「知道了,馬上」
這兄弟幾個,上次看花燈還是1986年的國慶節。自從1986年國慶節和東郊的二虎一戰過後,這兄弟幾人要麼入獄,要麼在和其它團伙發生衝突,過著戰戰兢兢的日子,再也沒有閒情逸緻去看花燈。如今,強敵已滅,除了即將出獄的李武,大家已經聚齊了。在我市93-94年的亂世江湖,有這樣的日子,實屬不易。
費四和李四已經都帶著老婆提前到了,在等著張岳等人。
「沈公子去哪兒玩了?過個年也見不到他個人影,見到他我非掐死他!」費四走路有點跛,但是豪氣不減當年。
「我也不知道,估計是會姘頭去了吧!」趙紅兵笑著說。
小紀帶著他的護士老婆走了進來,「我可知道沈公子的姘頭是誰,但是我不說!」小紀的嘴和幾年前一樣損。
「誰呀?」費四問。
「別幾吧瞎打聽,誰是他姘頭和你有關係啊!?」李四最煩八卦的人。
這時,沈公子消瘦且挺得筆直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手裡,居然還真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
「哈哈,他還真帶著姘頭來了!」費四嗓門不小。
「來啦,沈公子,給紀哥哥磕頭拜年啊,給你壓歲錢!」離了很遠,小紀就開始喊了。
「磕頭當然可以,就怕你給不起壓歲錢啊!」沈公子還是像以前一樣,嘴上絕不肯吃虧。
「你要多少壓歲錢,你就說個數吧……」
小紀的話說到一半,停下了。
大家同時發現,沈公子紋身了,而且,紋的部位十分與眾不同。
沈公子紋身在臉上,左側臉頰上。沈公子左側的臉頰上,紋了一隻輕盈的、乖巧的、正在飛翔的燕子。看來,已經紋了好多天,皮膚已經看不出有什麼異樣。這隻深藍色的燕子約霸佔了沈公子左側臉頰三分之一的面積,要多顯眼有多顯眼,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紋的很精緻,而且設計很巧妙,每當沈公子微微一笑,消瘦的臉頰上的那隻燕子就好像是擺動翅膀在飛翔。
二狗見過無數紋身的人,但見到紋在臉上的,僅沈公子一個。
這樣極端的事兒,只有沈公子能做的出來。極度自負的沈公子,終於栽了一把。他不但把這份長達七年的單戀刻在了心上,而且,還,刻在了臉上。
「沈公子,你……」費四上手去摸沈公子的臉。
沈公子輕輕的撥開了費四的手。看來,還是有點疼。
「你他媽的傻啊!」半晌,緩過神來的小紀對沈公子說。
「小爺我自己覺得好看!」沈公子說。
趙紅兵和李四都沒說話,獃獃的看著沈公子。
誰都不明白沈公子為什麼在臉上紋了只燕子,只有趙紅兵明白。趙紅兵知道,三姐的名字中,有個「燕」字。雖然趙紅兵一直很反感沈公子打他三姐的主意,但在這一刻,趙紅兵的心,也被刺痛了。
沈公子上過戰場,參加過無數群毆,都沒有在身體上留下任何疤痕。但在今天,他為了自己過去七年的單戀,自己在自己的臉上刺了青,今世無法磨滅的疤痕。小愛怡情,大愛傷身、傷心,大愛猛於虎也,猛於越南鬼子,猛於二虎,猛於趙山河。
「走,上樓去等張岳去!」趙紅兵用力捻滅了手中還剩下大半支的煙頭,轉身上了樓,他不願意看到十幾年來朝夕相對的那張英氣勃勃玩世不恭的臉上多了只燕子。
大家上了樓,張岳和孫大偉也到了。
「這姑娘是誰啊,介紹一下唄!」孫大偉說。
「蘭蘭,我老婆」沈公子笑著說,臉上的燕子像是在揮舞著翅膀。
其實不用沈公子介紹,大家也都認識,這姑娘就是曾被富貴捅了一刀的小模特。
「你啥時候多了個老婆,我草,你娶老婆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小紀罵。
「這不是給大家帶來了嘛,明天,我和她去領證,下個月,就回北京去辦婚禮!到時候,大夥和我一起回北京」沈公子說。
「你還真是總能給我們驚喜。」張岳似笑非笑的看著沈公子。
「來,為沈公子和蘭蘭,干一杯!」趙紅兵一口乾了一杯三兩半的52度白酒。
大家也都幹了。
這天,大家都喝多了。趙紅兵是真的高興,他為沈公子終於擺脫了三姐情節而高興。席間,已經喝醉了的趙紅兵眼眶紅紅的,抓住蘭蘭的手一遍一遍的說:「謝謝你,蘭蘭,有了你,以後我終於不用每天被沈公子煩了,我真高興。」其實趙紅兵的潛台詞是:「謝謝你,蘭蘭,有了你,沈公子再也不用每天惦記我三姐了,他終於找到理想的歸宿了,我真高興。」
「蘭蘭,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沈公子那嘴,要多貧有多貧,基本24小時都不停,連睡覺時夢話都是一套一套的。以後有的你煩。」小紀說。
「我知道,我就喜歡他貧」蘭蘭笑得很甜,很開心。
沈公子和蘭蘭是般配的一對,更是幸福的一對,雖然他們的幸福對於大家來說很突然。
二狗當時不明白為什麼沈公子在徹底放棄對三姐的單戀後要在臉上紋了個燕子,而且又在十天內決定要和蘭蘭結婚。後來,二狗逐漸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大年初五晚上,沈公子去了蘭蘭的家,當天,在她家過夜。沈公子和蘭蘭認識了半年,但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那天,也是沈公子第一次在她家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