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97年三大奇案排名第二的「孫大偉血戰按摩烈女」就此結束,流水賬進入第三件事兒。
沈公子的飯店從95年開始,就有了麻煩,麻煩很簡單:吃飯簽字的忒多,但是帳到了年底卻又要不回來。
沈公子的飯店的目標客群相對較為高端,他的飯店根本不是一般小老百姓去的起的,主要是靠本市的一些企事業單位公款吃喝盈利。我市企事業單位的領導從來就沒有帶錢吃飯的習慣,向來是簽單,一支筆吃遍我市。以往,我市經濟條件尚可,沈公子也樂於顧客簽單,企事業單位的這些領導前腳簽完,沈公子後腳就派人去拿錢,根本就不愁錢要不回來,但到了95年,問題逐漸出現:要錢越來越麻煩,企業單位的欠款乾脆就要不回來,因為企業連工人工資都發不起。事業單位的欠款或許能要得回來,但需要常年派人在各單位等著,拿著各局辦公室主任的簽字,苦苦的等著該事業單位的錢。
而這些企事業單位的領導沈公子也不能得罪,還得任由他們「簽」下去,畢竟這是他最主要的目標客群,沒了這些人,他的飯店生意肯定會一落千丈。
沈公子真是左右為難。
據說,95年和96年,沈公子的飯店根本就沒盈利,賬面上倒是盈利了一百來萬,但是其中的一部分已經徹底成為壞賬,根本沒有可能要得回來,另外一部分,天知道猴年馬月能要的回來。
沈公子雖然從小就經常打架,但他絕對不是一個想靠自己黑社會手段來賺錢的人。對於張岳開討債公司、李四開電子賭場、費四開賭場的行為,沈公子雖然不反對,但也絕對不支持。他還是希望自己的錢賺的乾乾淨淨。
雖然當時張岳被勞教,但是蔣門神、富貴、馬三還在外面。沈公子並不太願意和他們這些江湖中人來往,這幾個人倒是都很敬佩膽色和身手均過人的性情中人沈公子。雖然沈公子從來沒去找過他們討債,但是他們都樂於主動幫沈公子來要債。
「沈公子,是不是最近錢出了點問題?」蔣門神問
「沒事兒」
「我幫你去要錢吧?」
「哈哈,算了吧,你去要錢肯定把人全得罪了。你全得罪了我怎麼開飯店啊?」
「不會,不會」
「算了吧」
「沈公子,你是大哥(張岳)的把兄弟,需要的時候,只要你說句話,我肯定儘力幫你辦事。」
開始的時候,沈公子總是拒絕蔣門神、馬三幫他要帳,到了九六年底的時候,沈公子的飯店已經入不敷出了,手中的欠條按斤算起碼有好幾斤。
「沈公子,我幫你去要錢吧!」蔣門神對沈公子極是敬佩,隔2-3個月就和沈公子說一次。
「……唉,去吧!」沈公子無奈。
96年底臨近春節時,蔣門神開始大規模的幫沈公子討債了。
在96年的時候,蔣門神討債的手段早已經升級,早就不打架了。他採用的方式比較特別:從鄉下找一群40-50歲農民,而且挑最臟最邋遢的,乾淨利落長相好看的農民他絕對不要。每次派出2、3個這樣髒兮兮的人去各單位,每個人負責盯著一個人,分別是局長、辦公室主任、會計,因為這三個人是要債的重點環節,無論這三個人走到哪裡,後面肯定有個髒兮兮的人跟著,不但開會時跟著,連上廁所都跟著。
蔣門神這就是故意噁心人,就是成心把人煩的不行,無奈只能還錢。
被討債的人也是有苦難言:
報案吧?不行!畢竟欠人家錢,警察來了還說不定幫誰呢。
打人吧?更不行!誰不知道蔣門神他們是黑社會啊,打完人後患無窮。
不理吧?更加不行!後面總是跟著個像乞丐似的人,連吃飯都跟著,根本啥都沒法干。
蔣門神就是這麼噁心人。而且,還真有效果,4、5天的時間,就幫沈公子要回了10幾萬。
沈公子開始並不知道蔣門神如何操作,終於,蔣門神把要回的第一筆錢給沈公子的時候,沈公子忍不住問了。
「蔣門神,這錢你是怎麼要回來的?我怎麼就要不回來?」沈公子特費解。
「我每天找個跟要飯似的人跟著他們,他們能不給?煩也煩死他們。哈哈」蔣門神洋洋得意。
「…………」沈公子這下才明白,徹底無語了。
沈公子是個極其愛面子的人,下三濫的事兒絕對不幹。
平時沈公子對欠賬的連張口催帳都不好意思,這下可好,蔣門神居然直接用上了這手段!
沈公子無地自容,撓頭不已。
「蔣門神,算了,你別幫我要帳了,你要幫我忙我知道,我心領了,帳的事,我自己解決吧。」沈公子雖然挺上火,但是也不好說什麼。
「沈公子,別介啊,現在外面欠你一百來萬呢,你去要根本要不回來!」
「兄弟,這是我的事兒,我自己解決吧!」
「沈公子,我一定幫你全要回來!」
「聽話!不許再去要了!!」沈公子平時總是嬉皮笑臉,偶爾嚴厲一次,也挺嚇人。
「……恩,知道了」
據說,當晚,一向洒脫的沈公子一夜沒睡。
第二天一早,沈公子把欠賬比較多的人都叫來了飯店,請吃飯,沈公子親自挨個的打電話。
「馬上就過年了,各位都是老顧客,今天晚上,我小申請客,大家務必到!」
這些人里,有局長、有廠長還有些私營業主,一共七桌,其中有不少是在過去的幾天被蔣門神催過債的。菜上的是最好的菜,酒上最好的酒,全是五糧液。
沈公子挨桌敬酒,跟每個人都喝了一杯,他身後跟著蔣門神。
「我兄弟幫我要錢,有點過分了,今天,我帶他跟大家賠個禮。」沈公子說的很誠懇。
「我也知道你們不容易……」欠債的人也被沈公子弄的不好意思了。
「申老闆,等有錢我馬上把錢還你。……」
「其實這事兒也是我不好,但是我現在真沒錢……」
「申老闆,這杯我必須跟你幹了……」
大家都知道沈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沈公子坦誠、率真、開朗、幽默、大方的性格,早已為大家所熟知。
沈公子請的這次客,基本消弭了蔣門神帶來的負面影響。而且,讓大家更加了解了他沈公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各位,我今天喝了不少酒,但是,絕對沒喝多。欠我們飯店的錢,什麼時候有錢什麼時候還。實在困難跟我說一聲,這帳就算了!」
當天喝了兩斤多五糧液的沈公子在飯局散後不到五分鐘便意識模糊渾身發軟,被兩個女服務員抱走了。
二狗唯一一次見到沈公子喝得連走路都不會走的就是那次,他是真的喝多了。以往的沈公子,喝得越多越得瑟,越好動,但是那次,他卻連路都不會走了。據說,他回家以後還說了一晚上胡話。
第二天下午,臘月二十九。二狗依然記得那天是冰天雪地,放眼望去儘是白茫茫,至少零下25度。
「二狗,幫我去飯店貼對聯,服務員今天都放假回家了」住在趙紅兵家的沈公子在牆那邊喊,嗓門不小,字正腔圓,正宗京腔。
「好嘞」二狗去幫沈公子貼對聯去了。
東北春節在室外貼對聯是件很麻煩的事,需要用面做的糨糊在零下20多度的情況下刷在牆上,沒有兩個人根本無法完成。
二狗負責刷糨糊,沈公子負責貼。
沈公子幹什麼都是有板有眼,大紅的對聯,貼得一絲不苟。對聯是他自己剛寫的,寫的龍飛鳳舞,二狗依然還記得,對聯的內容是「座上觴飛三爵酒,樓前客駐五雲車。」
貼橫批的時候,二狗犯了難,沈公子的飯店門框太高,二狗根本就刷不到。
「我進去拿個凳子,等下」二狗說
「不用!」
沈公子言畢,拿過刷子,「嗖」「嗖」兩下就竄了上去,把左手搭在了飯店一樓的沿上,右手拿著刷子開始刷,他整個身軀掛在空中,消瘦的身材被寒風吹得搖搖擺擺。
沈公子那時已經三十齣頭,風采和身手實在不減當年,讓二狗又見識了他的梯雲縱。
很快,對聯和橫批都貼完了。
沈公子從車中又拿出了「招財進寶」的字,貼在了飯店門上。
「走吧!忒冷了,凍死我了」二狗實在忍受不了。
「等下」
沈公子又從車中拿出了一幅字,豎條的,二狗沒看清楚。
「還要貼什麼?」二狗很納悶,問沈公子。
「你先進車裡吧。」
沈公子又有板有眼的用糨糊刷門了,刷的每一下都很用力,起碼刷了有一分鐘。
刷完以後,用手認認真真的把那幅豎條的字按在了門上。
按完以後,他拍拍自己的手,舒了一口氣,認真的看了一眼,轉身,頭也不回朝車的方向走來了。
這時二狗才看見他剛才貼的字。
「本店出兌」
四個同樣龍飛鳳舞的大字。
回家的路上,二狗與沈公子都沒說話。
二狗知道:這個飯店簡直就是沈公子的命根子,每天起早貪晚的經營,在過去的5、6年中,傾注了沈公子幾乎全部的心血,沈公子對飯店裡的每張桌椅都有感情。今天,這個飯店要被沈公子出兌了。
二狗想起那四個龍飛鳳舞的「本店出兌」的大字,就想哭。或許,沈公子也哭過,只是沒被別人看見而已。
在家門口,沈公子朝二狗笑笑,下車了。
那天,二狗看著沈公子一向瀟洒的筆直且消瘦的背影,覺得多了些孤寂與落寞,覺得有點心酸。
據說,幾乎從不生病的沈公子回去就發燒了,將近40度,又說了一晚上胡話。
看起來瀟洒至極的人,心中的苦楚,又有幾個人能知道?
二狗年少時始終不解,為什麼沈公子已經決定了出兌飯店,但是他卻不但不催帳,還請了欠他錢的人吃了一頓最後的晚宴。
幾年以後,二狗在學習金融知識時看了一本英文的書,書中有一個片語「buyfutures」,二狗忽然豁然開朗。儘管這個片語的實際意思是「購買期貨」,但是二狗的第一反應卻是「購買未來」。原來,沈公子,是在用欠款和最後的晚宴,購買未來。
欠沈公子錢的人雖然暫時都處於困境,但是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我市的風雲人物,這些人裡面說不定哪個人將來幫沈公子一把,沈公子就將飛黃騰達。
畢竟,沈公子還有百萬的積蓄,並不是沒那些欠款就活不下去了。錢他可以不要,但是人脈他不能丟。
鼠目寸光小肚雞腸的人只看眼前的蠅頭小利。
目光長遠的人會去選擇購買未來。
這就是能賺100萬的人和能賺幾個億的人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