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兵看見停了,不打了,就沒下樓。
他也沒法下樓,一個是親侄子,一個是最好的小兄弟,他下去也沒法說什麼。趙紅兵關上窗戶,還是能聽見樓下的沈公子的喝罵。趙紅兵知道,沈公子對李武那點氣,都撒到這群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孩子身上了。平時沈公子貧歸貧,但嗓門可真不大。
按戰鬥力來說,袁老三、趙曉波等由市中心等幹部子弟組成太子黨的戰鬥力遠不及丁曉虎、大耳朵等西郊的混子,但是袁老三等人顯然更敢下手、更不怕事兒,因為畢竟他們身後站著他們的父母。
袁老三等人打架完全是給家糟踐錢,而丁曉虎等人打架是為了生存。丁曉虎和趙曉波是絕對的宿敵,天生的冤家。而且他倆,分別是我市年輕一代最有名氣的兩個團伙的代表人物,如果沒有趙紅兵的關係,他們兩幫早該打出人命來了。
李武從包房裡出來了:「紅兵,謝謝啊!」李武還走上前去拍了拍站在窗戶邊上抽煙的趙紅兵。
「……你先走吧!」趙紅兵禮貌性的笑笑,也拍了拍李武。
李武下了樓,沈公子假裝沒看見,繼續對趙曉波和丁曉虎訓話。李武也走上前去拍了拍沈公子,「我走了」。
沈公子勉強點了點頭,看都沒看李武一眼。
看見李武走了,沈公子隨後就上了樓。
「紅兵,我說什麼來著?!李武就是個兩面光,誰都想不得罪!在誰那都想當個好人!今天給咱們報信,明天跟省城的人討好,他算個什麼東西?!現在開始拿咱們的錢去做人情了,咱們在南山的時候他在哪?!」沈公子一肚子火。
「……」趙紅兵看著沈公子,沒說話,實在是無話可說。
當一個臉皮厚的人以感情來脅迫另一個臉皮薄的人的時候,這臉皮薄的人十有八九是輸了,而且輸的窩窩囊囊。與其說輸在感情上,倒不如說輸在臉皮上。趙紅兵就是拉不下面子,怎麼辦?
「唉……」沈公子說完,也覺得自己有點過火了。他太了解趙紅兵了,他知道李武一說趙紅兵肯定得給面子,所以李武說完沈公子就自己走出去透氣了,他就是不想窩囊。
「沒有下一次了……」趙紅兵說。
「紅兵,我不是說那點錢的事兒,那點錢算什麼啊?!我就是瞧不起李武這人!」
「我明白。」趙紅兵啥不明白啊?他啥都明白。但是即使他明白,也得輸給李武,這世界上總歸是臉皮厚的人吃香。
「經過這樣一次,紅兵你說,還有人敢和咱們合夥做生意嗎?以後咱這生意怎麼做?誰敢把活兒給咱們?」沈公子愁啊。這次生意算是沒賠本,但是對於正經做生意的人來說,以後有膽量去和趙紅兵去合作的肯定不多了。
對於江湖中人來講,趙紅兵是英名大震。對於生意人來講,趙紅兵是惡名大震。
「天無絕人之路,這世界上,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看人家張岳,那錢賺的不是比印鈔機還快嗎?」趙紅兵說。
「咱們怎麼能跟張岳比?咱們是希望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賺錢的。」
「人家張岳也不偷不搶啊?」
「呵呵,讓你去干張岳那樣的事兒,你能幹嗎?」
「……我幹不了」趙紅兵也樂了。
可能有人會問,張岳出獄以後都幹什麼呢?這個問題實在太難回答,恐怕張岳自己也回答不上來,因為這世界上有多少行業,人家就「涉足」多少行業,來錢的路子不是野,是忒野。反正人家張岳不偷不搶,就靠名片上「張岳」那倆字吃飯。
98-99年,是張岳折騰的最凶、賺錢最多的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張岳名下的公司至少10個,連蔣門神都兼著好幾個公司的總經理!現在二狗舉例來說說據二狗所知張岳都幹些什麼。
案例一:電梯代理
黑社會頭子張岳咋還成渠道商了呢?
98年開始我市的高層建築開始多了起來,有了高層建築就應該有電梯。當時我市還有個電梯代理商,代理日本三X牌電梯的,賺了不少錢,張岳就在吃飯時偶爾聽了別人說了一句:「那XXX代理三X牌電梯,真賺啊!」。張岳聽了以後,馬上安排蔣門神問問哪有需求,然後又讓手下人去聯繫取得某本土電梯代理權。98年時候電梯的利潤那是相當高,本土牌子更是返點高,利潤高。
幾個大的電梯工程項目招標即將開始時,張岳開始請那個「日本三X牌電梯代理商」吃飯了。
江湖上最有名的社會大哥請吃飯,他敢不來嗎?他必須來。
張岳請完他這競爭對手吃飯然後就請他唱歌,請完唱歌再請他去打保齡球,請完保齡球再去請桑拿。吃飯、喝酒、唱歌、打球、嫖娼一條龍。一請就是一個禮拜,一玩就一通宵。天天請。人家身體都頂不住了。
這一個禮拜中的某天,張岳只是偶然「不經意」說了一句:現在我也代理了個XX電梯的牌子,現在不是XX工程要招標嘛。
這三X牌電梯代理商也不傻,他當然明白怎麼回事兒。
一個禮拜後,工程招標開始,就張岳一個人去的,連個競爭對手都沒有,他不中標誰中標?
案例二:酒水飲料推銷員
黑社會頭子張岳怎麼還賣啤酒飲料了呢?
且說我市有個啤酒廠,這個啤酒不是難喝,那是非常難喝。在我市曾有一個流傳久遠的故事,這個故事可能很多城市也都有:
一個刑警審訊嫌疑犯:「你說還是不說!」
「……」嫌疑犯不說話。
「好,那你在這坐著吧,別睡了!」
「……」嫌疑犯還是不說話。
「……你有剛!」一天一夜過後,嫌疑犯還是什麼都沒說。
「報告政府!我想喝水!」
「現在我們隊里沒水,你要是招了,我出去給你弄點水去。」
「……」嫌疑犯還是什麼都不說。
這時,刑警隊隊長進來了,很淡定的看了嫌疑犯一眼,然後緩慢而有力的說:
「小張,給他弄點XX啤酒去,他不是渴嗎?讓他喝!灌他喝!」
「!!……政府!!我全說了,我認罪,我啥都說,千萬別讓我喝XX啤酒啊!」
所以說,這啤酒忒難喝,難喝的程度有如滿清十大酷刑。因為忒難喝,所以賣不出去。
啤酒廠要倒閉了這麼辦啊?廠長得想辦法啊?廠長就找到張岳了。
「現在咱們市的啤酒市場都讓外地啤酒佔了,啤酒廠都快倒閉了,工人也快下崗了。張總是咱們市的社會名人,也照顧照顧咱們市的企業,想想辦法唄?」
「行啊,我想想辦法去,給我個獨家代理吧?」
「謝謝張總了!」
「客氣,有多少力出多少力。」
沒出倆月,價格在1塊5到3塊之間的其它品牌啤酒在我市基本絕跡了,要麼啤酒是6塊錢以上的外地啤酒,要麼是本地啤酒,再或者就是罐啤。當年我市消費能力比較低,市民只能咬牙喝張岳代理這個我市的啤酒,所以飯店裡,啤酒總就存這麼一種。
沈公子一喝啤酒就罵張岳。
張岳每次喝這啤酒時候也是皺著眉頭,呲牙咧嘴,看起來挺難受,說:「真TMD難喝!再也不喝了!咱們整點白的吧!」
光這啤酒一項,張岳98-99年至少賺了幾百萬。
話說回來:我市這啤酒一旦喝習慣了,還真適應不了其它品牌的啤酒,二狗後來讀大學時再喝別的啤酒感覺那都不是啤酒,因為我市這啤酒根本就不是啤酒的味。
終於有一次二狗在上海喝多了,小半杯黃酒沒喝完然後又倒上了大半杯啤酒,一口乾了下去後,忽然間熱淚盈眶:我操,我想家了,我喝出了家鄉的味道,家鄉啤酒的味道,那濃濃的鄉情,都在這半杯黃酒加半杯啤酒里。
案例三:……
總之,張岳賺錢的途徑萬萬千,數錢數到手軟。
趙紅兵雖然名聲不比張岳小,但趙紅兵還真就沒張岳那股土匪勁兒,別看張岳又賣電梯又賣啤酒的,這些事兒趙紅兵還真未必做的來。
在吳老闆這事兒解決以後,趙紅兵和沈公子還真的短時間沒事兒可做,成天發獃。
趙紅兵等人發獃歸發獃,但是真的有人崇拜他,二狗知道有個人崇拜他,由於這個人在後來的故事發展中也算是個重要人物,所以二狗簡單介紹他,在下文中,二狗把他稱為大志。
大志是農村人,上數100代都是農村人,包括大志也是農村戶口,剛剛進城1、2年,舉家從農村搬進了城裡。中國在九十年代末農村城市化進程在加快,羨慕城市人生活的農村人經常漫無目的的有點積蓄就舉家進城,希望過上城市人的生活。
這是歷史的潮流,誰都無法逆轉。
當農村人進城以後,才發現城市的生活之艱難。尤其是在我市,城裡人的生活多數根本不如農村人,農村人起碼餓不著,但在我市90年代末期,市民揭不開鍋的多了。
大志的爸爸在農村的時候就開了個商店,賺了點錢,然後把鄉下的地承包出去,帶著錢搬進了城裡,又在城裡開了個商店,這個小商店生意不太好,但全家就得靠這個活著。生活,挺困難。
困難歸困難,但是大志的爸爸還是要供大志讀書。大志是家中的獨子,學習成績並不好,考高中落榜以後,被大志的爸爸送進了我市一所財經的中專學校,據說能就近的伺候大志,讓大志安心讀書,也是他父母決心進城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九十年代末期,中專已經不需要努力的去「考」了,基本上,花錢就能上。望子成龍的大志爸爸每年至少要拿出一萬元供大志上學。
但大志,真不是個讀書的料。儘管家已經搬到了市裡,但大志還是堅持不再家住,一定要住校。為什麼啊?因為住校自由啊!大志爸爸拗不過他,只能同意。
98年春開學伊始,大志拿著爸爸給的2000多塊學雜費和生活費去了學校,上午在學校里轉了一圈,排隊沒交上錢,下午大志就鑽進了馬三的遊戲廳。
大志三天三夜沒出來。
等三天三夜過後,他身上據說只剩下3毛錢了,他爸爸媽媽一毛一毛攢的2000多塊錢,全輸在了馬三的遊戲廳里。
大志趴在遊戲機上開始哭。學雜費和生活費都輸光了,怎麼辦?
九寶蓮燈走了過來,拍了拍他:「兄弟,輸光了沒錢吃飯了吧!給你20塊錢,吃點東西,回家吧!」出身城市貧民窟的九寶蓮燈人不錯,看著農村孩子打扮的大志,挺同情。
大志哭的更厲害了,趴在桌子上就是不走。
這時,改變大志一生命運的人出現了,蔣門神來了。
蔣門神一進門就大喊:走,兄弟們,跟我吃飯去,吃死他們!
蔣門神這是要吃死誰?原來,在這之前的一天中午,蔣門神來找馬三談事兒,談到一半,餓了,他倆就去遊戲廳隔壁的一個規模不小的自助餐廳吃飯,這個自助餐廳有個規矩,只收菜錢,飯錢只收一塊,按人頭算,無論你吃多少碗,都只收一塊,但是不能浪費,浪費就罰一塊。
蔣門神吃到半碗的時候,飽了,不吃了。
把那個剩下半碗的飯蔣門神當煙灰缸了,馬三和蔣門神一人在裡面捻滅了一個煙頭。據說,蔣門神還往這個碗里吐了一口痰。
很快,吃完了。
「買單!」蔣門神叫服務員。
「先生,您浪費了米飯,需要加收一元!」這服務員話真多,其實直接多收蔣門神一塊錢也就算了,蔣門神才不知道這頓飯需要多少錢呢。
「憑什麼多收我錢,我花錢買的,自己不吃不行啊?!」蔣門神火大了。
「你花了一塊錢,只要不浪費,吃多少都可以!但是只要浪費,我們就要加收一塊錢。」
「你們飯店這是什麼規矩!」
「先生,你抬頭看!那寫著呢!」
蔣門神抬頭一看,確實寫著呢:拒絕浪費,浪費米飯罰款一元。
「先生,您看見了吧?」服務員洋洋得意。
「……」蔣門神沒話說。
「我們這裡是明文規定的,這錢你必須得交。」服務員更是得意。
「扯淡!」犟驢蔣門神就是不服輸。
「先生……」
「我把它吃了你還罰不?」蔣門神那倔勁兒又上來了。
「當然不罰了!」服務員看著那個滿是煙灰煙頭的半碗飯,才不信蔣門神真能把這碗飯吃了呢。
這服務員錯了,她不知道她眼前這條大漢,就是蔣門神。曾經一天一夜啥事兒沒有乘坐三輪160公里的蔣門神。
據現場目擊的馬三說:蔣門神二話沒說只拿筷子一扒拉、一仰頭,就一口把這滿是煙灰煙頭的半碗飯一口給吃下去了!
面不改色,一口吃下去的!一口咽下去的,嚼都沒嚼。
身帶避雷針而且一向只負責雷人的馬三這下遭雷擊了,雷死了被!
「你還罰錢嗎?」蔣門神一口咽下去了以後,穩定了一下呼吸,得意洋洋的對服務員說。
「……」服務員已經被九雷轟頂了,哪還說的出話。
蔣門神點了根煙,神態自若的買單,走人。
馬三香汗淋漓。
蔣門神是能吃虧的人嗎?雖然昨天表面上他是在飯店取得了勝利,但是實際上吞下那口臟飯肯定還有口惡氣!
不行,蔣門神得報仇!
據說當天晚上蔣門神啥也沒吃,誰請客也不去,而且通知了遊戲廳里九寶蓮燈等人:晚上誰也不許吃飯,明天等我安排!
這不,中午,蔣門神帶著一箱榨菜來了,銅錢橋榨菜。
「都誰餓,跟我一起去吃?!我請吃飯!」蔣門神站在門口喊。
「走吧,一起去吃吧,蔣哥請吃飯!」九寶蓮燈拉上了大志。
大志跟著就去了,他實在忒餓了,三天只顧著賭錢,根本就沒吃東西。
蔣門神帶著九寶蓮燈、大志等五個人去了隔壁的自助餐廳。
只點了一個菜,青椒土豆片,三塊,最便宜的。
每個人口袋裡都塞了5包銅錢橋,咸,特咸,又辣又咸,下飯。
「米飯一塊,隨便吃是嗎?」蔣門神略帶挑釁的看著昨天的那個服務員。
「先生,是!」
「恩,好!」
蔣門神發話了:你們五個聽清楚了,每個人必須至少吃10碗,菜是少了點,就一個。菜吃光了就吃榨菜,吃死他們。10碗以上,誰多吃了一碗,我獎勵20塊,兄弟們,吃吧!
在飯店吃飯的客人和服務員無比驚訝的眼光注視下,這六個人右手筷子,左手榨菜,開吃了。
吃的那叫一痛快。
蔣門神吃了17碗,九寶蓮燈13碗,大志居然吃了22碗!
大志的面前的碗最高!一摞已經擺不穩了,高高的兩大摞。
數碗,94個!!!滿桌子都是碗!!!!就一個空盤子。
這六個人都吃不動了,路都走不動了。
「服務員,買單!」蔣門神撐得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
「先生,一共九塊!」
「收著,我喜歡你們這,我明天還來。」蔣門神得意的笑著說。
「兄弟們,走!」
「你小子不錯,真能吃!」蔣門神誇了大志一句。
這樣一來二去,大志和九寶蓮燈等人混熟了,大志也不去好好上課,成天就泡在馬三遊戲廳里,偶爾幫忙上上分,收收錢什麼的,儼然也成了馬三的小弟。
上南山,馬三也帶上了大志。
在南山上,大志算是見識到了趙紅兵、張岳等人的威風。
當個社會大哥多好,當個城裡的社會大哥多好!名車開著,豪宅住著,走到哪裡身後都是一群小弟跟著。
大志也立志要成名,成為社會大哥!
當時98年有個流行的歌兒,叫《城裡的月光》,用在大志身上不錯。
照亮大志的不是城裡的月光,而是城裡的流氓。
城裡的流氓,把夢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