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少白頭,30多歲頭髮就全白了,沒辦法。
那天,這兩個頭髮都已經白了的人在一起談話,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什麼。只能,從後面發生的事件去判斷。
但顯而易見的是:這已經不可能再是一群青春少年的街頭喋血,而是一群老謀深算的真正的江湖大哥間的較量。並且這是一場看不見對手的較量,雖然無時不刻都在算計對方,但是,在決出勝負的那一刻之前,絕不會相互見面。
那段時間,表哥剛剛出獄不久。他身材相比以前更加消瘦,也略有些駝背,深陷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再加上那滿頭白髮,倒有幾分像歐洲人。據說,2001年的那個春天,表哥總穿著一件長長的黑色風衣。這行頭,在我市也堪稱獨樹一幟。
表哥之所以能夠成為獄中的江湖大哥有如下幾點原因:
1,表哥入獄的原因是開槍要了陳衛東一條腿,又捅了嚴春秋。以這樣的罪名進去,是能受到其它犯人「尊敬」的。
2,表哥輕易不出手,只要出手,應該會有人留下終生殘疾。這樣的人,有幾個人敢惹?
3,表哥重義氣,向來一諾千金。
4,最重要的:自從表哥入獄以後,張岳、趙紅兵為其花錢無數。否則又怎麼能減刑如此之多?
這樣的人,在監獄裡怎麼能不是大哥?
據說,表哥在和趙紅兵對話後去找了一個人。表哥說:我只要有一個人幫忙,應該就夠了,迷楞的人是不少,但全是無能之輩。
在和表哥對話以後,行蹤飄忽的趙紅兵忽然又出現在了二龍的病床前。據說,趙紅兵看見二龍時,躺在病床上的二龍還戴著個墨鏡。
當然,二龍戴墨鏡不是為了裝酷、裝社會人兒,我市的江湖中人就沒常年戴墨鏡的。他戴墨鏡的原因是:被謝老二打了個眼藍。像二龍這樣的自恃會劈叉的高手,肯定羞於讓人知道他被打了眼藍。
但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戴著個墨鏡,也的確夠滑稽的。
「二叔,來了。」二龍氣息微弱。
「恩,好點了嗎?」
「好多了!」
「那就好!」
「二叔……」
「二龍,現在安排你轉院去省城,現在就走,車我安排。」
「那……」
「別多說話了,這邊的事兒,我來解決。」
「……」
「到你該回來的時候,我肯定通知你。」
趙紅兵是要把自己隊伍中的最弱的環節暫時剝離出去,了卻後顧之憂。在本市保護二龍這樣的人,難度大了點。
跟二龍簡單的聊了幾句以後,趙紅兵再次消失了。
趙紅兵團伙的這幾個核心成員除了趙紅兵消失以外,其它人一切正常。沈公子該有的社會交際繼續去交際,李四該在外面玩兒就在外面玩兒,一切看起來都再正常不過。
沈公子心裡有底:他雖然年輕時候也沒少參與鬥毆,但他實在不算是一個江湖中人。現在沈公子絕對算是個來我市投資的外地企業家,他交往的,都是些處級甚至廳級幹部,他大虎敢對沈公子這樣的紅人下手?沈公子的名片,就是沈公子的護身符。大虎如果動了沈公子,那他該判十年的得判成無期,該判無期的肯定得判成死刑。
和沈公子相比,李四心裡就更有底了:上過戰場、混過廣東,什麼陣勢他李四沒見過。迷楞再凶,還能凶過李四?所以,李四依然每天下午2:00起床,駝著背、夾個包、眯著眼睛先去自己的酒店轉一圈,查查帳,3、4點鐘再去自己的洗浴中心轉轉,看看有沒有什麼事兒,到了5:00多開始叫朋友一起吃飯,山吃海喝一通以後,9:00左右再去位於我市市中心的一個演藝酒吧去看節目、繼續喝酒。李四的行蹤很固定,每天就這麼幾樣。
這次較量,已不是一場趙紅兵、大虎兩個人的簡單較量,更不是迷楞和表哥的較量。而是兩個團伙的財力、武力、社會活動能力的綜合較量。
也是他們兄弟的較量。
就在趙紅兵從二龍的醫院消失那天晚上10:00左右,李四就在位於我市市中心的那個演藝吧遇上了二虎。
如果說趙紅兵和三虎子還能算是半個朋友的話,那麼李四和二虎從來都不是朋友,從來都是仇人,他倆間的仇恨,像是一座活火山,在最近的10年中一直保持著沒有噴發的狀態,但噴發那是早晚的事兒。
李四忘不了過去三十多年人生中僅有的一次馬失前蹄:在自己的遊戲廳門口被二虎險些打死。
二虎也忘不了十幾年前的那個雪天的清晨:在自己家門口落下了終身殘疾。
二虎和李四從沒和好過,偶爾碰面連招呼都不打。
那天晚上,二虎和李四的再次衝突的導火索,至今還是一個在我市流傳的樂子。而且,至今在江湖中人的口中還留下了一個典故:你的眼神兒別跟二虎似的。
李四這人有個習慣:1、無論在哪裡,他都會選擇坐在較偏的角落裡。2、總是坐在最昏暗的地方。
這不是他比較低調,而是他的習慣。其實李四雖然話不多,但偶爾得瑟起來也不輸沈公子。
我市的那個演藝吧每天10點左右有個固定的節目:拍賣一個超級大的足足有兩米長的「龍頭」果盤,誰價高誰得,拍賣這個果盤的收入,全部捐助希望工程。然後,歌手會為拍賣得來這個果盤的人,唱一首歌。
在我市最喜歡拍得這個果盤的人,就是李四。可能是李四覺得自己的錢多數都來路不正,要多行善事才有好報。所以,幾乎每次來這裡,李四就要拍到這個果盤。
本來拍賣果盤捐助希望工程這事兒是個好事兒,但是在我市的這個演藝吧,有點變味,那個足足兩米長的果盤,經常變成我市富人鬥富的工具。
二虎和李四發生衝突的那天也是如此。
晚上10點,DJ帶著四個抬著果盤的姑娘準時出來了,宣布:無底價,拍賣!全部所得捐獻希望工程!
「1000!」
「2000!」
「2500!」
底下開始叫開了。
李四一直沒發話,他在等著大家都叫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再讓王宇喊一嗓子,一錘定音。
「8000!」坐在演藝吧舞台正對面第一排沙發上的二虎來了一嗓子。二虎在整個舞台的聚光燈下,顯得有些興奮,而且看起來有點志得意滿。
二虎這一嗓子過後,沒人再張嘴競價了。1、沒人願意花上五位數去買個破果盤,又有幾個人真有那捐助希望工程的善心?只不過是起起鬨而已。2、很多人都認識眼前這剛剛叫了8000的瘸子就是二虎。
「……」
「8000元第一次!」
「8000元第二次!」
「……」
「一萬!」偏僻昏暗的角落裡,有個人喊了這麼一嗓子。
李四願意花5位數去買整個果盤,而且,他根本就不怕二虎。李四也清楚:現在趙紅兵和大虎掐起來了,雖然到現在還沒把他也牽扯進來,但是他必須要給大虎他們這個團伙找點不自在,滅滅他們的威風。
二虎轉過頭,看看究竟是誰在跟自己競價,但在十多個袙燈下的二虎看不清角落裡坐的究竟是誰。
二虎看不見李四,李四可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二虎。
雖然沒看見角落裡究竟是誰,但二虎為了面子又來了一嗓子:「一萬二!」
「1萬2第一次」
「1萬2第二次」
「……」
「兩萬!」王宇又喊了這麼一嗓子。
李四根本沒廢話,直接兩萬。
「兩萬第一次!」
「兩萬第二次!」
「還又沒有……」DJ看著離自己三米都不到的二虎。
「……」二虎沒再應價。
「兩萬第三次!」
「感謝這位大哥,您的兩萬元將全部捐獻給希望工程!下面,請您點歌!」
二虎又回頭認真的看了看那個偏僻的角落,二虎還是沒看清楚跟他較勁的人究竟是誰。
服務生顛顛的跑到李四旁邊:「大哥,點啥歌啊?」
「點《我沒有錢我不要臉》,跟你們主持人說,送給剛才那瘸子。」李四說。
「這不合適吧?」服務生覺得不妥。
「不合適那就算了。」
說完,李四又開始一點聲音都不發的大笑,笑得渾身抖。
「這位大哥點了《我沒有錢我不要臉》,再次感謝這位大哥!」DJ可沒敢說這歌要送給二虎。
二虎有點怒了,這不是就是要讓他沒面子嗎?這不是在找架打嗎?二虎站了起來,盯著李四所在的角落看了半天,但他還是沒看見那坐的究竟是誰。
點的歌還沒開始唱,李四就起身去洗手間了,在李四身後,還跟著王宇。
二虎隨後起身,帶著幾個人一瘸一拐的跟著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門口,終於,二虎看清了剛才跟他較勁的就是李四。
這時,有服務生給李四開了洗手間的門,李四順手從夾包里拿出了當時剛剛上市沒多久的一張紅彤彤的新版100元給了服務生小費。
隨後李四進了洗手間。
服務生又給站在洗手間門口的二虎開了門。
二虎急著進去找李四,但是,他還沒忘了給服務生小費……
可能是燈光有點暗,也可能是二虎的酒喝得已經有點多,也可能是二虎要進去找李四比較急……
二虎居然從夾包里拿出了一張一塊錢紙幣交到了服務生手裡!
一塊錢!?
為啥是一塊錢呢?因為2001年的時候紙版的人民幣一元是紅色的,還不是現在那種在市場上流通的綠色版一元。那舊版人民幣一元的顏色和新版100元極其相近,二虎顯然是把1塊和100塊給弄混了,眼神不好,沒看清楚。
一塊!
服務生站在門口,拿著一塊錢,徹底懵了,據說還在認真的端詳著手裡這一塊錢。估計他10塊、50塊、100塊小費都收到過,但是1塊錢的小費,的確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進了洗手間的二虎再定睛一看,李四和王宇進了洗手間後根本就沒上廁所,而是站在了門口,就等著他進來呢!
此時的李四和王宇,正看著那個手裡拿著一塊錢小費的服務生大笑。
「人啊,沒錢吧,你就別裝。你給那孩子一塊錢啥意思啊?讓他給你買串糖葫蘆去?」王宇看著二虎大笑。
「李四!你啥意思!」二虎是真惱了,沒理會王宇的調侃,直接朝李四去了。
「我沒意思。」李四停下了大笑,恢復了他那一向冷冰冰的語調,聲音不大。
「操!」二虎徹底火了。
二虎這個「操」字剛說出口,李四五指如閃電般迎面捏住了二虎的臉。
只一推,身有殘疾重心不穩的二虎就被李四推到在地。
「都別動!」王宇掏出了手槍。
二虎的人一個都沒動。
李四和王宇大搖大擺的走出了洗手間。
李四當然知道,二虎以後肯定要找他,不過,李四當然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