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頭子喊完以後,朝趙紅兵點了點頭,看樣子是想跟趙紅兵搭話。趙紅兵笑了笑,沒跟他搭話。趙紅兵前幾天被「甫志高」和老頭兒給徹底弄擰巴了,現在連兩三句話都不願意跟人說。趙紅兵早就想好了,先當幾天甩手掌柜試一下,看這個號能亂到什麼程度。如果不亂到把人打殘或者出人命的份上,那趙紅兵肯定不會插手去管,乾脆永久做甩手掌柜。
趙紅兵又觀察了一天,對眼前這些人又多了一些認識。這號子里的人大概可以粗分成兩幫:以那個二十六七歲的身上有文身的魁梧漢子為首,是全部來自於市區的嫌犯,包括老七和那個小痞子都是他的手下,這個漢子叫錢三,趙紅兵似乎是聽過他的名字,但是從沒見過人。
而以一個三十多歲的搶劫殺人犯為首的,則是全部來自於外地和郊縣的,這個搶劫殺人犯叫老曾,這個老曾就睡在趙紅兵旁邊,是二鋪。趙紅兵有識人的能力,一眼就看出來這個老曾是個老江湖,而且是個混得不怎麼樣的老江湖,但肯定是個心狠手辣之輩。因為一般搶劫殺人的都是二十來歲的小生荒子,到了三十多歲誰還干這事兒啊?而且,這人已經是五進宮了,殺人搶劫的對象還是計程車司機,才搶了區區幾百塊錢而已。
這號子里幾乎所有人都有派別,不管他們是情願還是被脅迫,總之,不是錢三這一幫,就是老曾這一幫。就連那個得了抑鬱症的小李子,也隸屬於錢三那一幫。但,這個號子只有兩個毒販子例外,誰也不知道這倆人究竟是哪兒的人,他們也不太跟人溝通,而且他倆似乎關係也不怎麼樣。其中的一個毒販已經被砸上了18斤的手銬腳鐐,看來一審已經被判了死刑。
錢三這一幫和老曾這一幫應該是過去有過幾次大的衝突,相互間連話都不說,連眼神的溝通都沒有。看守所的鋪位都是從頭鋪到尾鋪,睡在哪個位置就代表著這個人在號子里的地位。頭鋪地位最高,也最寬敞,到了尾鋪地位就最低了,四五個人睡著兩個人的鋪位,連翻身都翻不了,想要翻身,得幾個人一起翻。而且相互間呼吸的節奏都得一樣,否則根本無法入睡。
「熟倒是熟,認識二十來年了,你去哪玩?他的洗浴中心嗎?」
「怎麼摔的?」接線員再問。
「你怎麼了?」接線員問。
以姚千里一貫的性格,在出車的路上如果撞上了什麼東西,根本不會停下車。可這次不同,姚千里似乎聽到了一聲慘叫。姚千里趕緊剎車,下車一看:哇!自己居然撞死了一個人!
趙紅兵又樂了,心想:你看看你提這幾個人!李老棍子再怎麼著,也是條漢子,可提來提去,提出來個黃老破鞋,忒讓人無語。
據這姚千里說,他不但是個司機,而且是個好司機,是個開120的救死扶傷的好司機,是個一心一意為人民服務的好司機。而且,是市第一人民醫院連續兩年的優秀員工。他之所以能進醫院開120救護車,主要原因是以前開120的司機都太磨蹭,開車不夠猛,即使患者在家中得了心臟病,他們也慢慢悠悠地去搶救,經常耽誤最佳治療時間,經常是:車沒到,人已經死了。還有時,郊區鄉鎮的農戶報了120遲遲不到,農戶無奈只能把病人抬上農用三輪車送往醫院,連三輪農用車都到了,可救護車還沒趕到。就這搶救速度,病人家庭肯定怨聲載道,醫院的院長自然也成了眾矢之的。
趙紅兵和老曾開始了眼神的戰爭。趙紅兵眯著眼睛不屑地盯著老曾看,老曾也斜著眼睛看著趙紅兵。三秒鐘後,老曾的眼神敗了,不過敗得很坦然。他把目光很自然地轉移了,而且行動自若地收拾起了枕頭。
院長為了緩解醫患糾紛,決定為120提速。他對新招聘的司機要求只有一個:猛!開車猛!這次招聘不走後門,完全得靠本事。這次招的不是普通司機,是司機中的戰鬥機!
「就在出市區大概3公里的XXX國道上。」
號子里的人都大笑了起來,錢三愁眉苦臉。他本來想跟趙紅兵攀攀道,哪知道趙紅兵分配給他這麼個任務。趙紅兵本來不想跟錢三多說話,可是當錢三來找他盤道的時候,已經很久沒見到過江湖中人的趙紅兵沒能hold住,一下跟錢三說了這麼多話。
趙紅兵說:「那有水,每天早上晚上各洗一次再睡覺。」
更難能可貴的是,這120救護車速度開成這樣,連著兩三年,居然一起交通事故也沒出,這讓人不得不佩服。
「紅兵大哥,我叫錢三。」錢三說。
院長對他的評價是:這小子愣!開車猛!如果說他的速度再不行,那也不是咱們醫院的事了,那就純屬病人無事生非了。
錢三看趙紅兵笑了,雖然不知道趙紅兵在笑什麼,也陪著笑起來了。
趙紅兵繼續翻著那本快被翻爛了的《刑法》,頭都不抬:「聽過你。」
「是啊,他說跟你也特熟。」
在這個撩人的夜色中,醫院的急救電話又響了。
趙紅兵樂了,這小子還真是愛亂提人。李老棍子雖然後來已經算不上是自己的仇家,而且時不時地還能喝上一頓,但畢竟不是一個系統的。如果這錢三要是提了張岳、李四什麼的,那肯定是要多加照顧,可是提來提去,提出來個李老棍子,而且還從李老棍子兒子那算起,這叫怎麼回事?
「敢賭不?一包煙!」
趙紅兵說:「給你個任務唄!」
趙紅兵跟錢三貧完,一回頭就看見了老曾斜著眼看他的眼神。趙紅兵心中一寒:這眼神,怎麼那麼像李四。
「你猜他是因為什麼進來的?」老七說。
錢三一句,姚千里一句,倆人有問有答。一席話問完,把包括趙紅兵在內的所有人都聽得哭笑不得。
「對,常去,常去!」
姚千里跑得太快,接線員忘了問他,那個浪漫的傷員究竟許了什麼願。接線員接了這麼多年電話,從來沒有見到過這麼浪漫的病患。聽聲音,他似乎很年輕,如果他很帥,那麼……接線員春心萌動了,小鹿亂撞。
這一天都很悶,直到晚上7點多《新聞聯播》剛剛結束後,管教放進來一個新嫌犯,號子里才熱鬧了起來。
「你等著!我們救護車馬上就到!」
「……我和李老哥的兒子是發小,我主要是跟李老哥的兒子李默一起玩兒……」
「賭就賭。」
「大夫,救我。」電話那邊傳來一個青年男子的哭腔。
而這個騎摩托車撞樹的浪漫男人究竟許了什麼願,也成了千古之謎,無人能知。但大家都相信,此人許的願一定不是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之類的。可能,是和愛情有關……
姚千里根本不考慮那些,他只對自己的工作負責。他開上自己的烈火戰車,「咔、咔、咔」幾個甩尾加幾個漂移就在群眾的驚嘆聲中出了城。
這小李子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磨的筷子?這小李子拿這筷子是想殺人還是自殺?沒人知道。如果是別人在號子里磨了一支筷子,那麼這個人肯定要被暴打一頓。可小李子不同,誰都不願意惹火上身。
據姚千里說,那天可能是某個星座的流星雨,出城的路上,「刷刷刷」的全是流星,可姚千里特別靠譜,一個心愿都沒許。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救人。
錢三說:「啥啊?」
「不像,我看像是重傷害。」
「我還能是哪兒的啊!就本地的。」這小子說話也特愣。
趙紅兵看到老七那擔驚受怕的樣就想笑,他知道老七肯定是想搬離小李子,但是為了面子,肯定不好意思說出口。
「啊,那你許完願了嗎?哦,不是,不是,你現在在哪裡?」接線員崩潰了。
他浪漫死了,浪漫死了,死了,了……(迴音)
這整整一上午,睡在小李子旁邊的嫌犯人人自危,雖然錢三撅斷了那支筷子,但是老七似乎還是心神不寧,眼神時不時地瞟向小李子。他昨天剛剛得罪完小李子,說不定小李子磨的這支筷子,就是為了扎他的。
「是啊!十七八的時候,整天和他們混在一起。」
「啊!」
還沒等趙紅兵對付老曾呢,老曾就先把趙紅兵當成自己的敵人了。
「你這歲數,和李老哥的兒子差不多吧!」
但是,這小夥子究竟許的什麼願,還是個謎。
「叫什麼名字?」
「我操!很像武俠高手嘛。」
趙紅兵懶得去問他,錢三先發話了。
午飯的時候,錢三溜達過來跟趙紅兵套磁。
姚千里再往回趕時,已經有人報案了。本來是開120出城救傷員,結果,把傷員直接撞死了,一步到位了。
接線員馬上通知了姚千里,姚千里二話不說,披上衣服就跑。
錢三繼續說:「黃叔我也特別熟,總去他那兒玩。」
此時的姚千里才幡然醒悟:原來,剛才自己撞死的,就是那個騎摩托車對著流星許願的浪漫爺們兒。
現在讓趙紅兵覺得心煩的是小李子,雖然暫時不知道小李子是犯了什麼事進來的,但是小李子這人似乎有極強的抑鬱症,而且還有暴力傾向。就在今天早上,老七從他被窩裡翻出了一根已經磨出了尖的筷子。在沒有任何鐵器的看守所里,這筷子就是殺人的工具。要是誰白天得罪了小李子,晚上睡覺時小李子要是拿著這根筷子扎進他的心口,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從此,一輛飛馳的120救護車開始出現在我市的大街小巷,它雖然是個麵包車,但是在鬧市中的速度堪比跑車。並且他充分利用可以闖紅綠燈等規則,屢屢以一百四十五邁的速度在光天化日下闖紅燈,救了一個又一個危重病人,戰功赫赫。據說,別看是個小破麵包車,但當出去救病人時,這麵包車「漂移」、「甩尾」等動作全有!嚇人不?
「搶劫,這小子看起來就愣。」小痞子說。
而芳心暗許的接線員,猶在痴痴地等著,想看這個騎摩托對著流星許願然後撞樹的浪漫爺們兒究竟長什麼樣,結果,她只等來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忽然,姚千里發現馬路上橫卧著一物,車速實在太快了,姚千里來不及剎車,就給撞上了。
「也不行,我就是個開車的。」姚千里跟誰都自來熟,幾句話說完,開始跟錢三有說有笑了。
他從趙紅兵眼中看出了鎮定和霸氣,而趙紅兵從他的眼中看出了陰損和暴戾。
「哪兒的人啊?」
「……剛才我騎摩托車,騎著騎著看見天空中划過一顆流星,當時我想對著流星許個心愿,可是我閉上眼睛不到3秒鐘,摩托車就撞到樹上了。」
曾經當過兵的姚千里憑藉其嫻熟的車技,玩命的速度,愣頭青的本色,從幾十位候選者中成功地脫穎而出,獲得了醫院領導的交口稱讚。
「反正你愛洗澡,你不好好洗洗我怕你身上不幹凈,一旦有點病,咋辦?」
趙紅兵跟錢三貧的時候,老曾始終斜著眼睛看趙紅兵,老曾的鋪位跟趙紅兵挨著,整整一天都沒說幾句話,可趙紅兵跟這錢三似乎聊得很開。他知道趙紅兵跟錢三開的玩笑沒什麼惡意,而且他也肯定感覺得出,這頭髮已經白了一大半的趙紅兵肯定是這個城市裡的大哥。如果趙紅兵和這錢三聯合起來對付自己,恐怕自己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姚千里。」
據說那是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春風拂面,夜色撩人。
不過,中國有句古話叫「上得山多終遇虎」,終於,這120救護車還是出事了。
趙紅兵看到這樣的格局特別滿意:這兩幫實力實在是太接近了,只要腦子不犯病,基本就沒什麼大問題。但如果是老曾和錢三兩個頭頭中的某個被宣判了,那麼剩下的這些人可能就會被另一撥人歸攏。只要這兩個大哥都在,那麼這個號子里就會維持現在的恐怖平衡。這兩幫人,趙紅兵肯定是偏向錢三這一幫,畢竟這幫人都是本鄉本土的,有天然的親切感。但趙紅兵不想表現出來要跟他們走得更近。
而這個號子顯然不一樣,除了趙紅兵之外,還有老曾和錢三這兩個「小頭鋪」,他們兩幫,由兩個毒販隔開。即,老曾這一幫外地嫌犯是2鋪至11鋪,兩個毒販是12鋪至13鋪,而錢三等本地嫌犯則是14至25鋪。
趙紅兵終於抬起了頭:「哦?李老哥?」
「我家住在西邊,小時候,跟李老棍子李老哥玩兒。」錢三繼續盤道。
「我摔倒了,兩條腿好像都骨折了。」
這個新嫌犯二十三四歲,穿得還算乾淨,一看就是城市裡的小伙兒。他長得也不錯,大眼睛高鼻樑,1米82左右的個頭,但就是兩眼無神,渾身上下透著愣頭青的勁兒。號子里的人都饒有興味地看著他,還有人打賭。
姚千里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工作責任心太強,他已經撞死了一個人,可他心中還牢記著他的工作職責:他這次出車是要去救人的!腦子雖然蒙了,但還是繼續向前開,足足開了二十多公里,他居然還沒發現傷員……
出了城,車速直接150邁,車開得嗡嗡的。
「黃老破鞋?」趙紅兵問。
趙紅兵還真沒把老曾放在眼裡,他是江湖大哥們的大哥,難道還在乎眼前這個小毛賊?趙紅兵沒當回事,又翻起了那本《刑法》。
錢三又跟著趙紅兵笑,說:「你們是挺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