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兵誰都沒怕過,又怎麼會怕騰越?騰越自己說自己死過八個來回是吹牛逼,趙紅兵可真是死過十個來回了。
不過,在戰術上,趙紅兵還是很重視敵人。他注意騰越的一舉一動。又過了幾天,騰越依然對趙紅兵不冷不熱,趙紅兵也不答理他。趙紅兵發現,騰越很喜歡維人,只要是他看著順眼的人,他就拿吃的和煙維著,和號子里的一大半人打成一片,一副要架空趙紅兵的架勢。
趙紅兵還真想看看騰越要怎麼折騰。不過,在維人的這一點上,趙紅兵確實不如騰越。以前在外面的時候,趙紅兵就不太喜歡交人,成天和自己混了二十來年的兄弟混在一起。現在進了號子,趙紅兵更不交人,每天除了必要說的幾句話,別的話都不說。
這是趙紅兵的缺陷,他從小就有點瞧不起人,成天只跟自己瞧得起的人在一起。而且,他瞧不起誰會表現得很明顯,讓人感覺得出。
現在這號子里二十來個人,人數上挺像是江蘇衛視的《非誠勿擾》。如果讓趙紅兵上台,選擇讓他心動的人,他被逼無奈選一個,或許選擇姚千里。如果姚千里摁滅了燈,那趙紅兵應該按滅所有人的燈,他最後應該走到老曾那,低頭一看,老曾早就滅了他的燈。
第二個是養藏獒的張國慶。騰越從知道了張國慶入獄的原因後,就對張國慶特別的好,可能是他從張國慶身上找到了仇富的共同點。每天,騰越都給張國慶弄好吃的,而且還跟張國慶說:「咬死他們才好呢,沒咬死他們算他們命大。你兒子的事你放心,我姓騰的也有兒子,就算是我死了,我家也能剩倆錢,我讓我兒子照顧他!」
姚千里愣了一愣,說:「床上有土也就算了,中午吃飯,還吃到沙子了,崩牙。」
騰越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朝趙紅兵走過來:「朝這,打死我,有種就打死我。」
刀哥訕笑:「紅兵大哥……」
「你是誰啊!」老海不屑一顧。
姚千里壓低嗓子說:「他們在說你壞話。」
即使姚千里不說,趙紅兵也能猜得到。趙紅兵點點頭:「說我什麼了?」
趙紅兵回到床上,又老僧入定似的盤腿坐著。他不時地用餘光看著騰越他們。騰越身體素質的確不是蓋的,吐了幾口酸水以後,似乎能直起腰了。這要是換了別人,恐怕得在床上躺個一天半天的。
老海戴著手銬腳鐐行動不便,掄起雙手想拿手銬砸騰越,被騰越手上一推腳下一絆,就摔倒在地。
第三個是老曾。騰越和老曾越走越近,尤其是在放風的時候,趙紅兵經常會看見他們在嘀咕什麼。這讓趙紅兵多少有些不安,如果這兩個死刑犯一起聯合起來對付自己,那自己可能的確有些麻煩。
趙紅兵倒是很欣賞騰越一點,他很同情小李子,小李子那麼個人見人厭的人,騰越倒是有足夠的耐心。小李子天天哭,卻從沒見到騰越對他發火,甚至還去哄他。
趙紅兵說:「我哪敢打你啊!」
「你吃飯一點動靜沒有?我聽見你也吧嗒。」
趙紅兵當然看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就說:「這幾天風沙怎麼這麼大。早上一起床,床上全是土,真他媽的煩。」
不過,騰越可不領情:「牛逼啊!來啊!連我一起打唄!」
比如說踢足球,很多球員身體素質、技術都差不多,可是有些人就是有天分,總能在最需要的地方出現,例如前鋒因扎吉。再比如說畫畫,有些人畫一輩子畫,無比努力,到老了也只能在街頭作畫,可有些人三十來歲,已經是享譽全球的大畫家了。再比如說廚師,同樣的材料,同樣的工具,可就是有人能燒出讓人回味無窮的美味,有些人做出的菜讓人難以下咽。再比如寫小說,有些人寫的文章雖然文字優美,卻無法讀得下去,可是孔二狗的文章卻……
「吃啥啥沒夠!幹啥啥不行!」趙紅兵看都懶得看刀哥了。
可騰越不一樣,短短几天的時間,騰越在看守所里至少交了五個朋友,而且還收了一個徒弟。
老曾和三林都想衝上前去,被騰越拉住了。
趙紅兵又是同樣毫無徵兆地一記後踹窩心腳,又踹在了騰越的肚子上,騰越又癱軟了。
「別大哥大哥地叫,誰是你大哥啊?」趙紅兵自己點著了煙。
「這……」尷尬的氣氛中,刀哥還是堅持著站在趙紅兵身邊,把煙抽完,表情還強做優美。
騰越被這一腳剜得喘不上氣,太陽穴又被趙紅兵的回手拳重重地一擊,徹底地癱軟了。
騰越惱了,霍地站起,隨手就把自己的飯盆摔向了老海。老海歲數雖然大,可是身手卻很敏捷,一側身就躲開了這飯盆。號子太小,老海身邊卻有七八個人沾上了菜湯。
「誰吃飯不吧嗒嘴,我怎麼了我?」老海繼續吃,嘴裡繼續吧嗒吧嗒的,連眼都不抬。
第一個是和騰越一起進來的三林。雖然他倆都是綁架殺人案,可是按理說他倆在以前的生活中應該沒什麼交集。可他倆似乎有著相當的默契。
跟三林這樣壯得像頭氂牛似的年輕小夥子比力氣,趙紅兵不一定輸給他,但也未必會比他強。如果說出拳出腿的速度,趙紅兵也不比以前了。現在趙紅兵最大的優勢就是兩點:⒈超乎尋常的冷靜;⒉知道擊打哪裡可以迅速擊倒對方。
趙紅兵衝上前去,朝刀哥就是一耳光,回手,又給了小畢一耳光。趙紅兵出手太重,刀哥和小畢差點被耳光抽倒,他倆顯然被打暈了,不住地用力眨眼睛,試圖看清眼前的東西。趙紅兵沒打騰越,是看在騰越是個老江湖的份上,給騰越個面子。
另外,那個販賣搖頭丸的改口稱騰越師父了,他認為騰越的確是他的祖師爺。
趙紅兵說:「討錢的討飯的我都見過,討打的,你是第一個。」
趙紅兵看著姚千里笑了,心想這愣頭青也有不愣的時候嘛。趙紅兵知道和騰越他們衝突是早晚的事,他這麼說話,是為了保護姚千里。
趙紅兵怒了。騰越說打就打,連死刑犯都打,還把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究竟誰是頭鋪?
放風時,趙紅兵剛掏出煙,刀哥就摸出打火機點煙。趙紅兵拿著煙的手躲開了,還輕輕地吹了口氣,把火苗吹滅了。
趙紅兵認識的人里,能稱之為打架天才的,只有沈公子,連趙山河和劉海柱都只能算二流。沈公子總是能把部隊里學到的三拳兩腳給無窮地演繹,並且充分運用到實戰中去,如果是一對一的對打,沈公子不可能輸給任何一個人。沈公子如果不去做生意的話,那麼他一定會開創一套拳法,成為像葉問似的一代宗師。趙山河其實是所有人中最接近天才的,可是他過於莽撞而且匪氣外露,使他不能稱之為天才。打架是體力、耐力、注意力、意志力等高度綜合的運動,有一項是短板,那麼就不能稱之為絕頂高手。比如說歷史上的名將,身經百戰殺敵上千,刀槍劍雨中混一生,最後還能頤養天年,他們不是天才,誰是天才?趙紅兵打架也絕對是個高手,但他自認稍遜沈公子一籌,因為他在實戰中缺乏靈感,比沈公子少點機靈勁。或許,趙紅兵和趙山河是同一級別的選手。
老海憤憤不平,但還端著那碗飯:「我這麼吃飯五十多年了,從來沒人說過我。」
「說你裝逼,還說自己爛命一條了,怎麼死都是個死。要是你哪天惹著他了,他……」
「今天我就說你了,雖然你也活不了幾天了,那我也得給你糾正糾正。」
趙紅兵這招後踹窩心腿已經二十多年沒用過了,這是沈公子教他的絕技,出腿前毫無徵兆,但勢大力沉。他早就盤算好了怎麼對付騰越。騰越看樣子也會些拳腳,硬打硬拼有風險,就這麼猝不及防來一下,幾分鐘之內,騰越肯定沒有還手之力。
騰越朝老海頭上就是一腳,刀哥和小畢這兩個騰越的馬仔,放下飯盆,衝上去就踹。老海倒在地上想捂著頭,可拷著的雙手卻抬不起來。
騰越沒再廢話,快步上前,撞翻了三五個人手裡的飯盆,衝上前去就給了老海一嘴巴。
不過趙紅兵也看出了騰越的身手,就打架而言,騰越最多也就是個三流高手。可能有人會問,你寫武俠小說呢?混子打架還能分出幾流?答案是肯定的:無論干任何事,都有天才,都有庸才。
「我操你媽!」
騰越那個年代的老流氓,多少都會三拳兩腳,究竟騰越的拳腳怎麼樣,趙紅兵心裡沒什麼底。如果是20年前趙紅兵剛複員的時候,他完全有自信能在30秒內把這三個人打倒,可畢竟這些年來趙紅兵常年在酒里泡著,疏於鍛煉,完全還是靠當年的老底子。那天趙紅兵在30秒內連續擊倒了老曾等三個人,主要還是打了個猝不及防,大家都沒想到江湖大哥趙紅兵還是個高手。如果大家都有了心理準備,那可能是另外一個結果。就那天,趙紅兵打完以後還是氣喘心跳不止,如果趙紅兵不是在最近幾年堅持每天早上快步走,可能那天就栽了。
看守所是一個微型的、矛盾衝突更加激烈的小社會。其實在外面,我們為生計奔波的時候,誰還沒說過幾次違心的話?誰沒幹過幾件自己都覺得臉紅的事?為了一口飯吃,無可厚非。只是沒有看守所這麼赤裸裸罷了。
趙紅兵想起了張岳收拾三愣子時候說的話:「有些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還真以為你怕了他。」趙紅兵越想這句話越正確。要是騰越剛進來的時候,趙紅兵就採取強硬手段,恐怕騰越不會像現在這麼扎刺。這次趙紅兵勝在了出其不意,沈公子教他這一招已經二十多年了,可趙紅兵卻從沒用過。因為趙紅兵以前從來沒必要以這種半偷襲的方式取勝。
「你再吧嗒嘴,我他媽的就把你那口爛牙都給你掰下來。」騰越放下飯盆罵。
趙紅兵輕輕鬆鬆地說:「我覺得也沒完。」
騰越的話說到一半,就覺得肚子被重重地一擊,身子一下飛了出去,幸虧被身後的老曾和三林抱住,否則非摔出去三五米不可。
當小弟也不容易啊,得看大哥臉色,討好著騰越能有好吃的,可趙紅兵更加得罪不起啊。而且,刀哥也是親眼見過趙紅兵的手段,別看趙紅兵平時跟老僧入定似的枯坐著,一旦動了怒,那可是雷鳴閃電風雨交加。所以,刀哥還得給趙紅兵打小進步。
老曾和三林攙扶著騰越勉強站直。騰越說:「姓趙的,這事沒完。」
騰越一出手,趙紅兵就明了,騰越是個會些拳腳的庸才,跟自己完全不在同一水平線上,但確實還不能小視。因為看守所里的空間實在太局促,如果幾個人一起圍上來,那麼很有可能自己施展不開拳腳。趙紅兵對號子里的地形早已了如指掌,從第一次出手揍老曾到第二次出手揍騰越,趙紅兵全都巧妙地利用了地形。不管對方有多少人,只要在狹窄的過道上正面開戰,那麼必勝無疑。因為過道只有不到兩米寬,對方最多並排站兩個人,而且並排站兩個人打架已經束手束腳相互制約了,所以,在過道上多數時候只能一對一。而一對一,趙紅兵必勝無疑。
「讓你別吧嗒嘴,你聽見了嗎?」騰越惱了。
「我這可是讓你打,是你不敢的?」
趙紅兵冷笑:「朝哪打?」
「我……我不太行。」
就現在這個號子里,趙紅兵頂多就瞧得起老曾,他一向佩服硬骨頭。可老曾,還是他的仇人。至於姚千里,那是趙紅兵多少有點喜歡的人,因為他覺得姚千里這孩子雖然煩人,但是善良。
老曾和三林都站了起來,慢慢地踱到了騰越的身後,四隻眼睛盯著趙紅兵的臉。
趙紅兵一直在考慮如果有了矛盾,自己應該先出手制住誰,如何以一敵三。
想到這,趙紅兵忽然覺得激情澎湃。自己確實已經好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了,當年青春年少闖蕩社會時意氣風發,屢挫強敵。可近些年的生活太安逸,挑戰太少,自己已經活得索然無味。
趙紅兵轉過身要走。騰越說:「真識相……」
在這小小的看守所里,終於,又遇上了對手,人生,就應該時不時地來點刺激;生活,才能重新變得激情四射。
姚千里的話說到一半,發現騰越、老曾他們正在看著他。放風室太小,保不齊剛才姚千里說的話,已經被騰越聽見了。
趙紅兵繼續冷笑:「你那條賤命,配讓我打嗎?」
「是嗎?你能幹啥呢?工程管理?項目規劃?項目營銷?」
趙紅兵其實在看騰越和老曾又在嘀咕什麼。趙紅兵知道,他倆嘀咕得越多,離鬧號的時間就越近了。就看守所里這些人,趙紅兵太了解了,這些人誰都不是傻子,騰越想鬧號,無非也就是聯絡聯絡三林和老曾這兩個肯定要判死刑的犯人,其他人誰敢跟著他干?還要命不要命了?
這時,姚千里過來了。近幾天趙紅兵比較欣賞姚千里的一點是,他不愛答理騰越,只認趙紅兵。
總之,每個行業真正的傑出者,幾乎都是天才,這不是後天努力就能達到的。我們經常能讀到一句話:「天才就是99%的汗水加上1%的靈感。」其實這句話還有後半句,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如果沒了那1%的靈感,就什麼都不是。」
晚上吃晚飯的時候,老海總在吧嗒嘴。他這習慣由來已久,只是今天剛剛寫好了材料遞上去,可能心情比較好,所以吧嗒嘴的聲音大了點。其實趙紅兵也煩他吧嗒嘴,只是從來沒開口。這次,騰越替趙紅兵罵了。
第四個是刀哥。自從刀哥抽了騰越幾包煙後,就已經完全把自己定位成了騰越的小弟,每天鞍前馬後的,一副馬仔的樣子。
隨著騰越在看守所里混得越來越開,他和趙紅兵間的關係也越來越差。刀哥似乎是在外面的時候總給人當小弟,特別能看得出來眉眼高低,這是他生存的法寶。他發現了趙紅兵和騰越似乎有一定的隔閡。刀哥應該清楚,別看自己得了不少好處。可騰越和趙紅兵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大哥。趙紅兵的財力和勢力,比騰越強百倍。
騰越指著老海說:「看你歲數大,我不打你。你這老逼燈吃飯再吧嗒嘴,我把你那一嘴牙給掰爛了。」
第五個是跟騰越一起進來的那個溜門撬鎖的盜竊犯小畢,也成了騰越的小弟。和刀哥一起,是成天給騰越溜須拍馬的左膀右臂。
「我出去以後,想跟你混呢。跟你混,你就是我大哥了唄。」刀哥還真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