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臨津江北,大軍雲集。
這是又一次新的大戰役——第五次戰役的前夕。也是志願軍戰士們在朝鮮度過的第一個戰鬥的春天。東風吹來。一陣暖似一陣,那一樹樹的杏花、桃花、蘋果花、梨花,在朝鮮人的茅屋前、古井旁,以至被炸毀的斷牆邊,依然開得很好。那漫山遍野的金達萊,就更不用說了。戰士們的情緒,也正像這些耀眼的花朵一樣,在「一夜催開花千樹」的東風裡,顯得鬧嚷嚷的。
至於說我們的主人公郭祥,恐怕還得加上一個「更」字。他在後方醫院裡經過了那麼長難捱的日月,現在既然鳥兒出籠,魚兒入海,還不好好地「干一場」嗎!再加上後續兵團源源到來,確實令人興奮鼓舞。當他隨著部隊向前開進的時候,一路上看到有多少部隊呀!真是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人歡馬叫,整個的公路就像洶湧的江流一般。這些新來的小夥子,個個生龍活虎,雖然背著很重的東西,仍然昂首闊步,恨不得一步跨上戰場。郭祥心裡暗暗讚美,一路上不斷地同他們打著招呼:「同志們,哪一部分的呀?」對方也笑嘻嘻地回答:「勝利部的!」再不就是:「黃河部的!……『長江部的!……『珠江部的!」郭樣心裡說:「好,你保守秘密吧,我也不問了,反證你是從鴨綠江那邊來的,不久咱們戰場上見。」
郭祥的連隊,同樣因為補充了許多新戰士而顯得生氣勃勃。這些新戰士全國各地都有,而獨以四川省為多。這些四川兵,一個個全是小墩實個子,特別地能吃苦,能爬山;而且覺悟高,動不動就說:「我是經過剿匪、反霸來的!……」「我是經過土地改革來的!」郭祥真是從心眼裡喜愛他們。而他們也同樣地喜歡郭祥,見了他總是笑嘻嘻地問:「連長,什麼時候有任務呀?」「連長,戰役什麼時候才開始呀?」郭祥總是憑著老兵的預感和老經驗回答:「快啦!快啦!」一說「快啦」,這些戰士就高興得跳起來,好像他們的連長是什麼總參謀部的決策人物。
終於,在戰士們的渴盼中,部隊從集結地向前挺進了。經過連日行軍,到達了臨津江邊。
這時,卻發生了一樁意外的事件。
這天午夜,郭祥正在茅屋裡熟睡時被推醒了。他一骨碌坐起來,睜眼一看,老模範像是剛從外邊闖進來的樣子,鞋也沒脫,一面喘氣,一面對著他的耳朵悄聲地說:
「出事了!」
郭祥不由得眉毛一聳,摸了摸他的駁殼槍。
「教導員剛把我叫去了,」老模範說,「軍部文工團的一個團員,把一個參謀打死,搶走一份機密文件,不知道跑到哪裡。軍部通報,要求每一個前線部隊都要加緊盤查。」
「這事是幾點鐘發生的?」郭祥尋思著問。
「黃昏以後,可能在八九點鐘。」
老模範接著敘述了關於這一事件的較為詳細的情況:軍部的一個參謀,帶著一個通訊員到師里送作戰文件,臨出發前,一個文工團員和他同路。走到一個偏僻去處,這個文工團員忽然說他肚子疼,接著就倒在地上打起滾來,爹呀媽呀地亂叫,要求通訊員到附近的部隊去請醫生。參謀信以為真,就答應了。等通訊員請了醫生回來,看見參謀倒在血泊里,胸口上中了好幾粒子彈,頭也被砸爛了。參謀的秘密文件、通行證和手槍全被劫去。通汛員向前追了好遠沒有追上,才回來做了報告……
「也忒麻痹了!」郭祥咕噥了一句,然後揭開雨布,推開門,抓過他那雙粘滿黃泥的膠底棉鞋,一面穿,一面問:
「這人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特徵沒有?」
老模範說:「通報上講,是個矮矮個子,瘦尖臉,戟著個黑邊眼鏡,圍著條花圍脖兒。叫謝……謝福疇……」
郭祥的腦海里啦刻浮現出那個尖嘴猴腮、臉帶三分笑、經常從眼鏡邊上看人的醜惡的形象來。他不由地把大腿一拍:
「就是他!」
老模範不禁一愣,說:
「呵?你認識他?」
「我在醫院裡見過他。」郭祥說,「那時候,我就看他很有點像是謝家地主的小子謝家驥,可是這小子從小就在北京上學,好多年不見了,不敢認。我還盤問過他一次,問他原籍是哪裡人,他說他祖祖輩輩都是北京人。我看他的樣子有點慌,形跡確實可疑,我就寫了一封信給文工團,要他們查查。要不就是信沒有寄到,要不就是他們忒麻痹大意了。他現在叫謝福疇,你聽這個音,不是要向我們『復仇』么?」
郭祥說話間,把鞋帶、腰帶都系得緊緊的。把兩個通訊員也喊起來。在黃昏的燭光下,他取出一條明晃晃的駁殼槍子彈,嘩地一聲全壓在彈槽里。
「我先到前邊哨位去看看。只要口子把住就有辦法。」
郭祥說著,跨出門去,兩個通訊員緊緊地跟著他,穿行在窄窄的山溝里。
夜很靜,只有敵人的夜航機在天空不死不活地哼哼著。
他們約摸走了20來分鐘,來到本連最前面的哨位上。這裡有一個班,正好卡在溝口。前面不遠處就是臨律江了。郭祥詢問了戰士們,戰士們都說黃昏以後沒有人在這裡通過,才放下心來。
郭祥向戰士們交代了任務,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警惕地望著周圍的一切。江對岸的敵人,每隔十分鐘左右就打幾發照明彈,照得江水白茫茫的,照明彈熄滅,夜色就顯得更加濃黑了,恐慌的敵人,還不時地扣一兩梭機槍,紅色的曳光彈在江面上劃著弧線,嗤嗤地落在江水裡。
幾個小時過去了。啟明星已經在東方升起。郭祥心中想道:「只要今夜跑不出去,就好辦。」正尋思間,忽然見一個黑影從北面急匆匆地走來,郭祥立刻掏出駁殼槍機警地等待著。等那黑影走到跟前,一看,原來是老模範。他對郭祥擺了擺手,嘆口氣說:「回去吧!已經跑了。」
「你說什麼?」郭祥一驚。
「晚了。」老模範說,「剛才電話通知,在我們出來以前,他已經化裝成偵察員,從另一個口子混過去了。」
這時的郭祥,緊握著槍把,默然望著對岸,心裡恨恨地說:
「謝家驥!你跑吧!你復仇吧!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這伙吃人肉、喝人血的傢伙統統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