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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長城 第十三章 在五面包圍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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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堅守坑道的第15天,也就是郭樣進入坑道的第10天,叉發生了新的困難:坑道里的存水用完了。人們把那幾個存水的大汽油桶,翻來覆去地磕打,再也倒不出一滴水來。

  事實上,前兩三天,郭祥已經嚴格地控制用水,每天每人只能分到一搪瓷碗。團指揮所對此事異常焦急,曾經幾次派運輸隊送水,傷亡很大,送來的水卻很有限。由於缺水,大家眼瞅著餅乾硬是咽不下去,有時候餅乾的碎末被嗆得從鼻孔里噴出來。人們渴得實在難忍,就用牙膏解渴。但這只不過能潤潤嗓於,緩和一下暫時的痛苦而已,究竟能解決多少問題呢?到了第18天,牙膏也吃完了。已經發現有人在偷偷地喝尿。戰士們脫光了膀子,抱著手榴彈,緊緊貼著潮濕的石壁,來減輕一點焦渴如焚的感覺。人們彷彿第一次認識到:那在生活里最平常的東西,那在地球上最普通的名之曰「水」的東西,是何等可貴的珍品呵!這時候,在精神上負擔最重的,除了郭祥,恐怕就是從二號坑道里漏來的衛生員小徐了。這個個十六七歲說話還有些童聲童氣的孩子,雖然同別人一樣渴得嗓子冒煙,但他更難受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傷員們極力抑制著的低聲呻喚。他彷彿覺得傷員們喝不上水,全是他的過錯似的。他焦躁地在坑道里走來走去,一遍又一遍地察看著坑道的石壁,看能不能找出一滴水來。終於,他在一個潮濕的角落裡,發現了一條細細的石縫.不時地滲出一兩滴水珠。他非常高興,就撕了一縷棉花,把水珠蘸起來,擰到小碗里。儘管石縫是那樣的吝嗇,總算有了一絲希望。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耐心工作,居然擰了大半碗水。然後,他就把小搪瓷碗架在小油燈上燒起來。

  小小一點燈頭火,總算把水熏熱了。小徐多高興呵!他立刻把小碗端到幾個重傷員跟前,帶著幾分自豪的神情說:

  「同志們!醒醒,喝水啦!」

  躺在土炕上的傷員,一聽說這個「水」字,都紛紛地睜開了眼睛,顯得很高興。但是,當他們發現就是這麼一小碗水,卻不免有些遲疑。其中一個傷員說:

  「這是哪裡來的水呀?」

  「這,你們就不用問了。」小徐笑吟吟地說。

  「小徐!你端去給參謀長喝吧。」另一個重傷員說,「你看他這幾天嗓子都啞得快說不出話了,這樣下去怎麼指揮呢?反正我們……。」

  「對!對!快給參謀長端去吧!」大家異口同聲說。

  小徐見大家執意不肯,轉念一想也有道理,就端著小碗來到隔壁的指揮室里。郭祥進坑道雖不過十幾天,已經顯得又干又瘦,顴骨突出.兩眼深陷,焦乾的嘴唇上裂了好幾道血紋。小徐把小碗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放,說:

  「參謀長!你喝點水吧!」

  小徐原先是後方醫院的小看護員,剛到三連的時間不長,又沒有什麼突出的表現,所以郭祥對他不很注意。今天一看這個十六七歲的孩子,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竟然想方設法給傷員燒了這麼一碗水來,心裡很是感動。他望望小徐,非常和藹地說:

  「小徐!你怎麼不端給傷員喝呀?」

  「他們都不肯喝,說你還要指揮打仗呢!」

  「傻孩子!光憑一個人能打仗嗎?」郭祥笑著說,「快去端給傷員喝吧!」

  小徐沒有反駁,但仍舊站在那裡不動。郭樣一轉眼看見步戰機員小馬,嘴唇上乾裂了好幾道血口子,因為整日整夜地呼叫,已經嗄啞得很厲害。幾乎不像他本人的聲音了。郭祥端起碗遞給小馬,說:

  「小馬,你就喝了吧!叫我看這才真正是工作需要呢!」

  小馬是個又隨和又愛打愛逗的青年。人長得很漂亮.一笑一口小白牙。今年虛歲才20,已經結了婚,平時是大家開玩笑的對象。他執行命令一向很堅決,今天卻顯出異乎尋常的固執。他接過那一小碗水,立刻又送還給小徐,說:

  「不行!我不能喝。」

  「你就喝了吧,小馬。」小徐也說。

  「你真是個小傻子!首長不喝,傷員也不喝,我怎麼喝得下去?」

  他的態度是那樣堅決,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小徐只好端了碗,重新回到傷員面前。

  傷員們一看,一碗水又原封不動地端同來了,一個接一個地埋怨著。這個說:「小徐呀,你這孩子看著挺精明的,怎麼這麼不懂事呀?我們這些人都是不能動的人了,一天價躺著,戰鬥又不能參加,我們早一點喝,晚一點喝有什麼要緊呢!」這個說完,那個又說:「他們不喝,你就不能想個辦法?你把碗放到那裡就是了,又端回來幹什麼?」這個說「傻孩子」,「小傻子」,那個又說「不懂事」,真是弄得小徐沒有了主意,只好又端著小碗放在郭祥的桌上。

  郭祥望望著大半碗水,分毫不少,不由嘆了口氣:

  「咱們的同志一說打仗,勁頭那麼大,怎麼今天連這一小碗水都喝不了啦!」

  說著,他把袖子一挽,把小碗高高擎起,說:

  「同志們!既然你們一定要我喝,那我就帶頭喝吧。可是你們也非喝不可!誰要是不喝,那他對我們的勝利就是不關心!」

  郭祥說過,拿出在筵席上常見的那種豪邁的架勢,裝作要一飲而盡的樣子,可是實際上只喝了小小的一口,就遞給小馬。小馬也只喝了一小口,又遞給小徐。小徐只沾了沾唇邊,就端給重傷員們。其他人也都喝了一點,又轉到郭祥手裡。他一瞅,一小碗水本來就不很滿,現在還剩下小半碗呢。郭祥是一向不輕易淌眼淚的,尤其是在艱苦殘酷的時候。但今天他卻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激動,肯轉身來,兒粒明亮的淚珠,撲噠撲噠地掉到小瓷碗里……人世間,還有什麼關係能比「同志」之間,革命戰友之間的關係更為純潔,更為高貴,更為無私,更為深厚呵!……

  正在這時,坑道口突然傳來一陣極其強烈刺耳的叫聲:

  「中國士兵們!中國士兵們!現在你們在聯合國軍的嚴密包圍下,已經18天了。我們已經封鎖了你們的一切道路,斷絕了你門的一切聯繫,你們已經完全陷人絕境了。你們用19世紀的武器和高度現代化的聯合國軍作戰,不過是無效的抵抗和絕望的掙扎。現在我們馬上就要對你們發動總攻擊了!可供你們考慮的時間不會太多,還是快快投降吧!快快投降吧!……」

  郭樣一聽,又是那個壞種謝家驥的聲音,立刻激起滿腔怒火,把駁殼槍一拎,一溜小跑到了洞口。

  疙瘩李正站在胸牆後凝神觀察。郭祥問:

  「今天這聲音怎麼這麼大,這麼近?」

  「你瞧,就在那個地堡里。」疙瘩李用手一指,那是敵人對著洞口新修的一個地堡,最多不過100米遠。

  正說著,高音喇叭又響起來:

  「中國士兵們!你們實在太可憐了。你們被你們的上級騙出來,離開家鄉來到千里迢迢的異國,住的是深山土洞.過的是野蠻人的生活。現在你們吃水上飯,喝不上水,痛苦不堪.眼看就要困死,餓死,你們的幹部卻不聞不問,你們何苦還要為他們賣命呢? 還是到自由的世界來吧!漢城、東京的姑娘正等著你們……」

  「這幫無恥的傢伙!」郭祥狠很地罵了一句,當即命令疙瘩李,「叫機槍瞄準點,給我打!」

  頃刻,響起一陣狂烈憤怒的機槍聲。但是那廣播只啞默了一會兒,接著又叫起來。郭祥小聲地問:

  「火箭彈還有嗎?」

  疙瘩李搖了搖頭。

  郭祥即刻回到指揮室.對小馬說:

  「快要團指揮所聯繫炮兵!」

  小馬呼叫了一陣,對方的聲音十分微小,簡直聽不清楚,原來電池的電已將用完。

  「電池一點也沒有了嗎?」郭祥著急地問。

  「沒有了。」小馬聲音嗄啞,急得快要哭出來。

  郭祥點上一支煙,打算仔細考慮一些辦法,許福來急匆匆地走進來,氣憤地說:

  「參謀長!有人乘機說破壞話了!

  「誰?」郭祥的眉毛立刻一豎。

  「就是那個又矮又胖的傢伙。」許福來說,「剛才敵人廣播的時候,他說,敵人說的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如果上級還要我們,幹嗎叫我們在這兒受這份罪呢?……」

  「他叫什麼?」

  「叫白鶴壽。」

  「你過去了解他嗎?」

  「不了解。聽說他是另外一個團九連的戰士。」

  郭祥立即把煙掐滅,說:

  「走!我們去找他談談。」

  兩個人一起來到坑道的中部。戰士們多半都脫光膀子,靠著牆壁坐著,雖然一個個都瘦得厲害,但看去仍然十分有神,有的在擦拭槍支,有的在擰手榴彈蓋,時刻準備著出擊。獨有那個叫白鶴壽的,半躺半卧,眯細著眼睛在想什麼,看上他有將近40歲年紀,短胳膊短腿,整個身軀就像一尾魚切掉頭尾後的「中段」。

  郭樣在他面前一站,帶著幾分嚴厲地問:

  「你叫白鶴壽嗎?」

  「是。」他欠欠身子.並沒有站起來。

  「你剛才說了些什麼?」

  「我說什麼啦?」他故作驚訝地反問。

  郭祥冷笑了一聲,用手一指:

  「你是不是說,上級不要我們了,嗯?」

  「噢,這個——」他淡然一笑.「在這危險的關頭,我一個革命戰士怎麼能說這個?」

  「他說過這話嗎?」郭樣又問大夥。

  「他剛才就是這麼說的。」一個戰士氣憤地說。

  「他還說,敵人的廣播不是沒有道理。」另一個戰士也證實說。

  白鶴壽有點慌亂,但即刻辯解道:

  「我剛才的意思是,我們的上級,我們的軍長、師長、團長應該早點反擊才對。弄得現在吃沒吃的,喝沒喝的,快要乾死了。就是敵人不來消滅我們,我們也完蛋了……」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自己清楚。」郭祥從鼻子里冷笑了一聲,「我可以告訴你,不管什麼人,如果他想利用這個機會挑撥離間,瓦解我們的士氣,他就是瞎了眼了。因為他沒有看到,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部隊,不但打不爛,拖不垮,就是把他們搞心理戰的教師爺都請了來,把他們那套臭氣熏大的臟玩藝兒都搬下來,也攻不破!」

  郭祥沉了沉,又指著白鶴壽說:

  「你不是說,上級不要我們了嗎?上級為了給我們送東西,犧牲了多少好同志!我們吃的,用的,都是同志們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難道這些你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憑空造謠?

  「對!叫他說說為什麼造謠!」幾個戰士憤怒地插話。

  「我,我不是造謠,我是一時失言。」

  白鶴壽看見一個個戰士全對他怒口而視,手指輕微地戰慄著,低下頭去。

  郭祥盯著他說:

  「你造謠也罷,失言也罷,你要很好地進行檢討!」

  「好,我檢討!我檢討!」白鶴壽一連聲說。

  由於堅守坑道多日,總攻尚未開始,郭祥覺得也有必要解釋幾句,就對大家說:

  「至於說反擊,上級是肯定要反擊的。我們堅守坑道,就是為了不斷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只有把敵人消耗到一定程度,把敵人拖得筋疲力盡,才能給反擊創造條件.我們的反擊就會舉成功,最後恢復我們的陣地。」

  說到這裡。他提高嗓門。不是對白鶴壽,而是用鼓舞的調子對大家說:

  「同志們!今天我們在最前沿堅守坑道是非常光榮的。我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只受過敵人四面包圍,受敵人五面包圍,這還是第一次哪,恐怕你們也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吧!人活一輩子,這樣的情況不會遇見很多,這是非常難得的為祖國為人民立功的好機會。雖然我們沒有吃的,沒有喝的,但是我們不是敵人手心上的可憐蟲,我們是鑽到牛魔王肚子里的孫悟空。我們應該拽住牛魔王的心肝狠狠地打幾個嘀溜!誰那個嘀溜打得好,我就給他記功!」

  郭祥不愧是戰場鼓動的能手,立刻使整個坑道又活躍起來。

  有一個戰十詼諧地說:

  「參謀長!打不打嘀溜,全在你手心裡攥著哪,你要不給我任務,我怎麼打嘀溜呢?」

  「任務有的是,我也不能都貪污了。」郭祥笑著對外一指.「今天晚上就得打掉那個地堡!隨後我們就到敵人那裡搶水。」

  「對!幹掉它!」又個戰士說,「蹲在大門口罵人,這個窩囊氣我受不了!」

  好容易捱到黃昏,郭樣在指揮室正同疙瘩李研究出擊小組的人選,聽到坑道里亂紛紛地嚷道:

  「白鶴壽跑了!白鶴壽跑了!」

  郭祥吃了一驚,拎起駁殼槍,一個箭步躥了出去,在坑道口,望見蒼茫的暮色里,白鶴壽正向敵人的地堡跑去,一邊跑,一邊舉著雙手喊:

  「不要開槍!不要開搶!我是被他們俘虜去的!我足國軍的團長!……」

  郭祥的駁殼槍幾乎同許福來的機槍同時開火,白鶴壽的胖胖的身軀,在距地堡不過三兩步遠的地方,打了一個趔趄,倒在密集的槍火里……

  「狗漢奸完蛋了!」許福來抬起臉望了一望。

  郭祥轉過臉對疙瘩李說:

  「多懸!審查工作太粗糙了,這是一個很嚴肅的教訓!」

  晚九時,經過疙瘩李的請求,由他帶領兩名戰士去炸毀坑道前面的地堡。出發以前,他皺著眉頭,撫著他那個肉瘤思索了好一陣,然後存坑道的旮旯里搜羅了十幾個空罐頭盒子,用麻繩穿起來,在手裡提溜著。在他們臨走出坑道口時,許福來奇怪地問:

  「副連長!你提溜著這些玩藝兒幹什麼?」

  「他是害怕我割他那個肉瘤兒。」郭祥沖著許福來一笑。

  天色濃黑,坑道口飄著零散的雨點我方的冷炮緊一陣慢一陣地落到坑道頂上。正是夜襲的好時機。疙瘩李等三人躍進坑道。很快就消失在濃黑的夜色里。

  幾分鐘後,對面的地堡就響起激烈的機槍聲。紅色的曳光彈像一縷縷紅線不絕地向地堡的東側飛去。正在機關槍狂熱射擊的時候,突然間地堡上火光閃了兩閃,接著是兩聲飛雷沉重的爆炸聲,機槍像被人猛然掐著脖子似地啞巴了……

  疙瘩李等三人,提著一挺發熱的機槍、幾支步槍和一個破爛的喇叭回到坑道里。郭祥看看錶,前後共總不過五分鐘。

  「好乾脆呀!」許福來讚賞地望了他們一眼。

  「這全靠副連長的那幾個破罐頭盒子。」一個戰士高興地說,「他鑽到東邊那個炸彈坑裡把罐頭盒子一搖,敵人的機槍就沖著他打,我們從西邊就上去了。」

  「怎麼樣,許福來?」郭祥高興地指著疙瘩李說,「咱們饒他一次,這次別割他的小肉瘤兒了。」

  郭祥回到指揮室,正準備派第二個小組出發搶水,忽然聽見坑道里一片聲嚷:

  「上級給我們送水來啦!」

  「同志們送水來啦!」

  郭祥探出頭一看,坑道里亂鬨哄的,戰士們,輕傷員們全站起來,向坑道口涌去。頃刻間把進來的兩個人團團圍住,有的搶上去握手,有的抱著他們的膀子,眼裡流著涔涔的熱淚,衛生員小徐尖著嗓子叫:

  「快讓他們把東西放下呀!」

  郭祥擠到前面,才看清楚為首的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大個子,正是三連的機槍班長喬大夯。因為他的身軀過份高大,在坑道里不得不稍梢彎下腰來。他身下左一個右一個,橫七豎八地掛滿了軍用水壺,背上還背著一個沉重的麻袋。後面是一個年輕的戰士,身上也背著二三十個軍用水壺。終小徐提醒,人們紛紛幫著他們把東西卸下來。

  郭祥的心頭一陣激動,搶過去同他們握手,無限親切地摟著喬大夯說:

  「大個兒,是你呀!你怎麼跑到這兒來啦?」

  「連長——」他仍舊這樣稱呼郭祥,並且帶著深深的歉意說,「俺們送來的東西不多,俺知道你們斷水好幾天了。」

  郭祥見他沒聽清楚,又說:

  「你不是負傷下去了嗎?怎麼又到運輸隊了?」

  喬大夯仍舊文不對題地說:

  「大夥都覺著蘿蔔這東西又解渴,又解餓,俺就背了點蘿蔔。」

  那位年輕戰士擺擺手說:

  「參謀長,你別問他了。上次他被炮彈埋到土裡就震聾了。他的臂部也受了傷。同志們把他挖出來,往後方送,他半道上醒過來,就跳下了擔架,又跑回來了。他找到老模範,哭了一鼻子,老模範就把他留在運輸隊了……」

  郭祥望了望這位長工出身的機槍班長,這位背負著自已走過幾十里山路,和自己同生共死的戰友,心中真是無限感動。但是在大家的面前,他極力抑制著自己的感情,轉了話題,問:

  「你們出發的是幾個人哪?」

  「我們二個人一個小組,半道上犧牲了一個,我把他的水壺也背來了。」那個年輕的戰士說,「後邊還有兩個小組,由老模範親自帶著,恐怕快要到了。」

  話還沒有落音,就聽見坑道口一個人放大嗓門喊道:

  「同志們!你們辛苦啦!」

  郭祥立刻聽出,那是十分熟悉和親切的老模範的嗓音。他急忙迎上前去,看見老模範佝僂著身子,背著一個大口袋正進來。

  後邊跟著四五個人,一個個都背著口袋,滿身灰黑色的泥土,顯然都是從焦黑的土地上爬過來的。他急忙幫老模範卸下口袋,抱住老模範說:

  「老模範哪!你這麼大年紀,怎麼還親自帶隊呀?」

  「我就不喜歡你說這個!」老模範把脖子一梗,「我多大年紀啦,七十八十啦?」他解下袖子上纏著的那塊黑濃巴唧的毛巾,一邊擦汗一邊說:「聽說你們斷了水,團首長、師首長、軍首長都急壞啦!就怨我們組織得不好,進了好幾次都沒送上來,還傷亡了不少人……」

  「今天傷亡了幾個?」郭祥忙問。

  「今天倒不錯。」老模範說,「團長把炮火組織得特別好,天又下了一點小雨,那些王八羔子都鑽了烏龜殼了,所以只犧牲了一個,傷了一個,就把東西送上來啦。」

  郭祥指指那些大口袋,說:

  「這裡裝的都是些什麼呀?」

  「你猜猜看!」老模範容光煥發地笑著說,「恐怕你猜不到,這是祖國人民的慰問品哪!」說到這裡,又特意提高嗓門說:「同志們!我告訴你們一個最大的好消息:祖國人民第二屆赴朝慰問團.已經到前方來啦!」

  坑道里頃刻沸騰起來。人們紛紛擠過來問:

  「什麼?老模範,你說的是真的嗎?」

  「祖國人民慰問團真的來了?」

  老模範嘿嘿一笑,說:

  「不光來了,現在已經到了咱們師部!」

  坑道里頓時掀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接著,老模範又笑呵呵地對郭祥說:「你恐怕更想不到,鳳凰堡的楊大媽,還有『志願軍的未婚妻』——來鳳也來了。她們都參加了赴朝慰問團……」

  「哎呀,老模範!」郭祥興奮地說,「這些好消息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們哪!」

  「怎麼告訴你呀?步談機員一個勁兒地呼叫你們,把嗓子都喊啞啦,就是叫不到。祖國的親人們天天站在無名山上看你們的陣地,煙火騰騰地什麼也看不見,直到現在還為你們擔著心哪!」

  「不是叫不到,是我們的電池一丁點兒也沒有了。」小馬插進來說。

  「電池已經給你們帶來啦!」

  老模範一面說,一而解開口袋,取出一大包電池交給小馬。接著,又取出慰問品,每個人一大包。同志們立刻打開,裡面是一張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近照片,一枚金光閃閃的「抗美援朝紀念章」,一本精裝的袖珍日記,一個寫著紅字的「贈給最可愛的人」的白瓷茶缸,一塊印著天安門圖案的手帕,一封祖國人民的慰問信。此外,還有一包糖果,幾包紙煙,和一個非常精緻的煙嘴,上面刻著「祖國——我的母親」……

  此刻,坑道里的氣氛由歡欣,熱烈,活躍,一下變得嚴肅、莊重和靜穆起來。這些遠離家鄉為一個神聖的目標戰鬥在鄰國山嶺上的人們,這些在彌天的煙火中無比堅強剛毅的戰士,竟突然變得像摟在母親懷中的孩子一樣。他們撫摩著那些來自祖國的慰問品,手捧著毛主席像,凝視著他老人家慈祥的面容。一個個的眼裡都含滿熱淚……

  接著,郭祥、老模範和衛生員小徐抱著慰問品來到重傷員跟前。這些重傷員聽說是來自祖國的慰問品,都掙扎著要坐起來接受。儘管老模範再三勸阻,有幾個重傷員還是坐起來了。其中一個傷勢很重,掙扎了幾下沒有坐得起來,他一連聲叫著:

  「小徐呀!小徐呀!你快把我扶起來呀!」

  「你的傷這麼重,幹嗎非要起來呢?」小徐勸解說。

  「不行!不行!」他固執地說,「我是一個戰士,我這樣躺著對祖國是不尊敬的!」

  郭祥、老模範和小徐只好把他扶起來,他接過慰問品,用雙手捧著毛主席像,充滿感情地說:

  「祖國呀!祖國呀!……只要我有一口氣,我就要永遠永遠保衛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低聲地啜泣起來。感動得老模範、郭祥和小徐都禁不住灑下了熱淚。老模範嘆息道:

  「郭祥,你看我們的戰士對祖國的感情多深呵!究竟有多深,我看誰也量不出來。」

  「這就是我們的戰士!」郭祥說,「我相信,就是今後比現在還要艱苦殘酷100倍的環境,就是比美帝國主義還要兇惡的敵人,也是不可能征服我們的!」

  老模範和郭祥一起回到指揮窒里。郭祥低聲地問:

  「上級有什麼指示沒有?」

  「你們好好準備吧,只剩最後兩天了。」老模範附在他的耳朵上悄聲地說。

  「我們一定要把他們徹底砸爛!」

  郭祥仰仰臉,指指頭頂上的敵人,他的拳頭「砰」地一聲砸在那張松木桌上,把步談機員小馬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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