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的故事當然不僅這些,您也想像得到。我要說的是我現在的命運:現在,他在事業上飛黃騰達,不但是院團委的紅人,還是預備黨員,我發覺他當初和我好也是看中我的才能而耍的手段,但我不管我不管,我只愛他。但因為我太愛他了,我明白為了他的前途,我不能再纏著他死纏亂打的(因為我們的事目前還無人知曉)。但是,我和他就住在同一個寢室,我又愛得那麼深,他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無不揪著我的心,甚至他和別人上一趟街,我也要一個人哭上半天。我著了魔似地愛著,拔不出來,我已經失去自我了。我只在心底呼喊:我愛,我愛,你為什麼不來愛我?
為了他,我想出逃想自殺,但我覺得自己太虧了:我本來可以成就一番大事業的,卻半途而廢,我還沒享受到活著的滋味就白白地死去,而且,我還有對父母親人的責任哪。想到這些,我就心如刀絞。我每天有氣無力地睡在床上,也不上課也不吃飯,折磨著我也折磨著他。他終於說:難道我們中間真的必須死一個方能了結么?哦,天哪,那就讓我去死,去死,我真的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但他知道我萌生死志時,便流著淚求我,說寧可毀去名譽接受我的一切要求。但我不需要這種憐憫,我要的是真心的愛。因此,我們沒再發生性關係,但我們的心靈每天都在流血,我不知該怎麼辦。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幾乎發狂了。被人視作精神變態,歇斯底里,連我自己現在也怕了。我難道真的只能發瘋或去死么?人們哪,你們可以有自己的所愛,為什麼不允許我有?
您知道的,有些人生來就是藤,纏樹的藤,而作不成樹。何況我一向被人視為林黛玉式的人,逐漸自己也這樣認為了。但是,陷於目前這樣單戀的尷尬境地,特別是像我這樣憂鬱而又執著的人,實在是難走出的。我知道我不該揪著他死纏亂打的,但是,我們畢竟在同一個寢室,我們畢竟深愛過而且深愛著。我雖然可以不理他,但聽著他與別人談笑風生或獨自落淚時,心裡那種簾兒底下聽人笑話的難受和折磨,恐怕作為女人的李老師稍許有點感受。我承認我的性情太過女性化了。試想,誰能忘掉就在身邊的自己最愛的人?
本來暑假期間,我已經做到能夠忘記他了,但一到學校看見他的面容,我就不能不在心裡狂喊他的名字。儘管現在我已不再打擾他(您相不相信?整個大學期間,我們只發生了兩次性關係,至今我還沒有吻過他,而自從發生第二次後,我們就在人前不說話了),但是每個周末,他都陪我逛兩個小時馬路或到酒店裡喝酒什麼的,隨意說些什麼或不說什麼,在我都是莫大的幸福。有時想想,感情使我變得好賤!他說絕不談感情,說現代人只要理性,少要感情。我說我只為感情而生!我作不來現代人。真的,我作不來現代人: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努力學習過,但我發覺自己不學習只在期末背背書照樣拿全優時,我就學不下去;我只寫我的詩文,但是往往只是滿紙的情感和化不開的淚水。
我發覺身邊好多具有同性戀傾向的人形象似乎都比較卑瑣,我不想接觸他們。況且,我的愛戀並不僅在情慾的發泄上,我更需要對方的心給我以撫慰。因此,我好慘的。關於我的父母,他們已經有了前兩個兒子傳宗接代,對我是聽之任之。再者,我也決不會在他們有生之年把事情讓他們知道。有一點您們可以放心:我是決不會去死的了。前不久,我獨自坐火車想逃到湘西去老死他鄉清靜一生,但在火車上看到車內車外那麼多含辛茹苦、衣衫破爛的人掙扎著都想活下去,我流了一火車的淚,第二天就返回來了。我從此知道一條真理:熱愛生命!不管有多麼大的磨難和苦痛,都要熱愛生命!
在我們的規勸下,他終於擺脫了以異性戀者為對象的無望的戀情,但他敏感的心靈並未因此而平靜。以下是他的另一封信:
談起愛,我的眼中已不再流淚,只是一個勁地泣血。我的天性是悲觀的,或許冥冥中決定了我一輩子都不能快樂。我又愛上了一個男孩。愛上一次心便受傷一次,愛上一次就是死上一次,但我的感情卻又是那麼饑渴地渴望著去愛,所以當我碰上以為值得我愛的對象時,就把我的感情毫無保留地付出來,但我的付出總是得不到回報。我的每一次付出都是帶著多大的希冀和真誠啊,現實對我的打擊已經使我對痛苦感到麻木,可是心臟卻為什麼縮緊了,流不出一滴新鮮的血液?
這個男孩叫E,是XX大學的,我通過徵友信認識的,很純很文靜,是我喜歡的那種樣子,但我們交往了幾次後,他告訴我說,他對我沒那種感情。那一刻我真的又想去死。我不知道前世我犯了什麼錯,才讓上帝今生這樣懲罰我。讓我把這顆心交給誰?交給街頭那些形形色色的一夜情緣的所謂同路人?那樣的人F哥是我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為了讓自己快樂,我也許會去同他們聊聊,但我不會同他們建立某種關係的。有時,我寧可自己什麼知識也不懂,好讓我可以像那些人一樣地去揮霍青春,但那不是我的幸福。我只是想找一個文靜、羞怯、纖瘦、像我一樣、能和我結伴同遊的男孩而已。我知道這種類型的人在中國的同性戀者中應當是佔大多數,但他們或許大都關押在校園裡,與自己的內心進行著中國式的永無休止的爭戰!有時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長得太丑,以致不會有人來愛我了?老師,您是見過我的,我應當不算最次的吧?我真的不知怎麼辦才好。茫茫人海,我就真的碰不上一個志同道合者?
我應當提醒自己:今後決不輕易再去愛誰。但我知道,一旦有了自以為值得追求的,我仍會義無反顧,哪怕所受的傷害更大。是的,我將不懈地追求,像逐日的夸父,像撲火的飛蛾,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幻,直至生命的終止。近一年來,洋溢在我心頭的想法一直是:一了百了,死是最幸福的事。死是最幸福的,也是最簡單的事。但我所以能支撐下去,還是因為誰發明的一句話:死都不怕,還怕活么?但在真正的打擊面前,一切語言都是蒼白的。
或許,我該笑著對自己說:親愛的,別灰心,你不是準備一輩子都作這種人嗎,那麼這一切才是剛剛開頭呢!我的心中刻滿了暴風雨,你來得更猛烈些吧的豪言和壯語,可我的淚水為什麼竟盈滿了雙眼——天哪,不寫了!或許我也不該把這封信郵給您的,但我必須趁著我還沒有嚎啕,趕快給您寄過去。
我記得還有句話在一開始就要向您說的:我現在好像連白日夢也沒有了,真的好怕。因為只要我有夢,一般都能做到。但我現在連夢也懶得做了。是不是太荒廢了自己?
實錄之四:
這是一位同性戀者的自述:
我的悲劇很小的時候就上演了。五歲那年我和鄰家的大哥哥到大河邊戲水。他對我很好,經常買糖給我吃。他是家中的獨子。父母感情不和,但因為他的存在而沒有離婚。但父親的威嚴稟性嚇得他經常不敢正視父親,蜷縮在母親溫存的呵護之下。他的功課在班上名列前茅,他是老師眼中的好孩子。後來他師範畢業回到母校當上了老師,我的班主任。我們兩家仍然是老鄰居,我們兩人更是好兄弟。
從我記事時起,他就是我的頭,我是他的影子。雖然我們相差十二歲,但相同屬相,相同的個性,使我們不可分隔。夏天的河岸上有我這個光屁股小男孩和大哥哥的身影。我發現他的雞雞上長了頭髮,他說以後我也會長的。他讓我摸那些頭髮和雞雞,後來又讓我吮他的那個,我怕臟不幹,他說以後不給買糖了。我幹了,直到他那裡流下漿糊。他說是漿糊。他對我真好,真的很好。
後來,我上學了。每天只有放學以後叫他輔導功課時能和他在一起。對我而言,他是個十分有耐心的好老師。平時他很喜歡自彈吉他唱歌,還會畫畫,我也慢慢培養起了那些愛好。剛上初中時,我開始變音了,嗓音難聽透了。他告訴我這是生理現象,正常的,過一兩年準會沒事的。於是我把業餘時間用在素描上。畫人體,我的模特是他,他的模特是我。當然我們的作品很少被第三者看到,大家只能看到我們的靜物寫生。
當然了,我們也有鬧彆扭的時候。一次,我和一個同班男生一起去浴池,可卻碰見了他。他說:你怎麼才來,我等你到三點半,你去哪裡了?他動怒了。我於是故意氣他:你管不著!與我同來的同學被我的大膽嚇呆了,因為我是在跟我們的班主任頂撞。那天晚上我沒有去他家補習。第二天我也不想去,然而他卻主動來了。媽、爸、妹,他們看電視。他直接走進我的卧室,關上門。怎麼還生氣了?物理怎麼考的?再這樣下去,我看你怎麼考高中!我仍然不理他,他沉寂了。走近我,像往日一樣撫摸我的頭,壓低聲音說:原諒我,浴池裡不該當著同學的面跟你嚷,可是你也不該卷班主任的面子呀,傳到同學們的耳中可怎麼好!我沒好氣地說:我不是你的專利,我有交朋友的自由,你跟我算什麼,變態,同性戀,基佬!最後的兩個字,是我那時剛學會的,也用上了。他呆了,手慢慢地移開了我的肩膀。關門的聲音,很輕。
以後我們只在課堂上見面,他講他的課,我看我的小說,他視而不見。轉眼期末考試了,題很難,我的成績可想而知,糟透了。我意識到真的離不開他,起碼學習離不開。可是自從趕走他後,往日里他對我十年的愛撫更讓我難於割捨,回味無窮。儘管女人是個謎,但這個謎我沒有心情去解開去探求。儘管他的所作所為讓我感到羞辱、抵觸,可過不了半年,我已忍無可忍,打心眼裡需要他的存在,撫摸,吸吮,吻,甚至他的聲音。那天晚上我敲開了他的門,屋裡兩個人,那女的也是我的老師,很醜。我記得他曾說過,女人有兩種,一種是母親,一種是情敵。我知道這位老師是個老處女,但她很善良,經常幫助人,學校里有名的好人。我知道他選擇了她的博愛,她的寬容。至於愛情,至少我知道她得不到。結婚那天,我們全家都去了。婚禮好排場,好熱鬧。不久女老師懷孕了,生個女兒,長得像他。
噢,對了,那封信的事兒,忘說了。在他關上我的門之後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他的信,好厚,開頭無非是讓我諒解,可後面的內容,當時我沒有全理解,直到他結婚之後我才慢慢地理解了。泉兒(名字有改動——作者)——他總這樣叫我——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從開襠褲開始我就逗你玩,抱你,親你,你和我投緣,聽我的話,把我當榜樣。如今你大了,有思想了,不再需要我的保護,甚至討厭我了。是我讓你嘗試了你或許本不該嘗試的東西,讓你像我一樣的不正常,但我是真喜歡你,愛你。今後你自由了,像你說的,你不是我的專利……我已經跟老處女好了,還記得給她畫的漫畫嗎?你說她是北京人,四五十萬年前的北京人。她是什麼人我無所謂,跟她結婚是做給外人看的,結婚後我倆彼此成全對方了。是吧!泉兒,在我還沒有被污染之前,你能來見見我嗎?最後一次……
收到信後,直到他結婚的前兩天那個晚上我去了。由於當時他家裡住滿遠方來賀喜的親戚,那晚上我倆上山腳下的河灘了。晚風挺大,他為我披上他的外衣。月光下,我們背靠背坐著,聽著水聲。忽然他轉身把我摟在懷裡,狂吻著我,解去自己的衣扣和我的拉鏈。不知過了多久,他疲了,我累了,月黑風高了,我們才返回。
再後來我考上了一個專業藝術學校,離開了家鄉,離開了他,也告別了那段孽緣。當然我們彼此始終通信,噓寒問暖。人總是懷舊的。
如今,我走上工作崗位,新的開始,我也想過一種新的生活,然而那段歷史畢竟真實地存在過,忘不掉的,除非我死了。
第四節同性戀戀愛事件實錄2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