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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交往 (3)

所屬書籍: 東宮·西宮

  一位外地的同性戀者說:北京有些男孩子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們是同性戀,三個一堆五個一群的,嘰嘰喳喳,大呼小叫的,很討厭,成心引人的注意。我想他們這些人就差在腦門上寫上『我是同性戀』或是舉個大牌子拿個大喇叭叫了。我從不這樣,我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我認識的男孩子都比較文靜一些,見面不過點一下頭也就罷了,很少講話,除非快十點要回家了,我們才一起同路騎車回家。

  一位常在社會上走動的同性戀者也承認:我感覺社會上的人層次低,但是很難找到層次高的,結果還得上社會上去找伴。

  一位調查對象這樣描述他喜歡的一個同性伴侶:他不是社會上的人,他也不喜歡這些人。他不讓我問他的姓名地址。他可能有大人物的背景。

  一位大學生說:我想英俊的、學問好的人都不會出來(指到社會上來),不屑來,也不敢來。可我實在煩悶時還是要去,沒目的,就為散散心。

  一位大學生講到他對到社會上去的後悔心情:我現在才意識到,我當初要出去看看的想法是多麼愚蠢。我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而外面的人大多數看重的只是你的身體。對於我這個毫無經驗的初入道者來說,我成了隨時都有可能被捕殺的羔羊。我想過一段時間稍微平靜後,我要恢復原來的生活,我現在才體會到它的珍貴。

  一位從不到社會上活動的同性戀者也是從重視情感的角度提出問題的,他說:對於同性戀者的社交活動,我很不理解。把公廁等污臟之地當成交流感情場所,真不之感情何來?我想,那種活動大概只是純發泄型的皮膚濫淫吧?這是最原始最低檔次的方式了。另一位從不願接受沒有感情的性關係的同性戀者也說:我從剛上高中時就有了這種感覺,到現在已經12年了。我只和同學同事交朋友,不習慣在外面天天晚上等啊,碰啊。我覺得那樣做挺可憐,挺可悲的。等上一個人就隨便性交,年輕時還沒什麼,到老了不是挺可悲的嗎?

  一位南方X市的同性戀者在信中表明他不贊成這些社會活動的態度:近年從報上獲悉北京XX、XX、XX等處有集體活動,甚為驚訝。很多人活動於廁所之中,浴室之內,不甚安妥,有辱斯文,容易引招非議。

  第一節交往方式 (3)

  一位留學生的說法在從不到社會上去交朋友的人們當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越是有身份有層次的gay,越是不會在社會上走動。我固守的田園,還有一份中國窮酸知識分子的清高和書獃子氣。我不屑與那些人為伍。但我從來不會去指責他們,討厭他們,他們只是與我無關而已。他們有humanrights(人權——作者注),有權選擇自己的lifestyle(生活方式——作者注),就算他們的許多想法和行為由於知識水平、道德觀念、眼界修養的明顯局限而頗多偏差,也是可以理解可以寬容可以採取與己無關的態度的。這是我意識到自己是一個gay以後最大的思想轉變。從前我是個敢說敢恨、愛憎分明、嫉惡如仇的人,現在我想,如果上帝和他人要克服那麼大的厭惡、反感、憎恨、痛苦來原諒這個世界之上gay的存在,那我身為一個gay,又有什麼不能寬待的呢。也許我的這些想法,也是一部分gay的代表吧。

  由此看來,在社會上發生的活動,只是同性戀活動的一部分,有很大一部分同性戀者從來不在社會上走動,或者只是偶爾到這種場所極隱秘地結識一兩位朋友,絕不大事張揚。據分析,在社會上過於活躍的人所屬的社會階層或許不如那些不在社會上拋頭露面的人高。這一點有個很好的解釋:社會地位較高的人擔心失去和能夠失去的東西要多些,如個人名譽、家庭聲望、優越的職業地位等。據我們的調查對象說,同性戀群體中有不少名人,尤其在文藝界和體育界。他們的身分一旦暴露,則可能失去的東西就遠比一個普通工人或無業青年為多。

  然而,同性戀社群中有一個值得注意的價值觀:儘管屬於同性戀群體的人們在教育程度和社會經濟地位上差異懸殊,他們當中卻有著一種獨特的等級觀與外面的世界(異性戀世界)形成對照。一位調查對象的說法很有代表性,他說:我們這樣的人各行各業都有,從掃大街的到領導幹部都有。在這裡人人都是平等的。他另一句同樣意思的話就比較粗了,但對這一同性戀群體中特有的平等觀表達得更加酣暢淋漓,他說:脫了褲子人都一樣。另一位也說:社會上的人三教九流全有,工人、農民、士兵、職員、領導全有,在這裡一律平等,只要喜歡就可以玩,年齡小到十幾歲,大到七十多歲,唯一不平等的是年輕的更受青睞。這些話充分表達出同性戀群體的整體意識。就像猶太人內部是有窮有富的,但對非猶太人而言,他們又成為一個整體。這裡面有一點共謀意識的意味。同時,這些話又揭示出同性戀現象的本質:它本質上是一種性愛活動,人的身心是關注的主要目標,人的社會屬性(家庭背景、職業、地位等)退居次要地位。

  同性戀的社會交往活動有多種社會功能,首要的功能當然是提供同性戀伴侶。這些伴侶多半是一次性的,但也不排除通過這種途徑結交的陌生人會在日後演變成長期固定伴侶的可能性。有人把常去魚場的人概括為三大類:一類是純粹來發泄性慾的,到了地方趕緊找性伴,找到做完就走人;一類是每天必到,但不一定是來發泄或發泄完也不走的,似乎有觀淫癖,這種人里老人居多;第三類是結了婚的異性戀者,因為老婆不在身邊臨時來這裡發泄的。感覺上這三種人各佔三分之一。

  一位同性戀者在解釋為什麼要到社會上去時說:因為想認識新人。社會交往活動冬天最冷時也不會中斷,但夏天出來的人更多些。一位調查對象說:不少人一到冬天找個伴就不出來了,我們管這叫『找過冬的』。另一位說:去年年底抓六害,出來的人少了。找一兩個長期的就不出來了,不上大街去了。

  華北X市一位同性戀者說:我自從與他分手後,現在二年多了,我再也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我自己眼睛也特別高,一般人我不理,每周去一兩次這種場所(晚上去),去一千次也看不上一個順眼的。我每次都是一個人默默地站在一個角落裡,觀望來往人等。我現在還在尋找合適的人選,如果再有十年找不到,那我就找十年!我有時見了儒雅一些的,就和他們聊聊天,解解悶。

  去了這種地方對我影響很大,我認為有這種場所是好事,是它給了我機會認識和我一樣性傾向的朋友。你們異性戀可以隨便找朋友,我們也應該可以有這樣的地方。

  華中X市的一位同性戀者在信中說:前天上街,碰到幾個X區過來的年輕人,大白天的,嚇我一跳,但我還是同他們打了招呼(我認識他們但他們不認識我)。他們說,這邊也有,他們特意過來玩玩。我才知道我身邊就有一個點。但去了之後,我仍是沒發現一個中意的。我真怕我會一輩子孤獨下去。

  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在X市怎樣找到圈子裡的人,我依言而去。確實遇到不少『朋友』,但是我也很失望,很難溝通。他們認為到那兒找朋友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求刺激,我接受不了,失望而回。我想有機會到別的城市看一看,如果也這樣,我就從此不到社會上去了。

  到社會上陌生人中去尋找伴侶顯然會冒較大的風險,為什麼還是有許多同性戀者要這樣做呢?一位調查做了下列解釋:在單位找誰去?培養半天,結果人家不是,瞎耽誤工夫。在外邊找容易多了。另一位回憶道:我在X市工作那幾年間,有個很好的朋友,他是我們單位的同事,我們經常在一起打羽毛球。我向他表示多次,他一開始根本不懂,後來懂了,但生理上心理上都不能接受,實在受不了。我們直到現在還經常通信,他到比京出差時會來看我。那段時間我很痛苦了一陣。

  同性戀社會交往的第二個功能是傳播和交流信息,消除孤獨感,感受群體氣氛。一位調查對象說:各種消息傳得很快,誰被抓,誰被打,怎麼打的,很快就全都知道了。天津抓了人,三天之後北京就知道了。一位調查對象告訴我們,他要到社會上去是為了了解社會上同性戀圈內發生的事。一段時間不去,就有落伍之感。比方說,又有什麼人出來,又有什麼事發生,要不到社會上去就會不知道。他想知道甲長得很漂亮,乙已經發胖了,丙得了性病,丁出國去和同性戀伴侶結婚等等零七八碎的事情。我們問他,知道這些有好處嗎?他說不出好處來,但是他說,想知道啊。

  一位X市的同性戀者這樣講到自己去這些聚會場所的原因:我只是對外人謹慎,若是遇到懂這事的,我總會向對方敞開心扉。要不,也活得太壓抑了。畢竟,只有他們能懂並且願聽。這也是我煩悶時不得不到『貨場』上去轉轉的原因,不幹什麼,只為了看看,找個人聊聊天說會子話,回來後就覺得踏實了。而一旦有了這種心境就像上癮一樣,不容你忘記的。

  另一位說:我曾試圖去社會上與這些人聯繫,也曾在廁所里看到這一類的文字,但並未成功地找到過這種人。現在的我還是屬於那種從未與社會有過接觸的人。但我將去努力尋找我的同伴,因為一個人畢竟太孤獨,一個人承擔社會無形的壓力實在太痛苦,我需要團體的溫暖。

  我這幾天經常去那個巢穴,卻從來沒碰過任何人,也沒讓任何人碰過。只要看看有這樣一群人在,心裡就滿足了。

  一位老成的中年同性戀者說:我有幾個談心的朋友,我是他們的傾訴對象,他們都願意跟我談,像倒苦水似的。他們有時出去出差旅遊,一回來就給我打電話,好像向我彙報一下心裡才舒服似的。

  還有一位言簡意賅:在種環境中可以回復自我。看來無法以自己真實的性傾向示人所帶來的孤獨感和壓抑感是一些人走上社會的原因。

  一位從未到社會上去過的同性戀者表達了他想到社會上去看看的願望和內心的苦悶:像我這種情況該不該到社會上去走走看看?我想,去了是對心靈的一種慰藉。精神生活與肉體生活一樣,有呼也有吸,靈魂要吸收另一顆靈魂的感情來充實自己,然後以更豐富的感情送回給人家。人與人之間要沒有這點美妙的關係,心就沒有生機。它缺少空氣,它會受難,枯萎。實事求是地講,這麼多年來,我生活在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和孤獨中。心靈的空虛、孤寂是讓人難以忍受的。也許死亡的黑幕會襯托出生命的光彩,但我認為更光彩的是充實,心有所託。可我的一切都托在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上。

  第三,同性戀的社會交往活動還有學習的功能。有些同性戀者是從社會上學習同性戀的。例如前面被人戲稱為五大童子軍的人,他們都是少年。一位調查對象說:孩子不幹這些事(同性性行為),因為身體條件達不到。他們主要是在一邊看,有時候也問。社會交往過程中,人們會交流做愛技巧、行為規範、道德觀念等等,這也是一種學習過程。一位調查對象談到一對同性戀同居者時說:這兩人嘴緊,做愛的方式不外傳。一般人都說出自己的做愛方式,別人還可以指點指點。

  第四,同性戀者的社交活動還有純粹的娛樂功能。他們的社會活動的鼎盛時期是文革後到1984年以前,那時國家正百廢待興,警方還沒有開始注意到他們。有時他們數十人會聚集在一起,唱歌跳舞。一位調查對象誇獎當年一起扎堆的一個朋友說:他歌唱得不錯,尤其在聚會的場合唱歌唱得好。自警方開始干涉後,他們的活動方式改變了。一位調查對象這樣講到九十年代才開始到社會上活動的年輕人:現在的人跟過去不一樣了,過去的敢瘋敢鬧,現在不敢了,扎堆唱的跳的不多了。現在出來都老老實實往那兒一站,玩起來方式單一,什麼都不會。四位東北某市的同性戀者組織了一個異裝表演隊,在酒吧表演京劇服裝身段等,據他們自己說,演出是高雅的,但很快被警方以手續不全為名取締了,他們說:我們四個在公園唱戲,有的同性戀就過來搭話,我們交了很多朋友。作為娛樂活動的一項內容,有些同性戀者還熱衷於創作廁所文學。好幾位調查對象都能背誦其中膾炙人口的打油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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