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進花同飯店,康總一呆,幾個月不見梅瑞,車馬輕肥,周身閃閃,名牌犬牙紋高級套裝, 大粒頭鑽戒,火頭十足,神態,髮型,完全兩樣。
兩個人落座,客套了幾句。康總說,最近,有汪小姐消息吧。梅瑞說,我已經長遠不上班, 有啥情況了。康總說,我是隨便問。梅瑞疑惑說,遠兜遠轉的盤問,汪小姐會有啥消息呢。康總 說,是長遠不聯繫了,突然想到。梅瑞說,一定有情況了。康總笑笑說,我找借口,只想跟梅瑞 聯絡,總可以吧。梅瑞笑笑說,康總一入座,就一直盯我看,這是為啥。康總說,面相,打扮,尤 其面孔輪廓,跟原來完全不一樣了。梅瑞說,不許瞎講,我不可能整容的。康總說,碰到貴人 了。梅瑞看看周圍,壓低聲音說,講起來,這要幾個鐘頭,最近確實碰到了有相當背景的貴人, 我現在,可以老實講吧。康總說,講呀。梅瑞說,其實我姆媽跟小開,混到上海,基本也就是硬 撐,已經山窮水盡,突然之間,貴人輕輕放一句話,打了一隻電話,情況馬上就兩樣了,協議簽 了字,鈔票源源不斷進來。康總不響。梅瑞說,我姆媽跟小開,也就來回飛,西北,上海,香港, 日本。
這種大動作,大項目,大事體,做到後來,非要有自家人幫襯,我只能辭職。康總說,有了 奇蹟,就一順百順,確實搞大了,要是走到馬路上,我根本不敢認了,不敢叫梅瑞的名字。梅瑞 低鬟說,我也不歡喜這副打扮,全部是為了小開。西北方面呢,跟上海情況不一樣,政商兩界, 有點身價的人,相當講究穿著。康總說,上海人最會打扮呀。梅瑞說,現在不對了,越是小地 方,越講究名牌,手面越大,對牌子越是懂,前幾天,西北一個縣領導對我講,沿海乾部,到底 是不一樣。我當時不響。縣領導講,最近帶了幹部,到江 蘇參觀學習 ,學到後來,不好意思了, 人家幹部開的車子,也就是一般「帕薩特」,褲子皺皺巴巴,工作經驗豐富,我手底下這批人呢, 每日講吃講穿,比牌子,比車子。康總說,這隻能夠講,兩個地方,道行不一樣。梅瑞說,我廣 東有一個同學,掛職做副縣長,等於做花瓶,做擺設,根本無人理睬,當地的風氣,人人忙生 意,辦公室講本地粵語,外人根本聽不懂,但是西北地方,有一個掛職的女副縣長,最近跟我 講北方話說,妹妹呀,我真是想不到,做縣長的好處,是真正的好,想不到的好。我講北方話 說,姐姐,好在什麼地方呢。副縣長講,身邊配一個秘書,從早跟到晚,縣長,早餐預備好了。 縣長,車子備好了。
縣長,今晚有三個飯局,時間路線,已安排好了,請放心。副縣長有一次,想回省城看父 母,悄悄打了電話,預備隔Et坐火車走,到了夜裡,秘書彙報了,縣長,明天到省里探親的車 子,已經預備好了,寶馬越野車,下午兩點十五分過來,其他內容,也已經備齊了。副縣長講, 什麼呀。
秘書講,已安排手下,殺了一隻羊,準備六隻活雞,包皮括土雞蛋,幾袋新收小米,四張新硝 的黑山羊皮子,一點兒自釀酒,山貨土產,環保蔬菜,全部準備齊了,請縣長放心。副縣長輕聲 對我講,怪不得,人人要當官,原來,做官這樣舒服,那叫一個爽。康總說,這無啥稀奇,中國 古代做官,完全一樣,就是派放到再窮的山溝,照樣是肥缺,做官就是享福,完全應該,官就是
老爺官大人,人民百姓,永遠是小人,長幼有序,有一趟,我跟宏慶到了西北,真是領教了排 場,最後搞得宏慶,差一點失身 。梅瑞笑說,要死了,男人還有這種講法。康總說,梅瑞這次回 上海,準備住幾天。梅瑞說,啥叫失身 。康總說,我開玩笑。梅瑞說,我要聽,講嘛。
康總說,多年前的事體,我現在是聽梅瑞講。梅瑞笑說,講呀,啥叫失身 。康總無奈說,是 有天夜裡,我跟幾個投資開發老總,住進縣招待所,縣領導住三樓,一批女工作人員,也住三 樓,二樓空關,四個上海來賓,住底樓。當夜開舞會,一個一個女工作人員,走過來,拉上海來 賓去跳舞,非跳不可,我比較痛心。梅瑞說,為啥。康總說,語言不通,我講普通話,對方不懂, 對方講北方土話,我不懂,還有就是。梅瑞說,動作比較大膽。康總說,個個老實樸素,農村大 齡女青年,一身蒜苗氣,手像銼刀,面孔兩團 太陽紅,長統絲襪 ,一連串縫過的破洞眼。舞會結 束,縣領導堅持,四個上海來賓,每人必須住單間,我堅決不同意,縣領導笑一笑,對女青年講 北方話說,大伙兒有什麼問題,搞什麼諮詢,別嘰嘰喳喳,吵吵鬧鬧,一堆女人衝進嘉賓房問, 要文明,雅觀,一個一個,禮貌敲門進去談,對我們上海老總們,就該細談,單獨談了,更有效 果,聽明白吧。女青年說,聽明白了。梅瑞笑說,康總是嫌避這批女人太土。康總說,腦子有 吧。梅瑞說,結果呢。康總說,我一一拒絕,我必須跟宏慶一個房間,四個人,必須住兩個標準 間。到了半夜,宏慶抱怨講,一人一間,為啥不可以。我講,可以可以,進來一個女青年,講了 幾分鐘,忽然拉松頭髮,又哭又吵,宏慶,就攤開合同,準備簽字。宏慶不響。第二日,省報一 個記者對我透露,這個縣領導,是當地最出名的老色鬼,講起來開招商會,自家獨霸三樓,周 圍房間,全住了女工作人員,等於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批笨女人,其實再賣力,也進不了編 制,全部耽誤了,如果早一點明白,跟某個鄉下男人開心結婚,養個胖小囡,種一點小菜,養幾 只雞,養豬,再養一頭牛,生活多好。
兩個人吃咖啡。梅瑞笑笑說,後來呢。康總說,後來,我就回上海了。梅瑞說,這算啥失 身。康總說,男人已經逼到這種地步,讓鄉下女人來搶來奪,我當然緊張。梅瑞說,襪子上面, 全部是縫過的破洞,真悲慘,男人也真是壞,假使高級會所呢,一批時髦佳麗,高級香芬,雙色 盤發,絲質抓皺連身裙,重墜設計拼接半裙,Loewe手握袋,或者編織緞面手拿包皮,南洋黑白 珍珠鑲浪花鑽項鏈,胭脂,唇妝,清淡對比,或是金屬單一色調的濃妝,這樣打扮,這樣檔次的 女人,如果也撲上來搶,來奪,一雙頂級襪子上千塊,渾身香透,康總哪能呢。康總說,有腦子 的男人,照樣懷疑警惕,女人自動送上門,定歸有名堂,除非特定場合。梅瑞說,啥叫特定場 合。康總說,只有跑進K房,男人可以無心無腦,胡 天野地,這種場面,我見得不少,熟客進門, 七八個小姐,加上媽咪,直接撲上來,壓到沙發里,花笑雲愁,香氣撲鼻,根本不管客人叫救 命,還是叫耶穌,七手八腳,嘻嘻哈哈,上面解領帶,下面解皮帶,為啥,根本不為小費,見到 了恩客,發一發糯米嗲,搞搞活動,有意搞得輕鬆活潑,做遊戲,等於工間廣播操,是一種減 壓,一種熱鬧。梅瑞怫然說,康總變了,以前是靜雅的。康總不響。梅瑞說,是不是因為,上一 次我不答應,心裡就痛苦,就要去這種無良地方,去解悶,去墮落,或者,是狐狸尾巴露出來 了。康總說,我哪裡會,這個世界,就是兩廂情願,我只是講講風景,懂吧。梅瑞說,我見的老 總,全部是大領導,相當斯文了,最多也就是。梅瑞不響。康總說,最多是啥。梅瑞不響。康總 說,見了面,先送兩打法國高級絲襪 。梅瑞說,啥。康總笑說,我是開玩笑,以前上海房地產大 亨沙遜,勾引 女人,見面就大量送絲襪 。梅瑞笑說,厲害的,女人一定會激動。康總說,開玩 笑,現在大領導出手,比沙遜厲害多了。梅瑞不響。
康總說,但是美女 也多,我一次去北面,拜見大老闆,大領導,對方先帶我游泳,進門一 看,桃紅柳綠。梅瑞說,模仿杭州西湖。康總說,室內泳池,四面擺了沙灘椅,周圍三三兩兩, 七七八八美女 ,三點泳裝,玉腿橫陳,有的立,有的坐,眼睛帶電,每個美女 ,劃有活動地盤, 連接池邊小房間,就是小K房,每間有門帘,美人立到池子旁邊,半掩門帘,不斷招呼領導,生 張熟魏,張老總,李領導,一旦牽了手,走進小問,帘子一拉,唱男女兩重唱,或者其他。梅瑞 說,少見。康總說,這是男人地盤,一般女人,哪裡有見識。梅瑞不響。康總說,現在官場,時髦 當場題字,這天老領導高興了,當場題詩一首,北國江 南美人多/溫 水游泳好個冬/吳娃芙蓉 雙雙醉/朝朝暮暮浴春波。梅瑞冷笑說,我完全懂了。康總說,女人自認為懂,往往根本不懂。 梅瑞說,啥。康總說,漂亮女人,周圍總是奉承,也就看不到本相,真正懂世界的女人,條件長 相,比較差,其次就是小姐,媽咪,只有面對這類女人,男人可以隨便暴露本性。梅瑞說,講得 我頭昏了,我要問一句,比如講,有一個男人,極力包皮裝一個女人,啥意思。康總說,我不了 解。梅瑞說,開始,這個女人根本不習慣,夜夜跟男人去應酬,出門前,男人講明飯局背景,某 人最重要,某人可以不理睬,樣樣分析研究。康總說,這是老手了。梅瑞說,檯面上一問一答, 記得ABCD重點,出門前,先吃一隻小麵包皮,一杯白糖水,普通白糖水最解酒,冰糖水,蓋碗八 寶茶,包皮括「 乾杯不醉」等等解酒藥水,無效。康總說,厲害的。梅瑞說,穿衣裳,也是死講究,黑 鳶色套裝,要嚴肅,盡量少笑,眼神要貴氣,枇杷色,檳榔色袒胸裙裝,如果對方隨便,可以放 松一點,逐漸嗲一點,真要胡 調,比如薄香色袒胸酒會裙,細跟皮鞋,總之,神態樣子,香水牌 子,味道,眼影,粉餅,口紅,首飾,手包皮,走勢,每樣預先想定。康總不響。梅瑞說,大領導,一 般比較清正,嚴肅,不大會笑,可以坐近一點,開始不可以出格輕浮,酒多之後,對方手滑過 來,不要大驚小怪,也不要麻木,反應要敏感,態度要複雜,對方搭腰,貼面,完全允許,西式 禮貌,眼睛要有精神,也可以朦朧,表一點心情,露一點內容,總之,只有回去後,半夜接電 話,可以自由 調情,完全放鬆,因為有距離,也因為是夜裡,是接一個電話。康總說,戲做得深 了,知識面廣,這對好男女,再加一點花頭經,申請一個許可證,可以開一間交 際花高級研修 班。
梅瑞說,這種過程,天天有變化,女人比較緊張,後來學會胡 調了,推三阻四,會嗲會笑, 有一天,女人忽然感動了,感覺到,這是身邊男人的一種關心,是以前受不到的照顧,是真體 貼,講起來,應酬是目前的重要工作,事業正朝預想的目標發展,相當有成就感。康總說,人心 是肉做的,這個女人,已經動心了。梅瑞說,男人對女人講,目前要以事業為重,兩個人,即使 有了想法,環境不方便,以後再講。康總說,確實不方便,旁邊有眼睛,有耳朵。梅瑞說,康總 像是明白了,講講看,這女人的名字。
康總說,不便講,我是推測,這種關係,一定還有好故事,情節曲折。梅瑞吃一口咖啡,低 頭不響。康總說,煙霧一多,肯定有火頭。梅瑞不響。
康總說,我只問一句,這位國家一級男教授,是啥人。梅瑞說,是我朋友。康總說,這女人 呢,梅瑞說,我同學,某合資公司商務代表。康總說,公司開啥地方,是不是西北。梅瑞看看周 圍,鞋跟輕輕一頓說,康總,又開始包皮打聽了,我一向喜歡用別人舉例子,為啥樣樣要讓我講 明白。兩個人不響。康總吃一口咖啡說,我去過一次女子教養所,朋友是警察,加了我,以及所 里女管教,三人進走廊,兩面是監房,走到每間監房口,我立停,朝里一看,裡面六個女犯,端
坐小板凳,仔細做手工,也就立正,齊聲一喊,首長好。我再走一間,門口一停,六個女犯立起 來講,首長好。女管教對警察說,實在心煩,昨天解過來十一個女人,搞啥名堂,全部有頭虱 了,嚇人吧,分局的衛生工作,也太差了吧。我問管教,此地的女犯人,是為啥關進來。女管教 搖手講,不談了,不談了,這個社會,總歸這副樣子,男人做的案子,一個比一個聰明,女人犯 的法,一個比一個笨,笨到家了。梅瑞聽到此地,放下杯子,想了許久說,康總這樣講,是啥意 思,我根本聽不懂。
兩人無語。康總說,好不容易見一次面,講了一堆別人瑣事,亂開無軌電車,有意思吧。梅 瑞不響。康總說,梅瑞真的變了,原本跟汪小姐坐辦公室,是講講山海經,吃吃零食,現在挑了 重擔,志向深遠。梅瑞吃一口咖啡,嘆息說,只是,我跟我姆媽的關係,越來越緊張了,以前算 摩擦,現在是吵,三個人,我,姆媽,小開,關係搞不好,煩。康總不響。
梅瑞說,我一時覺得,姆媽壞,小開好,一時覺得,姆媽好,小開壞,講出來難為情。康總 說,我懂的。梅瑞說,感情與事業,像兩根絞蓮棒,扭來扭去,絞來絞去,我已經絞傷心了。康 總不響。梅瑞說,公司情況,當然是好的,我感情這一塊,是玻璃櫥里的蛋糕,看得見,我吃不 到。康總說,母女感情,還是男女感情。梅瑞低頭說,我不想講得太明白。康總不響。梅瑞說, 經常覺得悶,日里忙事業,夜裡講得難聽點,當然想男人,樣樣得不到,要候機會,要等,二十 四小時等於做地下工作,我現在曉得,地下工作真了不起,以前看電影 ,地下黨 ,就是穿件旗 袍,聽組織安排,今朝做三層樓發電報男人的假老婆,明早戴一條珍珠項鏈,當銀行家太太, 禮拜天,跑到黃埔灘的公園裡,假裝看報紙,其實是接頭,兩個人見面,要裝陌生人,情報到 手,看看四面風景,人就漂亮。我現在,同樣是做秘密工作,一樣性命交 關,一點不比地下黨 差,只少了一條,不會捉進國民黨 司令部,日本憲兵隊,不會吃老虎凳,也不灌辣椒水。康總 說,難講了,現在有SM,有的女人,心甘自願,喜歡受刑罰,情願皮帶抽,吊起來最適意。梅瑞 說,我好好講一點心事,康總就開始打疇,講戲話。康總不響。梅瑞說,昨天我想一想,真也不 想做了,還有啥意思呢,我準備回上海了,準備離婚。康總說,上一次不是講,已經離婚了。梅 瑞笑笑說,我只要回到了上海,跟我姆媽的關係,也就恢復了,上海有我朋友,比如康總,阿 寶,滬生,上海女人,跟上海男人最講得來。康總說,小開也是上海人呀,三個人一道工作,有 啥具體矛盾呢。梅瑞說,康總又準備打聽了,我不想再提這個人了,講起來,小開算上海人,早 就去了香港。康總說,人跟人,完全是一樣的,毫無地方分別。梅瑞說,我喜歡講規則,講信 用,領市面的男人,對待女人,先要真心實意,不弔女人的胃口。康總說,一樣的,現在社會, 真心真意的女人,也比較少了。梅瑞一笑。康總說,洋裝癟三,越來越多了,包皮括舊社會的「荷 花大少」。梅瑞說,啥意思。康總說,阮囊羞澀,性喜邪游,夏天穿得漂亮,有幾副行頭,到了冷 天,衣裳就差遠了。梅瑞笑笑。康總說,上海人過去講,「不怕天火燒,就怕跌一跤」。梅瑞說,啥 意思。康總說,房子是租來的,燒光無所謂,自家西裝,一百零一身,跌了一跤,穿啥呢。梅瑞 說,等於我姆媽講的,身上綢披披,屋裡看不見隔夜米。康總笑笑說,已經講了一大串,梅瑞到 底要談啥。梅瑞笑說,我也不曉得談啥,開無軌電車,可以吧。康總說,講起來,小開是資產階 級出身,到資產階級香港住了多年,見多識廣,事業有成,總應該開開心心。梅瑞說,又提小開 了,我不會講一個字的。康總說,梅瑞與小開,到底有啥矛盾。梅瑞說,我不想講。
康總說,坐了半天,東講西講,心裡悶,男人壞,到底想談啥。梅瑞說,我發昏好幾天了。康總說,總結起來,事業上,梅瑞有聲有色,母女關係緊張,感情不滿足,歡喜某個男人,由於 種種原因,只能等。梅瑞點頭說,也許是這樣。康總說,我想到一句言論。梅瑞說,講。康總說, 女管教講的,男人做的計劃,一個比一個聰明,女人做的計劃,一個比一個笨。
此刻,梅瑞眼睛睜大,身上的愛馬仕套裝,愛馬仕絲巾,愛馬仕胸針,忽然一抖。梅瑞說, 我聽講這些年來,銀行高管外逃太多,最近上面表示,今後多讓女人做高管,女人比較守責, 比較老實,這就等於講,女人膽子小,比較笨,心思比較定。康總聽了,朝沙發上一靠,哭笑不 得。
阿寶與滬生,走進西區一幢法式花園,徐總出來迎接,此地是徐總上海公司總部,安穩靜 雅。三個人到客廳坐定。徐總說,我要感謝滬先生。滬生說,不客氣,先彙報情況,丁先生的藏 品,做一本畫冊,綽綽有餘了,出版社少量包皮銷,精裝還分AB兩種,每冊碼洋八百塊,老實講, 這是出版社吃進的一塊肥肉,我可以拿回扣,這全靠徐總帶我出來混。
徐總大笑說,講啥笑話呢,無論如何,我同老丁,是靠滬先生指路,靠滬先生混,我要謝 的。阿寶說,西北方面,攝影師已經選定,兩間庫房裡,幾百件名堂,一張一張拍照,常熟老房 子里幾十件,也要重新認真拍。
徐總說,北方人講,好飯不怕遲,老丁過意不去,下個月,想請兩位高人,飛一趟西北,走 走看看。阿寶說,我排不出空來。徐總說,西北朋友多,但現在,要請我夜裡出門,已經謝絕。 阿寶不響。徐總說,不是尋女人,是去覓寶,一般是探洞打到一半,老丁請一頓飯,價位與尺 寸,檯面上講定,中人協調,一口價,小墓,一般付兩到四萬,中人收進,大家連夜下鄉,到一 個小村,老鄉備了鋤頭鐵錯,一群人走夜路,到了地點就挖,一小時見分曉,挖出金銀財寶,還 是幾根骨頭,全部歸客戶,不論中頭彩,摸空門,自家吃進,記得最後一次夜出,墓室太淺,中 間直接掘開,結果發現,歷代已經盜掘多次,剩一堆骨頭,電筒照來照去,泥里只見一隻金戒 指,唐朝公主格調,有波斯紋,等於古代高級進口首飾。大家收工,我與老丁回城,天已經亮 了,到了我房間,老丁講,如果挖到了好名堂,大概要出問題。我講為啥。老丁講,這一次,陰 氣特別森,這批人有問題,說不定,弄到後來,我跟徐總,是活埋完結。我笑笑講,不可能的。 老丁講,電筒光一照,發現這批人,個個青面獠牙,兇殺犯一樣。我聽了,當時是笑笑,其實我 的心情,與老丁一樣,照這一行的規矩,掘開墓,就要掩埋,要上香,這一趟收場,眼看唐公主 曝屍曠野,中人也不管,帶了人馬就離開了,老丁深受刺激,戒指當場塞到我手裡,關門走了。 戒指擺到我房問的小檯子上,第二夜,房間墨黑,檯面有一道亮光,過五分鐘,又亮一次,我一 嚇,看看戒指,想到了唐公主的手節骨,我嚇了,只能開電燈,整夜看電視,第三夜,我叫了一 個按摩小姐上門推油,做到一半,小姐的眼睛,一向是尖,看到了金戒指,赤了兩條大腿,上手 就戴,我一嚇。小姐講北方話說,老公,這是我姐姐的,還是哪個小三兒,哪個狐狸精的。我 講,現在不要動,不要過來。小姐講,幹嘛呢。小姐手指雪白,戒指金黃,白肉配黃金,實在好 看。我講,喜歡就戴走。小姐張大嘴巴,開心至極,定歸要為我,再做一個全套,要陪夜。我講, 現在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要休息,結束了。我一面付鈔票,一邊講,謝謝關照,謝謝謂十 謝,謝謝謝謝謝謝。
三個人吃了幾口茶。滬生說,照片拍兩套,我轉送青銅器權威過目,再轉請馬老過目,題寫書名。徐總說,添麻煩了,等畫冊印出,全世界博物館,我全部要寄,新聞界,大小領導干 部,關係戶,親眷朋友,人手一本,接下來,就做私人博物館,常熟的房子,也會做博物館。滬 生說,國外有記錄,私人博物館,過不了三代,古董收藏,老實講,就是一個人代為保存幾十 年,也就這點作用。徐總不響。滬生說,壓箱寶,一般遇到了三D,就要拋了。徐總說,三啥,三 圍。滬生說,碰到欠債Debt,離婚Divorce,死亡Death,寶貝就轉手,等於張三保存四十年, 李四收進,傳兩代,流到王五手裡,王五跟了古董,一同葬棺材,埋兩百八十三年,人爛光,古 董掘出來,流到趙六手裡,三十年後,小輩轉讓,李七買下來,因為太喜歡,再進棺材,悶了一 百三十一年,然後。阿寶看看手錶說,講下去有底吧。滬生說,古董不生腳,可以到處亂跑,壽 命比神仙還長。
其實人是死的,古董是活貨。徐總不響。阿寶說,國際標準,捐出來最太平。徐總說,講是 這樣講,我看五十年代的捐贈人,領到國家一張紙頭,比如「熱愛祖國」獎,眉花眼笑。阿寶說, 總比抄家好吧,全部搬光,發一張清單。滬生說,講起「文革」這一段,阿寶總是恨。徐總說,現 在有些名人家屬,專門去博物館上訪,要求補貼,要求工作,要房子。滬生說,據說有個老太, 提了最低要求,只求發還一件祖上珍寶,一隻小碟子,或者一隻小缸杯,就可以了,如果真能 到手,老太的房子,車子,包皮括貼身、r鬟,男女保姆,一道坐環球郵輪海景包皮廂半年,也用不 光。徐總說,已經是國家財產了,可能吧。阿寶說,外國博物館,一年幾百億私人捐贈,此地一 般是做光榮榜,刻個名字,幫家屬裝一隻空調,寫篇文章。
徐總說,要死了,我的子孫,會這副樣子吧。滬生說,上海人講,老舉不脫手,脫手變洋 盤。徐總說,我一直不脫手,一直捏緊,領導就另眼相看,年年上門拜年,噓寒問暖。滬生看看 手錶說,徐總,我另有約會,先走一步。徐總說,多聊聊嘛。阿寶說,改日再會吧。滬生告辭。
徐總陪了阿寶踱進小書房。阿寶敷衍說,小巧玲瓏。徐總說,我喜歡小地方,北方做官,包皮 括大老闆,喜歡大辦公室,旁邊往往擺一張床 ,甚至雙人床 ,擺一對繡花枕頭,甚至密碼鎖的 套房,裡面有私人衛生。
阿寶笑說,雙人床 擺進辦公室,我始終不理解,尤其看到繡花枕頭,我總是一嚇。徐總說, 此地工作午餐,最多一小時,北面兩三個鐘頭,排場就不一樣了,上個月,我跟一個煤老闆談 生意,房子格局,比劉文彩莊園大多了,牆頭裝電網,警衛拿長槍,我跟朋友敲門求見,送上名 片,警衛關門退進去,煤老闆看了名片,先到私人家廟,就是佛堂里,求一支簽,如果簽文好, 放客人進門。如果下下籤,免談,一禮拜後再來。阿寶看看手錶說,私家煤礦,接通國礦,借風 借水。徐總說,私人鐵路一扳道岔,連接國鐵,生意太大,門庭要謹慎。阿寶忽然發笑說,我今 朝來,眼看徐總天南地北,可以一路講下去。徐總說,啥。阿寶說,一直講到天黑,有啥意思 呢。徐總不響。阿寶說,我幾次打電話來,徐總只講其他,主要情況,閉口不談。徐總說,我有 啥情況。阿寶說,蘇安上次到包皮房發難,消息已經傳到了外地,人人曉得,汪小姐有了徐總的 骨血,徐總照樣篤定泰山,虱多不癢。徐總說,我無話可講。阿寶說,徐總當夜拖了蘇安,離開 包皮房,服務員就講,兩個人一上車子,就走了,以後再不露面,也不來「至真園」吃飯。徐總說, 瞎講有啥意思,我忙生意呀,蘇安這一趟發火,基本是發昏,無意中接到汪小姐懷孕診斷的傳 真,因此吵得亂糟糟,唉,我現在,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只能不管賬了。阿寶說,已經是老 游擊隊員了,吃酒會吃出一個小囡來。徐總嘆息說,李李一定以為,是我成心灌翻了汪小姐,天地良心,其實當時,兩個人上樓進房間,阿寶是懂的,男人酒多了,根本做不動這種生活,但 這天我床 上一倒,汪小姐就有本事做。阿寶不響。徐總說,我稀里糊塗,覺得這個女人厲害,之 後,汪小姐放了熱水,拉我去漶浴,然後,放唱片,倒茶,處處體貼。阿寶說,啊。徐總說,女人 酒醉,十有八九是裝的,汪小姐,為人冷靜周到,兩個人從浴缸里起來,講講談談,忽然又嗲 了,要死,我曉得不妙了,「盤絲洞」明白吧,盤牢不放了。阿寶不響。徐總說,等於做了捉對蠶 蛾,這次是一雌一雄,死也不放了,表面看上去,一動不動,等於縛手縛腳,最後,只能再次繳 槍,輸光為止。等汪小姐回了上海,每天就來電話發嗲,我曉得,這就難辦了,生意也忙,就退 一步,見我不聲不響,汪小姐懷疑,是李李從中作梗,就講了當年,如何幫李李,李李如何精 怪,最有心機,喜歡勾引 成功男人,港台男人,只等對方七葷八素,接近臨門一腳,李李忽然就 不理不睬,「 引郎上牆我抽梯」,辣手吧,李李肯定是變態 ,心理有問題,再有,如果去浴場,李 李從來不脫光,肚皮包皮一條白毛巾,肯定開過封的,養過了小囡,有了花紋,有針腳,怕暴露, 因此怕結婚。我聽了笑笑,告訴汪小姐,對於這種私人八卦,本人毫無興趣。好了,電話里開始 哭,作。之後忽然就講,月信不來了,身上是有了。我根本不相信,馬上傳過來一份懷孕診斷。 我曉得,事體搞大了,我決定面談。但這隻女人,電話里跟我討價還價,非要開房間碰頭,我只 答應咖啡館見面。
有天見面,我對汪小姐說,其他少談,開價多少,讓我聽聽看。汪小姐說,談也不要談,小 囡,一定是要生的。我當場就光火了,一走了之,仍舊電話不斷,接下來,電話忽然不打了,我 後來明白,是蘇安看到了傳真,尋到汪小姐,警告多次,汪小姐不鬆口,蘇安緊盯不放,汪小姐 就轉風向,一聲不響,電話不接,逼得蘇安,最後吵進飯店來。阿寶笑笑說,我明白,徐總是感 覺擺不平了,就叫蘇安出馬。徐總不響。阿寶說,我開初以為,是蘇安吃醋了,其實,是徐總搞 的舞台總策劃。徐總說,隨便分析。阿寶說,這次汪小姐與三位太太吃飯,絕好的機會,徐總就 通知了蘇安,來一個殺手鐧,回馬槍,不管旁人對蘇安,有啥看法,如果擺不平汪小姐,也就橫 豎橫,無所謂,出一口惡氣。徐總說,隨便講,我無所謂,我跟蘇安,真的無所謂,以前是有過 一段,我擔心生米變熟飯,就冷了下來,蘇安比較識相,懂事體,一直盡心儘力幫我,常熟這一 次,我拖了汪小姐上樓,走進卧室,呵呵,我越講越多了,不講了。阿寶說,現在不講,吃點酒 再講。徐總說,常熟這問卧室,其實有一道暗門,我與汪小姐進房間,蘇安哪裡會放心,開了暗 門進來看,當場就看不下去,衝進來,拖緊汪小姐頭髮,兩個人扭成一團 ,汪小姐當時一絲不 掛,毫無平衡能力,蘇安精明,下面有客人,因此落手悶頭悶腦,不聲不響,不打面孔,我用足 力道,推蘇安出暗門,鎖緊。汪小姐的大腿,腰身,已有不少烏青紅紫,又哭又嗲,見我態度堅 決,也是得意,我現在想想,當時蘇安衝進來,真不是辰光。阿寶說,為啥。徐總說,真不懂還 是假不懂。阿寶說,老法師面前,我懂啥。徐總說,古代有一種說法,主人要招丫鬟,事先要跟 夫人做一趟,然後到廳里招聘選女人,就眼目清亮,不會失真,不會點錯人,某人賢惠,某人乖 巧,一目了然,如果缺這一步,心相完全不對了,判斷上面,容易犯低級錯誤,蘇安如果遲半個 小時衝進來,兩個人剛剛結束,我準備漶浴,渾身無力,心裡厭煩,如果蘇安這個階段進來,也 許,我就隨便兩個女人打到啥地步了,我是不管了,肯定不會去拉,汪小姐,一定也是手下敗 將,也許最後認真搏鬥,就會破相,結果呢,客人全部衝上來看,真相大白,一塌糊塗,這樁事 體,也就不會悶到現在了,也不會接做第二春,做出肚皮里的麻煩事體來,因此,要講好人壞 人,我是最壞,最惡的男人了。阿寶說,惡到極點。徐總笑笑,表情自然,看起來並不愧怍。阿 寶嘆息說,這個蘇安,真是徐總長期利用的一件道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