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難好難,
吃飯沒鹽。
吃水沒井,
割麥沒鐮。……
——黃泛區民歌
一
自從天亮參軍跟隨部隊走後,李麥就留在黃泛區。宋敏和幾個有病的老弱同志沒有走。他們化裝成老百姓,一直堅持在這茫茫無際的水盪子里。
宋敏和李麥住在一起。兩個人相依為命,就像親母女一樣共同生活著。幾年來,她們搬了多次家。在這裡搭個草庵,在那裡搭個窩棚。後來她們就住進離泥土店不遠一個土地廟裡。黃河水雖然年年改換河道,漸漸地,她們也摸出了它的規律:「緊水沖沙,慢水沖淤。」每年河道走慢水的地
方,總會留下一片肥沃的淤泥土地。她們就在這塊淤地上種莊稼,搭草庵。待到冬天時候,她們就回到高崗上的土地廟裡。
部隊離開時,徐中玉因為發瘧疾也沒有走。他和幾個老弱病號留在赤楊崗的沙崗上。離李麥住的地方只五六里地遠。這些年來,徐中玉幾個人主要靠捕魚為業,到了秋天大水過後,這裡的黃河鯉魚遍地都是。一個個水窪子里,擠滿了紅尾巴鯉魚。他們不用網打,不用笊撈,跳到水裡一捉就是一大筐,然後把魚挑到周家口去賣。
這裡距離周家口比較近。他們挑一擔魚到周家口,兩天能打個來回。初開始,他們沒有經驗,魚挑到周家口市上,大多數都死了,賣不上價錢。後來他們發現在路上只要換兩次水,不斷地搖晃著魚筐,到周家口市上大多數魚都還活著。幾年來,他們就是這樣從周家口換來些日用必需品,艱苦地生活著。
李麥和宋敏住在泥土店,有時候徐中玉給他們送來些食鹽、火柴,再從她們這裡背走些糧食。有時候因為大水下來了,把他們兩家隔在河兩岸,李麥她們就只好吃淡飯過日子。
在水盪里過日子是苦寂的,每天只看到日出日落,鳥去鳥還。她們不知道初一,也不知道十五。有時候哪一天過年也不知道。在這個環境里,李麥慢慢學會了唱歌。她唱的歌都是她自己編的。比如到了沒有鹽吃的時候,她就扯起嗓子唱著:
「好難好難,吃飯沒鹽。吃水沒井,割麥投鐮。……」
她唱歌的聲音是憂鬱的,但臉上表情卻是快樂的。她的歌子總帶點解嘲味道。有時候她和宋敏吃幾天白水煮豇豆,實在熬不下去,她又唱起來了。她唱著:
「桑木弓,牛皮弦,彈一斤花,兩毛錢。拿上錢,買湯元,桂花餡兒鮮,豆沙餡兒甜。老娘不吃你這賴湯元,有錢去稱二斤鹽。……」
不知道為什麼,宋敏特別愛聽這些俚俗的民歌,每一首都使她增加了對生活的信心和勇氣,每一句都好像又把她重新放在兒時的搖籃里。
大約是這個蒼茫無際的荒野蘆盪太寂寞了,人們對一股煙、一點火都感到親切。她們需要抒發自己的胸臆,需要歌聲的撫慰,在這個滿是荒榛的大自然懷抱中,人們又好像進入了童話世界。李麥似乎也年輕多了。她不像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的智慧光芒又點燃了起來,她那張小巧的嘴裡,不斷地流瀉出像珠玉一般的語言和歌聲,使人感到新鮮、痛快、愜意。
她們吃著豇豆麥粥,漫天的柳絮在她們跟前飛舞。李麥嘆息著,忽然用筷子敲著碗唱起來:
城裡菠菜靠南牆,
鄉里老娘不得嘗,……
她不假思索地唱著。有時候一口氣能編幾十句。這些樸素的山歌俚句像小河流水一樣,滔滔不絕地向外流淌著。宋敏總是笑得流出眼淚來。
有時,李麥還唱些情歌:
哥哥挑擔一百三,
磨爛肩頭磨爛衫。
磨爛衣衫妹會補,
磨爛肩頭妹心酸。
每逢唱這些情歌時,她的眼睛總是望著天空,好像有說不出的惆悵。
「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多歌兒?」宋敏有時問。
李麥說:「有的是我自己編的,有的是小時候學的,有時候狼腿拉到狗腿上,都互相串了。你想,我推過十幾年磨,又推過十幾年鹽,不會唱個歌不悶死了。」她問:「你就沒有聽過這些山歌?」
宋敏說:「沒有。」
「你就沒有個奶奶教過你?」
宋敏苦笑著說:「我奶奶整天躺在床上抽鴉片,煙癮過足了,就打麻將牌,她哪裡有工夫教我們唱歌。我們家是個地主家庭。我幾個叔和我爹整天吵架鬧事,翻箱倒櫃。從我記事,俺家不隔三天,沒有不吵架的,一個大院子里,四五桌麻將牌天天打著,就像個賭博場。」
「你媽哩?」李麥問。
「我親媽在我十四歲那年就死了。」宋敏說著低下頭,「她不識字,沒有文化,我爹在城裡又娶了個姨太太,是南陽簡師的學生,從此就不理我媽,他們打過幾次架,把穿衣鏡都砸了。就是那一年,我媽氣瘋了。每天披頭散髮在大街上亂跑,手裡拿著一根小棍,見個人就對人家說:『我識字!我也識字!我會寫字。』說罷就在地上亂畫。其實畫的什麼也不是。後來病越來越重,就死了!……」宋敏說著眼圈紅了:「我們那個家就不像個家,哪像你們,爹像爹,娘像娘。我恨死了我那個家,我就是因為這個才參加了革命。」
二
去年秋天,海騾子漢奸隊里兩個人來赤楊崗這一帶搜糧食,被徐中玉等人打死在西溝葦川里。從此以後,漢奸隊不敢進葦川了。這卻驚動了駐周家口的日本鬼子。日本鬼子聽說黃泛區有了共產黨,就從周家口調出一個小隊,在黃泛區通住周家口的李橋地方,安了個據點。
鬼子把據點安在原沙河大堤上,周圍架了鐵絲網。他們把附近的蘆葦燒了個乾淨。每天設崗放哨,切斷了黃泛區通往東南的大道。去年臘月,有兩個老百姓到周口賣魚,走至李橋北邊堤下,被日本鬼子開槍打死了。從此,這條路再沒有人敢走。徐中玉等人也不能去周家口了。他們每天從葦川里望著大堤上那個碉堡,好像眼中扎了根釘子。
今年收罷麥子時候,徐中玉繞道去了一趟開封。回來時,他拐到泥土店,興奮地對宋敏說:
「部隊快回來了!咱們的部隊快回來了!聽說要在咱們這裡建立豫皖蘇八分區,還要建立縣政府。……」
一聽說大部隊要回來,李麥和宋敏都高興得想要跳起來。宋敏大喊著:「苦日子熬到頭了!苦日子熬到頭了!」她一會兒抱住李麥,一會兒拉住徐中玉,後來一個人在崗子上唱起歌來。她唱著: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這歌聲是那麼悲壯,那麼雄健,她好像要把這五六年的苦水一下子傾倒出來,把這麼多年胸中鬱積的塊壘噴吐出來。徐中玉看著她那高興的樣子,感嘆地對李麥說:
「小宋可真高興啊!」
這天中午,李麥留下徐中玉吃飯,她煮了幾條魚,烙了幾張餅,徐中玉還帶來半瓶酒。他們用蘆葦桿插在瓶子里,輪流順著喝著。宋敏沒有喝慣酒,竟然喝得滿臉緋紅,醉眼朦朧,嘴裡還喊著:「我一點也沒有醉。你是大嬸,你是老徐!」她指著他們說著,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吃罷飯,徐中玉要走,他說:
「小宋,你不去送送我?」
「還用送啊!下葦川一直往南走。」宋敏說著又換了口氣說:「好,我去送你!」她站了起來,卻走不成路了,身子東搖西晃像扭秧歌一樣。
「好玩極了!好玩極了!就像駕雲一樣。」
李麥說:「還說你沒有醉?腳下邊變成三條路了。到路上風一吹,才走不成路呢。叫我看,哪裡也別去了。」
徐中玉看她走不了路,扶著她說:「小宋,你別送我了,明天我再來看你。」
宋敏要強地說:「我沒有醉,我去送你!……老徐……不,徐老師,……我應該叫你老師。那一天,你親了我一下!……我……」
徐中玉聽她說出這種話來,臉一下紅到耳朵後邊,他連忙說著:
「你休息吧!你休息吧!」把她交給了李麥,自己匆匆走了。
三
夜裡,蘆葦里的青蛙叫聲停止了。夜色像墨一樣濃,一陣微風吹來,葦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宋敏一覺醒來,已經是後半夜了。她覺得有些興奮,同時又覺得有點兒惆悵。她今年二十四歲。在農村,算是年齡很大的姑娘了。抗日戰爭已經進行了六年,她在這個水窩裡已經蹲了整整五年。歲月,時光,都在手指頭上流逝了,這些天來她特別想念大部隊,那裡有她的真正的「家」,那裡有她親愛的同志和姐妹。那是一個快樂和有朝氣的集體。
她又想起了徐中玉,她想起他那兩隻憂鬱而膽怯的眼睛,……幹嗎總像老夫子一樣?說話囁囁嚅嚅的,難道就因為當過自己一學期老師嗎?……我喜歡他嗎?我不喜歡他。我要是喜歡他,我們應該有說不完的話。可是每一次單獨在一起時,他的嗓子就沙啞起來,像傷了風。唉!不去想它了。大部隊馬上就要回來了。那裡小夥子多的是!」
她仍然睡不著覺,翻了個身,故意把睡在她身邊的李麥弄醒。
「大嬸!你說人一定得結婚嗎?一輩子不結婚行不行?」她附在李麥耳朵跟前問。
李麥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說:「好好的人,為啥不結婚?」
宋敏說:「一個人也可以過一輩子呀r』
李麥說:「老天爺把人分成男人、女人,就是叫結婚的。」
宋敏吃吃地笑起來。她說:
「你回答得倒簡單!」
李麥也笑了。她說:「這本來就很請楚嘛。」她問:「宋敏,我看老徐和你說話時,溫首腆顏的,他是不是對你有點意思?」
宋敏笑了。她沒有回答,卻問:「大嬸,我昨天喝醉酒,是不是說了什麼話?」
「你沒有說什麼。」
「我說了,好像他紅著臉跑開了……」她思索著,停了一會兒,又說:「大嬸,我不喜歡他。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窩囊,說話細聲細氣的……」
李麥說:「男人們也不能都像猛張飛!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我喜歡有點男子漢的氣魄。」
「老徐也是高高大大,站到那裡像模像樣哩。」李麥故意說著。
宋敏搖搖頭。過了一會,她側過身對李麥說:「大嬸,有一次我們兩個在葦塘邊洗衣服,他忽然抱住我的頭親了我一下。我還不懂啊,我推了他一下,他就跌倒葦塘裡邊了,最後還是我把他拉了出來。從那以後,他看見我就像老鼠見貓一樣,」她說著,吃吃笑起來,又說:「大嬸,我那時真不懂啊,我又不是存心推他。」
李麥也笑著說:「怪不得,有一段時間我看他來到我們這裡,很不自然。宋敏,這件事以後別再向別人說了。這種事兒,要給人留點面子。再說老徐都二十七八了,要不是抗日打仗,還不早結婚了。……」
宋敏搖晃著李麥說:「大嬸,別說了……」
夜深了。月光透過房角上的空洞,照射進茅屋裡。宋敏已經安詳地睡了,發出了均勻的呼吸。李麥卻睡不著覺,她在想念著兒子天亮。五六年來,在蘆葦盪里東藏西躲,她沒有做過一次看見兒子的夢,聽人說心寬的人不會做夢,難道自己是心寬的人嗎?她又有點害怕作夢。因為按農村圓夢的說法,夢裡的事情都是和真事相反的。比如說夢裡看見人死了,恰恰是人活了,看見一副白木料棺材,說是要發財,因為棺材和銀子一樣顏色。據說最不好的夢是在牆頭上騎馬,在井裡行船。李麥不想做這些夢,她既不願看到滿臉是血的死人,也不願意看到代表銀子的棺材。她只希望天亮平平安安。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里,「平安即是福啊!」
下午,她曾問過徐中玉:
「部隊要回來,我們家天亮也會回來吧?」徐中玉回答說:「原則上是地方幹部都回地方。他們是四師,四師的人大部要回來。」
李麥不好意思再深問了。幾年來她和宋敏一塊生活,使她懂得了許多道理,她知道了一個八路軍戰士不應該有太多的「家庭觀念」,那麼她這個八路軍戰士的媽媽,也不應該只想到自己的兒子。想到這裡她默默地說著:「誰家的兒子都有娘,誰家的兒子都不是柴禾棒,隨他吧!……」
四
黃昏時分,秦雲飛和天亮等才回到紅柳集。紅柳集被黃河水沖走了一半,另外半條街還有一些房屋。到了營部門口,只見幾個衣服襤褸的人,並排坐在一棵倒在地上的老柳樹上。
一個黑臉漢子向他們走過來。他一張污黑的臉,滿臉鬍子。張大嘴笑著,露出一排白牙。
他怯生生地說:「你是老秦吧?」
秦雲飛審視著他忙問:「你是?……」
「徐中玉。原來咱們在一個大隊。」
「你是老徐?」秦雲飛一把把他抱住了。徐中玉一邊笑著,一邊抽出手擦著眼淚說:「聽說咱們……部隊回來了,我們在葦川暈找了幾天了。……」
宋敏這時跑過來喊著:「秦政委!」她緊緊握住秦雲飛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泰雲飛看她穿著一身像雞子啄過一樣的破軍裝,腳上穿著自己打的草鞋,臉晒黑了,顴骨凸起來,只有那一雙眼睛,還認得出是當年那個唱歌的小文工團員。
他有些凄然。他控制著自己的感情,笑著說:「小宋,你變成大姑娘了。不簡單,在水窩裡堅持了五六年。」
宋敏笑著說:「人都快泡成酸菜了!」她說著,流下兩行熱淚。
李麥瞪著眼睛,看著每一個戰士的臉,她要尋找自己的兒子。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戰士急促地走過來。
「媽!」
李麥聽著這個聲音,渾身哆嗦起來。眼前這個戰上,她卻不敢相認。她說:
「你是?……」
那個戰士把帽子拿掉說:「媽,我是天亮,你認不出來了?」
李麥重重拍了他一巴掌,說:「你個賴種!你怎麼變成了方臉了?聲音也變了?……」說著,她用布衫大襟擦著眼淚。天亮把她從柳樹上扶下來,笑著說:
「媽,你還沒有變,還是那樣兒。」
李麥說:「唉,人都扭成麻花了!……」
五
晚飯時,李麥看到伙房有不少白面,就提出要給大家擀一頓麵條吃。
秦雲飛說:「算了吧,天也晚了,想吃麵條明天再說。」李麥卻執意要擀,她說:「不費事,一會兒就擀好了。”徐中玉說:「大嬸,沒有吃飯的,還有十幾個人哪,都是小夥子。」李麥笑著說:「你就是三十個人,我也不在乎啊。我看了,現成的一塊大案板,擀起來容易。常言說:『起腳餃子落腳面』,回到老家了,還能不吃頓麵條。」
宋敏知道李麥的脾氣,她要想乾的事兒,一定得把它干成。她喊著說:「你們別管了,我幫大嬸擀麵條。」
兩個人到了伙房,李麥先把菜板刷了刷,沒有找到大的和面盆子,就在案板上和起面來。她一口氣和了三大劑面,布衫已經被汗水濕透貼在身上了。面和好後,天亮偷偷跑進來說:「媽,我來擀吧!我會擀麵。」李麥說:「你們擀的麵條我見過,粗得像頂門杠子!你別管,你出去!」
天亮向宋敏搖了搖頭,出去了。李麥隨手把門關上。宋敏說:「大嬸,叫我擀吧,我先擀一劑。」李麥說:「你們誰也不用管,我一個人包到底!」她拿起擀麵枝,搬過來一大塊面劑,「哐通!哐通!」地擀了起來。
她先把面塊軋開,把它擀成橢圓形,然後再由圓變方,由方變圓。在她的手中,擀麵杖就像一架奇妙的機器,面塊在案板上翻卷旋轉,壓延跌摸,不一會工夫,一大塊面劑就變成了又薄又勻,笸籮般大的大圓皮攤在案板上……。
李麥向面上撒了點乾麵粉,又用擀麵枝把它整整齊齊疊起來。她順手拿過一把切面刀,在盆沿上「蹭」了兩下,然後就飛快地切起面來。
一陣「格登格登」的均勻響聲,轉眼間,一排像銀絲的麵條已經放在案板上。……
煮好了面,每個人盛了一大碗,蹲在地上吃了起來。大概是因為跑了一天,肚子都有些餓了;另外,李麥做的麵條確實好吃,誰也顧不得說話,只聽見「呼嚕嚕,呼嚕嚕」的聲音。
宋敏給李麥盛一碗麵條端了過來。李麥在休息乘涼,她沒有馬上吃。今天晚上她心裡高興,熨貼而又有些凄然。她聽著那「呼嚕嚕呼嚕嚕」的聲音,簡直像一曲音樂,一首詩歌。幾十年前,她在給那推鹽的同行們做飯時,享受過這種慰藉,那是她畢生經歷過的最快樂的場面。現在她又回到這個熱鬧的集體中了。對於這些年輕的戰士們,她拿不出一個雞蛋來慰勞他們,因為這裡沒有雞子了。所有的家畜都沒有了。可是她能用汗水、用勞動來獻出她一片熱愛的心意。
六
第二天,秦雲飛和徐中玉等人研究,準備拔掉日本鬼子的李橋這個據點。
秦雲飛告訴大家說:「現在敵人把一大部分力量集中在東南亞戰場上,中原這一帶敵人處於守勢。據了解,開封駐的還不到五百個日本兵。李橋是通往周家口、蚌埠的咽喉要道。鬼子設在李橋的這個據點非常討厭,等於把咱們的門戶封住了。所以必須把它拿掉。」
徐中玉介紹情況說:「這個小隊叫渡邊小隊,只有十幾個人。有一挺重機槍,其餘都是步槍。還有一匹馬,那個小隊長每隔兩天騎馬去周家口一次,其餘時間很少出來。」
秦雲飛說:「咱們再把情況詳細摸一摸。既然打,就要打得漂亮一些,這是咱們回到黃泛區的第一仗。」
為了弄清楚敵人的活動規律,由李麥每天到李橋附近觀察情況。她扮一個農村老太太,每天到河邊挖蘆根,撿野菜,敵人的崗哨也不大注意她。經過半個月的了解偵察,弄清楚了這個小隊一共只十三個人,每天早上上一次操,下午五點鐘以後,總有幾個日本鬼子在院子里練練單杠。中午時候,大約經常有七八個日本兵要下河洗澡。不過白天黑夜,碉堡附近總有一個站崗的,晚上在碉堡裡邊,白天就在橋頭。
李麥每天把這些情況彙報給秦雲飛。秦雲飛帶領著幾個戰士,伏在蘆葦里觀察了兩天,最後,決定就在中午時分,趁那些日本鬼子去洗澡的時候,進行包圍襲擊。
計劃決定以後,宋敏等幾個女同志也要求參加這次戰鬥。秦雲飛讓她們全都轉移到附近葦川里,因為紅柳集目標太大,說不定敵人會竄到這裡來。宋敏只好跟著李麥鑽到小李庄的葦林里。
這天中午,天氣悶熱得像蓋上蓋子的蒸籠。鬼子們吃罷午飯後,相互喊叫了一陣,有七八個鬼子順著橋頭走向河灘。他們一個個脫得赤條精光,跳在河裡洗起澡來。
秦雲飛看到機會來了,就布置天亮帶領一個排,從橋北邊繞向碉堡,先收拾那個站崗的鬼子,然後直撲他們的宿舍。他親自帶領兩個排,伏在大堤下,只要槍聲一響,就到河裡捉那幾個洗澡的日本鬼子。
天亮帶著十幾個戰士,剛剛爬上橋北的沙崗,就被那個站崗的日本鬼子發現了。他嚎叫著,向沙崗這邊開了一槍。天亮看到已經暴露目標,就和戰士們伏在沙崗下還擊。那個站崗的日本鬼子被打死在橋頭上了。宿舍里幾個日本鬼子卻不見動靜。天亮等人一直向敵人宿舍撲去。宿舍門關著,天亮一腳踢開,向裡邊投了一顆手榴彈,裡邊仍不見動靜。正在這個時候,一個戰士發現四個日本鬼子,正從一個後窗戶向外爬著。有兩個已經爬出來跑到大堤下,另外兩個正在向外跳。
天亮和戰士們立即向窗口開槍射擊,有一個日本鬼子被打死了,兩個被活捉了,宿舍里的一個,從大門走出來舉手投降。
在河裡洗澡的幾個日本鬼子聽到槍響後,一個個拚命向東岸游著,準備逃走。因為槍聲響得早,秦雲飛等人還沒有趕到。幸好這時天亮等人已經佔領了橋頭碉堡,他們從橋上向東岸射擊,有兩個鬼子被打死在水裡,其餘的四散游開。這時秦雲飛等已經趕到,戰士們紛紛跳下水去,把五個赤著身子的鬼子全捉住了。
在清點敵人的屍體和俘虜時,發現只有十二個人,另外一名日本鬼子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秦雲飛命令大家趕快搜索,可是找遍了附近的葦林草叢,都沒有發現一點足跡。
大家正在著急,忽然看見李麥和宋敏等幾個女同志,從南邊葦林邊押著光著身子的日本鬼子走了過來。
原來宋敏等到小李庄以後,心裡老記掛著這邊的戰鬥,她們想看看怎樣戰鬥,就讓李麥把她們帶到下遊河邊,裝作在那裡洗衣服。她們聽到槍響,一個個正朝橋上張望,忽然看到河裡鑽出一個人來。他們還當是自己的戰士,喊著問:「打開了沒有?」
那人卻不吭聲,掉頭又往下邊泅著。李麥眼尖,她看著這個人上嘴唇上留著小鬍子,游水的姿勢也不像本地人的游法。就大喊著:
「老日!」
李麥這一聲喊,幾個婦女一齊跳下水去追趕那個日本鬼子。她們一齊大喊著:「截住他!截住他!』那個日本鬼子嚇迷了,被她們捉上岸來。
她們把這個日本鬼子押送來後,經過詢問,才知道他就是那個渡邊小隊長。宋敏笑著埋怨說:
「把我們送到遠遠的地方,作戰計劃也不讓我們知道,好像多神秘一樣,結果還是我們捉住了個當官的!」
秦雲飛說:「這一次給你們記一大功。我向你們檢討,以後再有任務,一定請你們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