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跌倒,八次再爬起來!
一一民諺
一
關相雲幾次和愛愛說要離開洛陽,其實是他的一個策略。他一直迷戀著愛愛,借口離開洛陽去寶雞,不過是嚇唬愛愛,促成和愛愛結婚的願望。同時,這也是對愛愛心理上的一種試探。愛愛太懦弱,太善良。在他的反覆探詢中,她始終沒有力量說出一個「不」字來。
十月間,秋風涼了。老清嬸有一次去街上彈棉花套,遇到了關相雲。關相雲告訴她,已經和第五戰區在洛陽辦的一家被服廠說好了,讓雁雁回到被服廠去鎖扣眼。三口人有兩口人有了活干,家裡生活稍微松活點了。因為雁雁每天都要去上班,關相雲來得又勤了,每次還照例帶些禮物,總不空手來。
有一次,愛愛從書場回來,看見床上放著兩塊衣料,一塊是海青色真絲線春,一塊是棗紅色提花絲綢。愛愛問老清嬸:
「媽。這是哪裡弄來的料子?」
老清嬸滿面春風地說:「老關剛才送來的,他等不著你先走了。」她說著用手撫摸著料子說:「都是真絲的!多少年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的東西了。聽他說是從上海捎來的。」
愛愛指著那塊線春說:「顏色那麼老氣,我怎麼能穿?」老清嬸不好意思地說:「他說是給我買的,我一個老婆子家,還穿這麼好料子。」她說著又看著那塊線春說:「我用尺子量了量,整八尺,要說也夠我一個棉襖面子了。」
愛愛說:「那你就穿吧,你身上那個棉襖面也不行了。」
老清嬸給愛愛做好飯,坐在桌子旁對愛愛說:「愛愛,要叫我看,老關這人不壞,這一兩年,要不是人家老關,咱娘兒們還要掂起棍子去要飯。天下沒有白花銀子的傻瓜,他三天兩頭來,還不是為了你?你也二十齣頭了,反正也得有個歸宿。常言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叫我說,就這樣吧!……」
愛愛問:「他今兒個又提這事了?」
老清嬸說:「我無法回絕人家。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就說他年紀大一點兒,咱是個逃荒來的難民……」
愛愛衝口而出說:「像個石夯子!」她想著關相雲那又矮又胖的樣子。
老清嬸卻說:「人家有多矮?比你還高點吧!愛愛,咱不是千金小姐,世上有的是齊整人,就是由不得咱挑揀,已經欠人家兩三百塊錢了,總不能叫人家打臉吧?反正我是答應人家了。
你要心疼我,就別讓我生氣。」
「我要不心疼你們,我也走不到這一步。」愛愛說著幾乎想哭了。「人家一輩子都能當個人,就我不能當個人?我像牲口、像頭牛、像只羊,誰給我錢誰牽走。」
愛愛在嘟嚕著,老清嬸卻不言語,任她發泄。她本來想,愛愛要發的脾氣比這還要大些,她知道愛愛的脾氣,嘴裡雖然埋怨幾句,心腸卻是軟的。她從小就顧家,特別是對海老清和她妹妹雁雁。
「怎麼對外人說找個老頭?」愛愛掉了眼淚,抬起頭看著老清嬸問。
老清嬸看著女兒的眼睛,沒有想到她答應得這麼快。她說:
「人家老關才四十歲多一點兒,能算老頭嗎?再說,人不能把嘴都塞住啊!欠人家的錢,就是變成騾子馬也得還人家啊!
唉,這死鬼老蔣,扒開黃河把人都難為死了,有啥法子呢!有啥法子呢!……」
老清嬸說著,自己也覺得傷心,要是在老家,她決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二
答應了關相雲的婚事後,愛愛忽然產生了一種異常的感覺。
她好像得了不治之症,自己知道死期將近,喜怒無常,性情變得怪僻起來。和關相雲一道上街,她拚命地揮霍著,有時候去看電影,看了一半站起來就走,還經常和人拌嘴,不是向飯店堂倌發脾氣,就是和書場姐妹們吵架。在家裡也是這樣,有時候無緣無故地哭起來,有時候為不值得笑的一件事,卻哈哈大笑,好像喝醉了酒一樣。
她好多天沒有看見彥生了。這一段時間,她特別想看到彥生。她總覺得她欠了彥生一筆債。而這筆債她今生今世已經無法還清了。可是她又不甘心。就像一把破了的雨傘骨架,她無法使它在手中保持平衡。她感到難受極了。
快年終時,關相雲要到陝西結算汽車運輸公司的賬目。他想在去陝西以前和愛愛結婚。愛愛沒有同意。她說,得等到過罷春節,因為她爹還沒有過周年。
關相雲走後第二天,愛愛穿了一件新買的長毛絨大衣去中華照相館照相去了。當她在櫃檯前看到彥生時,她好像有點不認識他了,下巴變得更尖了,臉也顯得更窄長了。瘦高條的身子裹在一件寬棉袍里,就像一口鐘一樣來回晃蕩。
彥生看見她吃了一驚。在開發票時,他小聲問:「就你一個人來?」
「他去陝西了。」愛愛說著,看見彥生拿筆的手在紙上直哆嗦。她更可憐他了。
到照相間去的時候,經過一個光線昏暗的過道。愛愛突然抓住彥生的手小聲說:「晚上到我家去!我不去書場。」
「你,……」彥生嚇得說不出話來。
「你只管去!我快瘋了!」愛愛把一臉淚水擦在彥生的臉上。
胡亂照完了相以後,愛愛從照相館出來。她拐到「行都舞台」買了兩張晚上的戲票。她準備打發她媽和雁雁去看河南梆子《秦雪梅弔孝》。
晚上五點多鐘,愛愛就催著老清嬸和雁雁去看戲了。冬天天黑得早,當愛愛第三次走出大門口看望時,天上卻紛紛揚揚下起雪來。
看著天上飄飛的雪花,愛愛心裡暗暗恨起來,她心裡罵著:
「這該死的天,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今天夜裡下。」她想著彥生可能不來了,他本來就膽小,何況又下了雪。
她又去到大門前,把大門插閂拉開,想把大門虛掩上,省得彥生來時叫門。就在她開開大門,向外張望時,忽然發現大門外牆邊,站著一個全身落滿白雪的人。
「愛愛!……」那個人小聲喊著。
「你!……」愛愛說著跑過去拉住彥生就往大門裡跑,她飛快地插上大門門閂,就在大門樓下兩人擁抱了。等他們兩個走進屋裡,愛愛從穿衣鏡里發現,自己身上、頭髮上也弄滿濕漉漉的白雪。
愛愛把彥生身上的雪掃乾淨以後,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彥生局促不安,老是坐不下來。他問:「不會有人來吧?」
愛愛說:「你放心,我們家現在誰也不會來,我媽她們要十一點多才能回來。這個戲要演三個多鐘頭。現在才七點多一點。」
她看著桌子上的馬蹄表。這時窗外的雪正下得緊,雪粒打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愛愛心裡感到喜悅,她真盼望這雪下得再大些,大得使這整個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彥生情緒安靜了下來,愛愛問他說:
「這一段你為什麼不去書場聽我說書了?」彥生苦笑著說:
「我不想去受罪,一進到場子里,就看到前排那個大背頭,我心裡邊就像用銼子銼一樣!……一句書也聽不進去。過去人家說心會疼。我不信。如今我才知道心不但會疼,人的牙齒也會疼!
……」他說著耷拉著頭擦著眼淚。
愛愛握住他的手說:「你說叫我怎麼辦?我嫁給你吧!」她說著,手指擦著他腮上的淚。彥生把臉扭在一邊說:
「我娶不起你。我沒有金條,你媽有一次對我說,她的閨女要換十根金條!你還是去當你的官太太吧。我姓任,我不姓關(官)!」
「你說吧,你狠說吧。」愛愛坐在床邊,偎依在他的身旁說:
「把你肚子里的話都倒出來,你願意打,打我兩下也行。」
彥生不吭聲了。他覺得愛愛的手熱得燙人。他問:「你的手怎麼這麼熱?」
愛愛搖搖頭,垂下了睫毛。
彥生又問:「你為什麼不哭呢?」
愛愛又搖了搖頭,小聲說:「不知道,可能我這一輩子不會再流眼淚了。」
「你真情願嫁給他嗎?」
愛愛沒有吭聲,她半躺在床上,使勁地抿著嘴閉著眼睛。彥生清楚地看到她眼睫毛漸漸濕了,眼淚卻沒有溢出來。
「他什麼時候從陝西回來?」彥生問。
「你不要提他。」愛愛睜開眼睛幾乎是憤怒地說。彥生被她的反常表情嚇得怔住了。愛愛又溫柔地把頭拱在他的胸前說:
「彥生哥,你讓我做一個夢吧。我……我實在不甘心,我比你難受得多。我的心現在扎一針也不會疼了。彥生哥,我的身子……我……我……還是清白的。今天晚上,……全給你!……」
彥生心裡猛地一熱,全身血液沸騰起來。一年多來的疑團全打消了。眼前在他身邊的還是一個冰清玉潔的少女,他幾乎感動得哭了。他的眼睛中冒出兩道像閃電一樣的強光。
愛愛痛苦地笑著說:「彥生哥,我們做一天夫妻吧!你……
你別嫌少,這是真正的夫妻……」
愛愛此刻漂亮極了,粉紅色的臉腮上閃耀出像朝霞一樣的光芒,眼睛像兩顆星星,眼睫毛上的細小水珠,像一粒粒透明的露水,連散亂在被子上的柔軟長發,也像火焰一樣要飛騰起來,如果說一個少女一生中只有某一年、某一日、甚至某一天、某一時刻是她最漂亮的時候,那麼愛愛就是這個雪天的夜裡,開出了她生命最美麗的花朵。
彥生忽然變得堅強起來。他好像成了這個小屋的主人。他掠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接著在他耳邊響起了是哭和笑混合在一起的聲音。
三
雪地上的人跡,在陽光下慢慢地溶化了、消失了,印在人們心上的痕迹,卻不是那麼容易消失的。自從那個激動而混亂的雪夜以後,愛愛變得沉默寡言了,也變得安靜了。她不大和老清嬸和雁雁聊天了。一個人經常自己關在屋子裡,躺在床上想心事。她好像完成了一件使命,使她良心上的傾斜,得到了平衡。
她又好像作了一次很有力的報復,她為自己主宰了一次自己的命運而痛快。但是報復後的心情卻是複雜的、痛苦的。她看到了一次劈開天空的壯麗閃電。但是這道閃電一瞬即逝,連雷聲也沒有留下。……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突然攫住了她。她沒有想到,她竟然懷孕了。她從夢中驚醒,她撕著自己的頭髮,她的心裡像壓上了沉重的鉛塊。什麼東西都好像在對著她流眼淚,牆上那幅畫上的小金魚,好像眼睛裡在滴著淚珠;屋頂棚上的水漬,變成了一張女人的臉,在對著她哭泣。她拚命地提水,和面,有時擀麵條時,故意把身子在案板上碰撞,可是這都無濟於事。她漸漸地消瘦了,眼窩塌下去了,脖子像大鵝的頭頸。顯得又細又長。
雁雁傻乎乎地說著:「俺姐是怎麼了?連一碗飯也吃不了?」
老清嬸不吭聲,暗暗地嘆了口氣。
愛愛慘然一笑說:「我從小就眼饞。」
老清嬸說:「這老關也是,一去兩三個月,過年也不回來。有啥要緊事!」
其實愛愛這件事,老清嬸在一個多月前就懷疑了。她看著愛愛吐著一口口酸水,整天懶洋洋的樣子,心裡焦急萬分。她沒有想到彥生,他以為這是關相雲在離開洛陽前那些天的魯莽舉動。她盼望著關相雲趕快回來,回來後就讓愛愛和他馬上結婚。
反正「家醜不可外揚」,只要一結婚,就可以捂住大家的嘴了。
有一天,老清嬸在套一床新被子,她對愛愛說:「我把這床被子套上,老關回來你們就趕緊把親事辦了算了。兵荒馬亂時候,別講究啦。老關有錢,將來你們再置辦好的。」
愛愛沒吭聲,老清嬸又解嘲地說:「這個老關也是個沉不住氣的人,『鍋滾等不及豆爛』,辦事情就不想想前後,真叫人作難。」
愛愛仍沒吭聲。眼睛裡卻滾出兩滴淚來。這幾天,她多少次想和她媽講講真情實話。可是沒有勇氣。她感到內疚。老清嬸還蒙在鼓裡,她為自己的欺騙行徑感到難受。
老清嬸看她在流眼淚,嘆了口氣安慰她說:「這些當兵的都蠻橫,就不替女孩子們著想。一碗水既然潑在地上了,還說什麼呢!」她又低著頭說:「愛愛,到底幾個月了?這種事,要對媽講!
……」
她還沒有說完,愛愛突然拉住她的手哭著說:「媽!你殺了我吧!……」
老清嬸一怔,忙問:「怎麼了!」
愛愛抱住她的腿哭著說:「媽,這……這孩子不是人家老關的。是我自己作的孽……」
「啊一一」老清嬸直著嗓子喊了一聲,覺得眼前一黑,頭髮立刻支楞起來了。她瞪著眼咬著牙,氣得渾身顫抖起來。就在此刻,她覺得跪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女兒,不是愛愛,而是她的仇人。她把她整個生活破壞了。她抓住愛愛的頭髮,伸開巴掌像瘋子似地在她臉上狠狠打起來。打了十幾巴掌,她覺得還不解恨,就又用自己的手掌打起自己的腿來。
愛愛急忙抱住她的手哭著。她也在哭著。愛愛的牙流血了。老清嬸又心疼地抱住愛愛的頭,喊著:「天啊!你怎麼恁狠心哩!你要把俺娘兒們折磨死呀!……」
四
關相雲從老河口寄來了一封信。信上說,他這次到了寶雞。
又到了廣元,後來又到了重慶。在重慶見到了幾個老上司。大家都很幫忙。從廣元到重慶的路,也交涉好了,今後生意大有希望。重慶「中央詮敘處」還給他寫了封公函到洛陽,將來很可能被委任到實業機關作事。目前他和幾個朋友在老河口,玩幾天就回洛陽。
老清嬸聽說關相雲要回來,心裡更焦慮了。她把眼睛每天抬得高高的,她不敢看愛愛的身體,可是眼睛總是向愛愛的身上看。她讓愛愛穿上自己的棉襖,棉襖太肥大了,卻更像個孕婦。
後來她聽人說把青瓷碗片碾成碎面,用蜂蜜和成丸,吃了可以墮胎,就連夜找了些青瓷碗片,碾了碾過了籮,用蜂蜜和了和讓愛愛吃。
愛愛拼了命吃了兩丸,馬上嘔吐了,把一天吃的飯全吐了出來,又吐了一攤黃水。愛愛掉著淚說:「媽,算了吧,你就留我一條命吧。好歹我有這點武藝,將來總能養活你的。黃河口子扒開六七年了,也沒有人管,回老家怕沒指望,留下我這條命就是你們的依靠。不管他,老關回來隨他!……」
老清嬸看著女兒這樣難受,把青碗片面子和的丸藥倒在後院里了。自己坐在後院棗樹下哭了一場。她不敢大聲哭,害怕鄰居聽見。
五
李麥對愛愛姑娘的遭遇極為同情。黃泛區逃難出來的難民有幾百萬,婦女們的命運更是悲慘。她們流入城市,有的被迫為奴作娼,有的被賣作富人的姨太太,還有的自賣自身作了窮光棍漢的妻子。大部分人是擺個小攤,賣個開水,掙扎在死亡線上。
像愛愛這樣能夠學點技藝,自己獨立生活,還是極少數。李麥是自己獨立生活了半輩子的人。她深知一個女人要擺脫一切羈絆,在社會上是多麼不容易。因此她對愛愛的事情更加關心。
當天下午她離開了長松家,跟著愛愛一同到銅駝街來。
在路上,李麥問愛愛:「那個彥生人怎麼樣?」
愛愛說:「他是照相館裡一個相公。一年身價只能買幾件衣服穿。再說洛陽這個地方,軍官政客,憲兵警察多得像牛毛,我們這些賣唱的人,就像在狼群里過日子。他沒有靠山,我跟了他,反而害了他。再說,恐怕他也沒有這個膽量。」
李麥說:「既然你覺得他靠不住,為啥還要和他來往?」
愛愛紅著臉說:「他人好。……我可憐他。」
李麥嘆了口氣說:「傻閨女,你可憐他,如今誰可憐你?我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心裡沒有一點主見,遇到這種事情,一定要拿得起放得下。常言說,人沒主意一泡水,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虧。」
她又問:「那個老關怎麼樣?」
愛愛說:「人倒不是個大奸大惡的人。這幾年我們家也全靠他幫補。場面上來往,也靠他衛護支撐。就是……我不喜歡他。
可我又感激他。我也想了,反正在狼群里得找一條狼,是江是河只管跳。我有什麼法子呢。」她低著頭說:「要不是我媽還要靠我養活,我真不想活了,活著丟人現眼哩!」
李麥勸她說:「你千萬不能往絕路上想,投河上吊都是傻子。
我年輕時候比你現在難得多。我就沒有想到過死!你現在有一身武藝,自己又能掙錢。怕什麼?『車到山前自有路』,人就怕自己作踐自己。這件事啊,你不用發愁。全包在大嬸我身上。你媽那裡,我對她說,至於你的婚事,慢一步再說。人一輩子,七次跌倒,要八次爬起來!千萬不能窩囊,愛愛,你要拿定主意,是風是雨只管往前走,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愛愛含著淚點了點頭。
多少天來,愛愛心裡像裝了塊磚頭,總覺得無法活下去。聽了李麥這一番話,心裡豁亮了許多。她覺得心裡不那麼憋悶了。
走起路來,腰也敢直起來了,腿也有勁了,頭上的滿天烏雲,好像被一陣清風吹散了許多。
到了銅駝街,老清嬸看到李麥,高興得用布衫直擦眼淚。多少天來,老清嬸也想找個人談談心事。可是逃荒在外,人生面不熟,有些話也無法對人講。夜裡,老妯娌兩個睡在一張床上說開了家常。她們從家鄉的大水說到新四軍,又從新四軍說到村裡一共淹塌了多少家房子。為了避免傷心,海老清被餓死的事情,兩個人都避而不談。最後李麥問到愛愛懷孕的事,老清嬸暗暗擦著淚說:「我也沒主意。這死妮子快把我氣死了。這是我前世遭的罪孽。」
李麥勸她說:「事情已經出來了,也別埋怨了。你打算怎麼辦?」
老清嬸說:「要是能把胎打下來是最好了。可是什麼藥方都試了,它長得怎麼那麼結實呢?我說這孩子將來可能是個大命貴人?實在不行,還是和人家老關說說,讓他包涵點兒,只要他能體諒,愛愛就算他的人。至於結婚,我什麼條件都不提了。」
李麥說:「幹嗎這麼慌張?愛愛這麼好的閨女,咱拿著豬頭還怕找不著廟門?」
老清嬸不好意思地說:「咱不是理短嗎?孩子不是走錯了這一步嗎?」
李麥說:「我看這也沒啥了不起。沒有進他家的門,就不算他家的人。一無換契,二無媒證,愛愛自己的事自己當家。她想跟誰就跟誰。他姓關的也不過是個朋友。他管不了這一段。」
老清嬸嘆著氣說:「天亮他娘,咱如今講說不起啊,如今頭上頂的,腳下踩的都是人家老關的,一碗水已經潑到地下了。還是跟人家老關算了。」
兩個人議論了半夜,老清嬸還是執意要愛愛嫁給老關。不過她也聽了李麥的勸告,決計不再用什麼單方亂打胎了。這樣弄不好要鬧出人命。另外,李麥勸她不要害怕,她要會一會這個老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