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你的心思,俺們該咋辦?暖暖已漸漸有了和這人說下去的興緻,儘管她不喜歡他那種自以為是滿臉要拯救別人的做派。
抓緊再蓋點高檔度假屋。這些度假屋的外部和你們村裡的房子一樣,保持民居的外觀,可內里的設備都是現代化的,要有高檔卧具,要有抽水馬桶,要有淋浴設備,要有娛樂用品,要有書房,要讓城裡人住下就不想走了。
俺們哪有那樣多的錢來蓋這種房子?暖暖吃驚了。
如果有人願意給你投資呢?
你是說有人願和我們一起來蓋這種房子?
對呀,別人出錢,你們出地來蓋,然後共同經營,所得利潤按六四分成。
誰?誰會捨得把錢給俺們蓋房子?
我!行嗎?那人笑看著暖暖,目光依然是居高臨下的。
你?真的?暖暖這一回沒有生氣,只是把眼瞪得很大,這個自命不凡的男人看上去不像是富人,是一個喜歡吹牛皮的?
看我不像個有錢人,對吧?那人邊說邊掏出一張名片朝暖暖遞過來:來,咱們認識一下,敝人薛傳薪,省城五洲旅遊公司負責項目開發的經理。你叫——
楚暖暖。俺們的公司叫南水美景旅遊公司,公司的總經理是俺娃娃他爹曠開田。
那我要同你們公司談合作的事,須找曠總了?
可以就跟我談。暖暖看定他:薛總,我想知道一下,你要投資建度假屋的話,大概能投多少錢?她想即刻就摸摸他的底。
首批不可能多了,畢竟這是一條新的旅遊線路,我們要慢慢來,建的房子多了就可能閑置。
能有十萬塊錢?暖暖懷著希望,只要有十萬塊錢,就可以建幾間不錯的房子。
薛傳薪笑了:十萬塊錢夠幹什麼?我下午去你們村靠近後山的那片堆了亂石的空地上看了,差不多可以蓋五十間房子。
五十間?暖暖猛吸一口氣,那得多少錢?
三百萬。連蓋帶裝修再加配套和環境整治,在這個偏僻地方這個數差不多夠了……
暖暖定定地看著對方的嘴,她已經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麼了,她被「三百萬」這個數字驚呆了,長這麼大,她第一次聽說錢是可以用這樣大的數字來計算的。三百萬,他怎麼可能有這樣多的錢?他怎麼願把這樣多的錢投到俺楚王莊這個偏遠的地方?這可能嗎?……暖暖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和對方告別的,怎樣回到了自己的睡屋裡,她的腦子裡全是三百萬這個數字,三百萬的錢會把我的這間睡屋都堆滿吧?……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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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早上睡醒,暖暖才算徹底平靜下來,她才仔細地給開田說了一遍。昨天夜裡開田回來得太晚,加上她需要先在心裡把這件事的可信性想透,所以沒有立刻給開田說。經過大半夜的思索,她覺得這件事即使是一個騙局自己的公司也不會損失什麼,他不把錢拿過來,咱就不蓋新房子;蓋了新房子他不繼續拿錢,咱就不裝修;裝修好接待客人賺了錢,他要不給咱分成,咱就扣了他的房子,反正他在咱的地面上做事。開田聽了也不大相信,說誰會把三百萬扔到咱這個偏遠的地方?如今的騙子可是多,咱要多加小心,別再出一回類似假除草劑的事。不過最後他對暖暖說:這事由你來看著辦,反正咱村邊靠後山的那塊空地是在荒著,聽老輩人說當年興吃食堂時,咱村裡的大食堂就在那兒蓋著,說食堂里的炊事員常在夜裡聽到一個女人的哭音,人們都覺著那地方不適合做家宅,食堂停辦後就再沒人願去蓋屋,後來食堂塌了,那塊地就也荒了;你就和他談談,咱只出土地,別的不出,他願投錢,就來;不願,就罷……
和薛傳薪的合作意向是第三天上午談成的。暖暖沒想到對方那樣痛快,看來薛傳薪是認定這楚王莊能讓他掙到錢了。意向中說定,五洲旅遊公司和南水美景旅遊公司合作經營楚王莊新的旅遊度假屋;五洲公司負責投資三百萬建設新的旅遊度假房舍,包括房內裝修和室內木器傢具與電器;南水美景公司負責提供建設新設施所需的土地;然後合作經營,經營利潤按六比四的比例分成,五洲旅遊公司得六,南水美景公司得四。意向合同簽完字後,暖暖仍有些不相信這會是真的,她在心裡安慰自己,全當是做了一個夢,根本沒有這回事。直到半月之後,薛傳薪帶著正式的合同書和一百萬的現金支票及兩位工程師又來到楚王莊,而且開始在聚香街上訂購水泥、沙子和木材時,暖暖才確信這是真的,才開始忙著補辦土地手續的事。開田說:辦啥手續,先蓋,蓋好了再說,現在楚王莊的事是咱說了算。暖暖搖頭道:動幾百萬蓋幾十間房子,用的又是村裡的土地,這是大事,你一個人做主會帶來無窮後患的。這件事得先向鄉上報告,徵得鄉上的同意;然後要開村民會,說清土地的用途和咱買這些土地使用權的年限和價錢,咱家的公司正式把地的使用權買過來。開田有些不耐煩,說,我是主任,這點荒地的使用權我還不能做主?暖暖瞪他一眼道:你說這話的口氣和當初詹石磴的口氣很相似,村裡的土地你憑啥一個人就能做主?開田聽暖暖這樣說,只好改變態度:那好,那就依你之意先去鄉上彙報。
開田到底是當了主任,暖暖和他來到了鄉政府里,沒費啥勁就見到了新任的成鄉長。開田把來意說了一遍,成鄉長聽罷也很意外,說:你們那個村子能引來三百萬的資金可是件大事,這也是轉移農村剩餘勞力增加村民收入的一個機會。中,我同意你們使用村邊荒地,你們村子離湖水的距離允許蓋這種房屋,符合國家的環保規定,至於土地價錢嘛,就照目前鄉上使用集體土地的規定,按一畝一萬元的標準交,使用期五十年,但要給全體村民說明……
那片荒地經丈量是十二畝三分,量的時候,暖暖特意讓有病的村支書和村委會另外幾個幹部與村裡幾位有威信的老人到場監督作證。之後,暖暖又當著全村人的面,把自家八萬九千元的購地款和三萬四千元的欠條交到了村會計的手裡。欠條上註明:一年之內還清。這八萬九千元,是暖暖和開田的幾乎全部積蓄了。交了錢和欠條之後暖暖才意識到,這其實也是自家迄今為止最大的一筆投入,也是一筆賭注。這個項目,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一旦失敗,不僅過去的辛勞都打了水漂,而且又要過那種債務壓頭的日子。
新項目被薛傳薪取名為賞心苑。由於有薛傳薪的細緻安排和開田的支持,賞心苑的建設很是順利,圖紙、材料和建築工人都由薛傳薪提供和安排,暖暖只需在村裡招些小工。每個小工每天管飯之外另給六塊錢。日收入六塊錢在楚王莊已經很有吸引力了,人們爭著來干。小工的工錢也算在那三百萬元里。暖暖另外給薛傳薪在楚地居里提供一間客房作為他住宿的地方,不收錢。
暖暖發現,這個薛傳薪說話雖有些夸夸其談,干起事來倒是能腳踏實地。辦啥事怎麼辦弄得頭頭是道,什麼人幹什麼活安排得清清楚楚。
料備齊之後開始挖地基,誰也沒有想到,地基開挖之後竟有了驚奇的發現。
按薛傳薪的要求,地基一定要打結實,因此挖地基坑時就挖得深些。就在挖第一排房子的地基坑時,一個小工的鐵鍬砰的一聲,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聽聲音不像是石塊,那小夥子就仔細地把土撥開,這才發現原來土下埋的是一個長滿綠銹的銅器,身個挺大。他喊了一聲:快來看!眾人就全圍了過來,大家看了一陣,都覺驚奇,便相幫著把那銅器挖了出來。好傢夥,那銅器足有半人高,好重好重。在不遠處商量事情的薛傳薪和暖暖扭臉看見,也急忙跑了過來。薛傳薪只看了一眼就叫道:嗬,這是青銅鼎呀,老天,這可是寶物哪!這個地方怎麼會有這東西?暖暖對這東西不懂,便輕了聲問:它還有用?用處大哩,這是文物,值錢著哩!最初發現鼎的小夥子一聽說它值錢,急忙聲明:這可是俺挖到的。薛傳薪笑了,說:不管是誰挖到的,但凡是文物,就都是國家的,不過國家最後拿走時會獎勵你!大家先挖第二排房子的地基,暖暖你去給縣上的文化局打個電話,讓他們派人來看看。眾人就繼續去忙自己的。
五洲公司這時已出錢在楚地居安上了電話,暖暖回到楚地居在電話里給縣上文化局的人說了事情經過後,想著這種有關文物的事譚老伯說不定也感興趣,就給老人也撥了個電話。果然,老人一聽就驚喜異常,說:我立馬就動身過去看看。
縣文化局的三個人是當天下午來的。他們來後用小刷子仔細刷去鼎上粘的泥土,在鼎的四周發現了一些飾紋,其中兩側上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文字。三個人當下斷言:這是珍貴文物無疑,但屬哪個年代尚待進一步認定。譚老伯是第二天後晌到的,這時鼎已被抬到了楚地居里,譚老伯上前先仔細看了鼎,連說:怪了,怪了。之後又去了鼎出土的地方,說:這四周應該還有東西,你們再挖挖試試看。薛傳薪怕耽誤工程進度,有些猶豫,可暖暖對譚老伯的話自然不會不聽,當下便讓那些小工繼續挖,果然,沒有挖出多遠,就又挖出了一些大小不等的方形銅塊,譚老伯拿起來喜極地說:這是編鐘,珍貴呀!小工們見果真又挖出了東西,勁頭大起來,又再向四周挖開去,竟又挖出了不少編磐、詠鍾、陶瓶、陶罐、陶缽、陶香爐。這讓所有的人都驚奇起來,問譚老伯怎麼知道還有這些東西,譚老伯邊仔細地觀察著那些出土的器物,邊說道:出土的那隻鼎的銘文證明,它是一隻楚鼎,而且不是尋常的楚鼎,是楚王宮裡的用物,你們若細看就能發現,在它的四個角上,都有一個類似飾紋的「王」字,這個字可不是隨便用的。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怎麼會有王宮裡的用物?這使我懷疑此地曾舉行過什麼與王室有關的儀式,而只要是舉行過什麼莊重的儀式,留下來的器物就不會只是一個,所以我就讓你們繼續朝四周挖。你們看,挖出的這些編鐘上,也都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王」字。暖暖和眾人聞言都圍上前看,果然,每片編鐘上都能看清一個頗像「王」字古時寫法的凸起。薛傳薪上前看後,和暖暖交換了一個驚奇的眼神。
譚老伯,依你看來,這地方在楚時究竟舉行過什麼和王宮有關的儀式?暖暖忍不住問。
這個眼下還說不清楚,譚老伯搖了搖頭:需要作進一步的考證。
再展開範圍挖一挖,說不定地下還有東西。薛傳薪這時不知為何竟來了興緻。
小工們見薛傳薪發了話,就又挖了起來,然而把那十二畝三分地幾乎翻挖了一遍,除了一些類似灰燼的黑土之外,沒再挖出新的東西。
咱們還是抓緊時間打地基蓋房子吧。暖暖催著薛傳薪。別急,等譚老伯他們的考證結論出來之後再說。薛傳薪這時倒不急了。
省文物局和南府市文物局的人都是第二天晚飯後趕到的。譚老伯和他們在發掘現場及楚地居里一直研究分析了三天,雖然都認為這是楚王宮裡的用物,但對它們鑄造和燒制的準確年代,對它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最終也沒有得出結論。
第三天晚飯後,薛傳薪讓暖暖把譚老伯約到丹湖岸邊,笑著問老人:老伯,我知道你們還沒能對那批文物做出結論,可你能不能先對我們說說你個人對那批文物來歷的看法?
這個嘛——譚老伯猶豫了一剎:你們為何這樣急於知道我的看法?
暖暖看了一眼薛傳薪,她也不知道他何以這樣急切。
因為這關乎著我們下一步的決定,我們原來已經定下要在這塊地上建一處度假屋,我們如果知道了你的看法,說不定會對原來的設計作些調整。
好吧,我就說說我的看法,其實只是一些猜測,而且這些猜測嚴格說和虛構幾乎一樣,是我為了說明這些王宮器物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而虛構的一個故事,沒有任何考古學上的意義。
虛構的故事我們也願聽聽。薛傳薪有些迫不及待。
想必你們都知道,楚國最早的首都在丹陽,這個丹陽的位置在考古界還有爭論,有說它在今天的湖北秭歸,但我始終認為,丹陽就是離這裡幾十里地的今天的丹陽,在丹水和淅水的交匯處。直到楚武王之後的楚文王,才把都城由丹陽遷到郢,也就是今天的江陵縣北紀南城。如果我的說法成立,那楚國的早期都城丹陽離你們楚王莊就很近。我據此猜測,住在丹陽都城的楚文王也就是楚王貲,說不定和這楚王莊有些關係。
咦?暖暖瞪大了眼睛。
我作過調查,你們這個村莊里楚為大姓,多少代來一直沒有姓王的人家,照說該起名楚王莊,可竟以楚王莊命名,這也有點讓人奇怪,也加深了我的這種猜測。當然,一個村莊的命名原因可能是多樣的。
據民間傳說,楚王貲是其父和一個民女所生的兒子。我因此就這樣設想:他的父親當初在丹陽宮中處理大事的間隙,常會短時間地外出遊玩散心,在一個悶熱的夏季,老楚王為了尋找清涼,帶一些隨從來到了這個當時還可能不叫楚王莊的村子。在這個幽靜的傍湖村莊里,他既尋到了清涼,消除了因處理軍國大事而引起的身體上的疲勞,也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美貌姑娘,並和她度起了良宵,獲得了無數的歡樂。當他返回丹陽宮之後,他聽說那姑娘懷了他的孩子,於是便把那位姑娘接進了宮中。那位被接進宮中的姑娘懷的孩子,叫貲,長大後就即位做了楚王。這時,他母親的村人為了紀念這樁喜事,便把村莊改了名叫楚王莊。
暖暖笑了:譚老伯,你可真會編故事。
讓老伯說下去!薛傳薪說。
這應該是公元前六百多年的事。後來楚王貲因內部和外部的原因決定遷都。正式遷都的時間到來後,楚王貲在丹陽宮前舉行了莊重的故都告別儀式,而後帶領他的文武官員和宮中成員,攜帶著各樣宮中用物,登船沿水路南行。船隊行至這楚王莊附近時,他想起了他已辭世的母親,想起了母親的故里。他原本就因為離開丹陽故都心中難受,此時心裡更是一揪。於是便下令船隊暫時停駛靠岸,他下船來到了楚王莊里,命人在村頭搭起一個簡單的祭棚,並讓人從船上拿下了宮中所用的鼎和各種祭祀所用的器物,還讓宮中樂師帶著編鐘等樂器下船,他要在這裡再舉行一個小的祭祀告別儀式……
這故事編得好!薛傳薪聽得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