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部長回來了!」
「回來了。」
「江部長回來了!」
「回來了。」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飛機去,飛機回,那還不快!」
江醉章在政治部院里出現,昂著頭,張著口,笑著向對他行禮和打招呼的人連連點頭,因為他沒有戴軍帽,不能舉手還禮。
「江部長,您的文章通過了吧?」
「通過了,通過了。」
「江部長,北京怎麼樣?」
「北京好啊!」
他像不管部的部長一樣,這裡看看,那裡看看,哈哈笑得滿樓都響了。轉了一圈便走出院子來,瀟洒自在地往高幹招待所走去,忽聽背後又有人叫他。
「江部長!」
回頭一看,是背著藥箱的劉絮雲。
「江部長,您這麼快就回來了!」劉絮雲吱扭吱扭跑上來,像見了久別的親人一樣。
「快呀?這算什麼快!飛機去,飛機回,工作又順利。」
「那當然啰!您的工作還有不順利的?」
「哈哈哈哈……!」
「江部長,您走也不告訴我一聲,害得我那天到招待所跑了好幾趟。我要給您打針哪,去一趟,不在,去一趟,不在,後來才聽說您上北京了。」
「哈哈!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走得那樣急,害得你空跑了。」
「那倒沒有什麼。只是,您這一去,這針又停了幾天沒有打,效果可能差點兒哩!」
「不要緊,不要緊,工作嘛!還是工作第一嘛!」
「您現在到哪兒去?」
「招待所。」
「回家看看沒有?」
「家有什麼好看的!」
「您的夫人不會有意見?」
「她呀!管不了我。」
「那,現在可以去給您打針嗎?」
「可以,去吧!我還帶了一簍子雪梨問來,去嘗嘗吧!」他們進了招待所,打開二○九號房間走進去。
「江部長,文工團抓人的事您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
「您說這事兒……?」
「這個事辦得好,辦得非常的好,抓!最好多抓一點,能殺他一個兩個,那更好。」
「您是這樣看的?」
「是這樣看的。」
「那我就不懂了,」劉絮雲取下藥箱放在沙發上,「造反有理,是毛主席講的,人家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起來造反的,彭司令就最怕他們造反,所以找了個借口抓人,您怎麼說這是非常好的呢?」
「哈哈哈……!小劉啊,你呀,不行,不行!」江醉章大笑著打開寫字檯下面的小櫃,提出一簍子雪梨來,「你那個腦袋呀,也像這雪梨一樣,單純,光有點甜味,不會想問題,不行,小劉啊,不行。」他點點雪梨,又敲敲腦袋,舉止洒脫得很。
「我是不行嘛!要是行的話,還要您帶著?」
「要是你,能把錯綜複雜的政治鬥爭,像了解一個梨子一樣,」他提著梨柄,將它車得轉了兩個圈,「那就行了。不需要剖開來看,就知道裡面是什麼樣子,把皮一削,就大膽地咬去。」他將那個梨子遞給劉絮雲,「吃吧!你自己削,我這裡有小刀。」劉絮雲含笑接過梨子和小刀。
「為什麼你不用剖開梨子就知道梨子裡面是什麼樣子呢?就是因為你過去吃過梨子,有經驗了。」江部長滔滔不絕地侃侃而談,「這就是實踐論,懂得嗎?要實踐,從實踐中得來經驗,現在,你有了實踐的機會啦!你很快就會變得聰明起來。」劉絮雲一邊削梨,一邊老老實實地聽著,沒有插話。「我現在告訴你吧!為什麼抓人是好事,甚至於殺幾個人更好呢?道理就在這一條:『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壓迫得越厲害,反抗起來越凶。懂了嗎?抓人是不是好事?」
「哦!」劉絮雲恍然大悟。
「有時候甚至於這樣,如果你需要打倒一個人,你首先給他很大的權力,讓他在行使權力時多得罪一些人,再來打倒他就比較容易了。現在有很多人還不知道這個道理,將來也還有人不知道,永遠會有那樣的笨蛋存在。」
「隨便聽您講點什麼都能受很大的教育,您真是個偉大的理論家。」
「哎,不能這麼說,這可是要注意的。毛主席才是偉大的理論家,我們這些人就是看如何學好他老人家的思想,如何領會得深一些。」
劉絮雲已削好那個梨子,遞給江部長說:
「您吃吧!」
「不不,你吃,你吃。」
「我可以再削嘛!」
「噢,也好,吃一個小劉給我削的梨子,可能更甜一些。」他接過梨子,張著大口一下就咬去了三分之一,嚼得甜水從嘴角流出來,還要說話,「甜!更甜!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甜的梨子。」
「我這手,可能有點酒精氣味呀。」
「唔,好!酒精氣味也甜,甜得很。」
「嘻嘻嘻……!您真風趣,我看有才華的人都是很風趣的。」
「是嗎?唔,那是。為什麼有才華的人都很風趣呢?因為……他心裡很明白,把一切事物都看得很透徹,人家要費盡全力來對付的事,對他來講,就像好玩似的,因為他玩慣了,什麼嚴肅的問題,都可以玩出味來,所以,從別人眼裡看他,就是叫作風趣。」
「您連風趣都能講出理論來。」
「什麼東西都有理論。」
江部長已經將那個梨子啃光,隨便將剩餘部分扔在地板上,走進衛生間去揩手。劉絮雲也削好了第二個梨子,自己吃上了。
「小劉啊,」江部長從衛生間走出來,「今天不是碰到你,我還會專門去找你呢!」
「什麼事啊?」
「怎麼沒見鄔中到我這裡來過?」
「他這一向忙著哩,日里跟著司令員不能隨便走動,晚上回到家裡天天開晚班。」
「他開晚班做什麼?」
「好像是過去一些什麼筆記本哪,材料稿子啊,謄的謄,抄的抄,整理的整理。」
「哦!是個有心人,有心人。」
「他說他想把那些事情搞完了再來跟您談。」
「你叫他現在就來。」
「為什麼這樣急?」
「要開火了。」
「打仗?」
「打政治仗。」
「跟誰打?」
「彭其。」
「他?上頭有精神了?」
江醉章走去將房門扣死,劉絮雲也緊張地拿出手絹來將手揩乾。
「這一回,要這樣。」江醉章做了一個橫砍的動作。
「殺掉他?」
「不,是徹底打倒。」
「怎麼打法呢?」
「現在還沒有通知兵團黨委,先把意圖告訴我了。我的任務很重,包括你,還有鄔中,我們要組織一支骨幹力量。不能看得太簡單了,彭其是老奸巨猾的,他不會輕易交代問題,不把他的最關緊要的材料挖出來,就不能把他掀倒。你知道,目標是目標,能不能達到還要靠努力。一定要有一支堅強的骨幹力量,還要有得力的助手。看來,事態的發展對我們非常有利,形勢是大好的。尤其是這迴文工團抓人,抓得好,給我們抓出一支同盟軍來了。但是這一些人很不好掌握,他們是一條沒有馴化的牛,要靠我們去做馴化工作,要緊緊抓住他們的頭頭,頭頭就是牛鼻子。把牛鼻子控制住了,這條牛有很大的力氣,我們只要在後面掌犁就行了,不聽話時就給一鞭子。我考慮,你要參加一點馴牛的工作。先不要拿鞭子,要拿青草,拿一把又綠又嫩的青草,懂得嗎?」
「我一定在江部長領導下積极參加這場鬥爭。請部長觀察我,考驗我,是不是忠於毛主席。」劉絮雲宣誓說。
「好,很好。」江部長也很嚴肅,「不要看人人都在口裡喊,忠於毛主席,忠於毛主席,多數人是假的,真的當中也有一部分是靠不住的,一有點風浪就會動搖。我們要在空四兵團建立一支誓死忠於毛主席的中堅力量,要連死都不怕,你做得到嗎?」
「您還不相信我?」
「相信你,你前面兩件事都做得很好。那實際上就是給你的考驗,證明你不但有鮮明的立場,而且有一定的聰明才智。希望你今後發揮更大的作用。」
「您就交給我任務吧!馴牛怎麼馴法?」
「等一等,你先給我把鄔中找來。」
「現在就去?」
「不,不要去,打個電活問問,看他在不在彭其那裡,如果在,你就叫他回家一趟,你在家裡跟他談。」
「好,我現在就打。」她走近寫字檯拿起話筒撥了一個司令員的保密電話,「喂!……我是絮雲你聽不出來?」她捂住話筒對江醉章說,「他在。」繼續對話筒講話,「你中午能回來一下嗎?……家裡來信了,有些事要跟你商量,你一定要回呀!」她放下話筒,「會回,會回。」
「唔……這樣,」江醉章思考著說,「不要叫他到招待所來,我們另外約一個地方,這裡目標太大,你來是打針,人家不會懷疑,他來就不好了,他是彭其的秘書,誰都注意。到哪裡去呢?到……」
「哎,我想到一個地方。」
「哪裡?」
「郊區,金波灣附近有一座墳山。」
「哦!我知道。」
「那個地方最好,樹很多,地形也凸凸凹凹很不平,有回我們搞戰地救護演習到那裡去了,嚇得要命,不光有墳,還有許多大罈子,擺得到處都是,裡面裝著屍骨,這是他們這裡的習慣。那個地方離這裡很遠,只有一個海軍倉庫在附近,我們空軍根本沒有人到那邊去。墳山裡去兩個人也不會有人懷疑,是去看祖墳的嘛!誰還不讓?」
「對!好,就到那裡去。穿便衣,你告訴他,穿便衣。時間呢?」
「時間,要跟他碰頭以後才能定。」
「行!你中午,不,下午,中午我要睡午覺。下午兩點鐘,準時搖一個電話給我,我這個電話是內部電話,三○七,你不要告訴別人。」
「我呢?我也去嗎?」
「你不要去,目標太大。你還有別的任務。」
「馴牛?」
「對,馴牛。你知道,范子愚他們被抓起來了,頭頭都不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嘍羅,這兩天,他們的思想一定很混亂,你要想辦法叫他們不再混亂,要把抓人事件的策劃者告訴他們,激發他們的仇恨,用統一的仇恨把他們團結起來。你要注意,不要把陳鏡泉扯進去,這個人目前還有用,公開的名目還是以他為領導,你一個護士不能領導兵團的運動,我這個部長也不行。但是我們心裡要清楚,他,也是不幹凈的,我們要在鬥爭中監督他,考驗他,看他的態度如何。目前呢,無論在什麼場合,要適當地樹他的威信,你去馴牛的時候也是這樣。注意,這些都是內部情況,自己知道就行了,要絕對保密。」
「知道。」
「目前還不要把彭其那些底細告訴文工團的人,那些人靠不住,沒有頭腦,會到處亂講的,說不定馬上就寫大字報貼出來,那就會打亂部署,造成混亂。你只需要引導他們仇視彭其就行,要誓死與他為敵。這一點要掌握好。」
「我知道了。」
「你準備怎樣入手呢?」
「我先找鄒燕,她是范子愚的老婆,這兩天一定連覺都睡不著,很容易點起火來。我跟她過去也比較熟,好說話。」
「行,這樣行。」
「時間不早了,先給您打針吧!」
「好。」
打完針以後,江醉章邊系褲子邊說:「行動要快,斗彭其的通知很快就會下來,我們一定要搶在前面,把一切準備工作做好。」
劉絮雲收拾好注射器,背上藥箱,首次那麼正規地向江部長行了個軍禮,離開了二○九號房間。
下午兩點半,她推開另一扇房門走進去。
「喲!床上被子都沒有疊,什麼事兒那麼忙啊?」坐在窗前寫字的鄒燕扭過頭來,勉強笑了笑說:「你別提了,哪有心思!這還是早上起床扔在那兒的。」
「我以為你剛睡了午覺起來呢!」
「還睡午覺,連晚上的覺都不想睡。」
劉絮雲放下藥箱,立刻去幫鄒燕疊被子。
「哎哎,這不像話。」鄒燕起身阻攔。
「你怕什麼?」劉絮雲提起被子一抖說,「人在不順心的時候誰還不是這樣,越是這時候,越要有人來看看,聊聊,心裡也舒服一點呀。我這個人哪,就是這麼個脾氣,人家步步登天的時候,我走路碰上了都懶得同他打招呼。免得他以為你想求他點什麼、人家倒霉的時候,我偏要跟他接近。你們前一段造反順利的時候,你看我來過沒有?那時候,我不會想起你們。現在你們倒霉了,機關幹部一提起文工團就搖頭,一碰到你們就躲得遠遠的。我就討厭死那些人了,都是勢利眼,深怕自己沾邊。」她已疊好被子,「你們的孩子呢?」
「放託兒所去了。」
「范子愚坐牢了,家裡有什麼困難?」
「困難倒沒有什麼,只是這……」
「你這是在寫什麼?」
「寫揭發材料,要把那次事件的前後經過詳詳細細搞清楚。」
「你在反戈一擊呀?」
「大家都反戈一擊啦!又不只是我。」
劉絮雲自己找了一條凳子坐下。鄒燕原以為她是從門口路過,隨便拐進來看看就會走的,沒有料到她竟坐下了,便十分抱歉地張羅起來,忙去拿了杯子,放上茶葉,一提熱水瓶,裡面是空的。
「你看我,連開水都忘了去打。」
「你別把我當客人了,坐下吧!咱們聊聊。」劉絮雲拽著鄒燕的衣角拖到對面坐下,「我是去給首長打針,現在首長正忙著,要等一下才去,不著急,我陪你坐坐。」
「小劉啊,」鄒燕心情沉重地說,「我們這回的錯誤可不小呢!把機密文件都搬出來啦!雖說原來並不是想去搶機密文件,但現在事實已經造成了。這可是個嚴肅的問題呀!我也來部隊七年了,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那時候也不知怎麼大家都頭腦發暈了。」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可不知道呀!問題可複雜啦!地方還來了那麼多人,誰知背後還有沒有什麼目的呢?」
「地方的人是怎麼來的?」
「還不是我們范子愚打電話叫來的!」
「是范子愚叫來的,背後有沒有鬼你還不清楚?」
「聽他說是沒有什麼別的,就是請他們來造造聲勢,但誰敢說實際情況就是這樣呢!階級鬥爭這麼複雜。」
「再複雜也瞞不了他的老婆。」
「那可不一定呢!現在看問題可得複雜點兒,家庭也有階級鬥爭呢!」
「你怎麼一下子變得連自己丈夫都不相信了?」
「現在,只能絕對相信毛主席,相信毛澤東思想,其他,都要以階級鬥爭的眼光來分析著看。」
「哎呀,算了!」劉絮雲表示掃興地站起來,提起藥箱要走,「你的覺悟這麼高,還要我在這裡坐著幹啥?走,兜兜風去。你快點反戈一擊吧!我不打擾你了。」
「別走,別走,」鄒燕拖著她說,「坐會兒吧!坐會兒吧!我一個人也怪苦悶的。」
「什麼苦悶?劃清界限,反戈一擊,重新站隊,改邪歸正,做個好人,這不就得了?」
「你別走,坐吧!好像你還有點看法似的,給我說說。」
「我可不敢亂說呀!」劉絮雲放下藥箱,「你明天向我反戈一擊怎麼辦呢?」
「別開玩笑了,咱們隨便扯談的。」
「我還以為,」劉絮雲坐下,在房裡掃了一眼說,「一個好好的家庭,夫妻倆都是話劇演員,精神生活豐富,物質生活也不賴,才一個孩子,同在一起工作,多好啊!就因為響應毛主席的號召,起來造反了,批了他們的反動路線,一下子就要害得你男的坐牢,女的寫檢討,弄得家不像個家,夫妻不是夫妻,我以為你會很氣憤呢!哪知道你覺悟那麼高,還在投入反戈一擊的戰鬥。」
「這你就不知道了。」鄒燕那響亮的嗓門壓得很低,「像你說的那些,你以為我沒有感覺?我就不想平平穩穩地過日子?有戲咱去上個角色,沒有角色咱就跑跑龍套,實在連龍套都跑不上,咱就搞搞道具服裝什麼的,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大想法,只想政治上過得去,工作上能完成分配給我的任務,生活上保持現在這個水平,就什麼都好了。但是,這不容易呀!你就說政治上能過得去這一點吧,就不容易做到。工作組在的時候,你說我要不要寫人家的大字報?不寫就過不去啦!造反的時候,你說我要不要去參加?參加了,叫我去喊口號,我去不去?不去,那又過不去啦!再說現在吧,造反造出問題來了,要把內幕查清,我知道的那些內幕寫不寫?不寫又過不去啦!你看看,真難哪!你難道就沒有體會過這些難處?當然,你們門診部不搞『四大』沒有這麼些複雜事情。」
「燕子,」劉絮雲親切地稱呼她說,「你這些話,有些是對的,有些可不見得全對呀!我可是個直性子人哪!」
「你說吧!」
「政治上的問題,有時候過不去是壞事,有時候,過不去才是好事呢!這就要分是什麼時候,看什麼情況了。你就比如這一回,我看哪,過不去更好。」
「那為什麼呢?」
「你忘了?什麼叫反動路線?」
「群眾斗群眾。」
「對嘛!你這不又是群眾斗群眾了?把你丈夫抓去關起來,還要你在家裡寫材料斗他,真狠毒!」
「你可要小聲點說呀!隔壁要有人聽到,還會以為是我說的呢!」
「你呀,膽子太小。唉!可惜我們門診部不搞『四大』,要是我碰到你這樣的問題呀!我首先去搞清到底是誰那麼狠毒,想些個鬼主意來害我們。我才不去揭發我的丈夫呢!我幫著你去整我自己的丈夫?把他整死了,孩子沒有爸爸誰來養活他?我才不呢!哼!我呀,我非要把那個仇人找到不可,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有冤還伸不得,我要找到了那個仇人哪,不見得馬上咬你一口,總有一天你也會有倒霉的時候,到那天我再來報復你,一倍的還十倍。」
「那樣怎麼行呢?不成了報私仇了?」
「燕子啊,你真是天真。我跟你年歲差不多,我可不像你這麼單純。當然,我知道的事情要比你多一些。你以為那些大幹部、大首長都是真正的馬列主義吧?才不是呢!鬼多得很,口裡一套,心裡一套,害起人來什麼陰謀都使得出。」
「真的呀!?」
「可不是真的,我還騙你?」
「這我可想都不敢想,我總以為,首長嘛!老革命嘛!水平是最高的,思想是最革命化的,說話辦事都是最有原則的……」
「屁!」
「你知道那麼多,講點給咱聽聽。」
「那我可不敢,我要是敢的呀,你早就不會在這裡老老實實寫揭發材料了,你會去找他鬥爭去了,你們團里的人都不會反戈一擊了。」
「喲!你的消息那麼重要!你一定要給我講,不講不放你走。」
「我剛才說什麼了?」她突然裝傻。
「別裝糊塗了,快說吧!」
「我啥也沒有說,你聽錯了,別拖我,我要打針去。」說著,她背起藥箱,老遠地要伸手去開門。
「不,不行,今天我非把你留住不可。」鄒燕擋住門,像打架似地將劉絮雲直往裡推。
劉絮雲不得已坐下了,剛要張口說話又突然改變主意,站起來說:「算了,我……我忘了。」
「不,你根本不是忘了,你是怕我……」
「把老實話跟你說吧,事情太大了,那個人呢,又是個歹毒心腸的人,我犯不著去惹他。」
「他是誰呀?」
「你別問了,我只問問你,你們倒是知不知道這回抓人是誰搞的?」
「知道!還不是兵團黨委、彭司令員、陳政委他們!」
「屁!黨委才不幹這個事兒呢!」
「不是黨委?」
「不是!」
「沒有經過研究的?」
「研究啥呀!我就知道陳政委是不同意抓人的。」
「難道是……彭司令員獨斷專行?」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們這裡有這麼一個人,是有名的,空軍一霸,一天到晚板起個面孔,樣子像很正派,心裡最毒了!什麼害人的事都是他搞的。有時候,他還裝得很關心你,好像胸懷寬大,其實啊,像貓咬了耗子一樣,把你咬得半死,再放開你玩玩,等他玩夠了,再一口吃掉。我真想叫我們鄔中調動一個工作,呆在這地方太危險,別看我現在自由自在地在跟你說話,過幾天說不定我的命運也跟你一樣。跟一個吃人魔王呆在一起,還能有你的好日子過?」
「對了,」鄒燕插話說,「你愛人是彭司令員的秘書,你知道的情況一定很多。」
「那我可得說清楚,我們鄔中從來不跟我談這些。我自己經常給首長打針,就不興我自己了解一點啊?」
鄒燕在想問題了,她望望自己寫的那份揭發材料,生氣地拿起來往箱蓋上一扔,自語道:「我們這些人真是可憐,啥也不知道。」
「完全不了解一點可不行啊!有時還會把狼當成外婆呢!」
「他會拿我們范子愚怎麼整?」
「那誰知道呢!主意在他肚子里。這個人哪,可會裝正經了,有些骯髒內幕,你們聽了都會吃驚呢!」
「什麼內幕?」
「哎呀!」劉絮雲忽然顯得很緊張,「不不不,我沒有講,我可沒有講啊!說清楚,我今天啥也沒有講,反正只有你和我兩個,沒有旁證人,你要是揭發我,我不承認,那就是你的啦!」她走去把那一疊被鄒燕扔到箱蓋上的材料紙拿過來,「寫吧!向他投降吧!現在還得投降,你不投降怎麼辦?他手上的權大得很,想把你生吃了決不許叫一聲。不過呀,一個人也不要做得太絕了,壞事做絕,總有倒霉的一天,到他倒霉的那天,誰也不會饒他,狗都會來咬一口。」
鄒燕心神不定,劉絮雲出門,她都沒有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