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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的時候,家玉赤身裸體地從床上蹦了下來。她迷迷瞪瞪地從地板上那一堆衣物中尋找她的“諾基亞”。她隨手用一件絲質的睡袍遮住了下腹,而忘了這樣做是否有必要。她的腹部有一個因剖腹產手術而留下的刀疤。它像一條蜈蚣,藏在腹部兩道隆一起的溝壑之間。
剛才,陶建新對她說,除了這個刀疤之外,她的身體堪稱完美無缺。他喜歡年齡大一點的女人,喜歡她的豐一腴,喜歡那種熟透了的杏子的味道。他覺得自己已經化了。像一捧雪,化在了深不見底的水井裡。
現在,他正靠在床頭抽煙。
電話是端午打來的。他告訴家玉,房子倒是租出去了,不過,目前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煩。很大的麻煩。
“等會兒再說好不好?我現在正在上課。”家玉不假思索地道。
她輕輕地走到窗前,掀一開窗帘的一角,看到外面的夜色,暗自吃了一驚。相當長的靜默過後,手機中又傳來了端午那潮一濕而略顯沙啞的聲音:“好吧,那你上課吧。我剛給你發了一個Email,你抽空看看吧。”
“我已經到了走廊上,你說吧。”
端午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她當然感覺到了端午的聲音里淡淡的譏諷味。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鬧鐘,覺得丈夫的譏諷是有道理的。問題是,她剛才睡得太沉了。雁棲湖的四周已經亮起了燈。湖面上飄著一縷輕霧。對岸的山谷里,是一片農家小院薄暗的光影。培訓部大樓外,有幾個學員正坐在樓前的台階上聊天。聲音很大。
“誰來的電話?”建新笑著問她。
“我老公。”
“你不該對他說你正在上課。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我睡糊塗了。”家玉打了個哈欠,嘟嘟囔囔地道,“怎麼會睡得這麼沉?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睡過這麼甜的覺了。不過沒關係。”
建新此刻已經在床頭柜上的煙缸里掐滅了煙頭,精赤條條地下了床。怎麼看都像是個大男孩。兩腿一間的棍子可笑地聳立著。他從背後摟住了她,手指夾一著她的乳頭。他笑著告訴她,從下午五點到現在,他連一分鐘都沒睡著。不過,這並沒有影響到他精力的迅速恢復:“我一直在等你醒過來,你餓不餓?”
“是有點兒。可在懷柔這地方,這麼晚了,到哪兒去弄吃的?我這兒有點曲奇,你要不要吃?”
建新沒有說話。把她的臉扳過來,故意顯出粗一魯的樣子,吻她的嘴。
他知道她喜歡這樣。
“我和他,誰好?”建新終於停止了親一吻,在她耳邊悄悄地問道。
“你說什麼?”
“我和你老公,誰好?”
“你又來了!”家玉故作生氣地要推開他,可他的手像鐵箍一樣緊緊地箍著她,她無法動彈。
建新嘿嘿地笑個不停。因為有了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有足夠的理由表現得更加粗野,更加肆無忌憚。他將她抱起來,扔到床上,將她的雙一腿扛在肩頭。
“你老公剛才來電話說什麼?”
“唉。房子的事。說有麻煩。鬼知道是什麼麻煩事。我在安全期。你用不著戴那個。”
“你會不會把我們的事告訴他?”
“會的。”家玉笑道。
“他會不會來找我玩命?”
“會的。”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和你老公,到底誰好?”
他不斷地擊打她。每擊打一次,就重複一遍同樣的問題,把她的回答弄得支離破碎。
“哎呀,你這個人!你……哎喲…真是煩……煩死了……好好好,你好,行了吧?”
很快他們便不再說話。可家玉的腦子裡怎麼都趕不走端午的影子。隱隱間有點憎惡。他的電話來得很不是時候。它妨礙了她全身心的投入。她甚至覺得端午正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不由得心裡一陣發酸,也有點憐憫他,沉浸在一種既瘋狂又悲哀的快意中。
現在,黑暗中的毒蛇,正在展現出它那斑駁美麗的花紋。有那麼一刻,她弄不清籠罩著她的是喜悅還是悲哀,弄不清自己真的是升到了雲端,還是正在跌入深淵。不過,兩者都讓她沉醉。
建新的臉變得很猙獰。他加快了速度,開始用含混不清的語調叫她嬸子。他不在乎他那點變態的隱秘。家玉暗暗有點吃驚,但也無意多問。
她閉上眼睛,專心地等待洶湧而至的快一感。
嚴格地說起來,家玉與陶建新真正相識的時間,只有一天,或不到一天。到目前為止,家玉對他的了解,僅限於年齡(26歲)、籍貫(石家莊)和畢業的學校(西南政法大學)。這就足夠了。
從開班的第一天,家玉就注意到了他。這是一個長得乾乾淨淨的年輕人,有著一張精緻而大膽的男孩的臉。她覺得只要遠遠地瞥上他一眼,心裡就會掠過一陣暢快的漣漪。男人可以長得這麼好看,簡直沒道理!
這天早上,律師行業協會組織他們去慕田峪長城遊玩。天剛亮,大巴就在霧中出發了。儘管車上有的是空座位,他還是選擇坐在了她的身邊。
這也沒有什麼不好理解的,因為家玉的前排坐著一個頭髮謝了頂的老頭,也是石家莊人。一上車,他們就沒完沒了地聊起了股票。家玉購買的“東方集團”和“宏源證券”被套得很深,因此對他們的交談也頗為留意,並不時插上一兩句嘴。她的看法也許有些幼稚,那兩個人對她的話完全置若罔聞。
汽車向左邊急拐彎,他失去平衡的身體就向右傾斜,一隻手很不恰當地按在了她的大一腿上。她“噢”地叫了一聲。對方立刻向她說“對不起”,家玉也趕緊說了句“沒關係”,並朝他微微一笑。
奇怪的是,在後來長達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中,他們仍然沒有任何交談。家玉只能假裝睡覺。通往慕田峪的山路,急拐彎一個接著一個。可建新那隻關節畢現的手,緊緊地攥著前排的靠背扶手,身體的右傾再未造成任何肌體的接觸。
中午,他們在慕田峪山腳下的一個農家樂吃飯。他們“偶然地”坐在了一起。在通往樹林間公共廁所的碎石小徑上,他們也曾一度迎面相遇,彼此間也不過是矜持地點一下頭而已。他們真正開始交談,是在一處險峻的山頭上。那裡的一段單堵牆長城早已傾頹。磚石遍地,荒草叢生。中午熾烈的陽光下,家玉多少有一點昏昏欲睡的眩暈感。建新的同伴,那個來自石家莊謝了頂的老傢伙,正站在幾百米之外的長城箭垛上向他揮手。他的身後是一大片白雲。叫喊聲遠遠地傳過來,浮浮的,淡淡的,空闊而虛曠。建新看見同伴在叫喊,可他站在那兒沒動。
“這裡的桃花,怎麼這時候才開?”他望著家玉道。
他身邊有一株野桃花,開得正艷。
“是啊。”她舉著照相機,朝他走過去,“山裡的空氣很涼,花開得自然要晚一些。”
她隨後就提到了白居易那首廣為人知的《題大林寺桃花》。看著對方迷惑不解的樣子,家玉就有些賣弄地把這首詩的前兩句念了念,沒想到建新卻扭過頭來問她:
“你去過廬山嗎?”
“廬山?沒去過,怎麼啦?”
“大林寺不就在廬山嗎?”
他媽的!原來他不僅知道這首詩,而且還知道大林寺在廬山。家玉有點羞愧,紅了臉。他媽的!
當他們重新跨過長城倒坍的垛牆,追趕山頂的隊伍時,他不失時機地拉了她一把。他握住她手的時間略微有點長,但也沒有長到令人會聯想到非禮的程度。在朝山頂攀登的陡峭的台階上,家玉再次把手伸向他。她真的有點害怕。在抵達山頂之前,兩個人的手再也沒有鬆開過。
他有些曖昧地叫她姐姐。可她一點都不覺得不自然。
他問她住幾號樓,家玉就直接告訴了對方自己的房間號碼。建新把嘴湊在她耳邊,露骨地對她說:“我怎麼覺得有點暈?”他嘴裡呼出的氣息弄得她耳根發一癢。他又說,他有點倒不上氣來,但不完全是因為體力不支所致。她則放一盪地直勾勾地看著他的眼睛,對他曖昧的試探給予明確的鼓勵:
“我也是。”
小陶從她房間里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龐家玉坐在電腦前,將端午發來的那封Email仔仔細細地讀了兩遍。她沒覺得事情有多嚴重。她的腦子裡還殘留著小陶跟她說過的那些話。彷彿又偷著活了一次。斬斷了與現實的所有聯繫,又活了一次。她甚至都記不起來,自己在唐寧灣還有一處房子。她的雙一腿有點酸痛,乳房尤其如此。
她不是第一次意識到身體的貪婪與狂野,意識到這種對女人而言多少有點難以啟齒的感覺。羞恥不僅不會妨礙快一感的生成,相反,它成了快樂和放縱的催化劑。
小陶說,她和他的嬸子幾乎長得一模一樣。香水的味道一模一樣。既成熟又天真的放一盪一模一樣。甚至就連高一潮來臨的速度和節律都一模一樣……
她打開了自己QQ的界面,在一大堆好友中尋找端午的圖標。那是一個粽子,是家玉幫他選的。那個圖標暫時還是黑白的,處於斷線狀態。儘管她知道丈夫平常睡得很晚,她也不能保證他此刻仍然在電腦前。她試探性地用鍵盤敲出“在嗎”兩個字,就開始瀏覽當天的新聞。沒過多久,伴隨著一陣悅耳的蟋蟀般的鳴叫,端午的圖標陡然變成了彩色,並且開始了持續的閃爍。
家玉趕緊關掉了新浪的界面,通過QQ與丈夫開始了在線長談,大致內容如下:
秀蓉:在嗎?
端午:在。
秀蓉:幹嗎呢你?
端午:跟你聊天啊。
秀蓉:媽的。
端午:我在看球。
秀蓉:那個孫儷,是不是把你們兩個窩囊廢都給迷住了?誰讓你們去跟她套近乎了?活該。應該首先去找中介公司。
端午:她不叫孫儷。吉士說她長得像孫儷。我們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秀蓉:從法律的角度來說,你們還是應該去找中介公司。
端午:去過了。
秀蓉:怎麼樣?
端午:磨刀巷集中了大批的警察,巷子被封了。
秀蓉:為啥?
端午:有人自一焚。
秀蓉:KAO
端午:怎麼辦?
秀蓉:我想想。若若怎麼樣?
端午:挺好,睡得挺香的。
秀蓉:你給徐景陽打個電話問問。他很擅長處理這一類的糾紛。他的電話是1391075439。
端午:好,我去把電視關了,你等等。
秀蓉:別把房子的事放心上,實在不行,等我回來再說。這種事對我們做律師的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若若倒是要費點兒心。他馬上就要小升初了,七月中旬有個分班考。你趕緊找人給他補補奧數。
秀蓉:古文和作文,你就給他講講就行了。新概念第二冊他背到哪兒了?每天背一課,其實並不難。千萬別讓他再去踢足球了。
秀蓉:每天都要檢查他的書包,看看裡面有沒有香煙殼子,有沒有呸呸卡。如有,就沒收。你在嗎?
端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