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空弄嬌嗔看山散遊伴故藏機巧贈婢戲青年
當時,秀珠哎喲了一聲,燕西手忙腳亂,極力地關住機門。汽車嘎吱一聲,突然停住。大家回頭一看,路邊一頭驢子,撞倒在地,另外一個人倒在驢子下,地下鮮血淋漓,紫了一片。梅麗用手絹蒙著眼睛,不敢看,藏在秀珠懷裡。秀珠也是面朝著前,不敢正眼兒一視。汽車夫德海口裡叫著糟了,一翻身跳下車去,燕西也慢慢地走下車來,遠遠地站定。問道:「那人怎麼樣,傷很重嗎?」德海看了一看說:「驢子壓斷了兩條腿,沒有用的了。人是不怎麼樣,似乎沒有受傷。」燕西聽說人沒有受傷,心裡就放寬了些,走上前來,叫德海把那人扶起。那人倒不要人扶,爬了起來,抖了一抖身上的土。他一看那驢子壓死了,反而坐在地上,哭將起來。燕西道:「你身上受了傷沒有?」那人道:「左胳膊還痛著呢。」燕西在身下一摸,只有兩張五元的鈔票。便問秀珠道:「你身上帶了有錢嗎?」秀珠道:「有,多給他幾個錢罷,人家真是碰著了。」說著,在錢口袋裡,抓了一把鈔票給燕西。燕西拿著鈔票在手上,便問那人道:「這頭驢子是你的嗎?」那人道:「不是我的,我借著人家的牲口,打算進城去一趟呢。」燕西道:「你說,這一頭驢子,應該值多少錢?」那人道:「要值五十塊錢。」德海聽了,走上前,對那人就是一巴掌。說道:「你這小子,看見要賠你錢了,你就打算訛人。」說時,牽著他身上那件破夾襖的大襟,一直指到他臉上。又道:「你瞧!你這個樣子,不是趕腳的,是做什麼的?你說牲口不是你的,你好訛人,是不是?」說著,又把腳踢一賜倒在地下的驢子,口裡說道:「這樣東西,早就該下湯鍋了,二十塊錢,都沒人要,哪值五十塊錢?七爺,咱們賠他二十塊錢得了,他愛要不要。」那人本是一個鄉下人,看見德海的凶樣子,先有三分害怕,哪裡還敢說什麼。燕西喝住德海道:「打人家做什麼?誰讓咱們碰了人家呢?」又對那人道:「也不能依你,也不能依他。現在給你三十塊錢,賠你這一頭牲口。你也跌痛了,不能讓你白跌,給你十塊錢,你去休養休養。這驢子已死過去了,你也不必再賣它的肉,把它埋了罷。」鄉下人對一個錢當著磨子般看待的。他見燕西這樣慷慨,喜出望外,給燕西連請了幾個安。燕西對秀珠道:「開車真不是玩的,我們還坐到後面來罷。」於是依舊讓德海去開車。德海坐上車,對那人罵道:「便宜了你這小子,今天你總算遇到財神爺了。」燕西聽見汽車夫罵人,這是看慣了的,也就付之一笑。
車夫兜了一個圈子,一直開到西山旅館腳下。只見亭子上的西崽,眼睛最尖,一看汽車的牌號,是金總理家裡的,早是滿臉堆上笑,走到亭子下來迎接。等燕西走到面前,閃在一旁,微微地一鞠躬,說道:「你來了。」燕西走進亭子去,只見男女合參,中西一貫,坐滿了人。正因為今天天氣好,所以出城來游的人很多。燕西便讓梅麗、秀珠向前,走過了亭子去,在花邊下擺了一張桌子坐下。只聽後面有人喊道:「密斯脫金,密斯白,密斯金。」鶯聲瀝瀝,一大串地叫了出來。回頭看時,乃是烏二小姐和兩個西洋男子坐在那裡喝啤酒吃冰淇淋。一句話說完,她已走過來,和秀珠、梅麗握了一握手,然後再與燕西握手。烏二小姐道:「我和兩個新從英國來的朋友,到這裡玩玩,一會兒我就過來相陪。」秀珠笑道:「不要客氣了,我們兩便罷。」燕西在一邊,只是微笑一下。三人在亭子外坐著,正和亭子里,隔了一層蘆帘子,彼此都不看見。秀珠道:「密斯烏真是知道講究妝飾的。和中國朋友在一處,穿西裝,和外國朋友在一處,又穿中國裝。你不看她那件金絲絨單旗袍,滾著黑色的水鑽辮,多麼鮮艷奪目!」梅麗輕聲道:「妖精似的,我就討厭她。」秀珠用手摸著梅麗的頭髮,笑道:「小東西,說話要謹慎一點,不要亂說,仔細有人不高興。」說畢,眼睛皮一撩,眼睛一轉,望著燕西。問道:「你說是不是?」燕西皺眉道:「何必呢?人家就在這裡。讓人家聽見,也沒有什麼意思。」秀珠道:「我衛護著她,還不好嗎?據我說,你那個心,可以收收了,你不看看,她愛的是外國朋友哩。外國朋友,有的是錢,可以供給她花。將來要到外國去玩,也有朋友招待,你怎樣比得上人家?比不上,你就不配和人家做情敵。」燕西道:「你這話,是損她,是損我?」說時,臉上未免放一點紅色。秀珠把燕西為人,向是當他已被本人征服了看待,所以常常給他一點顏色看。燕西那時愛情專一,拜倒石榴裙下。秀珠怎樣說,他就怎樣好,決計不敢反抗。現在不然了,他吃飯穿衣以至夢寐間,他都是記念著冷清秋。而且冷清秋是剛剛假以詞色,他極力地往進一步路上做去。這白秀珠就不然了,耳鬢廝磨,已經是無所不至。最後的一著,不過是舉行那形式上的結婚禮。在往日呢,燕西也未嘗不想早點結婚,益發地可以甜蜜些。現在他忽然想到結婚是不可魯莽的,一結了婚就如馬套上了韁繩一般,一切要聽別人的指揮。倘若自己要任意在情場中馳騁,乃是結婚越遲越好。既不望結婚,可以不必受白秀珠的挾制了。所以這天秀珠和他鬧脾氣,他竟不很太服調。這時秀珠又用那樣刻薄的話,挖苦烏二小姐,心裡實在忍不下去,所以反問了一聲,問她是損哪個。誰知秀珠更是不讓步,便道:「也損她,也損你。」說時,臉上帶著一點冷笑。燕西道:「現在社交公開,男女交朋友,也很平常的。難道說,一個男子,只許認識一個女子,一個女子,只許認識一個男子嗎?」秀珠道:「笑話,我何嘗說不許別人交朋友。你愛和哪個交朋友,就和哪個交朋友,關我什麼事?」燕西道:「本來不關你什麼事。」燕西這一句話,似有意,似無意地說了出矗輝詘仔闃榭珊容不了,鼻子里嘿了一聲,接上一陣冷笑,把坐的藤椅一挪,臉朝著山上。在往日,決裂到了這種地步,燕西就應該陪小心了。今天不然,燕西端著一杯紅茶,慢慢地呷。又把牙齒碰茶杯沿上,時時放出冷笑。旁邊的梅麗,其初以為他們開玩笑,不但不理會,還願意他兩人鬥嘴,自己看著很有趣。現在見他兩人越鬧越真,才有些著急,便問燕西道:「七哥,你是怎麼來?秀珠姐說兩句笑話,你就認起真來。」燕西道:「我不認真。什麼事,我也當是假的。可是白小姐她要和我認真,我有什麼法子呢?」秀珠將椅子又一移,忽地掉轉身,說道:「什麼都是假的?你這話裡有話,當著你妹妹的面,你且說出來。」燕西道:「這是一句很平常的話,我隨口就說出來了,沒安著什麼機巧。你要說我話裡有話,就算話裡有話罷。我不和你生氣,讓你去想想,究竟是誰有理?是誰沒理?」說畢,離開座位,背著兩隻手慢慢地走上大路,要往山上去。梅麗對秀珠道:「你兩人說著好玩,怎麼生起氣來?」秀珠道:「他要和我生氣,我有什麼法子?你瞧瞧,是誰有理?是誰沒理?」梅麗想著,今天,實在是秀珠沒有理。但是燕西是自己的哥哥,總不能幫著哥哥來說人家的不是。便笑道:「他的脾氣,就是這樣。過一會子,你要問他說了些什麼,我包他都會忘了。你和別人生氣,那還有可說,你和我七哥生氣,人家知道,不是笑話嗎?雖然有句俗話,打是疼,罵是愛,可是你還沒到咱們金家來,要執行威權,還似乎早了一點子哩。」秀珠忍不住笑了,說道:「這小東西,一點兒年紀,這些話,你又在哪裡學來的?要不,給你找個小女婿罷,讓你去打是疼,罵是愛。你看好不好?」梅麗道:「胡鬧混扯,對我瞎說些什麼?你兩人今天那一場鬧,沒有我在裡頭轉圜,我看你倆怎樣好得起來?」秀珠把脖子一扭,說道:「不好,又打什麼緊!」梅麗用一個食指,對著秀珠的鼻子,遙遙地點著笑道:「這話可要少說呀。」秀珠道:「為什麼要少說?現在和
一進門,只見許多賣花的,一挑一挑的儘是將開的芍藥,往裡面送。燕西道:「家裡幾個花檯子的芍藥,都在開了,這還不夠,又買這些。」旁邊早有聽差答應說:「七爺,你是不很大問家事,不知道呢。總理就定了後天,在家裡請客看芍藥,總理請過之後,就是大爺大少奶請客。這些花都是預備請客用的。」燕西聽說,很是歡喜,便問梅麗道:「你怎樣也不告訴我一聲?」梅麗道:「我猜你總知道了,所以沒對你說。這個事你都會不知道,也就奇了。」燕西道:「請的是些什麼人?自然男客女客都有了。」梅麗道:「這個我不曉得,你去問大哥。」燕西一頭高興,徑直就到鳳舉院子里來,偏是他夫婦二人都不在家。一走進院子門,裡面靜悄悄的,一個老媽子,手上拿著一片布鞋底,帶著一道長麻線,坐在廊檐下打盹兒。小憐一掀門帘子,從裡面剛伸出半截身子來,看見燕西,喲了一聲,又縮進去了。燕西問道:「小憐,大爺在家嗎?」小憐在屋子裡道:「你別進來罷,大爺大少奶奶都不在家。」那老媽子被他兩人說話的聲音驚醒,趕緊站了起來。叫了一聲七爺,說道:「你好久也沒上這邊來了。」一面說著,一面替他掀帘子。燕西一面進來,一面說道:「好香!好香!誰在屋子裡灑上這些香水?」小憐在裡面屋子裡走出來,說道:「你聞見香嗎?」燕西道:「怎樣不聞見?我鼻子又沒有塞住。」小憐道:「糟了!大爺回來,一定要罵的。」燕西道:「屋子裡香,罵你做什麼?」小憐笑道:「告訴你也不要緊,是我偷著大少奶奶的香水,在手絹上灑了一點,不想不留神,把瓶子砸了,灑了滿地。」燕西道:「砸了的瓶子呢?」小憐道:「破瓶子我扔了,外面的紙匣子,還在我那裡。」燕西道:「你拿來我瞧瞧。」小憐不知道他是什麼用意,當真拿來了。燕西一看,乃是金黃色的,上面凸起綠色的堆花,滿沿著金邊。花下面,有一行花的法文金字。燕西道:「我猜呢,就是這個,你這個亂子大了。這是六小姐的朋友在法國買來的,共是一百二十個法郎一瓶。六小姐共總只有三瓶,自己留了一瓶,送了一瓶給大少奶奶,那一瓶是我死乞白賴要了去了。你現在把這瓶東西全灑了,她回來要不罵你,那才怪呢。」小憐笑道:「你又駭嚇人,沒有一瓶香水值那些錢的。」燕西道:「法國值整千法郎的香水還有呢,你不信,就算了,等大少奶奶回來,看她說些什麼。你灑了她別樣香水,灑了就灑了。這個灑了,北京不見得有,她不心疼錢,也要心疼短了一樣心愛的東西呀。你看我這話對不對?」小憐道:「你這話倒是,怎麼辦呢?」燕西便對老媽子道:「你去看看六小姐在家裡沒有?」老媽子答應著去了。小憐道:「你叫她去看六小姐作什麼?」燕西笑道:「讓她走了,我有一句話,要和你說。」小憐一頓腳,說道:「嘿!人家正在焦心,你還有工夫說笑話。」燕西笑道:「你自己先搗鬼,我還沒說,你怎就知道我是說笑話呢?我告訴你吧,我那瓶香水,還沒有動,我送給你,抵那瓶的缺,你看好不好?」小憐道:「好好!七爺明天有支使我的時候,一叫就到。」燕西道:「你總得謝謝我。」小憐合著巴掌,和燕西搖了兩下,說道:「謝謝你。」燕西道:「我不要你這樣謝你送我一條手絹得了。」小憐道:「你還少了那個?我的手絹都是舊的。」燕西道:「舊的就好。你先把手絹拿來,一會兒你到我那裡拿香水就是了。」小憐紅著臉在插兜里掏出一條白綾手絹,交給燕西道:「你千萬別對人說是我送給你的。」燕西道:「那自然,我哪有那樣傻。」說時,隔著竹帘子,已見老媽子回來了。燕西道:「六小姐不在屋子裡吧?我去找她去。」說著,便走了
一會工夫,小憐當真到燕西這裡來,取那瓶香水。燕西給了她香水之外,又給了她一條青湖縐手絹。小憐道:「我又沒有和你要這個,你送給我做什麼?我不要。」燕西道:「你為什麼不要?你要說出一個緣故來,就讓你不要。」小憐道:「我不要就不要,有什麼緣故呢?」燕西就把手絹,亂塞她手上,非要她帶去不可。小憐捏著手絹,就跑走了。燕西再要叫住她時,忽聽得後面有人叫了一聲老七。燕西回頭看時,乃是大嫂吳佩芳,從外面回來了。燕西道:「我正找你呢,你倒回來了。」佩芳道:「我剛才看見一個人走這裡過去了,是不是小憐?」燕西道:「我剛從房裡出來,沒留神。」佩芳笑了一笑,也就不往下說,只問:「找我為什麼事?」燕西道:「聽說你們要大請客呢,請些什麼人,怎樣請法?」佩芳道:「這關乎你什麼事?你要問它。」燕西笑道:「自然我也要加入,給你招待來賓。」佩芳道:「我們是雙請的,招待員應該也要成雙作對。秀珠妹妹能來嗎?」燕西道:「她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千萬別請她,你請了她,我就不到。」佩芳道:「這個樣子,小兩口兒又吵嘴了?人家沒過門的小媳婦,比蜜也似的甜,沒有看見你兩個人,總是鬧彆扭。」燕西道:「不是鬧彆扭,人家本和我沒有關係。」佩芳笑道:「這好象是真生了氣呢。是怎樣吵嘴的?你說給我聽聽,讓我來評評這個理。」燕西道:「沒有鬧,也沒有生氣,我說什麼呢?」佩芳道:「不能夠,若是你兩人沒有生氣,你不會說這個話。」燕西道:「你去問梅麗就知道了。」佩芳笑道:「可不是!我猜你兩人,又打起吵子來了。」佩芳說時,見走廊上的電燈,已經亮著,便道:「你別走,回頭咱們一塊兒吃晚飯,我有話和你說。」原來他們家裡,上學的上學,上衙門的上衙門,頭齊腳不齊,吃飯的時間,就不能一律。金太太就索性解放了,叫兒女媳婦們自己去酌定,願意幾個人一組的,就幾個人組一個團體,也不用上飯廳了,願意在哪裡吃就在哪裡吃。這樣一來,要吃什麼,可以私下叫廚子添菜,也不至於這個人要吃辣的,有人反對,那個要吃酸的,也有人反對,總是背地大罵廚子。所以他們家裡,除了生日和年節而外,大家並不在一處吃飯的。結果,三個太太三組,金銓是三個太太的附屬品,一處一餐,三對兒媳三組,三個小姐一組,七少爺一人一組。他們有時高興起來,哥哥和妹妹,嫂嫂和小叔子,也互相請客。今天佩芳叫燕西吃飯,也就是小請客了。燕西皺眉道:「照說大嫂吩咐,我不能不來,可是大哥那個碎嘴子,吃起飯來,不夠受罪的。」佩芳笑道:「我早就猜到你心眼裡去了,你必定要推辭的。你大哥今天晚上公宴他們的總次長,不在家裡吃飯了。」燕西道:「那我一定來,請你趕快叫廚子添兩樣好吃的罷。」佩芳道:「那自然,你一會兒就來罷。」
佩芳回到屋子裡,只聞見一陣濃厚的香味,用鼻子著實嗅了一陣,便說道:這又是小憐這東西做出來的。我出去了,就偷我的香水使。這也不知道灑了多少,滿屋子都香著呢。」小憐在屋裡走出來答應道:「香水倒是灑了,不是少奶奶的,是我自己一瓶呢。」佩芳又嗅了一陣,說道:「你別瞎說了。這種香味,我聞得出來,不是平常的香味,你不要把我那瓶法國香水灑了吧?」小憐道:「沒有沒有,不信,少奶奶去看看,那瓶香水動了沒有?」佩芳見她這樣說,也就算了。便叫老媽子到廚房裡去,招呼廚子添兩樣時新些的菜。
一會子工夫燕西來了。小憐卻捏著一把汗,心想,不要他送我香水的事,少奶奶已經知道了。燕西進來,坐在中間屋裡,隔著壁子問道:「大嫂,你說有話和我說,請我吃飯,有什麼差事要我當吧?」佩芳在裡面道:「照你這樣說,我的東西,非有交換條件,是得不到嗎?」燕西笑道:「這又不是我說的,原是你言明有話說,請我吃飯呢。」佩芳道:「話自然有話說,不見得就支使你當差事呀。」說時,佩芳換了一件短衣服出來,一面扣著肋下的鈕扣,一面低著頭望一望胸前。燕西道:「大嫂也是那樣小家子氣象,回來就把衣服換了。其實時興的衣服,不應該苦留。我看見許多人,看見時興什麼,就做什麼,做了呢,以為是稱心的東西,捨不得穿,老是擱著。將來動還沒動呢,又不時興,只好重改一回,留在家裡隨便穿,另外做時興的。做了時興的,還是照樣辦,這一輩子,也穿不了改做的衣服呢。」佩芳道:「我倒不是捨不得衣服,穿著長衣服,怪不方便的。我們的長袍,又不象你們的長衫,腰身和擺都要作得極小。走起路來,邁不開步。穿短衣服,就自由得多了。」燕西道:「這倒是實話,不過長衣服,在冬天裡是很合宜。第一就是兩隻胳膊省得凍著。」佩芳笑道:「我看你很在這些事上面用功,一個年青青兒的人,不幹些正經事,太沒有出息。」燕西笑道:「這是大嫂自己引著人家說呢,這會子又說人家不正經了。」說時,廚子已經送著菜飯來,小憐就揭開提盒,一樣一樣,放在小圓桌上。兩對面,放著兩份杯筷。燕西道:「又要杯子做什麼?」佩芳道:「我這裡還有點子香檳酒,請你喝一杯。我也不能為你特意買這個,是你哥哥替部里買的,帶了兩瓶回來。」當時小憐拿著酒瓶子出來,斟上了一杯,放在左邊,對燕西道:「七爺這兒坐。」燕西欠了一欠身子,笑道:「勞駕!」佩芳道:「老七這樣客氣。」燕西道:「到你這兒來了,我總是客,當然要客氣些。」佩芳點頭微笑,便和燕西對面坐著飲酒。對小憐道:「你去把我衣服疊起來,不用你在這裡。」小憐答應著去了。佩芳問燕西道:「你看這丫頭,還算機靈嗎?」燕西道:「知臣莫若君。你的人,你自己應該知道,問我作什麼?」佩芳道:「我自己自然知道,但是我也要問問人,究竟怎麼樣?」燕西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自然是好的。」佩芳端著酒杯,抿著嘴呷了一口,一個人微笑。燕西道:「大嫂什麼事快活,由心裡樂出來?」佩芳道:「我樂你呢!」燕西道:「我有什麼可笑的?」佩芳迴轉頭望一望,見老媽子也不在面前,便對燕西笑道:「你不是喜歡小憐嗎?我說叫她伺候你,也不止一回了。她呢,那不必說,是你剛說的話,由心眼裡樂出來。現在是兩好並一好,我叫她去伺候你,你看好不好?」燕西笑道:「大嫂,是這樣說笑話,真成了《紅樓夢》的寶二爺,沒結婚的人要丫頭伺候著。恐怕只這一句話,我夠父親一頓罵了。其實你誤會了,我不但對小憐是這樣,對玉兒、秋香都是這樣。因為她們都是可憐蟲,不忍把他們當聽差和老媽子一樣支使。你就在這上面疑心我,不是冤枉嗎?這個話,我原不肯說出來,因為你一再地挑眼,我不得不說了。」佩芳道:「你以為我請你吃飯,是和你講理來了嗎?你才是多心呢。我老實告訴你吧,我已經不願留著她了,因為你心疼她,所以我說讓你去支使。你若是不要,我就要把她送走的。」燕西心想,這為什麼?莫非就為的那瓶香水嗎?可是她一進門碰著我,就請我吃飯,並沒有知道這回事啦。便笑道:「我看你主僕二人,感情怪好的,她有什麼事不對,你說她兩句就得了。她很調皮的,你一說,第二回就決不會錯了。」佩芳正伸著筷子,揀那涼拌筍裡面的蝦米吃。於是豎拿著筷子,對燕西指點著笑道:「聽你這口氣,是怎樣地衛護她?」燕西笑道:「我這是老實話,怎麼算是衛護著她?這個我也不要去多說,我來問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把她送走?」佩芳道:「傻子!連女大不中留這句話,你都不知道嗎?」燕西道:「既然不中簦送到我那裡去,就中留了嗎?前兩年呢,她是一個小孩子,說讓她給我做做事,那還說得過去。現在她十六七歲了。」佩芳道:「十六七歲要什麼緊?我沒來的時候,你大哥就愛使喚丫頭。」燕西笑道:「那倒是真的,那個時候,老大有些紅樓迷,專門學賈寶玉。父親又在廣東,家裡由他鬧,母親是不管的。」佩芳道:「可不是!我就為他這種脾氣,不敢讓小憐在我這院子里呆著。我本來想叫她去伺候母親,她老人家有個小蘭呢,或者不受。」燕西起先是把佩芳的話,當著開玩笑,現在聽她的口音,明白了十成之八九,原來他們主僕,在那裡實行演三角戀愛。她是故意做圈套氣鳳舉的。從前對小憐有意無意之間,還可以憐惜憐惜她,而今明白了內幕,還應該避嫌才是呢。當時燕西,低頭喝酒吃菜,沒有作聲。佩芳笑道:「心裡自然是願意,只是不好意思答應罷了。其實只要你答應一句話,我給你保留著,等你結了婚,再讓她伺候你也成。你不要以為你哥哥會怪你,這是我的人,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燕西一時是心裡明白,口裡苦說不出來,只得笑笑。恰好老媽子、小憐都來了,兩人就把談鋒止住,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