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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聲色無邊群居春夜短 風雲不測一醉泰山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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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聲色無邊群居春夜短風雲不測一醉泰山頹
  只在這時,院子里一陣喧嘩,劉寶善、朱逸士、趙孟元三個人一同進來了。鶴蓀劈頭一句便道:「老劉,你今天有一件事失於檢點。」劉寶善聽說,站著發愣,臉色就是一變。鶴蓀道:「老七的少奶奶今天生日,你怎麼也不去敷衍一陣?」劉寶善笑道:「我的二爺,你說話太過甚其詞,真嚇了我一跳。」說完這一句話,才將頭上的帽子摘下來。朱逸士笑道:「二爺,你有所不知,人家成了驚弓之鳥了。還架得住你說失於檢點這一句話嗎?」鶴蓀笑道:「你們一說笑話,就不管輕重,真把劉二爺看得那樣不值錢,為了上次那點小事,就惶恐到這樣子?」劉寶善將肩膀抬了一抬笑道:「二哥,你別把高帽子給我戴,我到現為止,心裡可真是有點不安呢。今天七少奶奶壽辰,我並不是不知道,可是我就怕碰到了總理,問起我的話來,我沒有話去回答。衙門裡的事,現在我託了有病請著假,真得請你們哥兒幾位,給我打個圓場才好。」鶴蓀見曾李二小姐在一邊含著微笑,自己很不願朋友失面子,便道:「你在哪裡喝了酒?說些無輪次的話。」朱逸士、趙孟元也很知鶴蓀的用意,連忙將別的言語,把這話扯開。朱逸士就問曾美雲道:「還有些什麼客沒到?我給你用電話催一催。」曾美雲笑道:「你這話有點自負交際廣闊,凡是我的朋友,他們的電話,你都全知道,這還了得?不過這裡頭有兩個人你或者認識,就是王金玉和花玉仙。」朱逸士笑道:「了不得!這兩位和他們哥兒們的關係,你也知道嗎?你說我的交際廣闊,這樣看起來,實在還是你的交際廣闊,這件事,知道的人還不會多哩。花玉仙的電話……」只這一句未完,院子里有人接著答道:「是六八九九。」說這話的,正是花玉仙的嗓音,已是一路笑著進來了。王金玉、花玉仙兩個人,牽著手笑嘻嘻地走了進來。鶴蓀道:「今天晚上怎麼回事?提到誰,誰就來了。」花玉仙道:「倒有個人想來,你偏不提一提。」鶴蓀便問是誰,花玉仙道:「我們來的時候,黃四如在我那裡,她很想來。可是她不認識曾小姐,不好意思來。」曾美雲道:「那要什麼緊?只管來就是了。朋友還怕多嗎?花老闆,就請你打個電話,替我請一請。」鶴蓀道:「那不大好吧?她是王二哥的人,只有她沒有王二哥,王二哥年紀輕,醋勁兒大,會惹是非的。」王金玉道:「他們倆感情有那麼好,那就不錯了。四如倒真有點痴心,可是王二爺真看得淡極了,總不大理會她。」曾美雲道:「哪個王二爺?不就是金三爺的令親嗎?我也認識的,那就把他也請上罷。」鶴蓀道:「你請多少客,還能夠添座?」曾美雲道:「除現在幾位之外,就是李瘦鶴和烏老二,原是預備臨時加上兩位的。」劉寶善聽說,便去打電話催請。花玉仙家到這裡不遠,首先一個便是黃四如到了。她一進來,就請花玉仙給她介紹兩位小姐,曾美雲見她異常地活潑,就拉著她的手笑道:「我為了黃老闆要來,把王二爺也請了,你想我這主人翁想得周到不周到?」黃四如笑道:「曾小姐,你別人家的謠言,王二爺和我,也不過是一個極平常的朋友,他來不來,與我是沒有關係的。」鶴蓀笑道:「你這人,看去好象調皮,其實是過分地老實,我聽說你對王二爺感情不錯,可是王二爺對你很寡情。既是這樣,你應該造一個空氣才好,為什麼反說你和王二爺沒有什麼關係,這樣一來,他是樂得推個乾淨了。老劉,我們可以作點好事,小王來了,我們給她拉攏拉攏。」劉寶善笑道:「這個我是拿手,只要黃老闆願意的話,……」說著,望了黃四如。黃四如道:「劉二爺,你別瞧我,我總是樂意的。拉人交朋友,總是好心眼。」李倩雲聽了,向她點了點頭,笑道:「你說話很痛快,我就歡喜這樣的人。」黃四如看到李倩雲那樣子,似乎是個闊小姐,便借了這個機會,和她坐在一處談話。一會子工夫,李瘦鶴來了,王幼春也來了,只有烏二小姐一個人了
  曾美雲分付聽差不用等,在別一間小客廳子里開了席,請大家入座。劉寶善早預備席的次序,四周放了來賓的姓字片,將王黃二人安在鄰席,王幼春不知道黃四如在這裡,進來之後也沒法子躲,就敷衍了幾句。黃四如也很自量,只和李倩雲說話。王幼春見李倩雲渾身都露著曲線美,臉上淡淡的胭脂,襯著深深的睫毛,眼睛微微低著看人,好象有點近視似的,越發地增了幾分媚態。她又不時地微笑,露出一嘴齊整的白牙來。王幼春只聞其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覺多看她幾眼。他只知道李倩雲小姐和金家兄弟們有交情,卻不知黃四如卻也和她好。現在看出來了,要想認識認識她,少不得還要走著黃四如的路子才好。因此把不理會黃四如的心思,又活動一點。這時入席見自己的位子和黃四如的位子相連,待要不願意,很顯然得罪她。得罪了她,怎能借著她和李倩雲去親近?因此只裝模糊,大家按著名字入席,自己也就按了名字入席。黃四如坐下,拿起王幼春的杯筷,就用碟子底的紙片來擦。王幼春笑道:「你還和我來這一手?」黃四如笑著輕輕地道:「怎麼樣?巴結不上嗎?」王幼春道:「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就說得我這人那樣不懂事?我是說我們不應該客氣。」黃四如道:「既不應該客氣,你就讓我動手得了,又說什麼呢?」於是王幼春也就只好一笑了之。他二人說話,聲音是非常地細微,在座的人,有聽見的,少不得向著他們笑。李倩雲道:「大家笑,我可不笑。朋友在一處,客氣一點,擦擦杯筷,這也不算什麼?」因看見右手李瘦鶴的杯筷,還不曾擦。便笑道:「我也給你擦擦罷。」說著,就把他面前的杯筷拿了起來擦。李瘦鶴只呵呵兩聲,連忙站了起來,一面用雙手接了過來道:「真不敢當!真不敢當!」口裡說著,眼睛又望了鶴蓀。劉寶善在對面看見,笑道:「這樣一來,我倒明白了一個故典,曉得書上說的受寵若驚,是一句什麼意思了。你瞧我們這李四爺。」李瘦鶴笑道:「你不是心裡覺著難受嗎?這一會子,你的嘴又出來了。」劉寶善道:「不錯,我心裡是很難受。可是我這會子難受,也應該休息一會兒,若是老這樣難受下去,你猜我不會急死嗎?」李瘦鶴笑道:「你這話我倒贊成,中國真正的過渡時代,總算咱們趕上了。在這隻破船里遇著這樣的大風大浪,咱們都是不知命在何時?幹嗎不樂上一樂?」李倩雲已是把杯筷擦乾淨了,聽他這樣說,就伸手拍了他的脊樑道:「你這話很通,我非常地贊成。」王幼春見李倩雲是這樣的開通,他想道:自己若是坐在李瘦鶴那個地方,就是不要什麼介紹,也未嘗不可以和她玩起來的。可惜事先不知道,要知道她這樣容易攀交情的,我就硬坐到那邊去。他心裡是這樣想著,眼睛少不得多看了李倩雲幾眼。李倩雲的眼光,偏是比平常人要銳利些。她便望著王幼春抿嘴一笑。這個時候,聽差斟過了一遍酒,大家動著筷子吃菜。王幼春見李倩雲笑他,他就不住地夾了幾筷子咀嚼著,想把這一陣微笑敷衍過去。李倩雲笑道:「二爺這人有點不老實,既然是看人家,就大大方方地看得了,幹嗎又要躲起來不好意思呢?」這一說不打緊,王幼春承認看人家是不好,不承認看人家也是不好,紅著臉只管笑著說:「沒有這話,沒有這話。」心裡可就想著,這位小姐浪漫的聲名,我是聽到說過的,可不知道她是這樣敞開來說。趙孟元就道:「李老五,我有一句話批評你,你可別見怪。」李倩雲一偏頭道:「說呀!你能說,我就能聽,我不知道什麼叫著見怪?」趙孟元道:「那我就說了。你這人開通,我是承認的。可是兩性之間,多少要含一點神秘的意味,那才感覺得有趣。若是象你這一樣,遇事都公開,大殺風景。譬如王老二,他偷看你,是賞鑒你的美。據你剛才那種表示,雖不能說是你歡迎他的偷看,可是不拒絕他偷看。你既不是拒絕,口裡就別言語,或者給一點暗示也可以,那末,王老二對於你這分感情那就不必提了,至少他把你心事當啞謎猜,夠他猜一宿的了。你這一說,他首先不好意思再看你,或者還要誤會你故意揭他的短處,把他羨慕你的心思,至少也要減除一半。你把一個剛要成交的好朋友,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了。」李倩雲且不答覆趙孟元,卻笑問王幼春道:「老趙的話對嗎?你真怪我嗎?」王幼春怎樣好說怪她,連說:「不不。」李倩雲笑道:「我不敢說我長得美,可是哪一個女子,也樂意人家說她美的。要不然,女子擦粉,抹胭,燙頭髮,穿高跟鞋為著什麼?為著自己照鏡子給自己看嗎?所以我並不反對人家看我的。」在桌上的男賓,除了王幼春而外,都鼓起掌來。趙孟元就向她伸了一個大拇指,笑道:「你這種議論,總算公道,所有女子不肯說的話,你都說出來了。」李倩雲笑道:「你別瞧我歡喜鬧著玩,可是交朋友又是一件事。誰要願意和我交朋友,我嘴裡不說出來,心裡未嘗不明白。譬如王二爺他今天一見著我,就有和我交朋友的意思,不過初次見面,不好意思十分接近。其實社交公開年頭兒,那沒有關係,愛和誰交朋友,就和誰交朋友去。至於那個人願意不願意和你交朋友,那又是一個問題,就別管了。」李瘦鶴道:「這樣說,你願不願和王二爺交朋友?」李倩雲道:「在座的
  
  說到這裡,那面散了席,大家一窩蜂似的,擁到這邊屋子來。劉寶善笑道:「飯是吃過了,我們找一點什麼娛樂事情?」李瘦鶴道:「打牌打牌。」劉寶善道:「我們有這些個人,一桌牌,如何容納得下?」李瘦鶴道:「打撲克,推牌九,都成。」劉寶善道:「娛樂的事情也多,為什麼一定要賭錢?讓曾小姐開了話匣子,我們跳舞罷。」黃四如一見李倩雲和王幼春鬧得那樣熱鬧,心裡十二分不高興,可沒有法子勸止一句,只是臉上微笑,心中生悶氣。這時劉寶善提到跳舞,她不覺從人叢中跳了起來,拉著劉寶善的手道:「這個我倒贊成,我早就想學跳舞,總是沒有機會。今天有這些個教員,我應該學一學了。」王金玉道:「我也是個外行,我也學一學,哪個教我呢?」劉寶善用手指著鼻子尖,笑道:「我來教你,怎麼樣呢?」王金玉笑道:「胡說!」劉寶善道:「你才胡說呢?跳舞這件事,總是男女配對的,你就不讓爺們教,你將來學會了,難道不和爺們在一處跳嗎?你要是不樂意挨著爺們,乾脆,你就別學跳舞。」王金玉道:「我也不想和別人跳,我只學會了就得了。」劉寶善道:「那更是廢話!不想和人家跳,學會了有什麼意思?」曾美雲道:「不要鬧,你先讓她看看,隨後她就明白了。」於是指揮著僕役們,將屋子中間桌椅搬開。話匣子也就放在這屋子裡的,立刻開了機器,就唱了起來。只在這時,烏二小姐嚷了進來,連說:「來遲了,來遲了。」鶴蓀道:「你怎麼這時候才來呢?可真不早哇。」烏二小姐還不曾答覆這問題,趙孟元迎著上前,將她一摟,笑道:「咱們一對兒罷。」說著,先就跳舞起來,其餘曾美雲和鶴蓀一對,劉寶善和花玉仙一對,王幼春和李倩雲一對。王幼春不曾想到和李倩雲一對跳舞的,只因站在沙發椅的頭邊,李倩雲一聽到跳舞音樂,馬上站立起來,他看見王幼春站著發愣,笑道:「來呀。」面對王幼春而立,兩手就是一伸。王幼春到了這時,就也莫名其妙地和她環抱起來。環抱之後,這才覺得有言語不可形容的愉快。王金玉和黃四如站在一邊,都只是含著微笑。曾美雲這個話匣子,是用電氣的,放下一張片子,開了電門,機器自己會翻面,會換片,所以他們開始跳舞之後,音樂老沒有完,他們也就不打算休息。還是曾美雲轉到話匣子邊,將電門一關,然後大家才休息。劉寶善走過來問黃四如道:「你看,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嗎?值得你那樣大驚小怪。」黃四如看他們態度如常,也就只對他們微笑點點頭。劉寶善道:「你若願意來的話,我就叫王二爺來教你。」李倩雲道:「王二爺的步法很好,讓他教你罷。」王幼春見人家當面介紹了,自然是推辭不得,也就只是向著大家微笑。
  又休息了一會,話匣子開了起來,便二次跳舞。黃四如雖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看著有人為之在先了,也就不十分害臊。王幼春道:「你一點都不懂嗎?」黃四如抿著嘴唇,點了點頭。王幼春笑道:「你這個蘑菇,我告訴你一個死訣竅,你既是不會跳,你就什麼也不用管,只管身子跟我轉,腳步跟我移。」黃四如笑著,點了點頭。於是王幼春將她環抱著,混在人群中跳。黃四如剛才在一邊,仔細看了那末久,已經有些心得,現在王幼春又教她不要作主,只管跟了跑,當然還不至於十分大錯。王幼春原是不大歡喜黃四如的,這個時候手環抱著她的腰,她的手在肩上半搭過來,肌膚上的觸覺,有兩個消息告訴心靈,便是異樣的柔軟與溫暖,加上一陣陣的粉香,儘管向人鼻子里送來,人是感情動物,總不能無動於衷。因之經過一回跳舞之後,王幼春也就和黃四如坐在一張沙發上同喝茶。笑問道:「你覺得有趣沒有趣?」黃四如道:「當然是有趣,若是沒有趣,哪有許多人學跳舞呢?」王幼春道:「你吃力不吃力?」說著,伸了手摸黃四如的胳膊,覺得有些汗涔涔的。黃四如因輕輕地用腳碰著他的腿道:「這一會子你不討厭我了嗎?」王幼春覺得她這話怪可憐的,不由得哈哈笑起來。因道:「你這話可得說清楚,我什麼時候又討厭你了?」黃四如是明明有話可答的,她想著是不答覆出來的好,便笑道:「只要這樣就好哇!我還不樂意嗎?」說時,握了王幼春的手,望了他一眼,輕輕的道:「明天到我家裡去玩,好不好?」王幼春笑著,點了點頭。黃四如拉住他的手,將身子扭了兩扭,哼著道:「我不!你要說明你究竟去不去?我不!你非說明不可。」王幼春笑道:「去是去的,不知道是預備什麼送你?」黃四如正色道:「那樣你就是多心了。難道說我要你到我家裡去,我是敲你竹杠嗎?」王幼春道:「不是那樣說。因為我初次到你府上去,就這樣人事一點沒有,似乎不大好看似的。」黃四如道:「你真老媽媽經了,怎麼還要帶東西,才好到人家家裡去呢?若是二爺要一點面子的話,給我們老媽子三塊五塊的,那就很好了。只要交情好,還在乎東西嗎?喲!這話我可說得太親熱一點。」說著,掏了手絹掩住嘴笑。王幼春喝的酒,這時慢慢地有點發作了,精神興奮起來,不覺得有什麼倦容,就只管和黃四如談話。偶然感到口渴了,站起來要倒一杯茶喝。四周一看,這屋子裡只剩電光燦爛,那些坐客,全不知道哪裡去了。因笑道:「我聽說他們要到前面打牌去,也沒有留神,怎麼就去了?」黃四如將右手中間三指捏著,將大拇指小指伸出來,大拇指放在嘴上一比道:「是這個吧?」王幼春道:「不能吧?他們都沒有癮的,除非藉此鬧著玩兩口。我瞧瞧去。」於是悄悄地掀開左邊的帷幔,只見裡面點了兩盞綠電燈,並不見人。由這屋拐過去,便是曾美雲的內室了。走進去,聽到隱隱有笑聲,好象是曾美雲說把客送到這裡再說罷。王幼春便退出來了,右邊是剛吃酒的地方,拐過去是東廂房。果然有鴉片氣味,卻是劉寶善橫在一張小銅床上吸煙,王金玉陪著。王幼春道:「一會子工夫,人都哪裡去了?」劉寶善道:「他們說是打撲克去了,大概在前院罷。他們的意思,是怕吵了主人翁。」王幼春走回來,叫著黃四如道:「小黃,他們打撲克去了,我們也去加入。」黃四如卻沒有答應,縮了腳,側著身子睡在沙發上。王幼春道:「別睡著呀,仔細受了凍。」黃四如伸了一個懶腰,朦朧著兩眼,慢慢地道:「好二爺,什麼時候了?我真倦,你有車子嗎?請你送我回家去。」說畢,又閑上眼睡了。王幼春推了她幾推,她還是睡著。沒有法子,一個人只好坐著陪了她。靜靜悄悄的,過了一會子。黃四如坐起來,手撫著鬢髮道:「呀!電燈滅多久了?窗子上怎麼是白的?天亮了吧?」王幼春將窗紗揭開,隔玻璃向外張望,因笑道:「可不是天亮了嗎?春天的夜裡,何以這麼短?混了一下子,天就亮了!」黃四如笑道:「現在,你該送我回家了吧?還有什麼可說的?」王幼春道:「這個時候天剛亮,誰開門?索性等一會子罷。」黃四如笑道:「真是糟心,回又回去不得,睡又沒有地方睡。」王幼春道:「你在那沙發上躺著罷,我到別的地方,找個地方打個盹兒。」黃四如果然在沙發上睡了,王幼春卻轉到燒鴉片那間屋子裡去。只見煙盤子依然放在床中間,劉寶善卻和王金玉隔著燈盤子睡了。再轉到前面,只見那小客廳里,雷有卑謐牛上面鋪了厚絨墊,散放了一桌的撲克牌,和紅綠籌碼子,還有一張五元的鈔票。王幼春自言自語地道:「這也不知是誰的錢太多了?」撿了起來,向褲子袋裡一塞。屋子裡並沒有人,李倩雲、李瘦鶴、烏二小姐,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這時候也不便去叫聽差的,還是回到上房,就在一張小沙發上坐下,把兩隻腳抬起來,放在別張沙發上,這也可以算是躺下,就睡下了。及至醒來,已是十二點鐘了,有人搖著他的肩膀道:「你這樣睡著,不受累嗎?」抬頭一看,卻是鶴蓀。王幼春將兩隻腳慢慢地放下來,用手捶著腿道:「真酸真酸。」鶴蓀道:「既然酸,為什麼還睡得很香哩?」王幼春道:「你不知道,昨天晚晌實在鬧得太厲害,倦極了,所以坐下來就
  到了九點鐘的時候,只見飯店裡的西崽,引著金榮一直到舞廳里來。鶴蓀見金榮的顏色有些不對,連忙在跳舞場出來,將金榮拉到一邊,輕輕地問道:「家裡有什麼事嗎?是二少奶奶找我嗎?」金榮滿面愁容的道:「不是的,總理喝醉了酒,身體有些不舒服。恰好幾位少爺都不在家,我們這個忙,不用說,到處找人。」鶴蓀道:「喝醉了酒,也不妨事,你們大驚小怪的作什麼?」金榮道:「不是光喝醉了,而且摔了一跤,人……是不大好,找了好幾個大夫在家裡瞧。二爺,你趕快回家去罷,現在家裡是亂極了。」鶴蓀聽了這話,心裡也撲通一跳,連問:「怎樣了?」一面說話,一面就向外走,連儲衣室的帽子,都忘了去拿,走出飯店門,才想起沒有坐車來。看看門口停的汽車號碼,倒有好幾輛是熟朋友的汽車,將裡面睡的汽車夫叫醒,說明借車一用,也不讓人家通知主人,坐上去就逼著他開車。到了家門口,已經停了七八輛車在那裡,還有一兩輛車上畫了紅十字。鶴蓀一跳下車,進了大門,遇到一個聽差,便問總理怎麼樣了?聽差說:「已經好些。」鶴蓀一顆亂蹦的心,才定了一定。往日門房裡面,那些聽差們總是紛紛議論不休,這時卻靜悄悄地一點聲息沒有。鶴蓀一直向上房裡走,走到金銓卧室那院子里,只見嘰嘰喳喳,屋子裡有些人說話,同時也有一股葯氣味,送到人鼻子里。鳳舉背了兩手,在走廊上走來走去,儘管低了頭,沒有看到人來了似的。燕西卻從屋子裡跑出來,卻又跑進去。隔了玻璃窗子,只見裡面人影搖搖,似乎有好些人都擠在屋子裡。鶴蓀走到鳳舉面前,鳳舉一抬頭,皺了眉道:「你在哪裡來?」鶴蓀道:「我因為衙門裡有幾件公事辦晚了,出得衙門來,偏偏又遇到幾個同事的拉了去吃小館子,所以遲到這個時候回來。父親究竟是什麼病?」鳳舉道:「我也是有幾個應酬,家裡用電話把我找回來的。好端端的,誰料到會出這樣一件事呢?」鶴蓀才知這老大也犯了自己一樣的毛病,是並不知道父親如何得病的。只得悶在肚裡,慢吞吞地走進金銓卧室里去。
  原來金銓最近有幾件政治上的新政策要施行,特約了幾個親信的總長,和銀行界幾個人在家裡晚宴。本請的是七點鐘,因為他的位分高,作官的人也不敢擺他的官派,到了六點半鐘,客就來齊了。金銓先就發起道:「今天客都齊了,總算賞光。時間很早,我們這就入席。吃完飯之後,我們找一點餘興,好不好?」大家都說好,陪總理打四圈。金銓笑道:「不打就不打,四圈我是不過癮,至少是十六圈。」說畢,哈哈大笑,聽差們一聽要賭錢,為了多一牌多一分頭子的關係,馬上就開席,格外陪襯得莊重起來。賓主入席之後,首席坐的是五國銀行的華經理江洋,他是一個大個兒,酒量最好。二席坐的是美洲鐵路公司華代表韓堅,也是個酒罈子。金銓旁邊坐的財政趙總長,便笑道:「今天有兩位海量的佳賓,總理一定預備了好酒。」金銓笑道:「好不見得好,但也難得的。」於是叫拿酒來。大家聽說有酒,不管嘗未嘗,就都贊了一聲好。金銓笑道:「諸位且不要先說好,究竟好不好?我還沒有一點把握。」便回頭問聽差道:「酒取來了沒有?」聽差說:「取來了。」金銓將手摸了一摸鬍子笑道:「當面開封吧。縱然味不好,也讓大家知道我決不是冤人。」說著,於是三四個聽差,七手八腳的扛了一壇酒來。那罈子用泥封了口,看那泥色,轉著黑色,果然不是兩三年的東西了。金銓道:「不瞞諸位說,我是不喝酒,要喝呢,就是陳紹。我家裡也有個地窖子,裡面總放著幾壇酒。這壇是年遠的了,已有十二年,用句爛熟的話來贊它,可以說是爐火純青。」在座的人,就象都已嘗了酒一般,又同贊了一聲好。聽差們一會兒工夫,將泥封揭開,再揭去封口的布片,有酒漏子,先打上兩壺。滿桌一斟,不約而同的,各人都先呷了一口,呷了的,誰也不肯說是不好。金銓也很高興,分付滿席換大杯子,斟上一遍,又是一遍,八個人約摸也就喝了五六斤酒。金銓已發起有酒不可無拳,於是全席豁起拳來。直到酒席告終,也就直鬧兩個鐘頭了。金銓滿面通紅,酒氣已完全上涌,大家由酒席上退到旁邊屋子裡來休息的時候,金銓身子晃蕩晃蕩,卻有點走不穩,笑道:「究竟陳酒力量不錯,我竟是醉……」一個了字不曾說完,人就向旁邊一歪。恰好身邊有兩個聽差,看到金銓身子一歪,連忙搶上前一步,將他扶住。然而只這一歪身子之間,他就站立不住,眼睛望了旁邊椅子,口裡羅兒羅兒說了兩聲,手扶了椅子靠,面無人色的,竟倒了下去。這一下子,全屋子人都嚇倒了。
  張恨水。安徽潛山人。一八九五年五月十八日生。一九一三年考入孫中山所辦的蒙藏懇殖學校。一九一四年投稿時。從自是人生長恨水東樂一詞中截取恨水作筆名。一九二四年第一部有影響的長篇小說春明外史發表。一九三零年最有影響的小說啼笑因緣發表。頗受市民歡迎。一九三八年任重慶新民報主筆兼副刊主編。並寫雜文上下古今談。曲折地諷喻現實的黑暗。一九五九年周恩來總理提名聘請為中央文史的館館員。一九六七年二月十五日在北京逝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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