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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在充滿檀香味道的房間里哭泣(1/2)

所屬書籍: 女心理師(下)

  裝修開始。

  人家都說不能找馬路裝修隊,賀頓卻不得不上這個賊船。

  她先是去了正規的裝修公司。設計師蒼蠅見血似的撲了過來,先是不由分說在電腦上給你演示個三維動畫的樣板間,豪華得讓你恍惚真的成了中產階級。一聽賀頓說是要裝修個診所,當下個個傻了眼,囁嚅著說:「這您恐怕得讓衛生局出個圖紙。」

  賀頓說:「是心理所。」

  眾人散去,一位最勇敢的設計師挺身而出,說:「我一直對心理學感興趣,能親手裝出個診所,很有挑戰性。」說著拖來一把椅子,讓賀頓坐下細細地談構想,還給賀頓倒了一杯熱水。水很熱,紙杯太軟,被水一泡,頓時東倒西歪。設計師又套上一個紙杯,雙手端著捧給賀頓。賀頓受寵若驚,看出對方把自己當成了一條大魚,覺得受之有愧,趕緊撥亂反正:「小診所,只是一個舊的單元樓房改建。我把要求說一說,您簡單設計一下,東西都用最便宜的……」

  設計師面露不悅之色,但還維持著基本的禮貌說:「那你打算用多少錢裝這個診所呢?」

  賀頓說:「少花錢多辦事。」

  設計師窮追不捨,說:「花錢再少也總得有個數吧。」

  賀頓知道敷衍不過,只好透底:「一萬塊錢打住。」

  此話一出,設計師圓臉變長臉,說:「這個數連個衛生間都裝不出來。」

  賀頓頓時覺得自己像個騙子,只好訕訕起身。人家也不挽留,馬上迎向一對衣著考究的夫妻。賀頓扭頭走出幾步,覺得口渴,又回過身去,看到設計師剛才給自己倒的那杯水還在裊裊冒著熱氣,就假裝自言自語地說:「反正這杯水別人也不能喝了,留著也是浪費,我就喝了啊……」

  別人也不搭理她,賀頓就自說自話地喝乾了雙層水杯里的水,離開了正規裝修公司。

  其實剛才說出的一萬元,都鼓足了勇氣。賀頓碰了釘子,轉而到馬路旁的小店尋求出路。賀頓出沒於各種下里巴人聚集的場所,算是把省錢的門道摸了個清。可真應了便宜沒好貨的老話,價錢低廉的就俗不可耐,稍微上點檔次的就貴得讓你咋舌。

  「你說,咱們這個診所裝修成個什麼風格呢?」賀頓問柏萬福。說實話,柏萬福絕不是一個好參謀,但眼前沒有更好的夥伴,無奈中死馬當活馬醫。

  「你就那麼點錢,湊合著好歹裝起來就是,哪配講風格!」柏萬福說。

  「瞧你說的!正是因為錢少,才要好好計劃,要不然,原本就是雜七雜八拼湊而成,再沒個統一風格,真就成了烏合之眾。」賀頓爭辯。

  柏萬福一看嬌妻生氣,趕緊說:「好好,風格這事就歸你了。大方向你把握著,瑣碎的小事就交我來干。大主意拿不了,小地方我能出力。」

  看來風格這種高端問題,請教柏萬福就是問道於盲。賀頓找沙茵,沙茵說:「我喜歡古典的中式的。」

  「為啥?」賀頓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大不以為然。理由很簡單,中式裝修太靡費了。古典的窗欞隔扇垂花門,哪一款不是錢堆起來的?還要配相應風格的傢具,花費海了去。

  沙茵不知道賀頓想的是什麼,一味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中國人都喜愛國粹,對東方的東西傳統的東西,骨子裡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我聽一位講課的女教授說過這樣一個故事,是她本人的經歷,絕對可靠。女教授早年在國外求學的時候,心理上壓抑得實在受不了,就去看心理醫生。那些黃頭髮藍眼睛的心理醫生嘰里咕嚕地給她看了好多次,一點沒效果。當時那國家也沒有華裔的心理醫生,後來有一個日本裔的心理醫生說他可以治療。這個女教授就半信半疑地去了……你猜怎麼著?」

  賀頓摸不著頭腦,說:「猜不出來,你就直說吧。」

  沙茵說:「這個中國女人一去,就被日本心理醫生領到一個特殊的房間里,呵,地上是一水的中式傢具:條案、太師椅、八仙桌,牆上是全套的中式布置:山水畫、風箏、大紅燈籠,連空氣里都是檀香的味道……你猜後來怎麼樣了?」

  賀頓說:「還是猜不出來。趕緊說吧。」

  沙茵說:「後來那個日本裔的心理醫生什麼話也沒講,就留下一句話——你一個人呆在這裡,靜靜地,想一想……如果你想哭,這裡有杭州的絲手帕。說完,就走出去了。」

  沙茵說到這裡不說了,賀頓急了,說:「後來怎樣?」

  沙茵說:「沒後來了。」

  賀頓說:「怎麼能沒有後來?這個中國女人總不能一直坐在那間中式屋子裡吧?」

  沙茵說:「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樣子,還以為你不感興趣呢。我也沒興緻說下去了。」

  賀頓連連作揖說:「我的好姐姐,我剛才是被裝修的事急得亂了分寸,以為你說的是題外話,不料非常有用。」

  沙茵這才興緻勃勃地繼續說下去:「那個中國女人就在這間充滿了中國味道的房子里靜靜地坐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剛開始是潤物細無聲的那種哭,後來就變成號啕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喉嚨都啞了。把她出國以來獨在異鄉為異客受的委屈,對家人的思念,對自己的憐惜都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只覺得把血里的水都哭光了,口渴得不行,再哭就得脫水了,才停歇下來……」

  「後來呢?」賀頓追問。她想像不出這驚天地泣鬼神的狂哭如何收場。

  「後來日本後裔的心理醫生就走出來,說第一次治療就到此為止。然後就是交費。因為超時很多,那次這位中國女人付出了一大筆諮詢費。完了。」沙茵宣布結束。

  「療效如何?」這是賀頓最關心的。

  「教授講這個故事時,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說療效好極了。教授後來還說,日本裔心理醫生要那麼多錢也事出有因。他有若干間按照不同國家和民族風俗布置出來的診室,比如你是中東人,就有阿里巴巴類的裝修,像波斯地毯阿拉丁神燈什麼的。如果你是北歐人,那個診室里就有馴鹿的角和皮、木製的小馬還有海盜船模型什麼的……東西絕對都是真的,四處搜集來很是昂貴,日本醫生也煞費苦心。」沙茵說。

  賀頓若有所思道:「這種治療方法自有道理,先在心理上創造出一個母體文化的氛圍,讓人浸染放鬆。要是有愛斯基摩人來做心理治療,日裔的心理師還得準備北極熊呢。」

  沙茵說:「愛斯基摩人估計根本就用不著心理師,地老天荒心曠神怡,到處都是礦泉水。」

  「再後來呢?」賀頓問。

  沙茵兩手一攤道:「這回的的確確沒有後來了。後來教授就講別的了,再後來就下課了。」

  賀頓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個女教授思鄉心切,沉浸在故國的氛圍里,心理壓力就舒解了一大半。加上她號啕痛哭了一頓,也是極好的治療。只是咱們也不是國外,要把診所照這樣裝,一是花費太大,二來恐怕也難以收到在異國他鄉以一當十的效果。」

  沙茵嘆道:「我搜腸刮肚地說了,你又一下子就給否了,我跟沒說一樣。」

  賀頓說:「咱倆是診所的股東,從此說話就和以前當朋友的時候不同了。股東開會,都是各說各的,有衝突有商量才能讓事業有發展。」

  沙茵笑了,說:「忘了我還是股東。好吧,本股東的意見到此為止,我還要回家給孩子做飯。股東大會是不是散會?」

  賀頓說:「好吧,就開到這裡吧。我回去後再做個記錄。」

  沙茵吃驚:「這麼複雜?從此你我聊天都要記錄在案?」

  賀頓說:「我是學了公司法的,那上邊就是這樣要求的。咱們今天做個決議,裝修的事,就定下讓我負責。你看如何?」

  沙茵說:「這種苦活兒,躲還躲不及呢,我沒意見。只是心疼你跳到了油鍋里。」

  賀頓說:「不用客氣。前期工作我多做點。」

  沙茵說:「時候不早了,我走了。」

  沙茵走了之後,賀頓想想那個故事還是挺有意思的,可對自己的裝修方案並無幫助。到底怎麼辦?她撥了錢開逸的電話。

  「哪位?」錢開逸渾厚的男中音傳了過來。

  「我賀頓。你好。」賀頓回答。不知為什麼,她在為難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準是錢開逸。

  「哦,想我了?」錢開逸開玩笑。

  「我想見你。」賀頓很嚴肅。

  錢開逸才不管她嚴肅不嚴肅,說:「到我家裡來吧。」

  賀頓說:「我要找你商量個事,咱們坐一坐就成。」

  「那哪兒成?再說,什麼地方商量事也不如在家裡啊。今天下午,我等著你啊。」錢開逸說著就把電話掛了。賀頓只好到他家去。

  兩人見了面,當然就要親熱一番。賀頓對這樣的事情,是無可無不可,半身冷半身熱,既感不到快樂,也並不拒絕。她現在無論法律上和實際上,都是那個叫做柏萬福的人的妻子了,但賀頓也不覺得對不起柏萬福。她有時也對自己詫異,不明白為什麼在性的方面如此無動於衷。

  錢開逸的窗帘把下午的陽光遮擋得嚴嚴實實,好像煤礦的巷道。

  「說吧,什麼事?」錢開逸心滿意足之後,要給賀頓以切實有效的幫助。

  賀頓一邊穿衣服,一邊說關於風格的問題。

  錢開逸說:「你這麼急著穿衣服幹什麼?」

  賀頓說:「不穿上衣服,我心裡不踏實。」

  錢開逸說:「不會有人到我這裡來。你放心好了。就算有人來,我說你是我的女朋友,有什麼不可以的?」

  賀頓說:「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了。」

  錢開逸譏笑賀頓「身子換房子」計劃,說:「不要跟我講那個下崗工人的事,我看不起他。」

  賀頓說:「你用不著看不起別人,只說看不起我就是了。」

  錢開逸說:「我只有佩服你。一個女人破釜沉舟到這個分上,別人無話可說。」

  賀頓說:「你不用給我戴高帽子,我問你風格的事。」

  錢開逸思忖了一下道:「洋氣。主要是洋氣。」

  賀頓說:「這也不是時裝,和洋氣搭得上界嗎?」

  錢開逸說:「你說心理師從哪兒來的?」

  賀頓說:「心理學是一門非常年輕的學問,滿打滿算,在全世界也就一百多年的歷史。當然先從外國來的。」

  錢開逸說:「這不就找到根源了?既然是舶來品,人們就有一種期待,希望它帶有異域色彩,而且要儘可能地華美。如果你弄得很簡陋,跟干打壘似的,人們一進你的診所,就有老少邊窮的寒酸感。當然了,也不能華而不實,要有學術氛圍,要有一種先聲奪人的震懾感……」錢開逸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下去,倦意襲上眼皮。

  賀頓悄悄起身離去。

  方針就是燈塔。賀頓牢記「洋氣」兩個字,開始了大海撈針一般的尋找。其實單純尋覓「洋氣」風格的裝修材料,也不是很難的事情,比如羅馬柱,比如西班牙的仿古地磚系列,比如繁複的雕花板和小天使,千姿百態。但那價格,單是地磚一項,就能把預算洗劫一空。

  功夫不負苦心人,賀頓終於在奢華密林里找到一條勤儉小道。高檔品牌常常會有一些尾貨,質量沒問題,只是存量很少,樣品也堆在犄角旮旯。如果是大宗買家,也沒法足量供應。賀頓開始了尾貨的淘寶之旅。要讓七拼八湊的東西符合整體規劃,色澤和諧步調統一,真不是一件容易事。賀頓走的是沉穩路線,但不是那種古舊陳腐的貴族氣,而是華麗和現代感很強的路數。基本色調為白色,夾雜著明亮的櫻粉和鵝黃色,給人以淡淡的溫和與興奮之感。有一間房布置成淡藍色,類似晴朗的天空和風平浪靜的海洋。因為人是來自海洋的,當人還是單細胞浮游生物的時候,就被這種顏色浸泡,仰望天空的時候,看到的也是這種顏色假設單細胞動物也有眼睛也能冥想。艱難困苦的時候,看一看海,也許精神和肉體就能重新出發。

  至於地板,賀頓挑選了一種最普通的強化木地板。柏萬福時不時地也參與意見。

  「你知道強化木地板是什麼玩意嗎?」柏萬福滿臉不屑。

  賀頓說:「你好像挺看不起它?」

  柏萬福說:「那是。它骨子裡其實就是在塑料上糊了一層紙,紙上又抹了點耐磨的塗料。檔次特低。」

  賀頓說:「謝謝誇獎。」

  柏萬福納悶,說:「我沒誇你。」

  賀頓說:「你笑話強化木地板,好像心理所檔次挺高,它配不上?」

  柏萬福說:「你乾的事,我總覺得特高級。」

  賀頓說:「我倒是樂意用紅木地板,可沒那麼多錢,高不起來。」

  柏萬福說:「那你到底有多少錢?」

  賀頓說:「刺探我診所的商業秘密?」

  柏萬福說:「咱倆都是兩口子了,你還這麼防著我?沒準我還能給你幫點忙呢。」

  賀頓想起柏萬福把保險賠償金都留給自己的事,雖說最後平安歸來一分錢都沒落下,但那份情誼千真萬確。就說:「我從朋友那裡借來了十萬塊,算開辦金,但這錢基本上不能動,將來是要加了利息還的。剩下的就是我和小希湊的。」

  柏萬福捶著胸口說:「鬧了半天你是皮包皮公司。除了我媽的房子是真的,其餘都是泡沫。」

  賀頓說:「還有我這個人是真的。」

  柏萬福說:「我有點私房錢,贊助了你吧。」說著,把一個存摺交給賀頓說:「小心收著,別讓我媽看到了。」

  賀頓心存感激,說:「我給你打個借條吧。」

  柏萬福連連後退,說:「可別這麼著,我消受不起。咱倆不是兩口子嗎,不是在一個床上睡覺嗎,哪能這樣生分!」

  賀頓還是不由分說地找出一張紙,給柏萬福打了借條,說:「這是我的公司借了你的錢。咱們公私分明。要是我死了,你就找別的股東要錢。」

  柏萬福伸手捂住她的嘴說:「別死了活了的,咱們商量地板。實木的最好,看著就上檔次。」因為出了錢,柏萬福講話的口氣也硬了。

  賀頓說:「就算你添了錢,錢包皮稍鼓,也不能買實木的。在強化木地板里挑好點的,在顏色上多下工夫,顯得比較高級就成了。反正過幾年之後,若是我們發達了,就可以重新裝修,那時候改天換地舊貌變新顏也不遲。若是根本就開不下去了,關張大吉,什麼地板也救不了命。」

  柏萬福說:「我看紫檀木色的最好,有皇家氣派。」

  賀頓搖搖頭,說:「你以為這是故宮?紫檀木色太霸道了。」

  柏萬福說:「要不就用黃花梨的,透著富貴。一看就千年牢,叫人想起老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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