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蟲須注意以下幾點:
早知蟲情一般來說,主要看作物的狀態,尤其是要注意蟲卵和蟲糞。地面上如果出現了黑色的小糞粒,那麼這裡的蟲情已經嚴重。綠色的大肉蟲,橙色的小甲蟲,麻色的小飛蟲,黑色的小毛蟲,雖然還沒有開始蛀碎枝葉,但可能已經潛入花心或者瓜果,在那裡暗暗下著功夫。如果是樹木那裡出現了蟻害,樹榦上一道道黃泥迅速擴展,就是白蟻或黃蟻留下的明顯痕迹。主人都得儘早查找和打擊。
準確下藥農藥分高毒類和低毒類,觸殺類和嗅殺類,如此等等有許多區別。對蟲下藥才可事半功倍,因時準確下藥切不可疏忽。我本來有志於綠色農業,決心戒除化學藥劑,但實際上無法完全做到。在所有替代方法都不足以除害的時候,能做到不用高毒農藥,能做到小劑量用藥,就已經不易。不過,見蟲便殺也不可取。有時候一陣狂風大雨之後,蟲子就少了許多,可謂「天殺」,不知是何原因。有些蟲子也並不不貪心,吃了點枝葉,並不造成大害,然後就會自動消失,可謂「自絕」,同樣不知是何原因。在這些情況下,農人不如無為而治,避免過度反應之下的藥害大過蟲害。
防止誤殺蟲子就是蟲子,對人類而言分為益害兩類。這是人類自利目標之下的一種強詞,我雖然存疑但權且襲用。有些飛蟲像蜜蜂一樣有傳粉的功能,對作物有益無害,或害少益多。蜘蛛惹人討厭,在林木間暗暗拉線織網,讓人一不小心撞上去滿臉癢兮兮,真抓撓起來又似有似無——它們在你剛走過的路上迅速恢復封鎖,結網之快和拉網之長簡直令人瞠目。但它們正好是很多害蟲的殺手,誤擾人類之舉,理應獲得諒解。還有一種黑色的多足爬蟲,一些彩色的硬殼瓢蟲,形象醜陋,繁殖極快,經常三三兩兩爬上台階,在人的鞋底下犧牲得咔哧咔哧脆響。但這些蟲吃泥,並不傷害作物。它們殼多肉少,也從不引起雞鴨的興趣。
綠色治蟲也須權衡利弊戴著老花眼鏡到菜園裡捉蟲是個不錯的方法,可取代噴葯。但這種繡花般的手工作業效率嫌低,放在小小菜園裡尚可,難以解決大面積生產的難題。放出雞兵鴨將可算作生物治蟲,但雞鴨葷素俱取,確實啄去了一些害蟲,也會把瓜菜吃得七零八落。其得失相比,不一定合算。還有一種電網拍,是滅蚊的一種新產品,拿來電擊飛蟲同樣有效,不會造成化學污染。它的缺點是能空戰但不便陸戰,對地蠶子、鑽心蟲一類爬蟲無可奈何。我當知青的時候,農民還廣泛地使用過一種誘蛾燈,每當稻飛虱等害蟲成蛾的時節,我們入夜就去田裡放置一些木盆,盆里注水,加一點柴油,再點上一盞油燈,利用蛾子的趨光性,引誘蛾子撞入水中被柴油毒殺。我記得當時長空星漢燦爛,大地萬燈閃爍,天地間渾然一片童話,恍惚之際不知此身何在今夕何夕。
為何農民眼下不使用這種美麗的方法治蟲?是不是柴油太貴反而不如農藥來得便宜?還是嫌放盆點燈的過程過於繁瑣?
鄉下的蟲子千差萬別,是種類最為豐富但又最為隱蔽的活物,如同山林的絨毛,野地的氤氳,自然界里有嘴的塵埃。這些傢伙一旦對人表示出興趣,也可能送上一份熱烈的問候,一份稍覺粗野的親近,比如在人身上叮咬出一些洶湧而來的紅斑,奇癢無比,折磨於心,甚至毒痕久久不褪。
城裡人對這種親近最為恐懼,尤其是很多女士,可能不怕苦不怕死,只是一聽說蟲子就會抱臂尖叫。
但細想一下,如果沒有這種叮咬,那還是鄉村嗎?還是大自然嗎?那種不痛不癢的鄉村,充其量只是度假村,一種局部都市的異地移植。換句話說,一個人只有在蟲子暗算之下變得皮膚粗糙,不再需要藥膏和藥水,甚至麻木不仁渾然不覺,大概才算得上真正的鄉下人。
《馬橋詞典》的英譯者J·拉芙爾女士來自英國,一個長時間裡靠大量化學藥劑滅殺蚊蟲的地方,一個力圖確保人們不痛不癢的地方。她在八溪峒住了幾日,撓著腿上一串紅斑:「你們這裡的生態環境不錯,居然還有蚊子!」
她口氣里幾乎有一種喜出望外。她似乎覺得,奇癢的紅斑不但是鄉下生活的入門密碼,還是生態安全的必要標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