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本事漸長,表現欲也漸增,見到我在院子里走過,忽然衝到我的前面,唰地一下竄上樹,又唰地一下從樹上竄下來,其實沒有什麼要事,只是想請你見識它非凡的速度和高度。
它也有失手的時候。它不明白竹子不是樟樹或梓樹,不知道竹桿太滑也太硬,有一次當著我的面一路猛衝,閃電一般竄上竹桿,但爪子抓拉不住,終於哧溜溜摔了下來,砸了個四腳朝天,真是很沒有面子。
它夾著尾巴快步溜走,以後再也不爬竹桿。
實在很無聊的時候,它才會想到名叫「三毛」的一條狗。三毛比它年長几歲,算是狗大哥。但大哥在本領上比不過小弟,上不了樹,爬不了牆,打架也笨,只會傻乎乎地硬著頭皮朝前拱,架不住小弟的手抓、腳蹬、尾巴抽、牙齒咬,十八般兵器組成了立體攻勢。就算三毛的身胚大,重型戰車撞倒了對方,但小弟騰空一躍上了樓梯,沒等對手看清楚,已迅速退到安全地帶。
三毛甩了甩一頭長毛,發現沒了目標,一犯傻就朝錯誤方向撲去,在一個個房間里竄進竄出地搜查,氣喘吁吁還是一無所獲。它沒有料到咪咪此時正端坐高處,以逸待勞,悠悠然搖著尾巴,對敵方的忙碌懶得理睬。
到後來,狗哥甘拜下風,凡事讓小弟三分。見咪咪搶吃它的飯,就一旁呆著,實在冒火了,才去貓碗里大吃兩口,算是很沒出息的報復。有時躺在地上,聽任椅子上的咪陀垂下尾巴,在它的狗頭上不時敲打。
三毛半眯著眼睛,忍著。
它們一般來說還算友好,有時可以同睡一個紙箱,甚至嘴套嘴地互相含著(如同深吻),手摟手地互相抱著(如同熱擁)。如此至愛親朋,僵住好一陣,直到睡意大發,才結束親密的一幕,分頭各睡各的。它們也開始互相學習,比如三毛學會了抓老鼠,咪咪則學會了見人即仰卧,亮出肚皮以示友好。有一次,院子西頭髮出一聲慘叫,聽上去像貓的聲音。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三毛全身一震,已狂叫著朝慘叫的方向竄去,四蹄刨得沙土翻飛,蓬鬆長毛被疾風颳得緊貼全身,使它平平扁扁完全變了形。雖然它最後沒發現蛇,沒發現黃鼠狼,只發現一隻野貓越牆而去,但還是在草叢裡四處嗅,好一陣才罷手。它剛才一定是在擔心貓小弟的安危。
這使我誇了它好一陣,見義勇為和高風亮節的高帽子,一頂頂戴在它頭上。咪咪也許能聽懂一二,也許聽得有點不服氣。接下來的幾天,每天早上打開大門,門外正當眼的地方,可能有血淋淋的一絲鼠腸或一隻鼠腿——這當然是咪咪的戰績,是它割下敵寇的首級,回頭向主帥部報功。我突然明白了,它有心留下這一口,無非是表示它沒有白吃飯,至少不比三毛草包到哪裡去。
比較麻煩的是,它割來的首級不但有鼠肉,有時也有雞肉或者鳥肉。這就是說,它一直不清楚自己110的職責範圍,一直把雞和鳥看作了有翅膀的老鼠。尤其是那種灰黑色的小東西,在它看來一定是老鼠的喬裝打扮,決不可放過和輕饒。我家的雞仔在它嘴裡好幾次減員大半,使我們後來根本不敢買小雞,尤其是黑毛小雞。我氣得大罵它踐踏法律。但它瞪著眼睛並不理解。
有一次,它叼著滿滿一口黑毛興沖沖地跑來,再一次引起公憤:你叼鳥做什麼?討打呵?我破口大罵一頓,嚇得它東躲西藏,嘴裡卻決不鬆口。我抄起樹棍猛追,又用泥塊連續射擊,打得它在林子里亂竄,最後呼啦啦跳上了牆。但它還是死叼著小鳥不放,眼裡滿是委屈和困惑,對我不賞反罰大為義憤。
這一天晚上,它很晚都不回家,可能是已被一隻鳥塞飽了肚子,也可能是想狠狠地發一回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