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後生在鎮上做二手車生意,夜裡來我家玩玩,說到了電腦上網。我當即撥號上網,搜索了一下桑塔納二手車的供求信息,列印出來交給他,前後花了十來分鐘。他看著那幾頁紙,大為驚異,說這傢伙太神了。
他騎著摩托沒入夜色,回鎮上去。第二天早上我妻子去買豆腐,路過熟人家,受邀喝了一杯茶。她身邊有一位陌生老漢守著自己的提袋和兩捆煙葉,看樣子是在等候班車的。他也在喝茶,不知什麼時候冷不防問:「你們昨天上了網?」
我妻子開始沒聽明白。
「你們家昨晚沒有上網么?」老漢又問。
「你是說……」我妻子沒想到對方問的是網際網路。
「上網呵。在網上找汽車呵。」
她這才慌慌地說:「是……是……吧?我不大知道。你怎麼知道?」
老漢笑了笑,說他是聽秀木匠說的——此木匠是山那邊的人,剛才趕著牛從這裡路過。
我妻子不認識秀木匠。更重要的問題是:秀木匠又是聽誰說的?
我與妻子後來都大感驚奇。從昨天深夜到今天早上,也就不到六七個鐘頭,而且是在夜晚,一個陌生老頭怎麼這樣快就得知上網一事?昨夜來訪的後生,與這個路邊的老漢,與什麼秀木匠,與我們可能尚無所知的張三或者李四,並不住在一處。他們分散在山南嶺北,橋頭壩尾,互相八竿子打不著,怎麼剎那間全都成了知情人?從山這邊到山那邊,又從山那邊到山這邊,他們組成了怎樣的信息鏈和信息網?要是在城市,我們常常連鄰居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倒是在居住分散的鄉村,似乎任何房子都成了玻璃房子,任何人都成了玻璃人,以至所有事情都被公眾瞭若指掌。
從此,我在鄉村裡對任何陌生人都不敢怠慢和小視。我懷疑這些老人、後生、女子都是重要的知情者。他們一定知道我每天說過什麼,做過什麼,寫過什麼,甚至有過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他們互為眼線,互通機密,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只是不願意說破罷了。
他們似乎有一種通過風聲和鳥語來洞察世界每個角落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