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首都國際機場航站樓里,一位肩挎黑色商務挎包的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去辦理登機手續,此人衣著考究,戴一副鑲金邊的名貴眼鏡,文雅中透著一股商人的精明,他就是香港當紅影星戴夢岩的經紀人、香港星際演藝經紀公司總經理梁士喬,即將搭乘4點10分的航班前往巴黎,為獲得聖西蒙電影節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戴夢岩出席頒獎典禮做前期準備。
跟隨在梁士喬身邊的是劇組為戴夢岩配備的專用車的司機韓平,一個二十多歲的北京小夥子,腋下夾著文件包,手裡攥著車鑰匙。
忽然,韓平腰間的傳呼機響了,他拿出一看,是戴夢岩發來的,內容是:梁哥,情況有變,取消去巴黎,速回片場。韓平趕緊拿給梁士喬看,梁士喬皺了皺眉頭,馬上就近找了個公用電話打到片場,等了幾分鐘,戴夢岩接到電話。
梁士喬說:「什麼事?我馬上就要登機了。」
戴夢岩說:「你今天不能去巴黎了,你得先去紐約,然後從紐約去巴黎,你也順道回家看看。阿英剛跟機場聯繫過,晚上11點的那趟航班還有機票。」
梁士喬驚詫不已,因為周圍有人,不得不壓低了聲調說:「還有什麼事能比頒獎典禮更重要?天大的事也要等電影節的事忙完了再說。」
戴夢岩語調平緩而嚴峻地說:「梁哥,出事了,羅家明在莫斯科破產自殺了,蘇老師受不住打擊,25號在紐約突發心臟病猝死。阿英是20分鐘前接到的傳真,我往紐約打電話核實過了,是真的。蘇老師的葬禮定在28號,傳真里沒提這事,是我向林雪紅核實情況問到了她才說的,傳真內容主要是那筆30萬美元借款的事,說是等巴黎頒獎典禮結束以後要我們去柏林參加債權人會議。我沒見到傳真,詳細情況也不清楚。」
梁士喬說:「這次最佳女主角提名里你是最被行家看好的,如果不出意外,你就是金像獎得主,這是你演藝生涯的又一個成就,每個細節都會被媒體傳播出去,每個細節都至關重要,都需要周密協調、精心準備,每個細節都關係著你的最新身價。」
戴夢岩說:「我知道你的細節論,巴黎那邊還有時間,還沒緊迫到分秒計較。紐約的事一天就辦完了,時間完全來得及,你再辛苦點吧。」
梁士喬說:「羅家明借的不是你一家的錢,如果有辦法他願意死嗎?他不知道他母親的心臟承受不了這種打擊嗎?人都沒了,那筆錢也就沒多大指望了。你和蘇教授的關係圈裡人都知道,但是葬禮跟典禮撞車了,我相信任何人都能理解。況且你說的那趟班機是紐約時間下午2點降落,怎麼都趕不上明天上午的葬禮。」
戴夢岩說:「我接到消息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了,這是最重要的。借給蘇教授的錢加上利息有36萬美元,能不能還也要弄個明白。我不知道債權跟柏林有什麼關係,如果是走過場我沒必要再去柏林。我辦美國簽證來不及了,你替我走一趟吧。」
梁士喬妥協了,不悅地說:「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退票去。」
戴夢岩說:「你直接來片場,我讓阿英把傳真送來。」
……
韓平驅車送梁士喬去北京京都影視基地《紅顏至尊》劇組拍攝現場。
拍攝現場在一間寬敞的攝影棚里,外圍兩個出口均有保安把守,沒有劇組證件或未經劇組批准的人員一律禁止入內。由於天熱,攝影棚的大門敞開著,門口除了各種車輛還有許多候場的演員,有些演員跟梁士喬認識,或點頭或微笑地打招呼。現場有幾個娛樂記者在進行劇組探班,採集拍攝花絮之類,看見梁士喬下車就想過來採訪,梁士喬趕緊擺手謝絕,並抱拳表示歉意。阿英已經先到了,手裡拿著傳真文件站在大門口,一邊觀看裡面的拍攝一邊不時回頭張望,見到梁士喬馬上迎了過去。
阿英是戴夢岩的私人助理,香港人,比戴夢岩小一歲,綜合素質很好,主要負責照顧戴夢岩的個人生活,處理日常繁雜事務,從整理房間、衣物送洗、日用品採購到戴夢岩外出工作時準備服裝、化妝品、安排休息、用餐,遇到影迷和記者糾纏還要與經紀公司或保安一起充當保護牆的角色,凡是涉及戴夢岩個人生活的,幾乎無所不做。
阿英把傳真遞上,說:「梁哥,這是林雪紅的傳真。」
梁士喬接過傳真,一眼就看見右上角有3個加粗加大的字:請保密。
對於酒店,如果不是常駐機構的長期包房,客房裡一般是不設傳真機的,客人有需要就到酒店的商務中心收發文件,商務中心提供傳真、打字、複印等一條龍服務。普通傳真文件一般由商務中心接收後送達客房,有保密要求的文件則需要收發雙方約定時間,接收人守在傳真機旁即收即取,不經過商務中心轉送這道環節。
梁士喬問:「怎麼收到的?」
阿英回答:「林雪紅打電話到香港,公司告訴她夢姐的房間電話。我感冒了,夢姐讓我留在酒店休息,是我接的電話,傳真是我到商務中心親自接收的。」
梁士喬又問:「機票訂了嗎?」
阿英回答:「訂了,7點半到酒店服務台取票。」
梁士喬對司機說:「小韓,你先把阿英送回去。」
韓平帶阿英走了。
梁士喬走進攝影棚,只見導演神情專註地站在監視器旁,吼著嗓門指揮拍攝,劇務人員忙作一團。道具背景是兩派江湖勢力賭場火拚,劇情是現代版的江湖恩仇,典型的香港槍戰風格。扮演女一號的就是香港著名影星戴夢岩,出演劇中冷酷柔情的都市女俠,攝影機、鼓風機、燈光……一起對著她,她後背上吊著幾根鋼絲繩,在空中蕩來蕩去。戲中的戴夢岩濃妝艷抹,長發飄飄,8月的熱天卻是一身秋末的裝束,穿著白色風衣,左右兩手各握一支軍用手槍,做著各種特別造型的射擊動作。
中國改革開放以後,很多港台藝人紛紛投向內地的巨大市場,而內地正處在從政治挂帥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轉型期,一時間港台歌曲、影視風靡內地,港台明星成了眾多歌迷影迷的追逐偶像。戴夢岩就是這些當紅港台明星中較為耀眼的一顆,她以出色的演技和靚麗的形象徵服了無數影迷,是時下片酬最高、最有票房影響力的港台明星之一。媒體對戴夢岩有身家億萬的說法,誰也沒有考證過,有報道可查的就是她在香港和巴黎的4套房子。
梁士喬找了一個遠遠的角落,坐在一隻不知是裝什麼的木箱子上看傳真。
傳真是羅家明的妻子林雪紅髮來的,她對正值戴夢岩即將參加聖西蒙電影節頒獎典禮之際報來壞消息表示歉意,敘述了羅家明24日晚在莫斯科開槍自殺、蘇玉平25日在紐約接到兒子的死訊突發心臟病猝死、家人去莫斯科料理羅家明的後事等事件,介紹了羅家明的諾爾庫克石油公司政治背景以及該公司的融資來源和投資情況,對變賣北京房產、抵押紐約裕香閣飯店貸款、數筆私人借款、所有債務即將到期等關鍵問題描述較為詳細,林雪紅在文中多處使用了「傾家蕩產」、「滅頂之災」、「絕境」、「絕望」這些極端辭彙。
梁士喬腦子裡大致有了一個脈絡:羅家明與其他兩個蘇聯高官的公子共同融資500多萬美元投資俄羅斯石油開採,其實只是以權力背景的超低價格買下一片油井開採權,並非是真正開採,而是要轉手賣給美國一家石油公司從中牟取暴利……羅家明所有債務的最後期限都是1991年11月10日,這是按他的還貸計劃多加了半年餘地的保險期限,卻沒料到蘇聯政局突變……羅家在紐約只剩下羅家明的妻子、女兒和羅家明的妹妹羅慧娟3個人了,位於曼哈頓的裕香閣飯店是她們的唯一生計,一旦到期無力還貸,她們在紐約將無以立足,而她們在北京早已一無所有了,更不要說還有60萬美元的私人債務……
現在清楚了,羅家明作為諾爾庫克石油公司的大股東個人損失240萬美元,輸掉了這些年來的全部財富積累,總債務105萬美元,其中私人債務60萬美元,分別為——
裕香閣飯店抵押貸款…………………本息45萬美元
戴夢岩…………………………………本息36萬美元
老九……………………………………本息12萬美元
布蘭迪…………………………………本息6萬美元
庫格列夫………………………………本息6萬美元
梁士喬注意到,文中特別提到了一個僑居柏林、名叫「葉子農」的人,林雪紅認為此人應對羅家明的破產負一定責任,理由是此人曾送給羅家明一句從此讓他走火入魔的話:見路不走。羅家明把這四個字奉為至理,花重金請著名書法家書寫,請高級技師裝裱,腦子從此就不正常了,而此人既非賢士也非富豪,僅初中畢業,在柏林以出租一間16平方米的小店鋪為生,住一套很破舊的40平方米小房子,根本不具備解決羅家危機的財力,而且此人與羅家明的關係僅僅是一次萍水之交,也不具備鼎力相助的基礎。林雪紅所籌備的9月5日柏林債權人會議,其指向正是這個名叫「葉子農」的人。
傳真件的文字是手寫的,內容之多,條理之清晰,並沒有一般女人在這種悲痛之時的語無倫次。梁士喬看過之後,心裡既有同情,也有對文字背後東西的洞悉。
又過了十幾分鐘,戴夢岩的這場戲拍完了,一男一女架著她走向一把椅子,她已經累得幾乎站立不住了,但還是伸手指了指梁士喬所在角落的位置,另一個工作人員馬上把椅子搬到梁士喬旁邊。戴夢岩在梁士喬旁邊坐下,對工作人員說:「謝謝!」等3個人走開了,用紙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看看梁士喬。
梁士喬把傳真件遞給戴夢岩,說:「你自己看吧,林雪紅根本沒要求你參加葬禮,連暗示都沒有,她沒這個心思了,她關心的是債務。」
戴夢岩接過傳真件說:「蘇老師猝死這事早晚要見報,別人可以不去,我不能。她關心債務,我也關心,我的錢也是這麼拼死拼活換來的。」
梁士喬擺擺手說:「不說這個了,你先看著,我出去抽根煙,回來再談。」
梁士喬到外面的樹蔭下抽了一支煙,回來。
戴夢岩看完,不屑地說:「見路不走,這人腦子不正常!他自己還蜷在破屋裡呢,有能力他早掙錢了,還用等到現在?如果葉子農能解決問題,羅家明還不知道去那兒給自己找條生路嗎?還輪得著她林雪紅出面?這錢,沒指望了。」
梁士喬說:「林雪紅寫了那麼多,也許就是這個意思,讓你自己得出這個結論。你看她的文筆,條理清晰,思路清楚。羅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還沒亂方寸。」
戴夢岩沉思了片刻,有些疑惑地說:「蘇老師也是有點知名度的人,這都三天了,怎麼一點消息都沒聽到呢?」
梁士喬說:「貧居鬧市無人問嘛,封鎖消息,大家都避免了尷尬。你之前沒跟林雪紅聯繫過,她一樣知道你參加頒獎典禮,這就是你想讓外界知道的。」
戴夢岩說:「你帶上點錢,人去了,禮就到了。」
梁士喬問:「帶多少呢?怎麼讓人知道你是來悼念的還是來討債的?」
戴夢岩想了想,說:「一萬美金吧。」
梁士喬點頭表示同意,說:「我看也得這個數,要落個討債的名還不如不去。」
戴夢岩自知36萬美元沒多大希望了,可心裡還是割捨不下,茫然地說:「梁哥,要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生出那麼大一筆錢,你覺得有可能嗎?」
梁士喬說:「就是組織搶銀行都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