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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一勺鹵,萬貫一口湯——這是「老九面王」門頭兩側的一副對聯,純銅材質,比招牌上的字體要小一些,沒有譯文,也不管美國人看懂看不懂。格羅蒂亞大街是紐約一條比較繁華的商業街,「老九面王」地處這條街的西段,坐北朝南。
老九今天來晚了,昨天由於氣候原因航班在中轉機場滯留,凌晨才飛抵紐約。現在還沒到午餐時間,門口的車位都空著,老九停好車卻遲遲沒下來。不知為什麼,他今天覺得這副對聯特別刺眼,卻又不由自主想多看它兩眼。他只是去了柏林幾天,還不至於有陌生感,只是柏林的某些東西觸動了他,不同的心境使他對這副對聯有了異樣的感覺。
老九並不姓老,本名慕容久,周圍的人都已經習慣了叫他老九,叫得久了,許多人連他的本名都記不起了。
說起老九面王,還得從老九的父親慕容府說起,慕容府是個獨子,單名一個「府」字取人丁興旺、家業昌盛之意。慕容府是河南信陽人,抗日戰爭參加國民黨部隊,1949年隨國民黨部隊撤至台灣,1951年去了美國,從一碗杠子面開始創業,創立了「面王府」這塊金字招牌。既然敢號稱「面王」,自然在麵食上有過人之處,面王府的鼎盛時期曾在紐約開4家店,都不是租店經營,而是自己的房產,每個店面都夠得上氣派。
到了老九這輩仍是獨子,父親給他取名慕容久,意喻昌盛長久。老九聲音渾厚,天生一副好嗓子,曾試圖在演唱方面發展,考上音樂學院深造了幾年,怎奈他生性粗獷,為人忠厚耿直,既幹不了這表達感情的細膩活兒,也適應不了演藝圈裡的明爭暗鬥,大學畢業後服了幾年兵役,眼看在演藝圈沒有發展,只好回餐館跟隨父親打理生意。幾年前兩位老人先後過世,面王府的生意也由此日益衰落,老九不得已租出了3個店面,自己經營老店。老九這人信命,重金請來算命先生算時運,算命的說你父親去世了,罩不住你了,你要改字型大小。於是老九就把一個遠近聞名的面王府改成了現在的老九面王。字型大小改了,可是店裡的生意仍舊不見起色。老九雖然家底雄厚,3個店面租金收入也不少,但是作為「面王府」的傳人,畢竟不是憑自己的本事,而是坐吃父輩的老本,心裡終歸是塊隱痛。
千金一勺鹵,萬貫一口湯——這是「面王」立命安身的秘籍。老九是個本分人,在父親店裡刻苦學習廚藝,算是得了父親真傳,也想在餐飲界干出一番業績,可偏偏就連個餐館都搞不紅火,他就不明白了,怎麼家傳秘籍到了他這兒就不靈了呢?
店裡的吧台領班從玻璃窗見老闆遲遲沒下車,忙出來問:「九哥,你不舒服嗎?」
老九說:「沒有,走神了。」
老九下車關上車門,按了一下遙控門鎖,車門就鎖上了。
來到吧台,老九看了看這幾天的營業報表,到餐廳、廚房例行巡視了一遍,然後去了二樓自己的辦公室。他從文件櫃里把一沓員工登記表找出來,查一個名叫「方迪」的留學生的住址和電話,查到之後就往方迪的住所打電話,沒人接,他判斷方迪應該是上課去了。看了看錶,時間也差不多了,老九帶上點錢下樓,開車去了紐約聖尼耶爾大學商學院。
等到放學時間,學生們魚貫湧出校門,老九站在門口專註地搜尋方迪的身影,看到她和幾個不同膚色的同學說笑著走來,他想等方迪走近了再打招呼,而方迪也發現了他。
方迪25歲,屬於那種少見的漂亮,臉形好,皮膚好,身材好……她長發烏黑,束著簡潔的馬尾,白色彈力內衣外面是一件黑底暗格上衣,沒系扣子。低腰牛仔褲束著一條寬牛皮帶,寬大的不鏽鋼皮帶扣在彈力內衣下極有分寸地露出一半,融野性、嫵媚、時尚、典雅於一身,不是簡單的動人。
方迪驚訝地問:「九哥?你怎麼在這兒?」
老九說:「等你。」
方迪用英語跟同學說:「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然後問老九:「有事嗎?」
老九說:「有點事。不介意的話,中午想請你吃個飯。」
方迪說:「中午不行了,已經約好了去一個同學家裡聚會,是早就約好的。九哥有什麼事直說就行了,不用這麼客氣。」
老九說:「其實也不是請客,這事它七扭八拐的不好說清楚,就是找個說話的地方。」
方迪問:「很急嗎?」
老九說:「算是吧。」
方迪說:「很急的話……我下午沒課,你到中華總會找我吧,我在那兒排練節目。這不快到中秋節了嘛,總會要搞台晚會,有我個跳舞的節目。九哥,你找我能有什麼事啊?」
老九說:「這個……幾句話還真是說不清楚。你排練到幾點?」
方迪說:「說是到6點。」
老九想了想,說:「你排練節目,我也不好打擾。這樣吧,我6點鐘去找你,晚上一起吃個飯,到時候咱們再詳談。」
方迪說:「那好吧,如果提前排練結束了我就在總會門口等會兒。」
……
2
中華總會是林林總總的華人社團里規模較大、規格較高的組織,彙集了商業、文化、藝術、宗教各個領域的優秀人才,也有一定的官方背景。總會每逢重大節日或重大政治事件都會組織一些活動,以此凝聚華人,表達華人的聲音。
老九對中華總會人熟、地熟,將近6點的時候趕到總會大院,停好車,一路跟人打著招呼來到小禮堂,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音樂聲叫喊聲響成一片,非常喧鬧,進去一看才知道原來是不同的節目各練各的,本來就不是很寬敞的禮堂被分割成了幾個區塊,原有的長條椅統統被歸置到一個角落,參加排練的人除了藝術指導,絕大多數都是業餘演員。紐約華人有個傳統,凡是總會的公益活動,很多人都會自覺盡義務,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
方迪在一個圓檯子上獨舞,圓台高度約40厘米,直徑有一米多。錄音機里播放的是一段節奏強勁的打擊樂,兩隻落地音箱的低音喇叭突突地彈跳,彷彿要爆出來。方迪隨著強勁的節奏忘我地舞蹈,一招一式都能讓人感覺到是有點功底的身手,那舞跳得,像火一樣激蕩,像水一樣柔美……藝術指導站在一邊審視著,不時攥起拳頭晃晃表示非常滿意。
曲終,藝術指導拍拍手走近說:「好!很好!就這樣定了。你回去再練練,爆發力再強一些。我再強調一遍,這節目是放在開場的,燈光、煙火一配合,上去就要把觀眾情緒調動起來,要那種迎面撞上去的感覺……好,今天就到這了。」
方迪拎上包和外衣,一邊用紙巾擦汗一邊走近老九,說:「九哥,你來啦。」
方迪剛走幾步,那邊藝術指導又喊道:「方迪,別忘了19號綵排,帶上演出服。」
方迪回頭答應道:「知道啦!」然後和老九一起往外走。
老九說:「這是誰出的餿主意,在這麼小的檯子上跳舞,搞不好就摔著了。」
方迪說:「這是跟人家演唱會學來的,模仿吧,主創說這節目調動觀眾情緒。檯子其實也不算小,動作熟了掉不下去的。」
老九說:「好像這幾年的中秋晚會你都參加了。」
方迪說:「可別說參加,就是給人家伴個舞,頂多叫參與了。」
老九笑笑說:「那這次算參加了。」
方迪也一笑說:「哪兒啊,這節目本來是請的名家,據說人家要價太高,除了酬金還要負責北京到紐約的往返機票和食宿,對外還要說是義演。主辦方不幹了,請不起呀,就找了幾個業餘的來試試,我比她們還有點舞蹈底子,就拿我充數了。」
出了中華總會大門,方迪問:「去哪兒?」
老九說:「我請客,你說。」
方迪說:「去台灣粥棚吧,就在我住的樓下不遠,我喜歡那家的香菇粥。」
老九笑笑,說:「我知道,你們這種家庭的子女忌諱請客。也好,就台灣粥棚,你請九哥吃碗香菇粥可以吧?」
方迪也笑了,說:「當然可以。」
方迪去開車,可車卻發動不著了。老九把車開到方迪的車前,下來看什麼情況。方迪也從車裡下來了,朝車頭的側面「咚咚」踹了幾腳。
老九問:「發動不著嗎?」
方迪說:「老毛病,踹兩腳就好了。」方迪再一打火,車子果然就發動了。
老九說:「這樣不能上路啊,再熄火了怎麼辦?」
方迪說:「涼車有時候這樣,車一熱就正常了。」
老九說:「還是應該去修一下。」
方迪說:「去修過,人家說這車不值得修了,修一下的錢還不如再買輛二手車呢。將就著開吧,實在不能跑就不要了。」
老九一路都擔心方迪的車再熄火,但是還好,他們順利駛到了那家台灣粥棚。
台灣粥棚在一條住宅樓較密集的小街上,店面不大,客人也不多。到了粥棚,方迪要了兩碗香菇粥和兩碟春卷,邊吃邊談。老九費了好大勁才把為什麼要查葉子農底細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方迪聽完考慮了許久,輕輕搖搖頭。
老九說:「這種事,沒有特殊渠道是查不來的。我知道你不願意沾這種招風的事,可這事真的關係重大。如果知根知底,不用她戴夢岩,我都能把運作資金拿出來。」
方迪說:「這幾年不管寒假暑假都去九哥那兒打工,九哥一直挺照顧的,要說能給九哥辦事,那是九哥看得起我。可這事真的不行,一旦有政治背景或涉及法律禁止的,我的麻煩就不止我個人了,而且你花了錢也一個字的資料都拿不到。」
老九說:「這個我懂。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先查,如果你發現有問題就停止調查,調查費一分不退,你一個字的資料也不用給我。」
方迪說:「有沒有問題你怎麼知道?那樣的話我可以任意黑了你的錢。」
老九說:「我相信你。」
方迪說:「你換個成本低的渠道吧,用我成本太高,因為我用別人的成本很高。那些人是什麼人?沒有人情是可以白用的,你選的就是一個高成本的渠道。」
老九說:「這些我都想過,我除了找你幫忙沒別的渠道。」
方迪想了一會兒,說出了一個數:「一萬,你考慮一下。」
老九說:「我明天就把錢給你送去。」
方迪說:「如果我發現有問題或者有不適合交給你的文件,我就停止了,只能把剩餘的錢退給你。我是個窮學生,擔不起人情,也付不起那麼貴的電話費。」
老九歉意地說:「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