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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所屬書籍: 天幕紅塵

1

戴夢岩在巴黎新區出租的店面房5月28日就合同期滿了,承租方在遷移過程中遇到一些麻煩故而拖延了幾天,戴夢岩直到6月5日才收回房子。收回店面第四天的下午,她與約定的一家裝潢公司去店面看房屋結構,商議服裝店的裝修事宜。中午她小睡了一會兒,兩點鐘剛過,她收拾裝束做出門準備,這時候電話鈴響了,她拿起電話。

電話里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夢岩嗎?我是梁哥。」

戴夢岩好久沒跟梁士喬有聯繫了,高興地說:「梁哥,是你呀。」

梁士喬說:「我到巴黎了,剛安頓好,這就準備去找你呢。這次來的人多,除了看你還有別的事,就沒跟你打招呼,使館派車來接了,我還給你帶了幾位客人。」

戴夢岩問:「客人,誰呀?」

梁士喬說:「都認識,見了面你就知道了。」

戴夢岩說:「我約好了一家裝修公司下午3點看房子,店面收回來了,設計裝修方案之前他們要實地看看,可能他們已經出來了,臨時取消已經來不及了。」

梁士喬說:「那就去店裡吧。」

戴夢岩說:「店裡都空了,連杯水都沒有,怎麼招待客人?你還記得那條街上有個咖啡館吧,我安排好裝修公司的人看房子,然後在咖啡館門口等你們,那裡好一些。」

梁士喬說:「先見面,見了面再說。」

戴夢岩說:「好吧。」

戴夢岩放下電話,收拾好裝束就匆匆出門了,駕車去門面房。

裝潢公司的人果然已經提前到了,來了兩男一女三個人,都是法國人。項目負責人是一位漂亮女士,講一口流利的英語。另外兩位一個設計師,一個是設計師助理,設計師助理端著一台照相機,肩上還挎一個棕色牛皮工作包。

戴夢岩打開店門,領他們進店裡實地察看、拍照、測量。

門面房是一廳三室結構,之前的承租方也是經營服裝,三室中較大的一間當庫房,兩個小間一個用作試衣間,一個當辦公室。房子里空空蕩蕩,屬於承租方的東西都搬走了,只有辦公室的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是她買房子時置辦的,現在已經陳舊破損了。戴夢岩想著梁士喬和幾個客人要來的事,獨自到辦公室的那個房間查看,空間很小,她不清楚梁士喬所說的客人究竟是幾個人,就是臨時坐會兒空間也太狹小了。

她走過去,用英語對女負責人說:「幫個忙,讓他們把辦公室的桌子搬到廳里。」

女負責人就吩咐兩個男士把辦公桌搬到了廳里。

3把椅子,都是軟座帶扶手的,戴夢岩分3次逐一搬到營業廳,然後在靠近玻璃門的位置站著,透過玻璃觀察外面,隨時準備出來迎接梁士喬和幾位客人。

很快,店門口開過來一輛使館牌照的轎車,從車裡下來4個人,果然她都認識,一位是中國著名電影導演黎中旭,一位是中國電影製片公司總經理張群,兩位都是中國電影界大名鼎鼎的人物。還有一位是中國駐法大使館的外交官徐正勛,戴夢岩與這個人沒有接觸,但是以前在一些場合有過碰面、寒暄,彼此都有印象。

戴夢岩迎出來,對走在前面的梁士喬叫了一聲梁哥,然後就與後面的客人握手,稱導演黎中旭為「黎導」、總經理張群為「張總」、外交官徐正勛為「徐先生」,逐一寒暄。

車子是由徐正勛駕駛的,他也是最後一個下車的,徐正勛在與戴夢岩握手時,特意將另一隻手也附上,鄭重地說了一句:「戴小姐,你受委屈了。」

戴夢岩當然注意到了這是一個外交官身份的人講出的一句有定性含義的話,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就什麼話也沒說。

眾人走進房子里的時候,正值裝潢公司的人看完房子要走,戴夢岩先把裝潢公司的人送出門,這才回來招呼客人。

5個人,3把椅子。戴夢岩見大家都站著,說:「你們坐,我和梁哥站著就好。」

徐正勛和藹地笑著說:「我跟你說完那句話,我的任務就完成了。黎導和張總有事要跟你談,你們坐,我跟梁先生站一會兒。」

張群坐下,對戴夢岩說:「你坐。黎導,你也坐。」然後說,「戴小姐,是這樣的,我們公司計劃拍個歷史題材的片子,片名《革命先行者》,反映孫中山先生從辛亥革命到北伐戰爭這段歷史,想請你出演宋慶齡,一是你演過宋慶齡,二是票房的考慮,你最合適。社會上有不少你的傳聞,我們和有關部門接觸了一下,他們很支持,希望促成這次合作,這我們就心裡有底了。合同和劇本都給梁先生了,你先看看劇本,然後考慮一下給個答覆。」

戴夢岩說:「好的,謝謝。」

黎中旭說:「戴小姐,大家都知道,台灣問題是中國的核心關切,兩岸在一個中國的基礎上擱置爭議,積極拓展共識空間,促進經濟合作和文化交流,謀求兩岸的和平、穩定和經濟發展,將是兩岸關係的發展趨勢。《革命先行者》是兩岸共識空間的重大題材,黨政高層十分重視,從各方面都給予大力支持,同時這個本子也具有很強的故事性和觀賞性,預計會有廣泛受眾。我認為這個本子需要你,你也需要這個本子,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宋慶齡這個角色,我相信經過年初以來那些事件的磨鍊,更有利於你理解和把握這個角色。」

戴夢岩說:「謝謝。」

徐正勛等黎導演說完,恰到好處地插話,隨和而又客氣地說:「戴小姐,你跟梁先生好久不見了,你們聊聊。我們還有別的事,就先告辭了。」

戴夢岩起身說:「好的,你們有事,先忙。」

戴夢岩送客,站在路邊目送著汽車走遠了,與梁士喬一起回到店裡。

梁士喬坐下,從包里取出3個劇本和3份合同,其中一份就是出演《革命先行者》的片約合同,說:「你身價漲了,香港、內地,有路子嗅到內情的公司都給你漲了。」

戴夢岩對這句話沉默不語。

梁士喬說:「劇組定於9月5日在北京召開《革命先行者》電影開拍發布會,屆時國務院廣播影視行政部門的領導將出席發布會,在主要演員上台的時候,領導會跟你握手,會當眾說一句:你受委屈了。9月11日是中秋節,國務院負責港澳台事務的部門將舉行一個中秋茶話會,有國家領導人參加,你到了北京就會收到請柬。茶話會各大媒體都會報道,新聞畫面和圖片里都能看到你的身影。」

戴夢岩問:「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梁士喬說:「是港澳事務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找我談的,肯定是上面的意思。葉子農的案子背景複雜,官方這樣處理是恰當的,你不是漢奸婆了,就是給葉先生正名了。」

戴夢岩說:「我懂。」

梁士喬沉默了一會兒,說:「對葉先生解除保護我是不贊成的,所幸還沒出事。你現在面臨著重要轉機,趁現在還沒出事,你是不是可以考慮做點什麼?」

戴夢岩說:「做什麼?無非是送回北京或再關起來,能做我早做了。我不懂政治,但是能讓子農看得比命都重要的東西,我就相信一定重要。如果他必須死的話,我寧願讓他死在巴黎,總比被當成漢奸死得體面。」

梁士喬說:「萬一葉先生真有不測,你真擔不起。」

戴夢岩說:「擔不起就不擔。」

梁士喬這次沉默了好久,說:「偌大中國,不缺你這點無謂的表示。」

戴夢岩說:「開始我也以為是表示,後來我才明白了,是態度,純粹是個人態度。自己的事,不用表示給誰。」

梁士喬環視了一下空蕩蕩的房子,轉移了話題,說:「還好,沒動工,沒動工就沒什麼損失。還是租出去吧,這些事情我來處理,你專心看本子。《革命先行者》不用說了,我希望另外兩個本子也簽了,這是兩家香港公司投拍的,都跟你有過合作,人家一聞到風就來找我了,只要漢奸婆的事一明朗,你就是票房。這兩個本子你可能不喜歡,但這已經是能挑出來算好的了,演藝圈你也知道,大家要彼此照應。」

戴夢岩說:「梁哥,我滿腦子都是服裝,突然有人來跟我說這些,我都懂,可就是不關我的事,沒感覺。你給我點時間,我現在不在狀態。」

梁士喬說:「那當然,我是先給你吹個風,別讓梁哥太難做了。」

戴夢岩說:「好久不見了,晚上我請梁哥吃個飯吧。」

梁士喬說:「今晚不行,改天吧。今晚中法文化協會有個晚宴,是商議巴黎中國電影周的事,這是來巴黎前就定下的,香港來了兩個代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被邀請了。要是不忙的話,你送我一趟回酒店吧,說好的我們幾個在酒店集合,統一接送。」

戴夢岩把合同和劇本都收進包里,說:「好,我送你回酒店。」

戴夢岩鎖上店門,開車送梁士喬回酒店,汽車向巴黎市中心駛去。

路上,梁士喬說:「夢岩,我是你的經紀人,你是我朋友,你給我交個底,你和葉先生有可能嗎?」

戴夢岩平靜地回答:「沒有。」

梁士喬問:「為什麼?」

戴夢岩說:「你說過的。」

梁士喬說:「那是我的看法。」

戴夢岩說:「就是那樣的。我是人,他是貓。」

梁士喬說:「葉先生做得很可以了,你做得也很可以了,都不錯。」

說到這事,戴夢岩顯得有些傷感,說:「這半年,我像活了半輩子。奧布萊恩是真讓我開眼了,原來大眾是可以這樣被操弄的。以前我最煩娛樂記者,現在覺得他們那點八卦伎倆簡直純潔得像天使。和平年代,大家都忙著賺錢,可就是有人還得提著腦袋過日子。都說人各有志,說實在的,認識了子農我才真正見識了什麼叫人各有志。」

梁士喬說:「是啊,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活法。」

戴夢岩說:「梁哥,如果有人跟你說:瞧你那窮酸樣。你會生氣嗎?」

梁士喬說:「會的,人不可以這樣沒禮貌。」

戴夢岩說:「我就真跟子農這麼說過,我故意的。你覺得子農會有什麼反應?」

梁士喬想了想,說:「我想像不出來。」

戴夢岩說:「他沒生氣,還說謝謝。我不明白,為什麼還要謝我呢?他說:能讓您獲得優越感,這讓我覺得我的窮酸也有了價值。這句話我一直記著,讓我想了很多,比如吃得苦中苦方做人上人,比如出人頭地,原來我們的快感、滿足感、優越感是要從我比別人強里獲取的,原來我們是這個活法。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想想常掛嘴邊的愛心、善良,我突然覺得好假好假。子農真的是讓我見識了什麼叫人各有志,突然你看見人不為財死了,鳥不為食亡了,你傻眼了,不知道為什麼活了。」

梁士喬笑著問:「那葉先生怎麼活呢?」

戴夢岩笑笑,說:「子農是不找死不找活,平常過日子。我沒他那平常心,我活一天是一天,走哪兒算哪兒。」

梁士喬沉默了好久,說:「這次,你能演好宋慶齡。」

戴夢岩說:「這次演宋慶齡,我是真害怕了。」

梁士喬說:「你已經不再是明星了,你成熟了。」

2

送過梁士喬回酒店,戴夢岩開車去了塞納河一處她常去的地方。

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就像她跟梁士喬說的,她什麼都懂,可就是不關自己的事。她需要靜一靜,整理一下思路。重返影壇將意味著她的生活格局發生重大變化,她的活動重心又回到了香港和內地。如果巴黎不再是她常態生活的地方,她與葉子農目前維繫的狀態也將受到影響,她不可能把葉子農一個人放在巴黎,當葉子農不再是漢奸的時候,北京對葉子農無疑是最安全的,而這也意味著,她與葉子農都將回到各自最初的生活。

塞納河有一處台階,長長的,寬寬的,那是她喜歡的一個地方。她把車停在附近,步行走過去,在離水面第三層的石台坐下,河水就在腳下涌動,水波柔緩地撞擊著台階,幾隻鴿子在旁邊嬉戲,不遠處的鐵橋不時有遊艇駛來,夕陽在河面上映滿了金色餘暉。

如果說以前她還看不清楚的話,那麼現在她看清楚了,她與葉子農的關係原本就是一道無解的題。如果葉子農圖她的錢財、名氣,她會藐視他,也就不會有什麼以後了。如果她的錢財、名氣對他是無效的,那麼以她的價值觀和思維是根本無法達到與葉子農默契的,而葉子農也不是一個只要有個女人上床就能過日子的人。

如果有機會,首先要解決的是葉子農的安全問題,然後才是其他。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想……

夜色漸臨,河岸亮起燈光,她離開塞納河去見葉子農。

自從葉子農恢復自由以後,她來葉子農這裡就不再用鑰匙開門的方式了,每次來都是先摁門鈴。門開了,葉子農顯然是剛吃過晚飯,從神態和飯後剛擦過嘴的油潤能看出來。

戴夢岩這個時間來,葉子農以為是來找他一起吃晚飯,於是說:「我剛吃過飯,要知道你來我就不吃了,你該先打個電話。」

戴夢岩說:「不是來找你吃飯的。」

餐廳的大餐桌上仍然鋪著一片時裝雜誌,戴夢岩走到餐桌前放下包,二話不說就開始收拾雜誌,很快歸置成三大摞推到餐桌一端,餐桌上頓時騰出一大片地方。

葉子農看不明白,問:「雜誌不用看了?」

戴夢岩說:「你坐。」

葉子農就坐下。

戴夢岩也坐下,問:「我還是首長嗎?」

葉子農說:「當然是。」

戴夢岩又問:「能指示?」

葉子農回答:「能。」

戴夢岩說:「好。」說著拿過包,從裡面取合同和劇本。

葉子農靜靜地看著,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戴夢岩取出3個劇本和3份合同放到葉子農面前,說:「首長指示,先看這個。」

葉子農看了一下,問:「有人來了?」

戴夢岩把下午的事敘述了一遍。

葉子農說:「這是早晚的事。」然後指了指3摞雜誌說,「你這不是瞎折騰嘛。」

戴夢岩說:「開店也是早晚的事,多做點準備沒壞處。你先幫我看劇本,看完劇本還得看雜誌,服裝的資料我要保存的,以後用。」

葉子農說:「劇本我更不懂了,你這不是難為人嘛。」

戴夢岩說:「沒讓你懂,你就是讀者、觀眾,看完把看法說清楚就可以了。」

葉子農說:「每個立項都有它的動機,不是局外人能隨便判斷的。布蘭迪政論片的立項就是為了賺錢,真不真理的關他屁事,你真講理了,他真不幹了。布達佩斯建廠,速食麵在東歐有沒有市場關我屁事,你真建廠,我就不幹了。人家的本子怎麼賺錢?賺誰的錢?甚至為不為賺錢?人家有自己的考慮。表演我不懂,審查有專門機構,你讓我看個啥?」

戴夢岩說:「問題是,本子好不好關我的事了。我不缺錢,不該拍的可以不拍。你的意見只對我有用,不會幹涉別人。」

葉子農說:「如果你拒簽,你總得有個理由吧,理由也是有特徵的,角度、半徑,這個特徵就把我賣了,我幹嗎去當那不是東西的?人家招我惹我了?你拍電影這麼多年,什麼本子沒見過,你真缺這點判斷力嗎?」

戴夢岩說:「本子我沒看,梁哥說有兩個本子可能是我不喜歡的,那兩個香港公司都跟梁哥有交情。梁哥這幾天就回去,如果有需要推掉的,我希望是和梁哥當面談。」

戴夢岩拎上包,走了,葉子農趕緊跟了過去。

戴夢岩拉開門,臨走說了一句:「我想享受你幫我,就這些。」

3

第二天下午,戴夢岩一個人開車去超市了,她算計著葉子農的生活用品該補充了,她採購了諸如牙膏、電池、衛生紙、zippo汽油、煙、咖啡粉、糖、麵包、飲料、香腸……兩大包東西,然後去派拉姆公寓。

停好車,剛從車裡拎出兩個大包,一個保安就上前幫她拎包,送到房門口。戴夢岩謝過保安,摁門鈴等了一會兒,沒動靜,就拿鑰匙自己打開門。

客廳的窗帘都拉著,也沒開燈,屋裡的光線很暗,這說明葉子農還在睡覺。戴夢岩輕手關上門,輕腳走到餐廳,把兩大包東西放到餐桌上,走到主卧室一看,葉子農果然還在床上睡覺,輕輕帶上門,這才回到餐廳打開燈,燈光就不影響葉子農休息了。餐桌上仍然擺著3摞雜誌和劇本、合同,只是旁邊又多了一張a4列印紙,上面是列印的文字。

她坐下,拿起文件看,文件沒有標題,直接是內容——

一、《風雨旺角街》是常規商業片,江湖恩仇,不存在大的原則判斷。

二、《泣血春秋》是一個以戰國為歷史背景試圖詮釋帝王之道的本子,該劇的帝王之道就是殺人。兒子不殺人就當不了王,父親著急了,用計激怒兒子,兒子把爹殺了,學會殺人的兒子憑藉殺人獲得了當王的資格,他家的王權得以世襲或者叫沒失傳。

當今世界連曾經先進的歐美製度都顯出落後相了,此劇還拿嗜血來詮釋帝王法則,不要說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了,就連世界最基本的共性價值觀都背離了。文明最基本的價值就是不唯叢林法則,連恐怖主義都知道舉塊民族的牌子,連邪教都知道弄個善良包裹一下,這本子如此赤裸宣揚嗜血,是文明的基本價值和人類的生存秩序所不能接受的。

本子很文學,堆了很多辭彙渲染情緒,但是看不到幾句講理的,為血腥而血腥,為激動而激動,自己過把心潮澎湃的癮就得,從立場、立意就沒打算對誰負責。

接這種本子,須慎重考慮社會觀感。

三、《革命先行者》是一部下了功夫的本子,大主題,大題材,於反對台獨、維護一個中國、促進兩岸溝通、弘揚愛國主義都有積極意義。

以孫中山為領導的、具有廣泛社會基礎的辛亥革命結束了幾千年來的封建制度,其意義是革命性的,是歷史性的,是偉大的。中國人民、國共兩黨和社會各黨派都給予孫中山極高的評價和尊敬,這是共識的,是各種價值觀在這個問題上認同一致的。

第一次國共合作,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都是作為歷史存在的,既反映了國民黨的歷史功績,又反映了國共兩黨反帝反封建的一致性,同時也反映了國民黨在當時的歷史時期對共產黨的主張的承認和支持。

《革命先行者》再現了國民黨在反帝反封建鬥爭中的歷史進步作用和偉大功績,一個中國已然在其中,中國共產黨存在的法理已然在其中。此劇最難能可貴的地方是:出離了兩岸思維,立足共識空間的史實、公理。

這個題材的歷史空間本身就恢弘壯闊,具有很強的故事性和觀賞性,而廣泛的受眾必將產生廣泛的影響,於任何演員都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平台。如果你把這個本子拍好了,有可能會成為你的演藝生涯具有劃階段意義的作品。

戴夢岩一連看了兩遍,很滿意。本子是昨天下午交給葉子農的,也就是說葉子農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看完了3個劇本,確實重視了。

看完劇本意見,她開始分放買來的兩大包東西,把各種食品和生活用品分別放置到該放的地方,時間就這樣一點點過去了。幹完家務,她煮了一杯咖啡,再看劇本意見。這時葉子農從卧室里出來了,先打開客廳的燈,然後走到餐廳坐下。

葉子農說:「意見整理好就給你打電話了,你不在家。」

戴夢岩說:「我去超市了。」

葉子農說:「我聽見門鈴了,就愣起不來,太困了。」

戴夢岩說:「那你再睡會兒。」

葉子農說:「不睡了,再睡夜裡又睡不著了。」

戴夢岩說:「那我給你倒杯咖啡,提提神。」說著去倒了一杯咖啡放到葉子農面前,然後拿起《泣血春秋》劇本,說,「這個公司是梁哥最不想得罪的。」

葉子農說:「你要兩肋插刀就另說了,況且插的還是港幣。」

戴夢岩說:「這本子在香港上演不是問題……內地不是也說百花齊放嗎?」

葉子農說:「百花齊放就是啥花都有,問題是你是啥花?」

戴夢岩說:「那到底能不能簽?」

葉子農說:「決定權在你,我不是你。如果是我就不簽。」

戴夢岩說:「這就對了嘛。什麼慎重考慮,就是怕擔責任。你有點擔當可以嗎?」然後她又拿起《革命先行者》劇本,說,「你覺得,我怎麼才能演好宋慶齡呢?」

葉子農說:「不知道,知道了我就吃導演這碗飯了。」

戴夢岩拿起劇本意見說:「你這個意見就挺專業的。」

葉子農說:「判斷主題思想是政治範疇,表演是藝術範疇,兩碼事。」

戴夢岩說:「你從觀眾的角度看。」

葉子農笑笑說:「我還有別的角度可以竄來竄去嗎?」

戴夢岩說:「那就說,有什麼說什麼。」

葉子農想了想,說:「我看過你的片子,商業片居多,表演比較港味兒,不是香港話的港味兒,是表演風格的港味兒,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只是一種感覺。演商業片沒問題,可能就該要那個勁兒,但是演宋慶齡可能就不一定恰當了。也許,我是說也許,你演宋慶齡如果克服了港味兒,或許你就成功一半了。」

戴夢岩說:「你不用可能也許的,你說得對。還有呢?」

葉子農說:「劇本里宋慶齡的台詞以『對了』或『哦,對了』引出下文的方式大概出現過4次,這種略顯市井的語式可能不適合宋慶齡的語言,她所處的位置和環境對她的舉止言談應該是有要求的。當然,這只是瑕疵,不顛覆整體人物。」

戴夢岩沉思了片刻,把劇本、合同、意見都收進包里,說:「準備一下,跟我出去。」

葉子農問:「去哪兒?」

戴夢岩說:「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葉子農穿上外衣,拿上煙換上鞋,跟戴夢岩出門了。

天色已是傍晚,外面已呈現出燈火的世界。出了公寓,上車,戴夢岩打開天窗,拉出煙灰盒,意思是葉子農可以抽煙,然後自己系好安全帶,駕車上路了。

葉子農不知道要帶他去哪裡,也不便再問,就獨自抽煙。

戴夢岩一邊開車,問道:「不找死,不找活,是你說的吧?」

葉子農說:「是。怎麼了?」

戴夢岩說:「8月底你跟我一起回香港,再從香港到北京,要一路招搖。我這個婆還有點用,只有我是婆,我不是漢奸婆了才對你有正名作用。到了北京我就忙著拍戲了,這是自然發生的,沒有刻意,是平常過日子吧?」

葉子農說:「是。要是再回巴黎就是找死,咱誰也不是非跟活過不去。」

戴夢岩說:「你在北京的房子已經拆了吧?就是沒拆你也不能住了,你住那破屋,我這個婆就是假的,那你就是讓我出醜呢,也別談什麼正名作用了。就算我給你放生了,你也是戴夢岩放生的,太寒酸了,人家笑話夢姐。」

葉子農笑著說:「行,在首長的親切關懷下,我到了北京就奔小康。」

戴夢岩說:「那還來得及嗎?明天我跟梁哥談本子,讓公司幫你奔吧。」

葉子農說:「那可得請梁哥悠著點,檯子碼太高我夠不著,別讓我踮著腳尖夾菜。」

戴夢岩說:「不用你的錢,你只要同意就可以了,檯子碼多高不關你的事。」

葉子農說:「你要這樣,我就不能接受了。」

戴夢岩說:「接不接受,等你活著到北京再說吧。不管你能不能活著到北京,我都要提前安排好,有沒有造化住那是你的事,看你命了。如果你活著到北京,一切都好說。如果你沒了,給你買個宮殿你也帶不走,還是我的。這就是個虛名,你不至於連這點虛名都不捨得給我吧?我沒你那麼大度,我在乎那些人的嘴,我要讓他們統統把嘴閉上。」

葉子農在看劇本期間就考慮過這些問題,知道戴夢岩大概會是什麼態度,但是當戴夢岩需要他正式表態的時候,他還是又過了一遍腦子,審視這件事的性質、分寸,以及他如果活著到北京,他對這件事的後續處理能力。北京的拆遷房是早晚的事,棲身不是問題。柏林的房子處理之後,加上在紐約拿喬治的那筆錢,即使戴夢岩給他買比較貴的房子,後續處理房子的絕對損失也在可控之內。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處理好眼前的事,希望戴夢岩無論是感情還是事業都有一個平穩過渡。至於更遠的,正如戴夢岩所說:還是等活著到北京再說吧。

他沉思了一會兒,說:「你要不嫌折騰,就隨你。」

汽車拐了幾條街,沿著塞納河走了一段,在一家日本餐館門前停下,餐館掛著十幾隻紅燈籠把門前映紅了一片,札幌拉麵的招牌格外醒目。

戴夢岩把車熄了火,拔出鑰匙,說:「你看本子有功勞,我要犒賞你。」

葉子農說:「外行人外行地瞅一眼,這算啥功勞?就算犒賞,你也該犒賞點斯文的。」

戴夢岩正要下車,回頭看了葉子農一眼,問:「你斯文嗎?」

葉子農說:「我不斯文也得裝啊,我怕你受折磨。」

戴夢岩說:「准許你吃面發出聲音,這算不算犒賞?」

葉子農這才明白,嘿嘿一笑說:「豈止算哪,這犒賞大大的!」

這是一家高檔日本餐館,主餐廳有20多張桌子,坐式就餐。縱深處是一道走廊,走廊兩側是幾個包間。穿著木屐和服的女招待帶領他們到一個空包間,打開日式的拉門,房間里是日本傳統的跪坐式榻榻米餐桌,客人席地而坐,很適合情侶相會或摯友小酌。上過小毛巾和茶,戴夢岩點菜,辣汁三文魚、牛柳壽司、日式火鍋……點了一通,主食自然是給葉子農要了札幌拉麵,她給自己要了茶碗蒸、茶泡飯。

酒、菜陸續上來,兩人一邊品菜,一邊聊。

戴夢岩說:「你好像沒什麼朋友。」

葉子農說:「我嘴臭,不招人待見。」

戴夢岩說:「調查上說,你以前組織團伙鬥毆,夠上團伙那人也不少人啊。」

葉子農說:「那時候流落街頭,不拉幫結夥就得餓死。時代變了,過去打群架的那幫都混到上流了,沒混到的也在努力攀登,我這好吃懶做的就掉隊了。」

戴夢岩輕輕搖搖頭,問:「你,真的是混日子嗎?」

葉子農說:「你都看到了,混不混的就是那樣。」

戴夢岩說:「你的心思沒在過日子上,當然你可以說那就是你的日子。你到柏林不會只為看看推倒柏林牆吧?我覺得你有更重要的事,你只是不說,或者不方便說。」

葉子農說:「何以見得?」

戴夢岩說:「接觸久了,一些不經意處感覺到的。你在劇本意見里就有一句:當今世界連曾經先進的歐美製度都顯出落後相了。」

葉子農說:「重新列印,這句話要刪掉。連著看了3個本子,腦子有點不聽使喚了,這句話就是沒過腦子的錯誤。」

戴夢岩說:「沒過腦子才是真的。」

葉子農說:「過了腦子也是真的,真的也有當說和不當說的。我不想評價西方民主的是非,孬好都是人家的事,也都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戴夢岩說:「可你一不留神還是露出來了。」

葉子農說:「所以要掖回去。」

戴夢岩一笑,說:「你不想讓我看清嘴臉了?」

葉子農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繼續喝酒、吃東西,只是沒接這個話題。

戴夢岩說:「認識一場,你總該讓我知道你是誰吧。」

葉子農說:「有些事是能想不能說的,說了就是邪惡,就是精英主義的蔑視大眾,就是與人民為敵,一大堆罪名。有些事是能說不能想的,民主、自由、人權,說了沒事,放之四海不挨罵,一想就蹦出一堆問號,摁都摁不住。」

戴夢岩說:「拿出來幾個看看。我不懂,就想看看。」

葉子農說:「什麼是民主?判斷民主的標準是什麼?意志一定體現利益嗎?人民這個詞是不是被濫用了?還有自由、人權,等等吧,都是問號。」

戴夢岩說:「你想為共產黨辯解?」

葉子農說:「共產黨需要我辯解嗎?人家是實踐者,我只是個觀眾,不管是聽信共產黨的還是聽信攻擊共產黨的,只要聽信一方就不會有問號。」

戴夢岩點點頭,說:「有道理。」

葉子農喝了口啤酒,放下杯子說:「什麼是民主?也許這個問題很簡單,簡單到什麼程度呢?人民的國家,人民也得有個管理國家的法子,每個國家的情況都不一樣,不可能一個法子四海顯靈,上帝都不會答應,那他媽還是因果律嗎?從家天下到民天下,民主是國家所有權轉移的性質,判斷主不主的依據是什麼?是利益,是看所有權利益的受益者是誰,這比判定哪種形式屬不屬於民主更能讓人看清真相。如果數了半天人頭,人民不是所有權利益的受益者,您再怎麼數人頭也是假民主。佛法講見相非相,馬克思主義講透過現象看本質,就是這個道理。數人頭作為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只有適用恰當與否的判斷,沒有好壞對錯的判斷。把一種方法當成民主去等同於人民的利益,而且還是唯一的方法,而且這唯一的方法還要放之四海而皆準,這個讓我不解。」

戴夢岩說:「我一直都沒覺得中國算民主國家,不信你可以問問九哥,他跟我的看法肯定是一樣的。不管我去內地拍戲還是九哥到北京開店,都是生意,跟政治沒關係。但是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中國人,都希望中國好。」

葉子農說:「不只是你們這些香港的紐約的,內地也有人持這種看法,說到祖國的發展就滿身自豪,說到民主就底氣不足,好像矮了誰半截。」

戴夢岩說:「嗯,就是這樣的。」

葉子農說:「你的意志能體現什麼?是你的好惡和認知能力。凡是符合你的好惡和認知能力的,你就贊成,否則就反對。」

戴夢岩說:「那當然,誰都一樣。」

葉子農說:「如果意志一定體現利益,那就只有開張的,沒有倒閉的,沒有誰開張是為了倒閉。如果意志不一定體現利益,你在重大利益面前是願意相信你的意志還是願意相信科學論證?如果這時候有人一味迎合你的好惡和認知能力,你會害怕嗎?」

戴夢岩說:「小事不會,大事會。」

葉子農說:「所以,佛法才讓你依法不依人,馬克思主義才跟你說事物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也所以,一個實事求是的機制是否比一味迎合意志更可能接近科學呢?」

戴夢岩沉默不語。

葉子農說:「人民是由每一個具體的人匯總而成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這樣那樣的優點缺點,怎麼一匯成人民就無瑕了呢?缺點的那部分都扔給誰了?如果缺點是扔不掉的,那人民的決策是不是要有一個科學的過濾機制?還有自由,稍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自由與束縛是本一的東西,自由這個詞本身就是一個邊見有漏的方便說,總把人推到相對與絕對的坑裡打轉轉,轉暈了拉倒。如果非用這個詞,那是不是也該有個定義?是不是應該定義成:自由就是人民的根本利益和生存秩序所能允許的基本權利?」

戴夢岩依然沉默,只是看著他,靜靜地、久久地看著。

葉子農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以為自己的言論觸發了戴夢岩的反感或鄙視,於是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無奈地自嘲道:「好吧,我他媽心理陰暗,見不得人民意志自由。」

戴夢岩也搖搖頭,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在想:你思考這些有什麼用呢?」

葉子農說:「世界是一個大市場,這個市場競爭首先是以國家為單位的競爭,沒有國家的競爭優勢,就無從談起所在國人民的好日子。中國地大人多,搞好了,就是可以承載大產業和大市場的大優勢。搞不好,就是內亂、荒廢和十幾億人要穿衣吃飯的大包袱。這個道理不複雜,是個中國人都懂。」

戴夢岩點點頭:「嗯。」

葉子農說:「我有種預感,中國要一直按實事求是的路子走下去,中國在國際市場競爭中將會越來越呈現優勢,中國讓一些國家刮目、不適應,可能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戴夢岩說:「那是好事啊。」

葉子農喝了一口啤酒,沉靜地說:「中國的最大威脅不是人家的航母導彈,是自家人看不清楚的各種民主。凡是數人頭的就往民主里歸置,凡是沒數人頭的就往皇權里歸置,這種思維除了西方民主就是皇權,不知道意志不一定體現利益,不知道還有個『見路不走』的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沒有矛盾的社會是不存在的,利用、放大社會矛盾,用所謂的民主來搞亂中國,這是成本最低、遏制力最強的利益爭奪。我再痞,也沒痞到跟人民過不去。自己過過腦子,真遇到事了不至於稀里糊塗瞎起鬨。」

戴夢岩說:「人跟人不一樣,都想到一起也難呢。」

葉子農說:「政治是百人一步的事,如果中華民族每個人都往前邁了一步,集合起來就是這個民族往前邁了一步,就是歷史的一步。」

戴夢岩一笑說:「我信你,那我也算往前邁了一步。」

葉子農說:「別信我,你稍過過腦子就行。如果我說:西方人民日夜牽掛著中國人民的冷暖,一心在為中國人民的利益而奮鬥,上帝會不會把我扔到瘋人院去?如果中國人民拋開自己的利益去為西方的價值觀而奮鬥,上帝會不會把中國人民都扔到瘋人院去?」

戴夢岩哈哈大笑。

葉子農說:「有人說民主不是簡單的數人頭,是尊重,好像一說數人頭就貶損了民主的光芒。真他媽扯淡,那您就直接尊重好了,幹嗎再弄個民主攪和呢?八竿子打不著的事都能拿來貼金。好,就當是尊重,那您放眼世界看看吧,一個主權國家尚能用國家機器限制叢林法則,聯合國拿什麼去限制國際關係的叢林法則?只要你不給我利益我就給你民主了,這是哪家子的民主?今天制度不一樣我就消滅你,明天呢?制度一樣了就沒別的矛盾了?人種不一樣,宗教信仰不一樣,文化背景不一樣,是不是都要消滅呢?都消滅了,沒差異了,還他媽尊重個屁呀。我說句痞子的話,如果數人頭是普世的,那就該先從聯合國做起,中國人口最多,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全世界各國的事都要由中國人民決定?」

這個「全世界各國的事都要由中國人民決定」又讓戴夢岩一陣大笑,然後說:「我好像聽明白點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中國的民主比西方的民主更科學、更先進?」

葉子農說:「不能這麼說,一個藥方包治百病那一定是瞎扯。土壤不一樣,也許栽到人家的地里就開不出富強的花朵了。佛法講不住一法,馬克思主義講一切以時間、地點和條件為轉移,都是這個道理。只能這麼說,意志不一定體現利益,人類作為一個社會整體要認識到這一點,可能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說話間,服務員把拉麵端上來了,好大的一隻黑碗,寬寬敞敞裝著一碗面。

葉子農說:「嘴臉看過了,那我可以領賞了?」

戴夢岩點點頭。

葉子農先往碗里放了一小勺辣椒,然後捧著大碗吃起來,長長的麵條吸進嘴裡是吸溜吸溜的聲音,嚼麵條是吧唧吧唧的聲音,吃得很香,很愜意。

戴夢岩靜靜地看著,看了一會兒,說:「你這麼用腦子,不累嗎?有人說人還是糊塗一點的好,太明白了會活得很累。」

葉子農說:「神人。」

戴夢岩問:「怎麼了?」

葉子農說:「他一定曾經明白過,一看活得很累,又回去糊塗了,不然他怎麼知道?」

戴夢岩笑笑,說:「嗯,吃飯吧。」

戴夢岩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又說:「今天,就你我,我想看你吃面的樣子。如果你當著一桌朋友也這樣吃,我承認,我會覺得很沒面子。」

葉子農嘿嘿一笑說:「那當然,太不給夢姐長臉了。」

……

吃過晚飯,戴夢岩結過賬,送葉子農回去。

戴夢岩認識葉子農以來,這是他們第二次深談,第一次是關於「鼠洞」的問題。隨著她對葉子農內心深處的了解,那個「柏林會議」的葉子農就顯得越來越表象了,一個內在的葉子農與一個表象的葉子農,在人的習慣認識上很難重疊起來。

車子在巴黎的夜幕里穿行,夢幻、時尚、浪漫……人們形容夜巴黎的那些東西該有的都有了,這裡寄託著戴夢岩對未來生活的期許,而葉子農與時尚和浪漫太遙遠了,而她與葉子農的內心也太遙遠了。半敞的車窗吹淡了葉子農的酒氣,也吹拂著她的思緒。

戴夢岩問:「你思考那麼多問題,思考過你的將來嗎?」

葉子農回答:「沒有,瞎混唄。將來怎麼樣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會去紐約,也不知道會來巴黎,我只能做現在知道和想做的。」

戴夢岩說:「這幾年內地有個流行語,叫傍大款,知道什麼意思吧?」

葉子農回答:「知道。」

戴夢岩說:「有個女記者採訪,問我會不會傍大款,我告訴她,我就是大款。」

葉子農說:「懂。因缺有需,你不缺。」

這句話之後,戴夢岩一路就沒再說話。

車子開到派拉姆公寓,戴夢岩停車,下車。

葉子農下車,說:「那我上去了。」

戴夢岩站在車邊,點下頭,等葉子農剛走了幾步,輕輕叫了聲:「子農。」

葉子農停下。

戴夢岩在夜色中注視了一會兒葉子農,問:「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葉子農愣了一下,說:「當然,這是女士的特權。」

戴夢岩上前抱住葉子農,把頭埋在他的胸膛里,許久,低聲說:「給我一個理由。除了別說為我好,說什麼都可以。」

葉子農窘迫地停了一會兒,歉意地說:「我野慣了,真的很難融入那個階層。」

戴夢岩埋著頭,說:「如果有一天我給你放生了,不是因為我不缺。」

葉子農說:「懂。憐憫野生動物。」

戴夢岩說:「你能這麼照顧一個女人的體面,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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