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婚事,已經成了我們家族的一塊心病,不但上了年紀的長輩憂心,連我這種十幾歲的野孩子也很操心。但沒人敢在姑姑面前提這事,一提,她就翻臉。
1966年春天,清明節那日上午,姑姑帶著她的徒弟——我們當時只知道她的外號叫「小獅子」——一個年約十八、滿臉粉刺、蒜頭鼻子、雙眼間距很寬、頭髮蓬鬆、個頭不高、身材相當豐滿的姑娘,來村裡為育齡婦女普查身體。工作完畢後,姑姑帶著小獅子回家吃飯。
拤餅、煮雞蛋、羊角蔥、豆瓣醬。
我們早就吃過了,看著姑姑和小獅子吃。
小獅子很害羞的樣子,低著眼不敢看人,顆顆粉刺,如同紅豆。
母親似乎很喜歡這個姑娘,問短問長,看看就要問到婚姻上了。姑姑說:嫂子,你別嘮叨了,想讓人家給你做兒媳婦嗎?
哪裡啊,母親說,咱莊戶人家,哪裡敢高攀呢?「小獅子」姑娘可是吃國庫糧的,你這些侄子們,哪個能配得上她?
「小獅子」頭更低了,飯也吃不下去了。
這時,我的同學王肝和陳鼻跑來。王肝只顧往屋裡看,一腳把地上的雞食缽子踩得粉碎。
我母親罵道:你這個熊孩子,走路怎麼不長眼呢?
王肝手摸著脖子,嘿嘿地傻笑。
王肝,你妹妹怎麼樣?姑姑問,長高了點沒有?
還那樣……王肝說。
回去告訴你爹,姑姑咽下一口餅,掏手帕抹抹嘴,說,無論如何,你娘不能再生了,再生她的子宮就拖到地上了。
別對他們說這些婦道的事。母親說。
怕什麼?姑姑道,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女人有多麼不容易!這村裡的婦女,一半患有子宮下垂,一半患有炎症。王肝他娘的子宮脫出陰道,像個爛梨,可王腿還想要個兒子!哪天我要碰到他……還有陳鼻,你娘也有病……
母親打斷姑姑的話,呵斥我:滾,跟你的狐朋狗友出去玩,別在這裡討嫌!
走到衚衕里,王肝說:小跑,你要請我們吃炒花生!
為什麼要我請你們吃炒花生?
因為我們有秘密要告訴你。陳鼻說。
什麼秘密?
你先請我們吃花生。
我沒有錢。
你怎麼沒有錢?陳鼻道,你從國營農場的機耕隊那裡偷了一塊廢銅,賣了一塊二毛錢,當我們不知道?
不是偷的,我急忙辯白,是他們扔掉不要的。
就算不是偷的,但賣了一塊二毛錢是真的吧?快請客吧!王肝指指打穀場邊那架鞦韆。很多人圍在那裡,鞦韆嘎啦嘎啦響著。那裡有個老頭兒在賣炒花生。
等我把三毛錢的花生平均分配完畢後,王肝嚴肅地說:小跑,你姑姑要嫁給縣委書記做填房夫人了!
胡說!我說。
你姑姑成了縣委書記的夫人,你們家就要跟著沾光了,陳鼻說,你大哥,你二哥,你姐姐,還有你,很快就會調到城裡去,安排工作,吃國庫糧,上大學,當幹部,到那時候,你可不要忘記我們啊!
那個「小獅子」,可真美麗啊!王肝突然冒出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