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祥福和陳永良將木器社的招牌掛在院子門口,他們兩人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將各類木器的尺寸價格確定下來,然後林祥福用小楷抄錄在宣紙上,又將宣紙裱好後掛在了木器社進門的牆上。林祥福說這叫明碼實價,顧客抬腳跨過門檻就能對價格一目了然。陳永良看著小楷讚歎起來,說林祥福的字寫得比他老家的私塾先生還好。
木器社生意蒸蒸日上,兩個人忙裡忙外應接不暇。林祥福和陳永良商量應該招收工人了,然後林祥福寫下了二十多張招工啟事,兩個人將小楷的招工啟事貼在溪鎮各個街角。
一個拄著一根樹枝的衣衫襤褸的人站在溪鎮的一個街角,長時間辨認招工啟事上的字跡,然後用濃重的北方口音對身邊走過的溪鎮人說,他不識字,可是他認出了上面的字跡。他詢問他們,寫這字的人是不是叫林祥福?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這個肩背包袱胸前掛著一雙草鞋的人來到那兩排樓房前,站在院子的門口猶豫不決。這時候林祥福和陳永良兩家人正在吃晚飯,從廚房裡出來的李美蓮,看見這個拄著一根樹枝拿著一隻破碗的人,以為是個叫花子,就回去盛了一碗飯,走出來倒在他的破碗里。他感激地看看自己碗中的飯,仍然站在那裡,沒有離去的意思。李美蓮又回去夾了一些菜出來,她將菜放在他的碗里後,他還是站在那裡,李美蓮看他的眼睛不斷向屋裡張望,就問他還想要什麼。
這時候他開口了,他說:「裡面說話的人像是我家少爺。」
李美蓮笑著問:「誰是你家的少爺呀?」
他說:「就是說話這位。」
李美蓮聽到林祥福正在屋裡說著什麼,走回去對林祥福說:「外面有個人好像認識你。」
林祥福起身走出來,奇怪地看著這個衣衫襤褸的人。這人看見林祥福以後,拄著那根樹枝嗚嗚哭了起來,他哭著說:
「少爺,您一走就沒了音訊,兩年兩個月零四天啊,我們都以為您死了。」
林祥福認出這人是田大,他叫了一聲,上前扶住田大,仔細看起來,兩年多沒見,四十多歲的田大已是頭髮灰白,皺紋也弄亂了他的臉。
林祥福說:「你怎麼來了?」
田大嗚咽地說:「開春的時候收到您的信,我就趕來了。」
田大說著從胸口摸出一塊紅布,雙手哆嗦著打開後遞給林祥福,他說:「少爺,這是房契,我給您帶來了。」
林祥福接過來打開紅布看著房契,房契上面是爺爺的名字,不由百感交集。田大又從胸口摸出一個小布袋遞給林祥福,林祥福打開後看到兩根小金條,他不解地看著田大,田大說:
「這是田地里兩年的收成,我去城裡錢莊換成小黃魚,給您帶來了。」
林祥福看著眼前衣衫襤褸的田大感慨萬千,呆立一會兒後收起房契和小布袋,扶著田大往裡走。走到屋門口,田大坐到門檻上,脫下腳上走爛的草鞋,取下胸前的新草鞋,擦了擦眼淚,笑著對林祥福說,他出來時準備了五雙草鞋,走爛了四雙,這是最後一雙。他說這最後一雙草鞋輕易不敢穿,現在見到少爺了,可以穿上它了。
田大穿著新草鞋跨進屋子,一眼認出了正在吃飯的林百家,又眼淚汪汪起來,他問林祥福:
「這是小姐吧?」
田大哭著要去抱林百家,他蓬頭垢面的樣子讓林百家嚇得往後退縮,田大站住腳,對林祥福說:
「小姐長這麼大了,小姐長得像少奶奶。」
第二天,林祥福請來剃頭師傅給田大剪了頭髮颳了鬍子,又請來一位裁縫,給他做了一身單衣和一身棉衣。他對急於回去的田大說:
「既然來了,就多住些日子。」
田大住了三天後,從外面抱進來一捆稻草,坐在門檻上編織起草鞋。林祥福見到這情景,知道他要回去了,就讓李美蓮多準備些食物讓他帶著路上吃,自己上街去給田大買了一根拐杖。
田大編織完第五雙草鞋,林祥福把他叫進自己的房間,說有些事要向他交代。林祥福給了田大六張銀票,說回去後先把抵押的田地贖回來,又將房契遞給田大。林祥福對他說:
「你要替我照看好田地和房屋,照看好我家的祖墳。房屋你先住著,田地里的收成先歸你們五兄弟。有一天我回來了,房屋和田地再還給我。」
田大退縮雙手不敢去接,林祥福厲聲說:「拿著。」
田大才將銀票和房契接過來,然後抹著眼淚說:「少爺,您什麼時候回來?」
林祥福搖搖頭說:「現在不知道,總有一天我是要回去的。」
翌日清晨,田大胸前掛著五雙草鞋上路了。他穿上了新衣服,背著兩個藍印花布的新包袱,一個包袱里放著衣服,另一個包袱里放著李美蓮為他準備的食物。出門時,他向陳永良和李美蓮鞠躬,請他們照顧好他家少爺,說他家的少爺是世上最好的人。然後他看見拉著李美蓮衣角的林百家,躬背走過去,小心翼翼摸了摸林百家的臉,又說小姐長這麼大了,小姐長得像少奶奶。
林祥福將田大送到溪鎮的碼頭,走在溪鎮的街道上時,田大始終將那根亮閃閃的拐杖抱在胸前,林祥福問他為什麼不用拐杖,田大嘿嘿笑著說捨不得用這麼好的拐杖。田大跨上竹篷小舟前,林祥福在他的包袱里塞了五塊銀元,說是給他路上用的。這一次田大沒說什麼,彎腰鑽進了竹篷小舟,當小舟撐開時他哭了,對岸上的林祥福說:
「少爺,您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