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從早到晚聚集著狗和狗的主人們。艾米莉認為他們把最好的一帶佔領了。當她的露絲很不知趣地非要去湊熱鬧時,艾米莉總是緊緊勒住它的脖索。有時露絲被勒得直是咳嗽,或像哮喘發作一樣迸出老人般深沉痛苦的低吼。但艾米莉決不因此妥協,她認為她必須為自己和露絲維持這點自尊。那些狗和人與艾米莉不是一個社會階層,這是艾米莉的看法。都是些四十歲或五十歲上下的女人們,在公園的上風有一所寬敞的房子。房子必定是有位女清潔工定時來打掃的;一位如十年前的艾米莉那樣沉默寡言的女清潔工。艾米莉猜想,那些女人們的孩子大約進了大學,或者正進入厭煩母愛的年齡階段,因此她們在其它的富裕上又添了時間的富裕。
其實艾米莉應該屬於這個公園最早的光顧者。早先沒有露絲,她牽的是山姆。山姆與她的婚姻生活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她牽著如幼童般蹣跚的山姆到公園來曬太陽,吃被陽光悟熱的三明治。那是多簡樸的幸福。
露絲仍是掙扎著要往那人歡狗叫的地帶去。有次艾米莉犟不過它,它拖著韁繩就衝進了人與狗的上流社交圈。女主人們一齊喝住了自己的狗對露絲的迎接或驅趕。人與狗的靜默使氣喘吁吁趕來的艾米莉反而緊張。女人與狗們看著這條雜種母狗和這個苗條的亞裔老女人;艾米莉粉紅色的褲子微微喇叭形的褲腿和那緊繃繃的白底紅格襯衫使她們確定這亞洲女人從七十年代初期便停止了購置衣飾。
艾米莉不願走近,在十碼外喚露絲回來。露絲卻不懂得這裡氣氛的勢力與傲慢,也不懂得它之所以沒遭欺凌是因為它沒有按時打預防針,女人們怕自己的狗與它產生任何形式的接觸。艾米莉紅著臉,嘟囔著「打攪了」之類的話,逾越了階級疆界去捉露絲回來。露絲卻一再閃過她的手,躥向一個高大的女人。露絲前爪搭在女人膝上,熱烈地伸舌搖尾,因為不懂什麼叫「低三下四」而出來個標準的低三下四姿態。高大女人將自己無比袖珍的一隻金毛狗兒護在豐厚的腋下,對露絲說:「不行,寶貝兒,別碰我們。」她對艾米莉微笑道:「真是個寶貝兒!充滿活力!」那隻袖珍狗對露絲的真誠毫不領情,在胖大婦人腋下探出一顆發形時髦的小小腦袋,以太監般的假嗓子吠叫起來。
艾米莉與山姆曾經吃三明治的公用野餐桌上擺著花花絲絲的狗玩具和狗點心。還擺了一隻花瓶,插了一大束龍舌蘭。她們的生活檔次和品味是不可妥協的,比如插花這類細節,絕不能馬虎,艾米莉抱著露絲走開時這樣想。
六月初的一個上午,公園臨街的長椅上出現了一個新人物。是個男人,比艾米莉年輕一點,但也有六十來歲了。他臉上留著一星期的鬍子,身邊擱著一個黑色登山包。聽見艾米莉的腳步,他從正讀的一本書上抬起頭,笑了笑。正是這笑引起了艾米莉的興趣。它是個很好看的笑,兩隻嘴角徹底鬆開,構成非常飽滿的一個快樂心情。艾米莉的笑是受他感染而生髮。艾米莉感到自己的笑容也相當不錯,多年不運動的一些肌肉運動了起來。
正在男人打算說:「天氣多棒」,「前天到昨天的雨總算下完了」之類的開場白,一隻狗從坡那邊跑過來。一隻黑狗,肚皮上有些白毛。黑狗者見露絲猛就煞住四爪,耷拉出來的濕漉漉的舌頭也僵在唇間。露絲辨出這是條雄狗,並對自己有了興趣,它一溜細小輕快的步子迎著黑狗而去,很無邪地繞到黑狗尾部,快速喚著。黑狗卻不斷調轉方向,以使自己能正面對著露絲的面孔。黑狗的兩撇白眉毛使它在俯臉看露絲時有種愛憐,是看出露絲低下、雜亂的血緣而生的愛憐。當露絲微欠起前爪,企圖去夠黑狗的嘴唇時,黑狗像忍受一個孩子的淘氣似的,慢慢把臉偏來偏去,溫柔地躲避露絲毫不掩飾的挑逗。
艾米莉卻為自己矮小的母狗害臊。她用半是埋怨半是袒護的口氣說:「露絲,你從來不這樣莽撞的,今天怎麼回事?」
木椅上的男人說:「彼得,說:Hi露絲!」他眼睛成了兩個彎彎。艾米莉從沒見過這樣會笑的一雙眼;她從未料到,人能夠僅用眼睛來笑。男人又接著說:「彼得跟露絲說:你很可愛,露絲。看我們的風度怎樣?挺古典吧?其實我很會裝紳士的,比那幫假模假式的傢伙強多了!」他將脖子向斜後方一仰,艾米莉明白他指的是那個上流俱樂部的人狗成員們。艾米莉笑了一下,將自己與世無爭的態度笑出來。
艾米莉說:「露絲,你就不能規規矩矩跟彼得行個見面禮,跟他說,認識你很高興!」
木椅上的男人說:「彼得,你也該說,很榮幸認識你們;這個整天看書的傢伙是我爸爸,他名字叫羅傑,可以知道你媽媽的名字嗎,露絲?」他講著動畫片的語言。
艾米莉抿嘴一笑,看一眼木椅上的男人,現在她知道了他的名字。羅傑敞開的衣領形成個三角,露出曲卷的灰色體毛。她想這是她不當心看見的,不是故意的。她的面頰上了血色。她不想破壞羅傑營造的卡通氣氛,說:「露絲你說:彼得你的風度真好,我和艾米莉都歡迎你到這公園來。」她想英文就這點好,「你」和「你們」是一回事。兩人對視一眼,馬上就從對視得到了交往的進展,這進展又給予他們一種溫暖心情去看各自的狗。
露絲被脖索控制著,按艾米莉的社交準則,體現著艾米莉的得當與分寸。這反讓黑狗彼得變被動為主動了。它向露絲邁近兩步,想把矮小的露絲置於自己的胸懷間。矮它一頭的露絲向彼得仰起臉,它看見它目光里不再有剛才的殷勤,卻有了屬於雌性的甜意。
彼得慢慢俯下臉,露絲看出它的鄭重,渾身一陣麻酥。露絲第一次發覺雄性有著如此的內在力量。它往彼得身邊再湊近些,把邀請和給予表示得更為露骨。而它感到艾米莉一刻不放鬆地以脖索支配它,使它不得不擺出艾米莉一生中都放不下的東方式矜持。
艾米莉說:「露絲,該和彼得說再見了。告訴彼得我們每天都得完成一英里的步行。」
羅傑迅速看了她一眼。下午最成熟的陽光把這東方女人的臉弄得很光潔。海里來的風將她一絡灰色頭髮斜斜繚繞在臉上,使她驀然看見了年輕的她,那是一份靜悄悄的風華,薄而細的皮膚,白、黃之間的一種溫暖膚色。羅傑此刻只求他和她的彼此交錯能緩慢些。不錯過是不可能的,但這失之交臂的過程最好是緩緩的……羅傑記起自己來自什麼地方,一個自我取笑在他臉上波動起來。
艾米莉在當夜醒來,一下就看見羅傑的這個笑。它從她看不透的黑暗深處冒上來,那樣地,冒上來,那樣亮起來。
她清早帶著露絲走過木長椅,椅子腳邊有個啤酒瓶。是羅傑留下的。她感到一點衰弱,慢慢在木椅上坐下來。椅子扶手上有一摞報紙,昨天的,中間顯出被揉擠的痕迹。羅傑或許用它們做枕頭在這長椅上躺過。
露絲顯出焦躁,向東南西北奔突著。
艾米莉突然想,羅傑在這裡過了夜嗎?那麼他就是個流浪者,當代英文叫「無家者」。她馬上否定了自己。他怎麼可能是個流浪的「無家者」呢?從沒見過那類人背一大包書到公園來讀。沒看清他讀的是什麼書,但她覺得它們看去很深奧。羅傑是那麼個斯文人物,神情中有種奇怪的天真。還有友善。在艾米莉印象里,所有的「無家者」即便向你求乞,卻都抱一種微妙的敵對態度,似乎他們落到那境地你是有責任的。羅傑絕不可能是他們中的一員。艾米莉的目光突然逮住自己那隻慈愛的手,它正輕輕撫mo報紙上那塊被揉擠的地方。
露絲支著頸子向遠處張望,尾巴的搖擺越來越溫柔。它認定叫彼得的雄狗不可能失約。它面朝木椅下小徑的盡頭坐下來,卻沒坐踏實,尾尖虛擱在那兒,整個形體語言都是期盼。它不像艾米莉那樣,對任何失意的事很快便認了。艾米莉見它從半蹲的姿態慢慢站直,突然向前躥了幾步。它忘了頸上的索套,於是自己把自己勒得前爪懸空地直趔趄。
艾米莉輕聲說:「露絲,瘋什麼?!」
露絲知道艾米莉用兩種語言同它說話,卻不知道女主人在心煩、傷感時講的這種帶高低音調的話叫中文。一年中有那麼一天,艾米莉只喂它麥片粥,一絲肉味也沒有。這一天艾米莉會在屋裡燒一些紙片,露絲不懂那叫紙錢。它只聽她輕聲輕氣對一張相片談許久,就用這種帶音符的語言。
艾米莉見露絲的姿態從焦躁變得趨迎,尾巴毫不含蓄地搖出狂喜來。露絲把這姿態持續了五分鐘,突然轉身,一頭扎回艾米莉懷抱,彷彿它實在激動得受不住了,需要艾米莉與它一同承受頃刻間降臨的幸運。
這時艾米莉看見了烈馬一樣賓士而來的黑狗彼得。彼得奔跑的樣子是拖了載重的。緊跟著,艾米莉就看見了彼得載來的羅傑。他似乎赴約晚點那樣,知道對方已等得心裡發毛,因此很遠就對艾米莉揚揚手:「Hi艾米莉!」
艾米莉馬上注意到他穿著昨天的紅格襯衫。也可能是前天或大前天一路穿過來的,襯衫顯出一種疲沓。他仍背著那個黑色登山包,它給了他一些少壯氣質。他走近艾米莉如同進入辦公室、如同一個經理和一個女同事打招呼似的帶股昂揚勁頭,大聲問:「怎麼樣?」
艾米莉笑笑說:「挺好,你呢?」她見他。的一撮灰頭髮從它的灰色整體冒了尖,是一個彆扭的睡姿造成的。
「我?超級!」又那樣,他的兩個嘴角鬆弛到極限,給了艾米莉一個百分之百的笑容。「沒想到這麼早就在這兒見到了你!」
艾米莉告訴他,她和露絲每天三次繞著公園外圍的小路遛彎。他假如想探聽她的境遇,會聽懂她的獨居、清閑,以及精神、物質生活的自給自足。
羅傑是聽懂了,他看她的目光有了些攻勢。他猜她五十來歲,但馬上意識到兩個種族間常在猜測年齡上發生的荒謬誤差。羅傑就拿看年少者的眼光來看艾米莉。他認為艾米莉口中蹦跳的英文字眼甚至使她稚氣。艾米莉帶一些語病的話里開始有了對他的刺探。他知道自己在這個貌似渾然的東方婦人眼裡有不少疑點。但他同時想,管它呢。
剛剛升溫的太陽里,露絲和彼得正越來越深地喚著對方。艾米莉拿出一塊狗餅乾,投給彼得,卻被露絲接住了。露絲叼著餅乾,扭著腰肢跑回艾米莉跟前,四隻矮腿快樂得顛顛跛跛。艾米莉明白了它的把戲,將餅乾再投出去,這次彼得明白了:露絲是在邀他加入競爭。它一個躍身,在空中接住餅乾。羅傑和艾米莉便陪著兩隻狗玩起這個單調的遊戲來。
羅傑看著狗們說:「你沒有孩子?」
「沒有。」艾米莉把一臉靦腆朝向跑遠的露絲。她覺得露絲的取悅太過明顯,它此刻的搔首弄姿或許該歸咎於它的低劣血統。她問:「你呢?」
「有啊,這不是?」他手一指追隨露絲而去的彼得。他讓艾米莉明白他不在要俏皮。彼得屬於他已有十二年了,中間有過兩年的失散,但彼得自己也認為無論什麼都抹煞不去它與羅傑的眷屬關係。艾米莉在羅傑聰慧易感的眸子里看見真實的父愛。她想,這是個多善良溫情的側影。
艾米莉說:「我丈夫臨死前的一個禮拜,他突然想去海邊。就去了。」她知道此刻輪上羅傑來看她的側影了。山姆曾說她的側影相當平淡。她看著已開始疲勞的狗們:「就在海邊發現了露絲。也不知道它多大了。山姆一定要把它撿回來。」她以側影對羅傑莞爾一笑。她覺得山姆知道自己很快撇下她,好歹替她找個伴隨。她忽然把臉轉向羅傑,羅傑已來不及避開一場單刀直入。艾米莉說:「你呢?你退休了嗎?」
羅傑說:「你看我退休了嗎?」他沒有迴避的意思,笑容里一點把戲也沒有。正是他過分的誠意使他和當代人有種差距,使他顯得古怪。「你退休了,艾米莉?」
「嗯。」她已感覺他有某種挫折。這場交往著延續,她會知道那挫折是什麼。艾米莉來到這國家快四十年了,懂得如何避免某類觸及。她笑笑說:「我退休不退休沒太大區別。」這場相處若有任何前景,她會告訴他,四十年來她掃過上百幢巨宅華廈,她和山姆的積蓄夠保障她一個沒非分之想的晚年。
狗們的相處有些明目張胆了。艾米莉開始不安。羅傑看著它們纏mian,笑笑說:「沒問題,不會有什麼實質性進展的,它們都太老了。」
艾米莉還是收緊露絲的脖索,生怕會在光天化日下目睹它們的不雅。她用很大氣力拽著露絲,感到動了情的雌狗重如頑石。她終於將露絲控制在自己腳邊。
這天的午餐是兩人共享的。長椅中間攤著艾米莉自製的火腿三明治,還擱了一壺茶和兩隻紙杯。一頓暖洋洋的簡便飯食使兩人都昏昏欲睡。羅傑拳起手掩住飽嗝和哈欠,眼中卻有艾米莉希冀看到的滿足。羅傑從登山包里取出一本書,對艾米莉說:「看,我有這麼多研究資料要讀。生物學正在發生劃時代的變化。」艾米莉明白是告辭的時候了。臨別時羅傑說:「幹嗎我們不去喝杯咖啡呢?明天怎麼樣?」
艾米莉臉紅了,像山姆第一次動她身體的腦筋。她說當然很高興。很遠她回頭,見羅傑正把頭枕在那摞報紙上。艾米莉心裡翻滾著對羅傑的種種溫柔,扯著一步三回頭的露絲走去。〓〓〓〓
近傍晚時分,艾米莉走出Kmart。她為明天下午的咖啡約會買了件深藍帶白點的連衣裙。二十多年中,艾米莉只是在涓細地消耗已有的衣飾。她提著購物袋步上公共巴士。她覺得人們都看得出她正處於一場男女交往最緊張的階段。車上的大部分人都蒼老獃滯,曾經的辛勞使他們的形態多少走了樣。在遇到羅傑前,她或許是她們中的一個。這樣想,艾米莉心裡一陣恐懼又一陣僥倖。
車經過熱鬧地帶,一條狗的形影在艾米莉目光中掠了一下。她覺得它有些像彼得。她貼近窗口,見酷似彼得的黑狗坐在一個禮品店門口,嘴裡叼著箇舊禮帽。車恰給堵下,艾米莉看見一個過路人往禮帽中扔了兩枚硬幣。顯然帽子里已盛了不少硬幣,狗不得不吃力地抬高下巴。艾米莉一眼不眨地看著這條黑色老狗,她突然想,此一刻他身上或許落著兩個人的目光。
艾米莉在下午三點穿上了新裙。保守、有點蠢里蠢氣的戀人形象出現在鏡子里。裙子陌生的涼滑使她感到微微受罪。她翻出已敗色的化妝品,遲遲疑疑地畫著一張七十歲的臉。這臉像汽車上的里程錶,到了一定里程就停止計數了。她一切就緒等著四點鐘的到達。它到了,過去了。艾米莉面對壁鍾坐在散發著山姆氣味的長沙發上,看著那根一步一頓走動的秒針取消了約會。雌狗露絲一秒鐘的清靜都不給她,用爪子飛快搔門,內里出來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聲調,像哭喪,像撒潑。艾米莉想,以後決不帶它去那個公園,使它儘快忘掉彼得。
艾米莉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失約的那個晚上,幾個大漢不知從什麼地方一躥而上,羅傑從一個淺盹中乍然醒來,從他們的制服認出了大漢們是誰。他想叛賣他的人大概就是那個擁雅的中國婦人了。他從精神病院消失後,院方在一小時內就和他的家人串通了起來。於是家家戶戶的郵箱里都正出現著一張尋人啟示,上面登著他十年前的一張照片。那是他從生物學家變為精神病者時拍攝的。在羅傑放棄抵抗時輕聲對人們說:「請別碰我的狗。」他聽著人們怎樣執行了他的請求,將四處撲咬的彼得一棍子打入了沉默。他想起一個月前與彼得重逢的情景:他的低劣化妝竟瞞過了弟弟一家,而彼得卻認出禮帽、墨鏡、鬍鬚下的他。
眼下羅傑所剩的惟一自由就是流淚了。他竟然會愛,會像生物一樣本能地去愛一個雌性,一個亦進入暮年的異族雌性,儘管她叛賣了他。羅傑狂熱地流著淚,吶喊、掙扎都在這淚水中了。這輛車嚴酷如囚車,正把他運載回去,回到植物而不是動物的生存狀態中去。
人們發現不聲不響長辭的艾米莉是四天後。公寓管理員見艾米莉訂的中文報累積在她門口。他打開門,見艾米莉穿著新衣裙,臉上化著妝。醫生的鑒定是,艾米莉大概死於心率衰竭。沒人對這鑒定懷疑,都認為它自然極了,因為這個東方女人即便在年輕的時候,她的溫良與那淡淡的風情都似乎由某種衰竭所致。人們忘了那條與她相依為命的狗,更不會知道,叫露絲的狗在艾米莉感到末日臨近時被放逐了。此刻它正坐在那條長椅前,望著小路的盡頭。它已學會了翻垃圾筒,靠上流人們狗們吃剩的食渣維生。它不知道世上已不存在一條叫彼得的雄狗。它就那樣等在那裡,一種優美的意境使它的醜陋和低賤消失了。對於雌狗露絲,整個空氣都充滿了彼得。
〖JY,2〗寫於舊金山
〖JY,1〗1998年5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