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芮小丹預訂了12點30分飛往杭州的機票,早上在家裡做了一下簡單的旅行準備,然後去民航售票處取機票。拿到機票之後,她看還有點時間,就沿著大街往西走進了一家外文書店。她對丁元英評價小提琴曲《流浪者之歌》的印象太深了,儘管她還沒有購置音響,但她還是想先買到這三張唱片。
外文書店的唱片自選區擺滿了各種各樣的CD唱片,她在進口唱片的展櫃前停下,尋找她要購買的唱片。服務小姐熱情地問道:「請問,您需要什麼唱片,我幫您找。」
芮小丹說:「我要三張都有小提琴演奏《流浪者之歌》的唱片,穆特、海飛茲和弗雷德里曼三個人演奏的各要一張。」
「請稍等。」服務小姐說完轉身去找唱片。
這時,芮小丹突然感覺有人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側臉一看,原來是站在她身邊的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年輕人小聲對芮小丹說:「別買,太貴。」
芮小丹疑惑地看著他。
這時,服務小姐將三張唱片遞給芮小丹說:「您看,是不是這三張?」
芮小丹拿起唱片看了看,每一張的價格都在140元以上。她將唱片還給服務小姐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再考慮一下。」
「沒關係。」服務小姐客氣地說了一句,又去接待其他顧客了。
年輕人小聲說:「我一聽你報片名就知道是道上的,你再往西走20米,那兒有一家叫『孤島唱片』的小店,懂行的人都去那兒買,一樣的唱片一張能便宜幾十塊,那兒實在買不到了再到這兒買也不遲,我們都是這樣。」
「謝謝你。」芮小丹笑著說了一句。這是第二次聽到「孤島唱片」這個名字,這個店就是沒有年輕人指點她也是要去的,因為那裡賣丁元英的唱片。
「不謝,這年頭誰掙點錢都不容易。」年輕人說著,又低頭繼續挑唱片。
芮小丹心想:看來,音樂發燒友的心是相通的。她按照年輕人的指點找到了那家名叫「孤島唱片」的小店。也許這裡根本就不能冠以「店」的稱謂,其實就是租了一家電腦店外面大約3米長的櫥窗,裡面小得甚至放不下一節櫃檯,所有的唱片全部都陳列在牆上。
店主是一個30歲左右、相貌頗為英俊的男人,西裝革履,打扮得一絲不苟,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金戒指尤其引人注目。
芮小丹走上前問:「有穆特、海飛茲和弗雷德里曼三個人演奏的《流浪者之歌》嗎?如果有,我各要一張。」
店主問:「你要原版引進的還是要原裝進口的?原版引進的有現貨。」
芮小丹問:「有區別嗎?」
店主答道:「原版引進的20元一張,原裝進口的100多元一張,價錢不一樣,音質也不一樣,區別大了。」
芮小丹說:「我要原裝進口的。」
店主想了想,答道:「沒有現貨。如果你誠心要,得交50元訂金。」
芮小丹點點頭,問道:「從你這兒買,能比外文書店便宜多少錢?」
店主說:「從外文書店買,這三張唱片你少了450元別想拿走。從我這兒買,每張100元,不還價。」
芮小丹交了50塊錢訂金。
店主給芮小丹開了一張訂金收據,並簽上自己的名字:劉冰。然後說:「你三天後再來看看,如果沒貨,我把訂金再還給你。」
芮小丹離開「孤島唱片」小店,回到停車的地方開上車直接去了飛機場。
2
短短兩個小時的航程,芮小丹已經置身於一派溫婉的江南秀色之中了,杭州無論是景緻還是人,都少了幾分北方的粗獷,多了幾分江南的柔媚。
她剛出機場就看見一個人舉著「芮小丹」的牌子,快步迎了過去,而那人也快步向她走來,不等她開口就搶先招呼道:「小姐,你是芮小丹吧?芮導正拍外景戲,實在走不開,特意讓我來接你。」
芮小丹有些納悶,問道:「我還沒說話,你怎麼肯定是我?」
來人「呵呵」一笑說:「你爸說了,二十五六歲里最漂亮最有氣質的那個肯定就是,正好你也朝我走過來,那就是你了。」
芮小丹淡淡一笑跟著這人走了,到停車場上了一輛前擋風玻璃後面豎著一塊《江湖》攝製組牌子的切諾基吉普車,那人開車駛離機場。
劇組正在西湖邊拍外景戲,大概是同期錄音的原因,圍觀的人群靜悄悄的,只有一男一女兩個身著古裝的演員在說台詞,旁邊的攝像師、錄音師等工作人員也靜悄悄地忙碌著。芮小丹看見父親坐在太陽傘下一隻腳蹬著道具箱一手拿著水杯全神貫注地盯著監視器,跟電視里看到的導演工作場面沒有什麼兩樣。她沒有去打擾他,遠遠地站在一旁等候。
從小到大,她只知道父親是電影導演,也看過父親導演的影片,但是真正看到父親現場拍戲這還是第一次。她靜靜地觀察父親,她感覺父親老了許多,頭上生出了很多白髮,臉上的皮膚也鬆弛了,身體也有些發胖,但精神還很好,穿著紅色T恤衫和牛仔褲,比他50多歲的實際年齡顯得年輕一些。
這場戲拍完,在劇組人員收拾東西為下一場戲做準備的時候,芮小丹這才上前跟父親打招呼,尷尬而生澀地叫了一聲:「爸。」
芮偉峰激動而又不露於表地打量著女兒,說:「坐吧,你爹就熬著這天呢。杭州有家飯店的西湖醋魚真地道,晚上老爹帶你去吃。」
父親就這一句話,芮小丹的眼淚差點掉下來,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多年對父親的冷漠有些過分了,心裡湧起一股內疚。
劇組人員知道芮偉峰在和女兒說話,都自覺地迴避。
芮偉峰惋惜地說:「你天生就是當演員的好材料,當初要是報考電影學院現在也該是個角兒了。演員一遍演不好還可以再來一遍,可刑警要是再來一遍那就沒命了。」
芮小丹說:「爸,您怎麼見面就說這個。」
芮偉峰拿出一瓶飲料打開遞給女兒,等女兒喝了一口這才說道:「整天為你揪心不是個滋味,當初你怎麼就不聽話呢。」
芮小丹說:「這事當初我也想過,您是導演,我怎麼都是沾您的光,不會有我自己。我現在吃自己掙的飯,心裡踏實。」
芮偉峰問:「工作好嗎?你和歐陽開的那店能賺點錢嗎?」
芮小丹說:「都能說得過去,這次用錢是偶然的,突然就發生了。」接著,她把這次用錢的前因後果向父親簡要敘述了一遍。
芮偉峰聽完後沉思了片刻,說:「你這是……戀愛了。要說是好事,可……」
芮小丹說:「可人家愛不愛我還兩說著,這哪叫戀愛,這叫剃頭挑子。」
芮偉峰說:「你不是一般的丫頭,能讓你看上的人一定不簡單。我不擔心你這個,我是擔心這種男人你駕御得了嗎?」
芮小丹說:「駕御?我沒想過,我就是一個心眼兒想疼他。」
芮偉峰點點頭,停了一會兒說:「哦……這讓我心裡真不是個滋味。你從6歲就不理我了,哪來的這麼大氣性?」
芮小丹說:「如果您寧肯獨身都不和我媽過,我媽有那麼庸俗嗎?如果您不結婚是因為能有更多的女人,這是什麼性質?爸,我這次來是賴著臉跟您伸手要錢的,就是真有溜須拍馬的話也別讓我在這個時候說。」
芮偉峰剛要說話,這時一位工作人員在不遠處喊了一聲:導演,都準備好了。芮偉峰站起來也喊了一聲:各就各位,準備開拍!然後對芮小丹說:「我讓人先送你回賓館,房間已經給你訂好了,咱爺倆晚上再聊。」
芮小丹看著父親匆匆朝演員們走去。
3
芮小丹在杭州住了一夜,第二天乘晚八點的航班返回古城。
古城碕碕細雨下了一夜,淅淅瀝瀝的雨聲彷彿蘊涵著驅不散的憂愁,如此綿長又如此凄涼,像流浪者的嘆息。芮小丹躺在床上伴著雨聲想心事,雨下了一夜,她想了一夜,她回憶著肖亞文在法蘭克福的每一句重要的話——
是魔、是鬼都可以,就是不是人。
他跟人的思維顛倒了,不是人的思維。
一旦動了那種心思你就算把地獄之門打開了。
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是你自找的,不要怪罪我沒有提醒過你。
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這種人。
芮小丹心想:說魔說鬼都是個表述,本質是思維邏輯和價值觀與普通人不同,所謂的地獄之門也無非是價值觀衝突所帶來的精神痛苦。如果你是覺者,我尊敬你,向你學習;如果你是魔鬼,我鑒別你,棄你而去。即便是價值觀不同,就真有那麼可怕嗎?
天亮了,雨還在下。她起床梳洗完畢,匆匆吃了幾口早點,把丁元英給她的房租和家裡所有的現金以及銀行存摺、計劃內辦事所需的證件等物放進包里,檢查了一下,然後開車出去了,她並沒有直接去銀行,而是先去了古城最有信譽的「誠信房屋中介公司」,詢問求租的房子,夏季一天熱似一天,當務之急是要儘快給丁元英換一套有空調的房子。
她來得有些早了,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房屋中介公司才開門營業,這也使她成為今天的第一個顧客。曾經接待過她的那個女工作人員馬上認出了她,歉意對她笑笑說:「您好,真對不起,現在還沒有您合適的房子,您再等等吧。」
芮小丹說:「再等,夏天就過去了。如果不考慮房租問題有沒有合適的呢?但是必須要快,今天一定要搬家,不等了。」
女工作人員想了想說:「今天就搬家我們做不到,如果您非要今天搬,我們倒是能給您提供一個信息,都是80平方米到160平方米的新房,每個房間都有空調、電話,小區環境和物業管理非常好,當場辦手續當場就能搬進去住,小區附近不到300米就是一條小吃街,總之都符合您的要求,您肯定滿意,但是房租也貴,都在1400元到2500元之間。如果您租到了,您在這裡的中介費就終止服務了。」
芮小丹說:「可以。」
女工作人員說:「你到航海東路路南的嘉禾園小區,大門旁邊是嘉禾房地產公司的營業部,租房部和售房部都在一個廳里,當場看房,只要房租您能接受,您馬上就能搬。」
芮小丹馬上驅車前往嘉禾園小區。
她先沿著小區的四周繞了一圈,有電腦城、農貿市場、大型超市,購物環境很好。在小區西側果然有一條很長的小吃街,店鋪林立,品種豐富,非南村小區的區內小攤可比,吃飯非常方便。看過小區周圍環境,她來到了嘉禾房地產公司營業廳的租房部,與工作人員幾句話交談之後,工作人員在小區模型里向她介紹可供選擇的房子,她選了一套80平方米三樓最東頭的305號房,然後隨工作人員實地看房。
這是一座剛建成不久的小區,一切都是新的。芮小丹從值班保安的規範動作到小區內部花園化的整潔環境,直到上樓看到裝修一新的房子,心裡就已經做出決定了。房子果然如中介公司所說,每個房間都有空調和電話分機。
經過一番交涉,房租降到了每月1260元,芮小丹以自己的名義租下了這套房子,當下籤了協議,一次付清了一年的房租,拿到房門鑰匙,然後馬上打電話聯繫搬家公司,約定下午兩點到南村小區搬家,同時打電話與丁元英的房東約定下午3點鐘退房。
芮小丹辦完了這些事這才去銀行,到銀行填好取款單,遞上存摺、輸過密碼,在工作人員的要求下又出示身份證,等了一會兒現金取出來了。因為是大額取款,她一邊警覺地觀察周圍的情況一邊點了一下錢的大數,裝進包里。她這次取了22萬元,比丁元英實際需要的擔保金多出了2萬元。
出了銀行,她驅車來到「孤島唱片」店,在門口停下車。
或許是因為下雨,店裡沒有顧客,店主劉冰正倚在門框上看雨景,見芮小丹走過來,忙回到店裡取出三張唱片,顯然他對這位顧客還有印象。
芮小丹拿出那張訂金收據交給劉冰。
劉冰將三張唱片交給芮小丹,說:「你先看看是不是這三張。」
芮小丹拿起穆特小提琴的唱片,撕掉外面的塑料薄膜,打開盒子檢查,看到唱片上有一個「元英」字的印章,封底上也有一個同樣的印章,這張唱片與她在音響店裡看到的唱片完全一樣,可以確定是同一張唱片。
芮小丹又打開另外兩張,上面都有同樣的印章。她不動聲色地說:「老闆,這不是新唱片,唱片上有私人收藏印章,外塑料紙包裝也是手工的。」
「新唱片能是這個價錢嗎?」劉冰反問了一句,解釋道,「這是別人收藏的唱片,保存得很好。新唱片150元,我這兒才賣100元。」
芮小丹說:「你把有元英印章的唱片都拿出來,我看看。」
劉冰搬出一個紙箱子,從裡面挑出十幾張唱片,又從牆上取下20多張唱片,然後都放進一個鞋盒子里,讓芮小丹挑選。
芮小丹一一檢查了一遍,問:「還有嗎?」
劉冰說:「就這麼多,你自己挑吧。」
芮小丹說:「這些是36張,加上那3張一共是39張,我全要了。」
「全要了?」劉冰一愣,但很快恢復常態,心裡暗自驚喜,這可是一筆不小的生意。他趕快找了一個合適的箱子往裡裝,生怕這位買主兒又改了主意。
劉冰將唱片裝好後,用膠帶封上,又裝到黑色塑料袋裡,說:「你一次要得多,我給你個優惠價,你拿3800元吧。」
芮小丹說:「發燒友買的都是80元一張,我一次給你收底了,你開個能成交的價。」
劉冰又是一愣,問:「我怎麼不認識你?」見芮小丹沒有回答,就拿過計算器計算,想了想說:「你拿3000元吧,降到77元一張,不能再少了。」
芮小丹點頭同意,從包里拿錢數出2950元連同訂金收據一起遞給劉冰。
劉冰接過錢說:「過兩天你再來看看,還有很多。」
芮小丹客氣地笑笑,提著裝唱片的袋子上車了。
4
芮小丹離開「孤島唱片」時已經快一點了,她在路邊買了一個麵包邊開車邊吃,喝了幾口礦泉水,這就算一頓午飯了。來到南村小區丁元英的樓下,她先給丁元英打了個電話,然後挎上包提著唱片上樓了。
丁元英仍然是那套不變的禮節,請客人進屋、入座。
芮小丹把裝唱片的袋子放在沙發旁邊,從提包里拿出20萬元現金放到茶几上,說:「丁先生,這是剛從銀行取出來的,你數一下。」
丁元英說:「你覺得這是一個成年人的成熟之舉嗎?」
芮小丹說:「是你的承諾不成熟還是我履行承諾不成熟?」
丁元英無言以對,停了一會兒,把煙遞過去。
芮小丹說:「謝謝,我戒了。按規矩,你該給我打一張借條。」
丁元英把這支煙自己點上,慢慢抽了一口,到卧室拿來筆和紙,當面寫了一張20萬元的借據交給芮小丹,說:「這不理智,這是賭博。」
芮小丹看了看借據,收起,說:「我注意到你打電話借錢是個北京的手機號碼,那個人是你第一個能想到的可以開口借錢的人。我明天去北京,希望能見到這個人,希望你能給我安排見面,我訂好了車票通知你車次。目的就一個,我要了解你,要知道你是誰。」
丁元英對芮小丹的這種非常之舉始料不及,本能地遲疑了片刻,斟酌著詞句說:「這樣做不合適,至少於你不得體。」
芮小丹淡然一笑說:「你這樣對債權人講話不夠禮貌,我可以有很多想法,但至少我作為債權人要了解債務人的情況是應該得到尊重的權利。」說完,她把黑色塑料袋打開,將裝滿唱片的紙箱放到茶几上,用汽車鑰匙劃開封條,露出一箱子唱片。
丁元英看到唱片,臉上掠過一絲驚詫。
芮小丹說:「你在『孤島唱片』店裡變賣的唱片,現有的我都收回來了。以後你要再賣唱片直接賣給我就行,這是1萬元的預付款。」說著將1萬元放到茶几上,然後又問:「你賣給劉冰多少錢一張?50?還是60?」
丁元英沒有回答。
芮小丹說:「我出一百,別說競爭不公平。」她看看錶,指針已經指向兩點了,拿出新租的房門鑰匙放到茶几上,又說:「房子租好了,已經付了一年的租金。搬家公司兩點鐘來搬家,我約了房東三點鐘來交接房子,趕快收拾一下吧。」
話音還沒落,樓下傳來了卡車剎車、熄火的聲音,丁元英走到窗戶前往樓下一看,果然是搬家公司的車來了,從車上下來了幾個人打開車廂。他知道,此刻再談1萬元現金和一箱唱片的去留問題顯然不合時宜,當下不是解決問題的時候。
丁元英思考了一下,說:「芮小姐,我還沒有裝腔作勢到可以無視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你看到的東西不一定是個東西,天知、地知,不會有結果。」
芮小丹問:「什麼不會有結果?」
丁元英啞口無言了。
芮小丹一笑說:「即便是呼之欲出你也講不出,因為一說就錯,這就像法律不能單純以推理定罪,得允許在可能與事實之間存續一個演化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