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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1000套沒有接線柱、接線盒、阻尼板和組裝貼牌的樂聖旗艦套件一箱箱碼進格律詩公司倉庫的時候,這筆110萬的生意讓樂聖公司犯下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誤。
格律詩公司在平靜中度過了9個月,迎來了1998年5月15日開幕的兩年一屆的北京國際音響展示會。在這9個月里,葉曉明、劉冰和小楊三人每天在音響店營業的空閑時間裡組裝格律詩音箱,少則兩三對,多則五六對,日積月累,不到半年就完成了全部500對音箱的組裝,再以後這批音箱就靜靜地擺在倉庫里。這期間,只有樂聖公司以每對7600元的批發價買走了6對音箱用於樂聖旗艦的促銷,沒有發生過一例普通顧客的消費性購買。
顯然,丁元英是寄希望於這屆國際音響展示會。然而,葉曉明、劉冰和馮世傑三人卻實在不能相信一屆音響展會能給格律詩音箱帶來轉機,因為兩對樂聖旗艦的零售價加起來還不足8000元,格律詩音箱是被11600元不切實際的價格封殺了。
今天是5月14日,也是各展商布置展品的最後一天。
這屆北京國際音響展示會將會址選在了五星級酒店的北京碧野山莊大酒店,本屆展示會的規模之大、規格之豪華、參展費用之昂貴,都非往屆展會可比。展廳分布在三、四、五三個樓層,觀眾可乘坐電梯也可步行樓梯進入各層展室。實力雄厚的國內外知名品牌公司幾乎全部集中在三樓的大展廳,而四樓、五樓的中小型展室多為品牌代理商和生產廠家,也有個別摩機一族的創意音響一展風采,以尋求合作商機。
格律詩公司的展室設在四樓,作為一家小公司租用一間22平方米的展室,比起那些只租用9平方米的商家而言,這已經是很奢華了。格律詩公司的陳設並無特別之處,也效仿其它公司的常規做法,將一隻音箱鋸掉了一個側板,真實地展示出音箱內部的材料、工藝和設計理念,另一隻完整的音箱豎立在解剖音箱旁邊。推動格律詩音箱所使用的音源、電源和功放仍然是始終如一的黃金搭配:兩台斯雷克音響電源,兩台瑟林達簽名版分體CD機,兩台斯雷克前級功放,四台斯雷克後級功放。在格律詩音箱擺位的另一側,與之做比較的是丁元英的那套價值40多萬元的歐美名牌音響。
阿爾納分體CD機上面立著一塊橫板,上面寫道——
或許您對阿爾納與KTA47的價格有所耳聞,格律詩音箱的音響配置在音質上當然不如阿爾納與KTA47的組合,音質至少有2%的差距,而價格更有2150%的差距。如果您為了追求完美而不惜多支付43萬元,我寧肯忍受2%的缺陷而拿43萬元去買房子。
由於格律詩公司的展品只有一款雙組分音箱,這在任何一位行家眼裡都是一件只有傻瓜和瘋子才能幹出來的事。但是既然參展了,葉曉明還是精心布置惟一的一件展品,儘可能突出了格律詩音箱獨特性和惟一性。
葉曉明站在門口再次審視了一遍擺位,說:「就這樣吧。」
劉冰在往飲水機旁邊擺放一次性水杯,隨口說:「就一對箱子,也只能這樣了。咱這對箱子,除了給樂聖旗艦當托兒沒別的用。」
葉曉明困惑而無奈地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20多萬哪,我真是想不明白,咱這種情況參加這種音響大展,到底有多大意義?」
劉冰拿起掛在胸前的參展商出入證看了看,說:「要非說有啥意義,好歹咱也算玩過這種大場面了。以前咱都是參觀音響大展,現在是參加,是置身其中啊。」
接下來,葉曉明和劉冰開始調試兩套音響,放了一張試音碟。
正在試音,歐陽雪和馮世傑回來了,兩人各自抱著一隻紙箱子。歐陽雪抱的那隻箱子分量較輕,是50張本屆展示會的紀念CD唱片。馮世傑抱的那隻箱子分量較重,是50本廣告宣傳性質的紀念會刊,這些紀念品都是包含在參展費里由組委會按展費比例發放的。
葉曉明見歐陽雪抱著箱子,趕忙接過來,放到音響前的空地上。
劉冰關小了音量。
馮世傑也放下箱子,環視了一下房間,說:「也行,就是東西少了點。」
葉曉明問歐陽雪:「你看這樣行嗎?」
歐陽雪笑笑說:「我不懂這個,怎麼都行。本來我就不該來,來了也是個擺設。」
葉曉明說:「這麼大個事,董事長不來怎麼行。」
馮世傑說:「都布置好了,給丁哥打個電話說一聲吧。」
葉曉明說:「行,我這就打。」說著拿出手機到房間外面打電話去了。
劉冰和馮世傑繼續調試音響,調好了一套調試另一套,歐陽雪在一邊看著。
過了一會兒葉曉明進來了,示意劉冰關了音響,說:「丁哥有話,讓咱們現在全都回古城開會,兩輛車都開回去。我已經通知小楊馬上把店門關了,讓他來這兒值班。」
幾個人都愣住了,眼神里分明都在問:出什麼事了?
劉冰不解地說:「丁哥也真是的,明天展會就開幕,有啥事不能在電話里說,非得讓這麼多人來回跑七八百公里?這不是折騰人嘛。」
葉曉明說:「讓你開會就開會,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歐陽雪從箱子里拿了3張紀念CD和3本會刊裝進一個塑料袋裡,說:「既然大哥讓回去開會,那咱們就跑一趟吧。我先去房間準備一下,呆會兒小楊來了跟我說一聲,我到樓下等你們。這3份紀念品我自己留一份,給小丹和大哥送一份。」
劉冰也說:「那好,我下去備車了,先去加油。」
歐陽雪和劉冰一前一後出去了。
馮世傑看了看錶,疑惑地說:「現在4點,趕到古城天就黑了,連夜還得趕回來,這裡面肯定是有事。如果是一般的事,丁哥打個電話交代一聲就行了,不必非得回去。可啥事這麼當緊呢?4個人為啥非得回去兩輛車呢?」
葉曉明沉思了片刻,說:「肯定是他認為打個電話咱不一定會照辦的事,那就肯定是有根本衝突的大事。兩輛車都回去,是不是要返回的時候拉人呢?如果是為了拉人,啥事需要增加人手呢?只有一件事,就是在展會期間音箱銷售一空,人手忙不過來。」
馮世傑脫口而出:「大幅降價!」
葉曉明思索著說:「是啊,是降價,可降到什麼程度他能斷定咱們會反對呢?咱的音箱成本是3290元,賠本銷售他肯定不幹,那是什麼意思呢……我的天……明白了,我突然明白了……原來他兜了那麼大的圈子,就是為了這個!」
馮世傑問:「為了啥?」
葉曉明說:「市場都知道格律詩音箱用的是兩副樂聖旗艦套件,如果他把價格降到跟樂聖旗艦一樣或者比樂聖旗艦還低,那會怎麼樣?」
馮世傑說:「那還用說,那就把樂聖旗艦頂死了。噢……我明白了!可是……樂聖是咱能惹得起的主兒嗎?要是把樂聖惹急了,那咱還在圈裡混不混了?」
葉曉明驚悸地說:「真夠狠的呀,也真夠陰的,可是惹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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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律詩公司的4個股東下午4點半出發,晚上8點多到達古城,晚飯都沒顧上吃就直接來到嘉禾園小區,在丁元英的客廳里開會。
丁元英說:「展示會明天就要開幕了,今天召集大家開會是要宣布一個決定。之所以選擇這個時候宣布,是因為布展工作已經結束,不存在干擾布展的問題了。兩年一屆的最有影響的展示會,各參展商的亮相都在這關鍵的3天,格律詩公司能不能實現預期的參展目的也在這三天。我起草了一個公告,已經列印好了,你們先看看。」
丁元英從裡屋拿來一卷寬約不到2尺多的白紙,展開之後是大幅印表機列印的類似法院布告大小的5張公告,公告全文如下——
北京格律詩音響有限公司
關於格律詩一號雙組分音箱平價銷售的公告
藉北京國際音響展示會音響經銷商與音響愛好者雲集之際,本公司決定平價銷售格律詩一號雙組分音箱,公司批發價由原來的7600元降價至3400元,降價幅度55.26%。全國統一建議零售價由原來的11600元降價至3900元,降價幅度66.37%。每個城市限售一家音響店,每家音響店限售25對音箱,500對音箱售完為止。
本公司對格律詩一號音箱的價格調整僅限於中國大陸地區,不包括西歐地區。
格律詩音箱品質承諾:一、格律詩公司只生產此一款式、一版本音箱,沒有第二種款式和第二種版本。二、此平價銷售的格律詩音箱與西歐銷售的格律詩音箱品質完全一致,如有任何差別,本公司將以零售價3900元的十倍給予懲罰性賠償。
特此公告
北京格律詩音響有限公司
1998年5月16日
馮世傑看了看葉曉明,意思是:果然不出你的預料。
丁元英平靜地說:「以前在該不該參展的問題上已經有過爭議了,我再次重申這點,會上有什麼意見都提出來,可以吵架,也可以拍桌子罵娘。但是,如果沒有可以站得住腳的反對理由,散了會就必須得執行。」
馮世傑問:「丁哥,那咱們還剩下多少利潤?」
丁元英答道:「一對音箱賺110元,還剩3.2%的利潤。」
馮世傑問:「3.2%的利潤,還沒有銀行的利息高,這生意往後還怎麼做?」
丁元英說:「銀行是年息,而公司的資本效益不僅取決於利潤率,同時還取決於資本周轉頻率。眼下即使公司在音箱上是零利潤,只要王廟村農民掙到了加工費,就有意義。事實是音響機架養著公司,為了音箱將來有掙錢的可能,現在就得撕開個口子。」
葉曉明問:「為什麼要這樣做?要達到什麼目的?」
丁元英回答:「不這樣做音箱賣不出去,不足以昭示格律詩音箱的低成本、高質量。」
葉曉明說:「我同意降價,但是不同意降到挑起爭端的程度。」
丁元英說:「不降到這個程度就不足以銷售一空,不銷售一空就不足以成勢。」
葉曉明說:「丁哥,樂聖待咱不薄,要套件說句話人家就給了,啥要求都滿足,價格還給優惠了不少。咱這麼干是不是有點恩將仇報,讓圈裡人戳脊梁骨?」
丁元英說:「樂聖與格律詩沒有恩典基礎,我也沒看出來這是恩典,這只是買賣雙方的一筆交易。即便是恩典,需要報恩的恩典就不再是恩典了,還是交易。格律詩是公司,不是江湖道場,不經營恩典交易。」
劉冰問了一句:「那扶貧算什麼?」
丁元英說:「不是算,是就是你想乾的一件事。如果你的扶貧是恩典,是需要農民感恩戴德,那你進錯廟了,這不是民心工程,你也不需要誰的擁戴。」
葉曉明想了一下,說:「在北京我們是外鄉人,我對樂聖的背景多少也有些了解,格律詩音箱也依賴樂聖旗艦套件,咱跟樂聖找茬兒不管從哪方面說都是(又鳥)蛋碰石頭。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以後怎麼跟人家打交道?我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但是肯定會出事。我就向丁哥提一個問題,出了事誰負責?」
丁元英說:「這是公司行為,由公司負責。」
葉曉明嘴角微微動了一下,強忍著沒譏笑出來,說:「這是少數人的行為,更露骨點說是你的個人行為,不是我們大多數人的意見,不能代表公司。」
丁元英平靜而耐心地解釋道:「這是股權行為,是超過半數表決權的決定,有公司法和公司章程為依據。加入公司,就意味著承認和遵守這些規則。」
葉曉明說:「我想問問丁哥,我們是不是可以請你幫忙,也可以不請你幫忙?」
丁元英說:「可以。如果你們不需要我了,我就不代表你們了。如果歐陽雪允許修改當時約定的出資條件,我這就可以退席了。」
歐陽雪當即表態:「我不允許。」
葉曉明說:「董事長,你該有自己的立場。你沒立場,我們就得陪著你當傀儡。」
歐陽雪說:「你們可以不需要大哥幫忙,那是你們的權利。但是我委託大哥做我的股權代理,那也是我的權利。我也想問問葉總,大哥一退席我就懂音響市場了嗎?我就不是傀儡了嗎?說到立場,我什麼都不懂怎麼有立場?當初如果不是大哥答應幫我代理股權,就是再能賠得起的數我也不會出一分錢,一分錢也是錢,也得先有了信任再說。」
葉曉明無奈了,說:「好吧,我執行董事會的決定,但還是保留意見。」
丁元英說:「公告日期定在16日,避開第一天的預熱期。考慮到銷售展開以後可能人手不夠,歐陽和世傑可以臨時從各自的店裡抽調幾個人過去幫忙,幫忙期間這些人的工資由公司發放,食宿安排好,注意安全。」
歐陽雪說:「世傑店裡人少,我店裡人多,從我店裡抽調幾個人就行了。」
馮世傑說:「沒事,沒事,你店裡出3個,我店裡3個。」
劉冰這時候插言道:「世傑就別抽調人了,我找兩個朋友幫忙,一來都懂音響,拆拆卸卸的手不生。二來可以免費參觀大展,他們開了眼界,我也落了人情。」
丁元英說:「具體事務你們商量,不耽誤你們時間了,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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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5月16日,星期六,北京國際音響展示會開幕的第二天。
這一天是音響展示會的(禁止),場外的彩旗迎風招展,大幅廣告滿目皆是,前來參觀的商家和顧客人數明顯增多。參觀門票100元一張,每位入場的人都隨門票贈送一份大展會刊和一張由日本壓盤製作的紀念CD唱片。每個樓層的入口處都有熱鬧的發燒天碟熱賣、歌星簽名售唱片、發燒軒主及樂評人簽名售書之類的活動。
格律詩4個股東從古城帶來了6個人,對展會期間的工作做了明確分工。歐陽雪負責與組委會之間的聯絡,葉曉明負責展室的大宗業務接洽和指揮各銷售環節的協作,劉冰帶著他的兩個朋友負責展會上的零售業務,馮世傑帶著他的兩個人在正天大廈地下停車場格律詩公司的倉庫負責接待從展會轉來的各地經銷商的批發業務,小楊帶著兩個從維納斯酒店抽調的人守在音響店負責零售和機動送貨任務。
劉冰的情緒很好,以東道主的身份陪著兩個從古城來的發燒友在展廳里四處瀏覽,談論著哪一款音箱音質好、哪一種配置最完美等等。劉冰帶兩個朋友來北京,或多或少都有些虛榮和炫耀的成分,他們看到的是寶馬轎車,是開在首都的音響店,是參加中國最高規格音響展會的場面。他們看到的,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在櫥窗里賣唱片的劉冰了。
葉曉明的心情則是另一種境地,他覺得自己正置身於一種強力旋渦里,身不由己,茫然無措,不知道這個旋渦會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
上午9點30分,葉曉明把加蓋過格律詩公司印章的公告交給劉冰,讓他到一樓大廳的公告欄、場外的公告欄和三、四、五樓展廳的入口處張貼。
就在格律詩公司貼出公告的40分鐘後,斯雷克公司有了反應,張貼公告宣布:斯雷克一款電源、一款前級功放、一款後級功放在展會期間價格下調3%。公告是用毛筆和紅紙寫成的,張貼的時候還墨跡未乾,顯然是臨時決定。這三款機器恰恰是推動格律詩音箱黃金搭配的機器,斯雷克公司意識到了500對格律詩音箱將給他們帶來一筆幾百萬的生意。
兩家公司一前一後貼出公告,立刻引起了經銷商及生產商的關注。格律詩公司的展室沸騰了,斯雷克公司的展室擁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