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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共濟山

所屬書籍: 應物兄

共濟山提前進入了深秋。深秋的感覺,是樹葉傳遞給你的。除了四季常青的松柏,別的樹木的葉子都已發黃,預示著季節的轉換即將來臨。黃得最好看的自然是銀杏,其葉子有如黃金。這當然是因為那些樹木是剛剛移栽的,雖然來的時候都帶著巨大的土球,但畢竟傷筋動骨了。

裊裊兮秋風,共濟山兮木葉下。

他提前到了。我要不要到仁德路上走一走呢?下車的時候,我們的應物兄問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從未走近過這個新修的仁德路,甚至連費鳴都不知道。費鳴只是知道,他還沒有去過程家大院。

他從未對人說過:直到今天,我還懷疑它是不是原來的仁德路。

這個念頭如此頑固,他本人都拿它沒有辦法。

葛道宏前來視察「太研」進展的那天,董松齡、汪居常都陪著來了,他當然也應該來的,但他卻推掉了。他說了謊:「我和程先生約好了,待會要談一本書的刪節問題,需要對著書稿逐字逐句核對。」一個謊言總是需要另一個謊言來掩蓋,他知道這一點,覺得這樣不好,但接下來他還是聽見自己說:「程先生說了,他第一次去『太研』,一定要和我一起

去,一起感受。先生說,這就是師徒同心。」他的真實想法,當然是不能說出來的。我想等它全部修好了再去,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不會再懷疑它不是仁德路了。

這天的飯局,本來是鄭樹森與喬姍姍約好的,但聽說喬姍姍不來了,鄭樹森就又約了吳鎮,吳鎮又約了章學棟和卡爾文。

差不多同時到達的,就是章學棟。

章學棟似乎不知道這是鄭樹森請客,見到他就說:「應院長,今天我來買單。」

在穿衣打扮方面,章學棟是個比較講究的人。章學棟曾說過,衣著就是人臉。臉都不幹凈,別人怎麼會相信你的建築設計?所以,再邋遢的建築設計師,也邋遢不到哪裡去。但是這一天,章學棟卻是蓬頭垢面,臉上甚至還有泥點。

章學棟說:「剛才,我把馬槽升高了十公分。這是我最後的工作。」

「馬槽都安好了?」

「這裡拆遷的時候,從土堆里刨出來一個馬槽。舊馬槽比新馬槽要好。馬槽用久了,馬脖子會在馬槽上磨出一道凹槽,馬吃草的時候,脖子剛好放到裡面。」

「那為什麼又要升高呢?」

「白馬又長高了,比一般的軍馬都高。」

「學棟兄去看過白馬?」

「開句玩笑,我比黃興先生還懂得那匹白馬,也比張明亮要懂。」

「學棟兄小時候養過馬?」

「替張明亮喂馬的那個人,最早是學明兄找來的,但人家很快就不幹了,說是暈高。現在喂馬的老頭,是我替你們找來的。他是我表哥。見到他,你就叫他老劉。他閑著沒事,在家帶孫子,我叫他過來幫幫忙。」

「老劉以前養過馬?」

「我舅舅早年在生產隊就是養牲口的。我這個表哥就算是門裡出身了。」

隨後,章學棟告訴他一件事:「應物兄,我們雖然沒什麼來往,但我對您很尊重的。濟大成立建築系的申請報告,再次被駁回了。『太研』的建築工作也已經結束,沒我什麼事了。我要回清華了。」

章學棟拍拍自己的書包,說:「我先上去換套衣服。髒得像個泥猴似的,怎麼見人?咱們是自己人,無所謂,這不有個老外在場嗎?」

所謂「老外」,指的是卡爾文。

話音沒落,卡爾文到了。卡爾文西裝革履,白襯衣,綠領帶,手中還拎著一個箱子,似乎是從機場過來的。卡爾文好像意識到他們在看那條領帶,立即說:「這領帶好啊,往頭上一系,就是個綠帽子。」

或許在中國生活時間長了,卡爾文的容貌都發生了變化。膚色好像變白了,準確地說是有點變黃了,更準確地說是變淺了。頭髮也不那麼捲曲了。關鍵是口音變了,就像個衚衕串子。卡爾文說:「聽說是『三先生』請客?我替『三先生』買單就是了。」三先生?哦,是這麼來的:魯迅是大先生,周作人是二先生,鄭樹森是三先生。卡爾文說:「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都愛吃韶興

[1]

菜。三先生也請鄙人在知味觀吃過韶興

菜。甜不絲絲、白不呲咧、黃不拉嘰、黑不溜秋的。還是唐先生的雜碎好吃。」知味觀離這裡不遠。他曾陪著喬木先生在那裡宴請過麥蕎先生。它本是一家新開的紹興菜館,卻弄得很有歷史感。從裝修到桌椅板凳,處處都往舊處做,清爽中帶著適當的油膩。那天,他們吃的都是「糟貨」:糟雞、糟肚、糟豬舌、糟雞爪。

他和卡爾文說話的時候,鄭樹森到了。

鄭樹森留的還是魯迅式的鬍子,像鞋刷,但已黑白參半。頭髮也不再根根直立了,而是整齊地向後梳著,乍一看像電影里的日軍翻譯官。

鄭樹森和卡爾文說話的時候,隨著那脖子一扭,他看見鄭樹森頸後貼著膏藥。鄭樹森說:「改天,我另在知味觀請你們。」又說,本來要預訂的是知味觀,不料知味觀已經拆了。附近的餐館都關了,聽說要重新裝修。只是不知道,是要咸與維新呢,還是要咸與維舊?當然了,舊就是新,新就是舊,乾淨就好。

他們順著青石鋪就的小路,走向山腰。

站在山腰往下看,仁德路一帶已經初具規模,就像明清古城的一部分。可以看到一片片白牆,一片片黑色的屋脊。有些房子還沒有封頂,所以那黑色的屋脊也就還沒能連到一起,整體上缺了點氣勢。很難分清哪個是程家大院。當然,稍為仔細一點,還是能分出來的。它比別的房子要高,要大,或者說那屋脊的黑色比別的黑色要醒目。綠地把它與別的院子隔開了,使它成為相對獨立的存在。那綠地已栽上了樹,當然是大樹。或許是剛剛移栽過來的,葉子還是綠的。

他想起了董松齡的話:「除了妓院不能恢復,別的都要恢復。」

葛道宏說:「龜年說得對。要整舊如舊,不能整舊如臟。」

也可以看到皂莢廟。原來的皂莢廟,只是一個小院子,現在它順著濟河向後延伸,後面的院子里正建著佛塔。那些正在腳手架上忙活的人,遠看就像一隻只鳥落在樹上,或者掛在樹上。這個皂莢廟建下來,花錢不會少吧?他不由得替雷山巴擔憂起來。哎喲,我操的這是哪門子心啊。雷山巴只需要把他在慈恩寺賺的香火錢拿出來一點,就綽綽有餘

了。

就這麼巧,他剛想到雷山巴,雷山巴的電話就過來了。

「你們要吃雜碎?」

「是啊,你在哪?」他懷疑雷山巴就在附近,看見他上了山。

「旁邊有人嗎?」

「都是朋友。」

「我五分鐘後打過去。」雷山巴說。

雜碎館左右兩側,各有一個亭子。右邊的亭子里,有幾個人在說話,既像遊客,又不像遊客。在等待電話的時候,應物兄走向了左邊的亭子。亭子旁邊栽著竹子,竹葉發黃,乾枯,垂掛著,有些臊眉耷眼的。竹子外面種著槐樹。一個戴白帽子的廚師正和吳鎮說話。廚師句句不離本行:「這槐樹,你看它只有雞蛋粗,是不是?等著吧,趕明兒就有碗口粗了。」

應物兄主動把電話打了過去。

電話響著,但雷山巴一直沒接。

吳鎮說:「應院長!濟州的效率太高了。這才幾天時間啊,就完全變了個樣。在天津,還不磨嘰個三年五載?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這話不是我說的。這話是陳董對庭玉省長說的。」哦,上次你還說,拆遷太慢了,要在天津,陳董一個電話就把坦克調過來了。你說,那才叫摧枯拉朽。

隱約能聽到蟲子的鳴叫。

那是什麼蟲子?蛐蛐?蟈蟈?好像既有蛐蛐,又有蟈蟈。哦,這當然是不可能的。這座山,看上去好像來自遠古的造山運動,其實它是全世界最新的一座山。它或許來自螞蚱翅膀的扇動,或許是小鳥的呢喃。他突然間走神了,想到了很多年前住過的那個院子里的燕子,想到了雛鳥那嫰黃色的喙。鳥喙張開,翹出小小的雀舌。它們雖然在烏黑糟爛的檐頭鳴叫,但聽到那聲音,一瞬間你會產生一種幻覺:萬物初始,所有的生命都回到了它的童年。

雷山巴把電話回過來了:「我在機場,正風雨兼程,奔赴革命老區。」

風在哪?雨在哪?沒影的事。但這是雷山巴說話的風格:雄壯。雷山巴不僅對人「雄壯」,對林蛙也很「雄壯」。雷山巴每次看林蛙都要說:「列隊!站好!雷先生這是來檢閱你們了。」前幾天,雷山巴通過微信給他轉來公眾號上一篇文章,主人公當然就是雷山巴。雷山巴向記者提到了,小學時代,他曾在上學途中遭遇暴雨。蒼茫大地,空無一人。他全身濕透,感受著滾滾雷聲和金色閃電之壯美。最終到達學校的時候,他心頭狂喜:我戰勝了狂風暴雨,而且是獨自一人。他相信,自己

從此將戰無不勝。

他問雷山巴:「不是說明天才走嗎?提前了?」

雷山巴說:「老天爺不等人嘛。雷先生要給老區人民送些秋衣秋褲。」

他說:「雷先生,好人啊。」

雷山巴說:「應該的,應該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嘛。」

莫非雷山巴去了瑞金?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故事是小學課文,就發生在瑞金。他就問雷山巴:「雷先生,您要去的是瑞金?」

雷山巴說:「瑞金?你倒提醒我了,應該去。以前曾陪家父去過,深受教育。」

他說:「那祝你玩得好。」

雷山巴迅速糾正道:「玩,玩,玩?不是玩!是工作。要把走訪老區常態化,當成工作的一部分。」隨後,雷山巴又提到了華學明,「見到華先生了嗎?」

他說:「實在太忙了。你哪天回來?」

雷山巴說:「你剛才不是說,還應該去瑞金嗎?」

我沒說你應該去瑞金,我只是懷疑你是不是去了瑞金。

一個拄拐的人從餐館出來,向左邊走去。原來左邊亭子後面,還有一個茶館。拄拐人還沒有走到茶館,服務員就把門打開了。好像有人在那裡吊嗓子。門關上之後,那聲音就沒有了。唐風出來,就是為了送客。四指代表師父唐風一直將拄拐人送到茶館門前才折回來。應物兄突然想到,當初拿敬香權的時候,他們曾在一個拄拐人的茶館裡等候。他覺得,從身材上看,從走路的姿勢上看,他們很像。他還記得,那個人拄的也是單拐,腳上纏著繃帶。纏繃帶的那隻腳懸空著,偶爾在地面上輕點一下,動作協調,很優雅,令人想到蜻蜓點水。

應物兄的記性很好:他們確實是同一個人。

有些事,應物兄後來才知道:這個拄拐人,其實就是電台主持人清風的前男友。當然,清風和他談戀愛的時候,他還沒有拄拐。他的拄拐,當然是拜陳董所賜。他聽說了清風和陳董的事,就打上門去了。進去的時候,他的腿還是好的。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拄上拐了。他認命了。作為對他的補償,陳董給他開了幾家茶樓。這個茶館,就是陳董交給他的。

唐風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唐大師這天的行頭很有說頭:灰色的棉麻上衣,斜襟襻扣,斜襟處掖著一塊白手絹,瓜皮小帽,黑色圓口布鞋。

他們正要進去,那個拄拐人又過來了。

拄拐人顯然認出了應物兄,說:「應先生,待會,我請各位喝茶。」

唐風對拄拐人說:「要不,你過來一起吃?」

拄拐人說:「謝唐總。我晚上不吃飯。咱們說定了啊。也可以聽戲。」

說完,扭身走了。多天不見,那單拐被他玩得更熟了,都玩出藝術感了,揮拐前行的時候,動作很輕巧,很寫意。又因為走得很快,所以應物兄又想到了一個詞:如虎添翼。那邊的門又開了,有聲音傳了過來: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

我也曾打馬御街前

人人誇我潘安貌

原來紗帽罩哇罩嬋娟。

他們正要進去,卡爾文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顯然是鐵梳子打來的。他們聽見卡爾文說:「過安檢的時候,你的卡卡差點過不去。他們說卡

卡心裡裝著一個你。」片刻之後,他們又聽卡爾文說道,「知道什麼地方最冷嗎?南極?NO!北極?NO!是沒有你的地方。」

等卡爾文掛斷了電話,應物兄說:「你這張嘴啊。」

卡爾文說:「女人嘛,怕胖,不吃糖,但又想吃糖。跟她們說話,就是喂她們吃糖。」

餐館尚未開業。按唐風的說法,他們是第二撥人。第一撥人是誰呢?應物兄想到了敬修己。其實不是,是欒庭玉。準確地說,還不是欒庭玉,而是「老一」。也就是說,欒庭玉是陪著「老一」前來微服私訪的。當然,微服私訪也要有人陪同,陪同者主要是紀委和信訪局的人。

唐風介紹說,「老一」說了,本以為只能吃到羊雜碎,沒想到還能吃到魚雜碎。兩種雜碎既可分開吃,亦可燉在一起吃。燉在一起的,「老一」起了個名字:鮮雜。一個「魚」字,一個「羊」字,放在一起可不就是「鮮」嘛。「老一」說了,還要不斷開闢新的發展空間,尋找新的經濟生長點。這當然需要在品種的多樣化方面,繼續做出努力。比如,還可以發展出驢雜碎、馬雜碎。「老一」說了,驢雜碎和馬雜碎一起燉了,名字也是現成的:騾雜。

吳鎮說:「這個『老一』,是個文化人啊。」

唐風顯然把吳鎮當成了「理想讀者」,所以唐風接下來的話,主要是面對吳鎮說的。唐風說,稍加回想就能發現,「老一」的文化太深了。動

物學、文字學、進化論、生育理論,都涉及了。「老一」走後又打來電話,不是秘書打的,是親自打的,這就更顯得語重心長了。說什麼呢?切莫漲價!要讓老百姓吃得起,要讓老百姓感受到傳統飲食的魅力,要讓老百姓都能享受到舊城改造的紅利。

卡爾文問:「唐大師有沒有跟他講講,這羊腸好在哪裡、妙在何處?」

唐風對四指說:「去,去把那東西捧出來。」

然後唐風說道:「我簡單講了講,此處所用羊腸,接近於魄門。信訪局的同志竟不知道何為魄門。我只好多說了一句。大腸為肺之表,肺藏魄,肛門為大腸之末端,即為氣魄之門,故美其名曰:魄門。人呢,氣魄若足,則行動力強而少反悔,進而大腸通達,身體健康。若氣魄不夠,必然耽誤大事,事後追責,悔之晚矣。有反悔之心,又必傷大腸,繼而再傷其魄。

[2]

『老一』聽了,說了三個字:好!好!好!好就好在,

我們的傳統文化歷來是強調執行力、行動力的。『老一』品嘗之後,又說了八個字:推陳出新,饒有別緻。」

這時候,四指把一幅捲軸拿了過來。

唐風說:「『老一』就是『老一』,站得高,看得遠。移步案前,當場揮毫,寫了一幅字。」

舟不覆於龍門而覆於溝渠,馬不蹶於羊腸而蹶於平地。

落款處有四個字:深秋省識。此書先行後草,到了落款,又變成了正楷。這說明什麼?這說明「老一」在寫字的過程中,情緒是有波動的,那顆心好像在經歷過山車。有一點,是我們的應物兄不能不佩服的,那就是章學棟竟然從中看出了岳飛書法的味道。

章學棟說:「這幅字,有岳將軍之神韻。」

唐風說:「這麼說來,『老一』定然臨過岳飛的字。」

這倒不一定。岳飛的字,不是你想臨摹就臨摹得了的。就書法藝術本身而言,秦檜的書法對後世的影響可能更大。如今人們使用的「宋體字」,就有秦檜的貢獻。但只要略懂書法,看到岳飛的字,你就會肅然起敬。喬木先生曾說,岳將軍的字,常是揮涕走筆,不計工拙。先行後草,如快馬入陣,縱橫莫當。而後人的字,工則工矣,但常常只是巧婦繡花而已。

唐風說:「剛裱好的。明天將掛於大堂之內。我順勢向『老一』建議,何不將這裡作為反腐基地?『老一』沒有吭聲,相當於默認了。」

卡爾文還是很好學的,將這幾個字拍了下來,說回去再好好琢磨。然後卡爾文又說:「我倒沒想那麼多。我以前是從不吃內髒的。自從跟著鐵梳子喝了羊雜湯,我就發現,吃了之後肚子里舒服。兩個字:得勁。」

唐風說:「那是你的胃舒服了。沒來中國之前,你甚至不知道自己

有胃。這不是種族歧視。我在香港待了多年,太明白了,英國人就不知道自己有胃。他們從來不會談到胃。雜碎湯,一是服務嘴,二是服務胃。外國朋友,只要他跟你提到胃,你就可以說,他已經進入了中國文化的核心。食色,性也。食的問題,胃的問題,是排在第一位的。」

接下來,唐風又介紹了這裡的魚雜。這裡的魚分兩種,一種是鯉魚,一種是鯰魚,都是黃河野生魚。黃河鯉魚是黃的,是我們皮膚的顏色。需要多講一句的是黃河鯰魚的鬍子。野生的黃河鯰魚,有四根鬍子。多一根鬍子少一根鬍子,都不是野生的黃河鯰魚。黃河鯰魚捕來後,用網箱兜住,放在濟河裡,可以隨吃隨取。但是,它在網箱里不能超過兩天。超過兩天,鬍子就會少一根,也可能少兩根。「知道原因嗎?」唐風問。

「莫非時代加速了,物種變異也加速了?」吳鎮說。

「被別的魚吃掉了?」卡爾文問。

「應院長,您說呢?」唐風問。

「我吃過黃河鯰魚,但從未數過它有幾根鬍鬚。」應物兄說。

「應物兄有所不知。舉目四望,世界各地的鯰魚,只要有水都可以活。下水道里都可以活,而且可以活得更好!只有黃河鯰魚,它只願意暢遊於那滔滔大河。別的池子再大,都太小了。它離不開我們的母親河。離開了母親河,它會生氣。它是有氣節的魚。你把它撈出來,放入

清水中,兩天後它就會咬掉自己的鬍子。這叫什麼?這叫去須明志。有人說,那是餓急了,把自己的鬍子給吃了。不能這麼說。你在池子里放入小魚小蝦,它也不吃的。這叫什麼?這叫義不食周粟。所以說,吃黃河鯰魚,不是吃魚,那是重溫做人的道理。」唐風說。

吳鎮說:「人啊,貴在有氣節。」

唐風又說,他問了「老一」,要不要喝酒?「老一」不願喝酒,但為了給紀委和信訪部門的同志們鼓勁,「老一」建議喝上三杯。什麼酒?牛二,也就是牛欄山二鍋頭。

四指站在旁邊,說:「大師也給諸位備下了牛二。」

當初,在北京西山腳下那個院子里,他們說是去吃雜碎,其實還吃了別的。只是事後想來,只想起雜碎罷了。這天也是這樣,也吃了別的,但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雜碎。雜碎是最早端上來的。「老一」沒有說錯,魚雜碎和羊雜碎燉出來的鮮雜,味道果然不一般:它的腥不是腥,而是鮮;它的膻不是膻,也是鮮。它的鮮不同於一般的鮮,其特點是綜合,那味道來自五臟六腑,但又超出了具體的五臟六腑。比如羊腸,如果唐風不說那是羊腸,你真的不知道那就是羊腸;比如羊心,它切成了薄片,漂在那裡,像暗紅色的花瓣;比如肺,你吃起來像凍豆腐。

碗里看不到魚肉,因為它已化為濃汁。

每人只盛了一小碗,相當於暖胃湯。

卡爾文咧開大嘴,直接倒了進去,像雞那樣抖擻著身子,用衚衕串子的口音說:「奶奶個球,得勁!再弄一碗。」那厚厚的嘴唇上,泛著油星。

[1] 即紹興。

[2] 張介賓《類經四卷·藏象類》:「魄門,肛門也。大腸與肺為表裡,肺藏魄而主氣,肛門失守則氣陷而神去,故曰魄門。不獨是也,雖諸府糟粕固由其寫,而藏氣升降亦賴以調,故亦為五藏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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