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郭楚松、黃曄春、黎蘇都到了前衛團團部。接著各團的首長也到了,他們都坐在三個地鋪排成的凹字形地鋪上面。兩個洋鐵公文箱平擺起來,上面的馬燈已擰熄。附近十步八步遠的竹樹下,露營的人都起來了,三五一群,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杜崇惠出走的問題:
「哎,知道嗎?杜政委走了。」
「你怎麼知道的?不要亂說。」
「我聽到政委的警衛員告訴馮參謀說政委走了,馮參謀還罵了幾句『逃兵』。」
「什麼政委,真是可恥的逃兵。」
「連政委都走了,還有什麼幹頭。」
「他走他的,我干我的。」
「……」
黃曄春坐在凹字形的左邊,向大家看一下,小聲地說:
「今天我們利用部隊出發之前的時間開個師黨委擴大會,除黨委委員還有各團團長和團政委參加。會議的議題有兩個,第一個是整編隊伍問題;第二個是堅定全軍的鬥志問題。」
郭楚松伸了一下懶腰,疲勞的眼睛突然放出光輝,接著說「首先說一下政委杜崇惠的問題。他在昨天夜晚離開隊伍走了。革命不是強迫的,要走想留也留不住,更何況他是個受黨教育多年的人。在他突然離隊的情況下,我建議讓黃曄春同志當我們的政委。在上級沒有批准之前是代理。根據紅軍政治工作傳統,政治委員不在政治部主任就可以代理。同志們有意見沒有?」
杜崇惠的行為,團以上幹部都知道了,聽郭楚松這樣講,大家都說沒有意見。郭楚松頓了頓,又說:「沒有意見我們就這樣執行了。等電台通了後,立即給上級報告。下面我來講講前一段的行動問題。
「我們從突出敵人對九宮山的包圍後,艱苦地向南走了幾天。那時候我們認為敵人的主力都落到後面,同時還根據一些不足為憑的偵察材料,認為厲鼎也落到後面或者還在攸水方面,所以在行軍中只注意後面側面不注意前面。走到巨溪,結果厲鼎竄出來了。厲鼎明知他有一個師,人員充實,是在有計劃地堵截我們。我們的部隊要同敵人一個師打,是不行的。可是,覺得前面有敵人堵,後面有敵人追,想打開一條生路,於是拚命向前沖,結果,反而打了個敗仗。如果我們事先警覺前面,注意偵察,是可以避免同優勢的敵人打的;打響之後,如果好好掩護,向西撤退,也可以脫離敵人;可是,我們沒有這樣做,一錯再錯。朱彪犧牲了,二團政委也犧牲了,隊伍傷亡三百來人,損失不小。造成了很大的困難,這件事我負主要責任。
「現在我們過了楓陽坳,行動的方向有兩個,一個是向南,一個是向東。向南是回羅霄山中段蘇區,向東是到幽居蘇區。兩個方向哪個好些呢?我的看法是繼續向南為好。本來我們在九宮山向南突圍之前,曾經把向南到幽居蘇區的意見報告了總司令部,但因時機緊迫,沒有等到回電就行動了。走了兩天,得到總司令部的指示,不僅同意我們的意見,還要我們在必要時進到袁水流域行動,這樣就給我們的機動範圍大得多了。由於袁水南面是蘇區,這樣就使我們可以靠近基本蘇區去活動。我們到袁水後,如果敵人不來,就在袁水上游的北岸活動,做發動群眾和籌款擴兵工作。如敵人追來,就進蘇區配台蘇區黨政及廣大群眾來打,中央蘇區幾次戰爭的勝利,就是這佯取得的。
「不過不管怎樣行動,有件事是要特別注意的,也是要馬上辦的。第一件是嚴密注意敵人攔頭堵截,這是我們這幾天的教訓。我們現在是在從連雲山南渡過瀏陽河,敵人會判斷我們是向南,就一定會設法攔頭堵截。根據過去的經驗來看,曾士虎在部署上還是很快的。同時由於敵人兵多,白區有廣泛的電話網,加上飛機,對我們的情況了解快。交通又便利,所以隊伍調動快。我們萬萬不要以為敵人的主力都甩到後面了,前面沒有問題了,這樣可能又會吃虧。因此,在向南行動中,要加強偵察警戒,特別要加強偵察員的教育,不要因為疲勞就馬虎。每天到宿營地,幹部一定要先看地形,要迅速布置警戒,規定緊急集合場,注意防空後才能宿營等等。第二件事同樣重要。從我們北上以來,減員大,沒有補充,現在許多連隊,零零落落,不整編一下,不好打仗。我的意見,把三個團整編成兩個團,如果人數還不夠,有些連編六個班也可以,不一定通通編九個班。我的意見就是這些。」
郭楚松講完了,黃曄春接著說:「我完全同意老郭的意見,我現在說兩個問題。第一關於堅定全軍的鬥志問題。由於近幾天傷亡大,日夜走,吃不飽,喝不夠,部隊情緒有不小影響。有些不堅定的分子,象洪再疇,經不起考驗,叛變了;還有杜崇惠也當了逃兵。據反映,大家雖關心的是行動問題,不曉得向哪裡去。如果決定向南,就不妨宣布,要大家同心協力,向南面打,並且還要指出:向南的時候,敵人一定會來追,會來攔路,只要大家一條心,就會克服任何困難,一人拚命,萬虎難擋,何況我們還有三千人?第二,是注意群眾紀律的問題。最近由於糧食困難,有些單位借打土豪來沒收富農的糧食,這是不對的。富農就是富農,怎麼能當土豪來打?沒有糧食,可以向富農徵購,這雖然有些強迫意味,但我們可以按價給錢。我們現在有現洋,完全可以這樣做。同時,對於一般群眾紀律,如買賣公平,上門板,捆禾草,借東西等等,也要注意。各團要告訴各連隊利用行軍集合的時候,給大家講清楚,特別是要同司務長上士講清楚。」
在詳細討論了整編方案後,黃曄春又說:「今天的會議,開得很好,把當前的幾個重要問題弄清了:第一,對最近我們的行動做了檢討。這個檢討,是為了在以後的行動中取得教訓。我們從九宮山突圍南下以後,是有錯誤的,主要是對於敵人估計不足和有些疏忽大意。以後對任何行動,對付任何敵人——那怕是小股敵人,都要小心。關於情況的估計,要看遠一點,不要被一時的順利情況或困難情況圈著了。前幾天從九宮山脫出敵人包圍後,以為敵人都甩在後面了,就大搖大擺向南,偵察疏忽,不能在同敵人主力接觸之前發現敵人主力,這樣就成了倉卒應戰,而且是同優勢的敵人應戰。對於敵情估計,也是這樣。剛才郭楚松同志說的,根據一些不足為憑的偵察材料,認為厲鼎落在後面或者在攸水方面,就肯定前面不會有大敵人,結果恰恰相反。莫說那些偵察材料不足為憑,就是完全靠得住,由於敵人有火車汽車,調動並不困難,何況還可以從其他方面調隊伍來。一句話,就是對敵人估計不足和疏忽大意,這是一個嚴重教訓,以後司令部要特別注意情報工作。第二,關於行動方面,我們執行總司令部的指示,馬上向南,這是當前唯一正確的方針。也是全體指戰員大家擁護的方針。
「第三個問題,怎樣執行南下的方針問題。南下是肯定了,但敵人一定要追我們堵我們,特別要警惕的是敵人的堵截。從這裡到袁水,還有二三百里,都是白色區域,敵人交通便利,調動快,袁水能不能徒涉,還不大清楚。現在已經開始發舂水了,我們要看清前面還有一段艱苦鬥爭的過程。這裡面有兩個關鍵:第一,要團結一致,要相信新的行動方針的正確性,要相信上級的領導和指揮——前幾天領導上雖然犯了點錯誤,但我們取得了教訓,以後不犯就行了;要相信我們的隊伍是經過長期而嚴峻考驗的,指戰員是要堅決革命到底的。因此要反對個別人員的悲觀情緒自由脫隊以及個人找安全地方體息的行為,反對洪再疇的可恥的叛徒行為;第二要時時刻刻決心打仗。只有打破敵人的追擊堵截,才能達到南下的目的。當然不是說對任何敵人都蠻打一頓,而是找弱的打,可打就打,不可打就不打。至於走大路或走小路,也要看情況。當打而不打,當能走大路而不敢走大路,是消極的,不能達到行動目的的。即便回到蘇區,也不能要求補充後才打仗。難道敵人等你補充好了才進攻嗎?難道沒有補充就不能打仗嗎?所以說來說去,就是要打回去,不是跑回去。今天決定把第三團撤消,分編到一二團,就是為了便於行軍和打仗。關於改編方案,一面走路一面傳達師里的決定,以便利用煮飯吃的大休息時間,立即改編。」
新的番號指定後,黎蘇叫各連排長馬上登記番號、所屬人員的姓名和檢查統計人員武器數目。這些事做完後,他把整編後的隊伍集合起來,向他們說了一些整編後要注意的事項,強調各人要記住自己的新番號、官找兵,兵找官,一級管一級,人人要定位。他看到所有的人,雖然還沒有吃飯,都挺起胸膛,張大眼睛,顯出飽滿的神氣,隊伍更整整齊齊,就向著郭楚松說:「隊伍整齊了!你講話吧。」
郭楚松站在隊前,亮開嗓門說:「同志們——」
隊伍刷一下立正了。「稍息。今天,我宣布,我們要打回我們的老家去!」
戰士們發自內心地鼓起掌來,不知是誰帶頭呼起口號來:「打回老家去!」
一人呼,千人和。在山谷里響起巨大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