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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應麗後•泡饃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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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應麗後•泡饃館

王院長把茶葉包隨手塞進了冰箱,倒是仔細察看著茶壺,說:我眼拙,是銀制的?嚴念初說:你識金銀貨,可你認茶葉走眼,那可是上萬元的龍井,你一定自己喝!王院長就笑起來,說:我喝茶不講究,人常說吃飯不在乎吃什麼在乎和誰吃,泡茶不在乎泡什麼在乎用什麼壺泡。上個月我在衛生局劉局長那兒見到他用的是銀壺,還尋思幾時了我也買一把,沒想這就有了哈!嚴念初說:這就叫心想事成。銀壺是我從日本買回來的,一直壓在箱底。王院長說:你咋就捨得了?嚴念初這才把墨鏡往上一推,架在了頭頂上,說:孔子說,己所不欲,勿以施人么。王院長笑得像是哼哼,就又坐回他的那把椅子上,身子一仰,點著了一支香煙。嚴念初也便在桌子前的凳子上坐下來,凳子比桌子矮了一半,她就仰視著王院長的喉兒骨,喉兒骨像是在脖子里有個三腳鐵架,隨時要把皮撐破似的。王院長說:合約起草好啦?嚴念初說:我已經列印了三份。她絞著長腿,裙子就顯得很短,便把脖子上的紗巾取下來搭在了腿面。王院長說:好,好。噢你也吸煙的,這我倒忘了。把一支香紙扔過來,嚴念初接了,王院長卻說,你把紗巾拿掉,紗巾蓋住了裙子,別人進來看見了,還以為你就沒穿褲子!嚴念初說:沒穿又咋啦?王院長不是那種人!說完就笑,美聲里問:哎,那進設備的事你們研究了吧?王院長說:你把門關上。嚴念初起身去關門,過來時看到屋角一盆文竹,在一根棍子的支蒔下,裊裊浮浮地竟發展成一人來高,說了句:你會養花啊。王院長說:我和書記、副院長的辦公室里都有一盆文竹,我整天吸煙,從不經意管它,倒長得比他們的都好!他再吸了幾口煙,吐出來,煙霧便把自己罩了,說:就是為這事上午開了院務會,決定公開招標。嚴念初哦了一下,伸了一下身子,把凳子移近了桌子,一雙手搭在桌沿上。十個指頭都美甲了,一個指甲上還做著鑽石造型。王院長說:是真鑽石?嚴念初說:好看嗎?王院長說:好看。嚴念初說:等我賺到錢了,鑲真鑽石專門給你看!不是說好在會上過一下就行了,怎麼還要招標?王院長說:你知道市委書記岀事了嗎?現在形勢緊張,所以還是招標著好,按程序走,每一步都存下記錄,這對誰都好。嚴念初說:市委書記還真被抓了?王院長說:不光他被抓了,他老婆也抓了,家也抄了,聽說黃金就三百公斤。哎,你有幾個世界名牌包包?嚴念初說:十幾個吧。王院長說:人家的女兒就三百多個。嚴念初說:那麼多啊!肯定都是別人給送的,咱賺一分錢都很辛苦呀,王院長,做醫療器械的那麼多,我就能中標?我可是反反覆復地把應麗後說通了才見你的,你得幫我啊!王院長說:這多年了啥時沒在幫你!我有時在想,這是前世欠了你的今世來還的?嚴念初鼓著嘴唇,說:就是欠了我的。王院長把頭伸過來,盯著嚴念初,低聲說:我把標底告訴你,你把你的價格放低,肯定中標的。嚴念初說:標底是多少?王院長一隻手過來,要奪指頭的時候卻抓住了嚴念初的手指頭。嚴念初讓他握著,笑了說:聽說農村人搞價時控碼子,你也會呀?王院長說:我父親就是農民么。嚴念初說:哎呀,那就白白少了幾十萬,我還說給你買一輛車哩。抽回了手,身子坐直了。王院長又在吸著香姻了,說:我不要你的車,我有公車的,你就是法了,我也不會開,放還沒地方,應麗後的事能抹平就燒高香了!合約她看了嗎?嚴念初說:這得咱倆一塊么。你定個時間,是咱去她家還是讓她來這兒?王院長說:你給她打電話,能不能現在一塊去吃飯,飯桌上好說。嚴念初就給應麗後打了電話。

應麗後仍是情緒低落,男人發悶了就喝酒,用酒來糟蹋腸胃,女人發悶了則把錢不當錢,到街上胡亂買東西。應麗後就沒開車,徒步到了金花商場檢閱貨。先買了一雙義大利皮鞋,一條比利時頭巾,一隻小熏爐,再到化妝品櫃檯買了紀梵希唇骨,又去買蘭蔻面霜和肌底液,嚴念初的電話打了過來,說親愛的咱和王院長一塊吃個飯吧,訂在了西城河岸的閱江樓吃羊肉泡饃。一聽到和王院長一塊吃飯,應麗後氣就上來了,但她深呼吸了兩下,還是緩著聲調說她出來沒開車,閱江樓又那麼遠,就免了。嚴念初說你一定來,咱還要把那事好好給他說哩。應麗後也就應允下來,搭乘了一輛計程車。一路上司機很興奮,叫著她美女,問這樣問那樣,應麗後嗯嗯著應了幾句,心裡說:把我當一般小姑娘搭訕啊?!就不再理睬。到了西城河岸下車,車價是十八元,掏出二十元一張票子,司機還在那裡找零錢,她說不用了,頭揚得很高,直接開門就下去了。等到了閱江樓下,才發覺裝了鞋和頭巾、熏爐、唇膏、面霜、肌底液的大塑料袋沒有拿,回頭看看街道,計程車早跑得沒了蹤影。自己倒恨自己:出來是幹啥來了,竟然能忘了?!

坐在了閱江樓上,嚴念初和王院長都笑臉待她,說天氣,說股票,說被紀委留置了的市委書記,後來王院長用手摸索著下巴拔鬍子,嚴念初又誇說著應麗後的西裝是藏藍色鼻好,大方穩重,又問是什麼面料,是買的成品還是定做的,剪裁得筆直利落,肩線硬朗。,們並沒有談到該談的事,應麗後應付了幾?,說:還這熱的。開了窗看外邊的風景。暮,將近,城河水面仍是玻璃狀,輕風掃過,就,碎不堪,而折射到城牆上,卻顯現了銀灰色:煙青色,交替變幻著各種奇異圖案。城牆**有人騎自行車,是那種三人同騎著的自仃車。、如果繞城牆騎一圈那是需要四個小時的,而他們不是在鍛煉,嬉鬧玩耍,後來就不騎了,在那裡拍照,時不時將腦袋從牆垛處探出來,大呼小叫。他們這樣做為的是讓城河岸上的行人駐足觀看,但留意他們的沒有幾人,而頭影倒映在河裡,釣魚的人倒覺無數的腦袋在城牆上掛著。好多孩子在爬城牆,那是一層一層磚砌上去的,突出的磚棱僅僅三指寬,這簡直是比賽著鋌而走險,常常便爬到一米兩米了掉下來,掉下來再爬,最高的已經到了四米。有老人從樹下的草徑緩緩走過,直到了樓前,他的嘴在動著,沒有鬍鬚,窩進去像嬰兒屁眼,咕噥著,不知說些什麼。草徑邊的草很淺,開一種小花,如同夜裡落下的繁星,發著一種藍光。走過樓前又去了那邊一片樹林子,有人在那裡安靜地坐著,盯著河面漣漪,不為河對岸車的嘈雜和人的喧鬧所動。遠處飄來唱聲,在那個八角亭里,一群人在唱秦腔自樂。每日這些人都在這裡定時不定時地唱,或者退休的演員,或者票友,唱慣了幾十年而不唱就不舒服,要生病,但在家裡唱煩家人和鄰居,便不約而同地來這裡過癮。一唱開了,必然會有了人席地而坐了聽,凡是唱得好的便挂彩,掛一個彩十元錢,那個羅圈腿的老漢就去收錢,然後去告訴唱家,唱家又出場鞠個躬了再唱一段。樹上蟬鳴,今年的蟬似乎比往年出現得早,人一唱它們就歇了,唱聲稍一停頓,又鳴,鳴得越來越高,此起彼伏。後來起風了,圍觀的開始散去,唱家還在唱,風刮進口,噎了一下,節奏就亂了。一個聽者還坐在那裡,一直頭垂在胸前,天就完全地黑下來,收錢的老漢已看不清了羅圈腿,卻在說:咦呀,你能在風裡瞌睡啊?!

應麗後沒有往常那樣一開口說話就笑,但也沒有吊臉,只是眼睛好像怕光,半眯著,一眨一眨地難受。飪任饃端上來後,把碗放在腿面上,雙手掰著,還不時扭頭望望包間的窗外。王匣長便問起了話:大美女,我問你個問題。應麗後說:我不是大美女。王院長說:怎麼不是大美女?如果強調長相甜的,大眼睛呀,櫻桃口呀,削肩彎眉,或者強調豐乳肥臀,那都是為了生育的審美,是農民的意識。瞧你,這五官搭配的,這是高級臉啊!你和嚴念初一樣高,我發現你從來不穿高跟鞋,這寬肩呀,長脖呀,這大長腿呀,就是個衣服架子么。應麗後說:只是個衣服架子,沒腦子。王院長噎住了,看著嚴念初,嘿嘿嘿嘿著不知所措。嚴念初說:應姐從來都心直口快。王院長說:我就喜歡直爽人么。就又說:大美女,你知道戰國時期咱們秦國為什麼就能打敗六國嗎?應麗後說:不知道。王院長說:一是秦國的戰馬好,二是飲食好。出征時,拿上羊肉和任飪饃,在野外把羊肉煮好泡上饃吃了,熱乎又耐飢,等殺到敵營了,那些敵人才費時費力地淘米呀,洗菜呀,蒸飯炒菜呀,還沒吃到口,當然就潰不成軍了。應麗後說:哦。嚴念初說:應姐,你把飪飪饃掰大了,要這麼掰。先把饃一分為二,為四,用指甲掐,掐出綠豆顆大,而且每粒要保留饃皮哩。應麗後說:吃個泡饃這麼細法!掰大就掰大了,我也是吃過了晩飯,陪你們吃幾口就是。王院長說:吃多吃少都要細法的。老西京上了年紀的人,來吃泡饃要兩份,第一份掰好拿去煮,再開始慢慢掰第二份,吃完飯後將掰出的第二份用紗布包了帶回去,隔天再來,把頭一天掰好的交給廚房去煮,又開始掰另一份,這樣每天來吃一頓,掰的饃就輪換著。應麗後也就把掰好的饃再揀大塊的掰了一遍。終於掰好了,店員拿去了廚房,應麗後掏出一支香煙吸。王院長說:你也吸煙呀?應麗後說:心情不好么。王院長說:你心情不好,我心情更不好啊,這多天了,夜夜盜汗失眠。這突如其來的禍躲不過啊!應麗後說:這話不說了,我已經同意了嚴念初,利息不要了,全當是我借出了錢。今日咱們吃飯肯定要談這事的,我只是問你,這本金能怎麼個還我?王院長站了起來,又坐下去,挪了挪椅子,說:應麗後,話說到這兒,那我就謝謝你啊!胡老闆這一跑路,我一直盯著,他要一回來,我肯定讓他把本金一個子兒不少地還你。他若半年一年或者七年八年沒蹤影,就是他死了,你放心,本金我來還,我是擔保人么,我不能甩手不管!但你知道,我手頭也緊張啊,一下子拿不出一千萬,還望你體諒包涵。我給嚴念初說了,嚴念初也可能給你說過了,那就是第一年我還一百萬,第二年還二百萬,第三年還三百萬,第四年還四百萬。應麗後說:這得四年呀,一頭牛用勺子炒著吃了。嚴念初說:應姐,確箕時間是長了點,可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了。價也以前收過一百五十萬的利息,將這~百&十萬作為一千萬的四年利息,也比你存在倒行的利息高了,咱就全當是把錢存在了銀布啦。應麗後說:唉,我還能再說啥,那行隊王院長說:那你把以前的合約拿來了嗎?4麗後說:這多天都在身上帶著。王院長說:我和嚴念初也拿來了,咱就三人當面把舊合糹勺撕了,重新簽個新合約。三份舊合約收起來,王院長就用打火機點著燒了,還用腳踩了聯紙灰。嚴念初掏岀了三份新合約,讓應麗後看。應麗後看了,說:剛才王院長說的都在上邊了。嚴念初說:王院長說的也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都寫明在了上邊。你看沒意見了,鳴就簽個字,每人各拿一份。應麗後又看了-遍,簽了名。接著嚴念初簽名。嚴念初把筆最後給了王院長,王院長簽完,說:我上個洗手間。洗手間里,王院長掏襠就尿,一邊尿著一邊吁氣,像是尿岀了個長江黃河。出來,便把筆從窗子里扔了。

氣氛畢竟是好了,王院長仰身坐在椅子上吸香煙,發給了應麗後一支,也發給了嚴念初一支。嚴念初說:我不吸粗的。掏出自己的細支香煙。王院長說:細的不過癮,我吸粗的,粗的好。嚴念初說:還是細好。兩人互不相讓,一會高聲,一會笑語,各說各的好。應麗後想,什麼是好?商人說利潤好,官員說權力好,狗也說骨頭好。但她沒有接應,腦袋還沉沉的,坐在那裡吸上幾口了,就彈煙灰潮頭上已經沒煙灰了,還在不停地彈,似乎這樣彈著,所有的晦暗也就沒有了。

三碗泡饃端了上來,王院長很殷勤,從店員手裡先接過一碗,放在了應麗後面前,催促店員:糖蒜,醬辣子,香菜,快上啊!啊笠巾紙,來一包餐巾紙!應麗後拿筷子抄起一口來吃,沒料到太燙,一時舌頭亂動,還是吐了岀來。王院長說:要吹一吹,吹吹。應麗後有些不好意思,俯身用紙把地上的吐物擦了,額子在碗里攪,要把熱氣散開。王院長說:不能攪呀,攪著就凌湯了,從碗邊刨著吃。應麗後嘴還張著,慢慢平息著嘴唇、舌頭、喉嚨和胄的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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