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0月一1942年1月)
中國人民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抗擊和牽制了日本的大部分兵力,打亂了日本侵略者的戰爭部署,使它無法「北進」,使蘇聯能避免東西兩線 作戰的被動局面,也推遲了日本的「南進」計劃,支援了美、英盟軍在太平洋戰場和東南亞戰場的作戰。中國人民對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作出 了巨大的犧牲和不可磨滅的貢獻。
──摘自創作手記
一
人的生活際遇難道常常總是這樣周而復始來來回回重複的嗎?
童霜威如今又由家霆陪著回到上海虹口岡田俊一醫學博士開設的日本醫院裡來了。
童霜威在南京病得似乎相當嚴重,岡田被邀請到南京瀟湘路給他檢查診治,最後說:「還是由我把他接回上海住在我的醫院裡觀察、治療 的好!」
終於,十月底,一輛小汽車由「冷麵人」陪同,將童霜威父子送到南京和平門車站上了火車,將童霜威扶上了頭等卧車的一間包廂里送到 了上海。然後,又用小汽車由「冷麵人」將童霜威陪送到虹口岡田博士的醫院裡。
童霜威在二樓朝南的一間病室里獨自住著,架設了一張小鐵床由家霆陪伴。「冷麵人」依然住在醫院裡監視。到醫院以後,「冷麵人」通 知家霆不要外出,只可以在醫院裡侍候父親。家霆陪伴爸爸住在日本醫院的病房裡,屋頂令他窒息,四周的牆使他感到像座牢房。他覺得有無 形的縱橫交錯的溝壑禁錮住腳步,心裡被爸爸的病和這種可惡的環境折磨得十分痛苦。
但他認識到陪同病重的爸爸是必要的,一起被幽禁也是一科特殊的生活經歷,為了爸爸,他應當付出犧牲。
醫院裡有日本病人,家霆同童霜威跟誰也不答理,盡量避開日本人。家霆只要看到日本人,心裡就生出刻骨的仇恨,住在日本醫院裡,心 里有說不出的煩躁。
虹口區本來在抗戰爆發前就是日僑集中地區。家霆還記得有一年跟爸爸到上海玩時到過虹口。那時,虹口有日本人的小學校,在馬路上看 到一夥伙日本小學生男男女女都穿著制服上學。北四川路一帶,沿街每隔十幾家店面,就有一家日本「御果子商」和「御料理」之類的店鋪。 穿鮮艷色彩和服的日本女人和日本浪人、披黃袈裟的日本和尚都招搖過市。常見日本海軍陸戰隊的士兵「誇嚓誇嚓」跨著八字步巡邏。現在, 虹口當然更是日本人的天下。即使給家霆自由,他也不想出去溜達。他心裡最挂念的是爸爸的身體、病情和心緒了。
雖然,離開南京回到了上海,家霆覺得處境毫無改善。家霆心裡老是記掛著歐陽素心,記掛著舅舅柳忠華,記掛著上學的事,常常想到被 暗殺葬在公墓里的楊秋水舅媽,連仁安里方家的舅媽「小翠紅」他也惦念。自然,這一切都沒有眼面前爸爸的病那樣使他擔心,使他懸念。只 要爸爸能早日康復,他付出任何代價都可以。從南京能回到上海,他微微覺察出爸爸似乎有點喜悅。他也想:難道這是讓爸爸回到仁安里去的 先兆?爸爸的身體狀況這樣壞,他們輕視他,也許就會讓他回家。可是,如果爸爸的病逐漸好起來了呢?到那時,會不會又被押解回南京去呢 ?……他從南京來時,將歐陽素心帶給他的課本和書籍全帶來了。那些書里,有小說,也有詩,陪伴著患病的爸爸,寂寞孤單,課本和書成了 他的知心朋友。
書中有一本精裝的《希臘神話》。他看著希臘的神話,就想起那次晚上到環龍路歐陽素心家去,在歐陽房裡,見到這本《希臘神話》翻開 書頁攤放在她的寫字桌上,樹影映在書上、桌上,清風徐來、書頁輕輕翻動的情景。
《希臘神話》中有一則故事,他過去也讀過,並且也知道「普羅克拉斯突司的床」是一句西歐人常用的成語,意思是「逼人就範」。現在 ,與爸爸一同住在日本人的醫院裡,行動毫無自由,再讀這個故事,感受更深,聯想也更多了。
普羅克拉斯突司傳說是海神的兒子,他開設了一個黑店。店內有兩張鐵床,一張非常長,一張特別短。有人來住店,他就讓個子矮小的客 人睡在長床上,對客人說:「這床對於你太長了,讓我把你弄得更適合些!」說著,就用力把客人的身體拚命拉長,直到客人被他折磨死了才 罷休。遇到身材高大的客人,他就讓這樣的客人去睡短床,並且說:「朋友,對不起,這床對你太不合適了,不過我有辦法!」說著,就用鋸 子鋸去客人從床上伸出來的腿腳,把他折磨死。最後,希臘英雄蒂修司到雅典尋訪父親時,誤人了這個黑店,普羅克拉斯突司又想如法炮製, 逼人就範,卻被英雄的蒂修司制服,強迫他睡在短床上,鋸掉了他的腿和腳,懲治了這個罪大惡極的壞蛋。
家霆想:唉!爸爸始終是住在日本人、汪精衛和「七十六號」特工總部的黑店中呀!他們想逼他就範,用盡了卑鄙的手段。但,哪裡有個 蒂修司來懲罰這些天殺的壞蛋呢?
後來,又想通了,抗戰的中國人民就是蒂修司!中國人有蒂修司的英雄精神,就能懲罰這些壞蛋。抗戰如果勝利了,這些壞蛋一定都會受 到懲罰的。
有了這種想法,家霆感到日本人岡田開的醫院完全是個黑店了。岡田這個乾癟的瘦老頭兒,儘管彬彬有禮,說話和善,鞠躬如儀,家霆卻 百不順眼,心裡想:東洋人!沒有好的!說不定也是日本的什麼特務!
他發現岡田對爸爸的態度很好,看病很細緻,知道爸爸從南京瀟湘路又回到上海住院,是岡田的建議,心裡總覺得不知這是敵偽安的什麼 圈套,抱著懷疑的態度。有一次,見岡田同爸爸談心,用的日語,他聽不懂。事後,問童霜威:「剛才,日本老頭講些什麼?」
童霜威回答時態度是漫然的:「他說他的二兒子八月份在華北冀省進行掃蕩時又陣亡了。他說,他愛日本,也愛中國,愛交中國朋友,他 希望中日之間不要打仗。打仗對誰都不利。但可惜他只是個醫生。他醫活一個人,要花費許多心血和時間,可是在戰爭中,放一陣槍炮就能打 死幾十人、幾百人。他感到傷心。」
家霆想起剛才岡田黯然無光的眼神和面部顫動的情緒,還有哀愁悲傷的語氣,警覺地說:「爸爸,您別多同他說什麼!要防日本人不安好 心。」
童霜威躺在床上,默默點頭,覺得兒子的叮囑很對,不禁想:一場戰爭正在激烈進行,處在兩個敵國之間的人,誰對誰都不敢信任了!… …從直覺上,他感到岡田醫生確實有點反戰思想,也常表示友好。但萬一岡田是偽裝,有什麼罪惡目的,不是上當了嗎?對日本人不能輕信, 絕對不能輕信!這樣想著,心裡特別警惕起來。
住在日本醫院裡,見到日本醫生和護士,見到懸掛在牆上的日本風景畫,童霜威不免想起當年在日本留學時的一些情景來了,有一年,也 是深秋初冬季節,與日本同學在京都郊外秋遊。那些日本友人都還是融洽可親的。山上有潺潺的清流,半夜下了淅淅瀝瀝的秋雨,雨聲與水聲 混成一片,難辨是下雨還是水在流淌。一夜秋雨,第二天清晨氣溫驟然下降。山上楓葉如火,有古色古香日本風味的寺廟,林木幽深,坐在山 上溪谷間野餐,用溪水洗手洗臉,水性潤滑。遠眺山景,有一種超然出世之感。……那次,岡田的妻弟石黑也在,他還高聲吟詠了鎌倉晚期女 詩人永福門院的和歌:
竹子枝頭群雀語,
滿園秋色.映斜陽。
蕭瑟秋風荻葉凋,
夕陽投影壁問消……
啊,那時何嘗想到日本狼子野心貪得無厭,一步步得寸進尺要滅亡中國,那時候又何嘗想到中日之間會爆發一場曠日持久殺人盈野的大戰 ?童霜威不禁感慨系之。
童霜威多數時間,是躺在床上卧床休息。又恐這樣下去身體更加衰弱,有時晴天就裝得十分衰弱地掙扎著起來,由家霆扶著下樓在花園裡 的草坪上蹣跚散步。外邊的海闊天空和新鮮空氣引誘著他,清風和陽光沐浴著他,更使他嚮往自由。
童霜威對岡田說過:「我已經老朽昏聵無所作為了。只希望能回家養病,了此殘生。……實在非常想念自己的家!」
岡田點點頭,表示了解他的想法,沒有說什麼。
是他做不了主,還是他認為病情不宜離開醫院?抑是他奉命監視用醫院代替囹圄進行軟禁?
其實,童霜威是知道自己的病的。病確實有幾分,但裝到了八九分。心臟病是難以確切查清的,岡田也老是說童霜威的病嚴重。像岡田這 樣的醫生,也許是知道而不明說,也許是帶有心理作用受了他這樣一個病人的矇混,還是岡田對心臟方面的病症並沒有精湛的技巧和經驗?總 之,岡田是盡心儘力在為他治療的。對他的病表現出一種關切的態度,他覺得這種關切不像假裝出來的。
童霜威難以忍受無休止的、無盡的軟禁生活。在蘇州寒山寺,是這樣;在南京瀟湘路,也是這樣;在岡田開設的這所醫院裡更是這樣。尤 其從家霆讀給他聽的報上,他知道了繼英國駐軍撤離上海公共租界後,美國總統羅斯福又下令撤退在華美國海軍和美國僑民。上海英美籍商人 紛紛結束業務,大量拋售房地產。上海公共租界似乎不會永遠存在,日美之間似乎頗有將會開戰的跡象。美國似乎可能捲入戰爭,童霜威內心 更加焦灼。如果要去香港,勢必要早去;假使延遲下去,萬一國際形勢發生變化,就是能回到漢口路仁安里,也會像瓮中之鱉無處可去了。他 真是十二分的焦灼。
人,有時候在情緒上會這樣:忍受,忍受,再忍受,許許多多憤激積累在一起,越積越多,終於,到了某一天,實在忍無可忍,就像火山 噴發似的,會「轟」的一聲突地而出。
童霜威,現在的情緒也正是如此。他覺得所有生命在歷史的長河中看,都只是曇花一現。它們的價值是在消失之前要散發出光芒來。不然 ,生如同死,生不如死!
在岡田俊一的醫院裡整整一個多月,他本來的希望落空了。當他將病按照管仲輝的「錦囊妙計」裝得越來越嚴重時,他被從南京轉移到了 上海。他期望著會放他回仁安里,終於失望了。在岡田的醫院裡,在岡田和「冷麵人」的面前,他自己試驗過:一會兒裝得病好一些了,滿心 希冀會放他回家去;一會兒又裝得病更重了,也滿心希冀會放他回家去。他並且向岡田明確表達了這種希望和要求,說:「岡田博士,你是醫 生,我想,你會同他們說的,會讓他們放我回家治療和休養的。回去,有家的溫暖,經過長期的治療,也許我會逐漸好起來的。如果不能回家 ,我也許會死在這裡的!」他這樣說的目的,是希望岡田會向「七十六號」的幕後指揮者晴氣慶胤大佐反映。
岡田怎麼想?岡田有沒有同晴氣他們說?「冷麵人」有沒有向上邊反映?他都不清楚。
他也想像不出:管仲輝許諾的助他一臂之力,做了沒有?他明白:管仲輝與謝元嵩不同。管仲輝答應了他的事,是會辦的。難道他管仲輝 的話不起作用?這又想不明白了。
童霜威用冷漠的態度,造成了一堵無形的自我保護的圍牆,用來抵禦外界的襲擊。再裝病,他覺得已無可再裝。如果像《水滸》上的宋江 裝瘋那樣,打滾、吃屎……他覺得自己還沒有那種本事。而且,敵偽奸詐狡猾,裝瘋未必能瞞得過敵人的耳目,反倒會弄巧成拙。他對繼續這 樣再在岡田的醫院裡被無限期地軟禁下去,絕對忍受不了!他甚至常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如果自己真沒有能力逃脫滅頂之災,這樣的生, 倒不如死!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兒子家霆倒可以脫出牢籠了!如今,家霆學業荒廢,也等於被軟禁著,何必讓兒子與自己一同殉葬呢?
當然,童霜威也想過:自殺,太傻!大可不必。
那,怎麼辦呢?不用苦肉計是不行的了。需要冒險!要拿自己的身體來冒險!但既然自己連自殺的念頭都萌生過,又何在乎冒險呢!
童霜威深深感到:在戰爭環境下,人對自己的命運,對未來,全都是把握不住的,都是特別不確定、特別模糊的。但現在,他覺得人也不 能聽任命運的擺布呀!他不時想起在南京瀟湘路一號時,有天夜晚躺在床上看到過的那幕金牯牛掙脫蜘蛛網羈絆的情景。金牯牛黏在蛛網上, 拚死掙扎終於撐破了蛛網飛走了。蜘蛛的網破了一個大洞,它又重新織網,織得那麼耐心、迅速!生存鬥爭多麼激烈,使他每一想起就得到某 種解悟,也得到了力量和信心。
人生真是選擇啊!童霜威決定了選擇!決心既下,他決定用連家霆都被瞞著的手段來試一試自己定的苦肉計。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早上天色灰暗陰鬱,氣候寒冷;中午變得晴朗了,有了陽光。岡田帶日本護士來給童霜威聽診時,「冷麵人」也來了 。童霜威忽然說有些氣悶,想到樓下花園裡散散步透透氣。岡田替他用聽診器聽了心臟,又查了血壓,然後陪他下樓。那是一道寬寬的舊式樓 梯,由二樓通到樓下。樓梯的橡木板被打過蠟擦得鋥亮,樓下地上鋪的是鑲木條的地板。當家霆扶著童霜威一步一步走到樓梯口時,童霜威忽 然搖搖晃晃一個忽閃,「啊!」的一聲驚喊,腳踩空了,雙手一伸,身子一側,猛地一頭栽了下去。只見他那本來肥胖略帶蹣跚的身子骨碌碌 從樓梯上連顛帶躥地滾下去了。
家霆「啊!」的一聲驚叫,叫得又急又慘,氣急慌忙地衝下樓去。
岡田和「冷麵人」及護士也驚叫起來,「通通通」地跑下樓去。
童霜威眼前飛舞著數不清的金星,疼痛、發暈。他臉上帶傷,滿面是血,不省人事,長長的鬍鬚和長發上、眉毛上都沾著鮮血。他這一跤 是由上邊一頭栽滾下來的,跌得很兇!使人看到死亡正在這個本來有病的人身邊輕步潛行。
家霆嘴唇慘白不斷顫動,滿臉痛苦,淚水流淌,哭叫起來:「啊,爸爸!我不好!我沒有扶住您!我沒有扶住您!……」他內心經歷了一 種從未有過的震顫,這種震顫又形成了一股感情的巨浪,撞擊著他的每根神經。他號啕哭著,悲痛地自譴著,悔恨為什麼竟會讓爸爸摔了這麼 重的一跤!他害怕會在爸爸身上出現什麼不幸,連臉色都變得煞白了。
岡田和「冷麵人」,連同被這種意外驚動而來的日本護士,和家霆一起抬起童霜威回到病房裡放在床上,童霜威仍然不省人事,緊閉雙目 。
岡田慌了手足,又是翻眼皮,又是把脈搏,又是聽心臟,讓護士取麻黃素針注射,拿臭氧來給童霜威嗅聞,再拿亞硝酸異戊酯吸入劑來。 護士給童霜威擦乾淨了臉上的血跡,童霜威的額上破了一道口子,臉上淤血處烏青的一大塊,還擦破了皮,鼻子淌血,手和手臂、腿部也有擦 傷。一陣慌亂,許久,童霜威才蘇醒過來。但他的牙齒常常「格格」發抖,兩手痙攣,人極衰弱,始終閉著眼,好像處在譫妄狀態中。家霆連 聲叫喚,他也不答。他偶爾張眼,目光也異樣,似乎有點痴呆、遲鈍,臉上肌肉也顯得木訥。
岡田認為:病人心臟不好,血壓也高,這一摔跤,很可能腦部震蕩,甚或會有腦傷,病況值得憂慮,需要繼續觀察。
從此,童霜威手舉不起來,大小便和穿衣脫衣全靠家霆照顧了。起床自己不能獨自行走,需要人扶,才能顫顫巍巍地走,有時還會搖晃像 要跌跤。他變成一個半癱瘓了,說話也不清楚,口水從嘴角流淌下來自己也不知道,兩眼常常閉著,面部表情獃滯,連吃飯都要家霆一口一口 喂,吃得也很少。
最傷心的,自然是童家霆。他的心空蕩蕩的,感到無論什麼東西都彷彿是空的、抓不住的、無可依靠的。他那種悲慟、傷心的神色,是任 何人一看就明白的。他臉色變得蒼白,眼皮浮腫,是焦灼、失眠、淚流綜合造成的一種面容。他憂心忡忡地問岡田:「我爸爸還能復原嗎?」 「他病得這樣怎麼辦呢?」
岡田搔著白霜似的鬢髮,瘦老的臉上也是憂心忡忡:「就怕腦部損傷,可是儀器設備不夠,腦傷有些情況是難以判明的。只是從現在的症 狀看,他傷得太重了!確實一定是傷了腦子!」
「他會永遠半癱瘓成為一個廢人嗎?」
日本老醫學博士面露難色,也夾雜著同情:「醫生只能盡量給他治病,很難預卜永遠。病情是會發展變化的。」
家霆在這種時候,覺得感情和歲月都受到了殘酷的蹂躪,就忍不住痛心地流淚了。
病房裡,一盞二十五支光的電燈泡整夜裡高懸,由於電壓不定,昏黃的燈光總是顫顫抖抖的。守在爸爸身邊,家霆深夜看到電燈時,總擔 心爸爸的生命會像這昏黃的燈光,說不定什麼時候突然熄滅。啊!天哪!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痛苦不幸的遭遇呢?……
隔了一天,有個穿西服的陌生人來,同岡田醫生和「冷麵人」老董都作了談話,又去看望了童霜威。
童霜威躺在床上,有點痴呆地睡著,額上包著紗布,臉上手上塗著紅藥水,鬍鬚很長。頭髮本來很長,因為額上有傷,剃了一綹,他的模 樣、色彩都很嚇人。有人來,他像死了似的躺著,也沒睜眼或動彈一下。
又過了一天,岡田單獨對童家霆用比較流利的上海話說:「由我提出建議,他們決定讓你爸爸回家去住。我知道你父親是很想回家的。我 給些葯你帶回去給他服用,希望他漸漸能好起來。青年人!你父親是個道道地地的中國人!他這次跌跤,我認為實際是他想自殺!這點我發現 了,但我沒有對別人說!我懂得他為什麼想自殺!我是尊敬他的!」
嗬!日本人里也有好人的呀!家霆接受了日本老頭的好意,對爸爸和自己能夠回漢口路仁安里感到欣慰。只是想到爸爸已經半癱瘓,又悲從中 來淚流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