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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八·一三」前後,那個不平凡的夏天 五

所屬書籍: 上 月落烏啼霜滿天

    八月十三日下午,綠衣郵差來,童霜威收到方麗清八月十一日從上海寄發的一封來信。

    方麗清在信上說:

    ..來信收到。知你當選國大代表,大家高興。不知一月多少薪水?上海情勢緊張。日本軍艦來了不少,日本兵也來了不少。人說情形很像「一·二八」的時候。九號下午,幾個日本軍官開汽車闖進虹橋飛機場,打死一名保安隊士兵。保安隊開槍,打死兩個日本人。大家認為仗是非打不可了。上海人忙著搬家。江灣、大場一帶,難民逃出很多。閘北、南市的人拚命朝公共租界搬。公共租界的人朝法租界搬。房東抬高房租,搬場汽車行老闆發了財。雨蓀和立蓀說:要是做了房地產生意就能做哈同!了!我們住的是公共租界,萬國商團經常巡邏。我看不要緊,你放心好了。我本想回南京。媽媽說:這仗打起來也打不長。「一·二八」時打過一次,後來還是和平了。立蓀說,他想問問你,這仗會不會大打?打起來中國會不會吃癟?你是中央要人,他要你打聽消息快寫信來說說。因同他做生意有關。

    ..

    讀了方麗清的信,童霜威心裡發悶。暑氣熏天,麻雀在大柳樹和老榆樹上伸開了小嘴喘氣。蟬聲「 知了———知了———」地吵得煩心。他在書房裡扇著電風扇看著信,嘆著氣。立蓀要問的這些問題,不也是他心中的問題嗎?你問我,我問誰?上海的戰事,他覺得已經絕對不可免。日本人侵略中國到了這種地步,再不同他打一打,實在是不行了。北方津浦線上的戰事始終在激烈進行。儘管中日雙方的外交官員都在說:「中日關係未絕望。」實際上呢?

    日本軍艦又有十二艘到滬,黃浦江上已有二十多艘日艦。報載日本海軍陸戰隊五千多人及大批軍火都已在上海登陸,大部集中於楊樹浦、公大等各日商紗廠。他隱隱有預感:戰爭要麼不打,打起來,依現在中國的民心和抗日情緒,比「一·二八」時更強烈,是不會一打就停的。會打成個什麼樣子呢?日本有強大的海軍和空軍,海軍兵艦可以沿江到南京來開炮,空軍可以飛到南京來轟炸..想到這些,他心裡不安,感到汗如潮湧天氣更熱了。

    心裡煩躁的是:方麗清竟然在這種局勢下還不回來,像一個主婦嗎?怎麼不為我和瀟湘路這個家打算呢?如果中日在上海開戰了,一家人分在京滬兩地,合適嗎?

    苦悶地想著,他決定立刻給方麗清寫信,勸她趕快回京。他拿出宣紙信箋,在紫端硯上磨好松煙墨,拿起一支胡開文的「 雞狼毫」揮筆寫起信來:

    麗清我妻妝次:來信收悉。大局不穩,形勢多變,戰爭似不可免。首都人心也在緊張興奮中,昨晚已舉行過防空演習。家中情況依舊,家霆仍在上學,尹二也仍每晨要去參加壯丁訓練。

    我獨身在此,殊為寂寞。竊思如戰火遽起,你我分居二地,更多不便,心掛兩頭,也不妥善。此信到達後,望能即攜金娣安然歸來。

    寫到這裡,忽聽到樓梯響。一會兒,庄嫂出現在書房門口了,說:「先生,下邊有電話。」

    童霜威心裡想:是誰打來的電話?問庄嫂:「誰?」

    庄嫂說:「馮秘書的,說有急事!」

    童霜威心裡納悶:馮村平時到機關里,一般是不往家裡打電話的。今天是什麼重要事呢?馬上關上電風扇趿著拖鞋往樓下跑。

    他拿起話筒,只聽馮村的聲音緊張里夾雜著激動和興奮,說:「秘書長!上海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童霜威額上、脅下都冒出了汗水,說,「快詳細講講!」

    馮村的聲音依然那樣激動、興奮:「 詳情還不頂了解,只知日方在今晨發起攻擊,我方實行自衛,戰爭到現在未停。」

    童霜威拿著話筒,聽了馮村的話,愣著想:和平的希望徹底沒有了!上海戰幕一開,必有大戰了!「戰爭發生在哪裡?」

    馮村回答:「聽說是浦東、閘北一帶,我軍打得不錯!」

    這種時候,童霜威真想有個人在身邊談談心,說:「馮村,早點回來吧,好一起談談。」

    馮村知心地說:「好!好!」

    童霜威掛上了電話。忽然想到了管仲輝,決定打個電話給管仲輝,自己去他家談談。馬上撥了號,電話接通,對方是管仲輝的副官,卻說:「昨天去上海了!」

    童霜威有點失望,問:「去什麼事?」

    「不知道。」

    「什麼時候回來?」

    「也不知道。」

    童霜威嘆口氣,又想起了謝元嵩,想向他了解點情況。撥電話號碼打到謝元嵩公館,謝元嵩也不在家。打電話到監察院,又說他不在。找了另外兩個熟識的監察委員,也都不在。童霜威知道謝元嵩是個忙人,既忙於政治,又忙於吃喝嫖賭,掃興地掛上了電話。

    他本想再給司法院打個電話問問究竟,也想給幾個關係尚算不錯的熟人打打電話。但想到自己現在是下了台的失意人,給人一個大驚小怪的印象也不好,就矜持地不願打了。

    他離開電話機,回身走了幾步,心裡立刻又想到了方麗清,決定馬上上樓去把信寫完。急急上了樓,走進書房,也不想重寫信了,用毛筆在信紙下方批了幾句,說:「 信寫到此,馮村來電話,雲今晨淞滬戰火已起!既然如此,盼汝速歸,萬勿延誤,以免懸念。余刪不盡,企翹以待。」

    寫完,用桌上糨糊瓶兒里的糨子將信封了,貼上郵票,拿著信走下樓去。心裡兀自紛亂不已,有點朦朧,又有一種寂寞感。他決定叫尹二快去郵局發信,心中又想:上海戰事已起,不知郵路會斷否?走過吃飯間,走到通往廚房的門邊,見庄嫂正在廚房門口擇菜。他問:「庄嫂,尹二呢?」

    庄嫂站起身來,答:「在前邊,剛才夏保長來過,說是今天又要防空演習,上邊命令全市壯丁在演習時要集合站崗,又說今夜要『燈火管子』!」

    童霜威糾正她說:「燈火管制!」

    庄嫂說:「對了,不準點燈!」

    童霜威說:「庄嫂,告訴你吧!上海打仗了,我們同日本鬼子打起來了!」

    想不到,年輕的寡婦倒十分高興。庄嫂臉上有喜色,說:「 真的?那好!那好!打他個稀里嘩啦才好!這些天打五雷轟的東洋鬼子!」

    童霜威心想:中國人受日本人的氣受夠了,你這種高興當然可以理解。我也很興奮哩!可是你到底太無知識了!你可能想不到戰爭是什麼吧?戰爭,就是殺人或被人殺呀!眼見得日本飛機來轟炸南京也是可能的了。要不,防空演習、燈火管制有什麼意思?

    ..心裡想,嘴上並不願意嚇唬庄嫂,將信交給庄嫂說:「快,寄到上海給太太的信,給尹二,叫他去郵局寄快信,馬上就去。」

    庄嫂在圍裙上擦乾淨了手,點頭,接過信來,匆匆繞過平房到前邊找尹二去了。

    童霜威又寂寞無聊地走回來,再去寫書已經毫無興緻了,也不想上樓,只盼馮村早點回來。洋房裡顯得空蕩蕩的,四處都無人聲。他踱到客廳里,獨自無聊地往一張沙發上一坐,心裡忽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興亡之感。客廳的窗開著,一絲風也沒有,蟬聲又抑揚起來。「老壽星」劉三保正在門房裡輕輕地唱著道情:「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崖,傍水間..」嗓子蒼老,卻還蠻有韻味兒。

    童霜威靜靜地聽著,頭腦陷入了一種不思想、也不動喜怒哀樂的凝固狀態。

    一會兒,庄嫂來了,給他端了杯西洋參茶來,說:「尹二剛才說他輪到晚上站崗。我讓他寄信去了。」

    童霜威煩躁地點頭說:「行行行!」

    庄嫂走了,童霜威捧著西洋參茶一口一口地喝。他感到心裡有火,這茶微微有點清香和甜味,可以清火。正喝著,聽到家霆的聲音和自行車的車輪在水泥地上駛過的「噝噝」聲,知道家霆回來了。家霆放了暑假,每天除了做做功課,也常騎車出去玩。謝元嵩的兒子謝樂天已從上海回來,家霆愛找他去耍。現在,看樣子他是剛從外邊玩了回來。童霜威走出客廳的門口。家霆剛騎著車經過,臉上淌著汗,身上的白襯衫也汗濕了,叫了一聲:「爸爸!」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從車上翻身下來。

    「你去哪裡的?」童霜威問。

    「測量總局門口在試驗放煙幕彈,教老百姓預防毒瓦斯,我跟同學去看了演習,真有意思!」

    童霜威告訴兒子說:「家霆,知道嗎?上海打起來了!」

    家霆高興地說:「早知道了,我還正要告訴你呢!街上許多人都知道了,可興奮了!早盼著同鬼子打了!這下,狠狠打,報仇雪恥,收復東三省!」他說著,「克」地架好了自行車。

    童霜威覺得兒子很有趣,也突然發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兒子長大了,也能過問大人的事了。看兒子講這番話時那種躊躇滿志的神態,那種雖然幼稚卻信心十足堅定無比的神態,他感到也提起了精神,使他本來因戰爭的發生而引起的焦慮、不安和煩惱,一下子突然消失了大半。他笑了,帶點逗趣地說:「 你也去打日本嗎?」

    「當然!」家霆認真地回答,離開自行車走了過來,「爸爸,我將來長大了,也像小叔那樣,上軍校!好不好?」他彷彿是來同爸爸講價錢了。因為他知道:小叔上軍校,爸爸曾經是不同意的。

    童霜威笑著點頭,說:「你還早得很呢!」

    「我都是初一的學生了!」

    童霜威心裡突然產生出一種愛撫,是一種父親對兒子的愛撫,一種濃烈的骨肉之情。他本來是深愛這個兒子的。自從同方麗清結婚後,對兒子較以前疏遠了。兒子對他也較以前疏遠了。兒子逐漸大了,每天上學,有自己的同學,有自己的興趣。而他,有了方麗清,住在樓上,又有自己的政治事業和職務,有自己的交際應酬,更有自己對方麗清的遷就。這樣,父子之間,許久以來,簡直沒有或極少有過談知心話的機會。他也許久沒有陪兒子再出去單獨玩過———像那次,到雨花台去喝茶那樣地玩過。此時此刻,複雜的感情湧上心間,他想起許多往事。想到了柳葦,從兒子眉眼間的神態,他彷彿又看見那個倔強、美麗而有主見的女性了,彷彿又看見她昂起頭用那種帶著傲氣的眼光在看人。..他心裡微微泛起一陣辛酸,用手拍拍兒子的肩膀,愛撫地說:「打仗了!你小,還想不到戰爭是什麼樣子,也想不到戰爭會蔓延成什麼樣子。但爸爸懂得比你多,也想得比你多!..」他忽然又覺得把這一切都同兒子講,兒子還太小,不能理解他的複雜心情和感覺,便又止住不說了。

    家霆卻問:「爸爸,你說,仗打起來,會是什麼樣子?」

    童霜威看著花園上空那炎熱而晴朗的藍天,陽光燦爛,天上有凝固著不動的白雲,遠處紫金山的峰巒閃著金光。在他腦際浮現出大炮齊鳴、飛機轟炸、軍艦開火的情景。西班牙馬德里的保衛戰,阿比西尼亞對義大利的抗戰。..這些他都在新聞影片上看到過。想起這些,彷彿看到戰爭像一部巨大的吃人機器,人被卷進機器,都被輾碎、壓垮。他搖搖頭,不想把這一切都讓單純而幼稚的兒子知道,苦笑笑說:「什麼樣子,現在怎麼能猜得到呢?反正,不打不行,打起來了許多可怕的事也許都會來了,只有等著看了。」

    兒子似乎不大明白爸爸的話,說:「不抗日要做亡國奴!還是抗日好!打死一個鬼子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這些話是老師在課堂上教給學生的。話當然對,但意味著要付出犧牲,甚至付出無可估量的生命的代價。此時此地,童霜威格外感到和平、安寧的可貴了。他點著頭,表示兒子的話說得對。他本來想同兒子再談下去,驀然發現馮村的身影在大門口出現了。他打發家霆說:「 去吧,去洗洗臉吃點心吧。」見兒子跳跳蹦蹦地進屋去了,他迎著馮村向大門口方向慢慢走去。

    劉三保在關門。馮村正朝客廳台階走過來。

    馮村機靈地懂得童霜威的心意,咧嘴笑著說:「 秘書長,我特意早點回來的。聽說,上海打得不錯。說是保安隊打,實際正規軍都上去了。上海各界人士都興高采烈誓作後援。」

    他急著向童霜威報告好消息。開戰打了勝仗的好消息能鼓舞人心、安定人心。

    蟬聲響亮,來自白楊樹梢,也來自清水塘邊的大柳樹和外邊瀟湘路兩側的老柳樹。

    童霜威點頭,扭動著雍容大度的身子,向花園裡走去。雖然陽光下很熱,花園裡有樹陰,葡萄架、紫藤架下都有避陽光的地方。

    前邊池塘邊也有柳陰。屋裡太悶氣,他心裡感情複雜,寧可到花園裡散散心談談。他一邊走一邊向陪著他散步的馮村說:「 終於打起來了!我是預料到的。從西安事變到今天,**個月時間,變化太大了。用『 急轉直下』四個字來形容毫不為過。你看出沒有?一切的一切,實際是完全在按照**的主意辦了,彷彿是被他們牽著鼻子在走。老百姓擁護抗日,而抗日的口號是**叫得最響的。只要在抗日這一點上一突破,**就更得民心了!」

    馮村用手攏攏頭髮,說:「 可是,實際上,國民黨一抗日,也同樣得到了民心。」

    童霜威點著頭說:「是呀,老蔣當然也看準了這一點。他豈是傻瓜?他消除異己歷來有他的一套做法。管仲輝前些時有一次同我談話就說過:他認為老蔣一心一意要將雜牌軍隊吞併乾淨,要將川軍、兩廣的軍隊、東北軍、西北軍,山西閻錫山和山東韓復榘等的軍隊都搞光。抗日戰爭一來,就是個大好機會。對付**,我看他也會用這麼個辦法。」

    馮村隨手摘著冬青樹的葉片,說:「 秘書長分析得十分高明。

    管仲輝說的也確有道理。」他這人該說話時,話很多,口才也很好。

    該有分寸時,一句話也吝嗇。

    兩人走到了水塘邊。塘邊柳樹上蟬聲響亮,塘面上浮滿了綠色和紫紅色的浮萍。西下的太陽光映得柳陰外水面上的浮萍泛出翡翠色,有些四腳的水蜇在浮萍上活動,也有魚兒在浮萍中翻跳竄游。

    童霜威嘆口氣:「你看這戰爭會延續多久?」

    「難說了!」馮村思索著說,「戰爭越擴大,越難一下子就結束。

    中國同日本打,日本希望速戰速決。中國卻只能跟他拖,拖得他精疲力盡!正如兩個體力不同的人打架,強的希望三拳兩腳打趴對方,弱的卻死死抱住他,拿出韌勁兒用同歸於盡的姿態對待。」

    綠色的池塘里,有一條銀色的鯽魚「 噗」地跳起,濺起了水面一個很大很大的漣漪。水草葳蕤,水靈靈地翠綠,泱泱地綠得叫人看了心裡涼爽。

    童霜威覺得馮村是有見地的,不禁商量地說:「 你知道,我這人好思慮。如今同日本打了,我也興奮。但我現在只有一個不值錢的國民大會代表的空頭銜,沒有實職。我現在對政治有點厭倦。不在其位,無法謀其政。日本是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進攻逼迫中國投降,轟炸或者將來進逼首都都有可能。萬一出現這種局面,我怎麼辦?我想找個退路,你看你有什麼隆中對策?」

    馮村一手摺著柳條,下意識地將柳葉一片片摘下來,說:「 現在似乎還考慮得過早吧?」

    童霜威搖頭,說:「 防患於未然嘛!江懷南這人,我自認識他以後,就說過:此人絕非池中之物,無論在政界或將來在實業界,總是會得意的。我想,江懷南是安徽南陵縣人。他們江三立堂在那裡有很多田地房產。南陵在皖南,從南京去不算太遠,也還方便。那種地方,什麼轟炸等等,是波及不到的。到那裡做躲避亂世的隱士,與山水為友著書立說,你覺得如何?」

    馮村似乎不想贊同,說:「 抗戰已經爆發,秘書長應當為這奔走呼號,竭盡全力,去南陵做隱士是否太消極了?」

    童霜威嘆息道:「 豈是我自甘消極?我有力也用不上,奈何?

    目前,在中央,搶官搶利的人比比皆是。我無派無系不願去向權貴乞討,我只有寫點東西盡其在我。也許這樣才不至於被人視若糞土,棄若敝屣。」說完,又嘆一口氣。

    蟬聲飄揚,童霜威細細傾聽蟬聲,忽然如有解悟,說:「 蟬,擇陰而處,向明而歌,當夏而不趨炎,居高而不失慎。其聲韌韌,經久如一,當其蛻殼展翅之前,蟄居地下,似乎無聲無息,實際卻是準備有所作為,我倒願意學學它呢!」

    馮村聽了,咀嚼著童霜威的話,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卻沒有出聲,輕輕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兩人默默從池邊踱回來。太陽已經快要西下了。蟬聲仍然高唱,天氣也依然悶熱。蝙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來,在天空中上下翻飛捕捉蚊蚋吃。

    馮村終於慢吞吞地說:「 如果真的南京有轟炸了,那您去南陵避一避倒也可以。是否要我同江懷南聯繫一下,轉達您這個意思?」

    童霜威點頭,他喜歡馮村這種主動和靈活,說:「 可以!」又嘆口氣說:「江懷南其實他那吳江縣長倒是下了台的好。吳江離上海不遠,戰火如果蔓延,他這小小的縣官不好當!『 塞翁失馬,安知非福』!你怎麼同他聯繫呢?」

    馮村用手攏了一下頭髮,說:「 打個長途電話給他吧。我想,他是會歡迎也會安排的。」

    兩人走到洋房客廳門前,童霜威感到心裡舒暢些了。同馮村的一番談話,使他心事有所寄託,心情才舒暢起來。踏上水泥台階走進客廳,童霜威談興未盡,從通往家霆卧室的邊門裡,看到家霆正趴在桌上做作業。童霜威突然又因為想起柳葦,而想起了柳忠華。他偕馮村在客廳西邊的大沙發上坐下,說:「 沈鈞儒他們七人已經釋放了。一般的政治犯恐怕也會繼續釋放了。柳忠華沒有什麼動靜吧?」

    他知道馮村同柳忠華也算表兄弟,儘管這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種表親,馮村平時總流露出對柳忠華有一種同情的,所以想起了柳忠華就隨口詢問。

    馮村平靜地說:「 也許,他會被釋放。其實,他太冤枉。他被捕時,所謂證據,不過因為從他那裡抄出一些書來。青年人嘛,看點書算什麼呢?」

    童霜威心裡被觸動了,心上那個因柳葦被槍決而造成的創口疼痛了,目光低沉地問:「他有信給你?」

    馮村搖搖頭:「沒有!只是我想,他該被釋放才對。」

    「是啊!」童霜威點頭,這麼些年,他從來沒有這樣明朗地表過態。現在,他認為確是可以表這樣一個態了。當他點著頭這樣說時,他心裡變得舒服些了。他帶感情地說:「 也許你知道,我以前也是力不從心啊!我也弄不清他的事。他姐姐的死,你是知道的。那當然是很嚴重的。我曾經怕牽連到我。當然,並沒有牽連。只是後來總是對我有影響,所以重要的職務老是輪不到我呀!那種時候,誰都可以理解。現在,有點不同了。你可以為我轉一二百元錢給他零用。如果能讓他早日出來,這風險我願意擔!你是否拿我的名片去一趟蘇州和吳江?」

    樹上仍傳響著單調的蟬聲。外邊的天色漸漸在暗淡下來。

    馮村聽了童霜威的話,點頭說:「可以!我去吳江找一下江懷南,把你去南陵縣的事辦好。也到一趟蘇州,司法界的人有些我熟悉。我想,依柳忠華的情況,目前保釋是無問題的。錢,我也帶去交給他。」

    「你告訴他:我仍常想念著他姐姐,也想著他和他那已經去世的兩位老人。也可以告訴他:家霆已經長大了,是初一學生了。如果他出來了,你說,我希望他安分守己。我對得起他,要他也對得起我。」

    童霜威話裡帶著感情,他起了一種變化。馮村還不能確切說出是一種什麼變化,卻是一種在他看來是好的變化。變化,是隨著戰爭的發生與形勢的風雲變幻俱來的。他心裡欣慰:因為他以前曾向童霜威建議過,是不是設法託人將柳忠華保釋出來?童霜威未曾答應。現在,他可以拿著童霜威的名片去做保釋柳忠華的事了!他面上雖然平靜無波,心裡邊早已經洶湧澎湃波濤起伏了。

    馮村心裡喜悅地點頭說:「秘書長,這些我都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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